第4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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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曹氏的半張臉都隱藏在幔帳的陰影里,潔白的指頭卻仍在慢慢的纏繞著披帛。 柴嬤嬤蹲在下頭給小曹氏洗腳,一邊嘮嘮叨叨的:“夫人怎么這么縱容那死丫頭?她這翅膀還沒長硬,就不聽調(diào)擺了,忘了她身上一針一線都是因著夫人你才得來的?” 小曹氏露在燈光中的嘴角微微的翹起:“總歸叫了我這許久的娘,處出了真情份,我對她,也有幾分不舍。” 柴嬤嬤有些兒著急,壓低了嗓音:“夫人,出了那院子后,留她原本就沒什么用處。上回她命大,夫人又念著這點情份留她到現(xiàn)在。可她咋咋呼呼,藏不住話,只怕遲早露了馬腳,這混淆血脈的事兒被那邊抓到,恐怕就不好了!” 小曹氏笑,慢悠悠的像在說著閑話:“不急……她不愿走這條道,另一條道也好呀。嫵兒其實也討喜,你沒瞧見淮哥兒對著她又親近了幾分?他們要是有了兄妹情誼,生氣著急的可不是我。到時候通過嫵兒向淮哥兒下手,呵,曹華芝不管是真瘋假瘋,都得給我瘋。” 柴嬤嬤眼前一亮,融語淮是大曹氏唯一的嫡子,那是真正的命根子,可惜他身邊的人全是從他外家挑來的,防得鐵桶一般,比大曹氏自己還看得要緊。庶母與嫡子之間原也對不上,再說融語淮并不紈绔,也并無明顯惡習,小曹氏一時倒是對他無從下手。 柴嬤嬤喜滋滋的道:“只消他沒了,您再生個哥兒……” 小曹氏聞言一怔,嘲諷的笑了一聲,卻并不再說話。 薛池并不知道小曹氏這些心思,只是她思來想去,覺得小曹氏無論是想借大曹氏的手除了她,還是借她的手除了大曹氏,最終她和大曹氏兩個都會gameover。 她原本還以為之前被劫殺一關(guān)過了,小曹氏該不會再動殺心,她純粹是覺得這環(huán)境太復(fù)雜,小曹氏居心不良,咱不能認賊做母不是?因此才想著要走,不想此刻竟迫在眉睫了! 她心想這城門緊閉,真沒辦法能出去? 卻當場靈光一閃,想到了元國使臣。 這次元國使臣前來賀新君登基并太后大壽,太后大壽之日他們亦有舞姬獻上了舞蹈,唱了祝辭。 薛池當時正坐在太后身邊,聽得對方說一月后便要啟程返回元國。 別人許進不許出,這元國使臣要走,為著兩國邦交,總不至于扣著人不讓走罷? 到時候到底有沒有可能跟著出使隊伍出城呢? 薛池一想到這個可能,就睡也睡不著了。 元人過來獻了禮,成國為表大國風范,也多有賞賜,到時候隊伍肯定很長。她一個女子,裝做婢女的樣子不遠不近的混著,不知道可不可行,要查驗,那也是查找攝政王,眼睛也要盯著男子看,她一個婢女誰會多看? 就算發(fā)現(xiàn)了,她一太后侄女兒,說自己獵奇也好,無聊也好,總夠不上犯罪吧? 薛池心中這么想,第二日就到元人入住的驛風館附近轉(zhuǎn)悠,想仔細看看元人女子的服飾,想著要照做一身兒。 元人男子是包著厚頭巾,穿著寬松的罩袍。 女子包頭卻是用了花色俏麗的絲巾,一端從左側(cè)臉頰垂下來,再松松的別在右側(cè),這樣便遮住了小半張臉。衣服很貼身,袖子和褲腿雖寬大,但卻束了口,仿若后世的燈籠袖燈籠褲一般。別的都還好說,只這衣衫頭巾上都綴滿了各色蓮子大小的石頭。上頭常用的兩種藍色綠色的石頭,雖不閃亮剔透,但也很獨特,在平城竟沒見過,也不知是什么石頭。 她圍著使館附近轉(zhuǎn),每有元人女子出入便凝神去看,過得一陣,便掏出用布條包裹的炭條來,在紙上畫著元人服飾的圖樣,打算回去讓身邊幾個丫環(huán)照著做。 正一次次修改著,便覺旁邊光線一暗,薛池側(cè)過頭來,只見時謹負著手,偏過頭看她手中的畫,眉眼淡淡的,肩寬背挺,莫名的極有氣勢,和平常溫和平淡的感覺有所不同。 薛池心中一跳,她收起手中的紙筆,笑道:“才在想走得累了,要到時公子茶館中歇息呢,不想就遇上了?!?/br> 時謹頷首:“來裱兩幅字?!彼撛谏砗蟮氖种形罩鴥煞磔S。 半日閑茶館就在離此處不遠處,相鄰的另一條鉤玄街有家裝裱店是最好的,從茶館走過去剛好是要途經(jīng)驛風館前的。 薛池噢了一聲。 時謹問道:“你為何畫元人女子的服飾?” 薛池瞪大了眼:“這也看得出來?簡直是知音?。 币话闳丝床欢漠?。 時謹見她原本一雙杏眼就大,這時更大得驚人,眼中滿滿都是佩服,不由勾起嘴角:“勉強猜的,我見你站了好一會了,每出來個女子便照著畫?!?/br> 薛池氣惱:“猜就猜,為何還要加‘勉強’二字?” 時謹忍不住笑。 薛池每每見他神情淺淡,這竟是頭一回笑開了,眼中星光滟瀲,下頷微揚,發(fā)絲拂動。 薛池不禁看住了,就像七夕那夜,他在璀璨燈火中緩緩走來,風姿無雙。只不過后來見他面具下的面容平凡,倒將初見那種驚艷給壓了下去,此時竟又有了那種感覺。 時謹垂下頭,含著笑意的雙眼與她對視。薛池被看紅了臉,心中怦怦直跳,連忙別開臉去:“我想做一套她們的衣服呢,挺好看的?!?/br> 時謹似并沒發(fā)現(xiàn)她的異常,只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別的都好說,不過,她們愛用一種藍雀石和綠雀石來裝飾,這種石頭只有元國的雀兒河有出產(chǎn),因著并不貴重,也并非美麗到不可替代,因此并無人費心費力的販賣到他處。所以要做到一致可是不易。” 薛池恍然大悟。 但姐是什么人?有困難也一定要上的人?。∷闹薪o自己鼓氣,不信找不到辦法解決。 薛池冥思苦想,終于眼前一亮,有了個餿主意,匆匆的向時謹告辭而去。 時謹站在原地,看著她著急上火的背影,嘴角那點笑意卻并沒斂起。 薛池跑去裁了些花色近似的布匹,又去珠子鋪買了些珠子,回去就讓身邊四個丫環(huán)照著要求縫制。 這樣縫制出的衣衫是不能上身的,上身一穿就能發(fā)現(xiàn)不同,但是,薛池得意的想:誰要穿上身了?就疊著放衣箱里,不信誰有這么火眼金睛了! 沒錯,她的主意,就是——當當當——以假換真~ 薛池得意的唱了起來:“咱薛姐~那也是個小諸葛呀~” ** 為了行事隱蔽,薛池不敢委托別人,所有要跑路的消息都瞞了身邊幾個丫環(huán)了,就算要支使她們幫忙,也不解釋緣由。橫豎到時候把身契放到各人枕下,再各發(fā)兩張銀票,也算主仆一場。 此時正是要緊關(guān)頭,薛池只好真身上陣了。她跑到半日閑茶館偷聽來喝茶的元人聊天,每次就坐在一個小角落,捧著杯子暗挫挫的豎起耳朵聽,屏息靜氣。只覺得時謹偶爾上下樓,瞧見她的目光很古怪——好吧,不是古怪,大概就是覺得她腦子有坑唄,咱薛姐承認這行為很猥瑣??! 更猥瑣的還在后頭呢,她便像個癡|漢似的,尾隨元人女子,跟著她們上珠子鋪、銀樓、布莊、脂粉鋪,聽著她們cao著半生不熟的成國話與人交談,聽她們互喚姓名。 經(jīng)過幾日的紀錄,薛池終于整理出了一份可行性計劃書,準備動手了。 于是薛池抱著幾匹布,微垂著頭就往驛風館里去。 迎面便有人攔了一下,有人言語生硬的問:“什么人?” 薛池抬起頭來,面前是個年青男子,做侍衛(wèi)打扮,腰懸大刀,臉型有點方,面色黝黑,雙眼嚴厲的緊盯著薛池。 薛池示意了一下懷里的布匹:“洛煙、雪華幾位姑娘讓今天來了新花色送來看看……” 這男子哦了一聲,訓斥道:“有就這么往里沖的么?” 薛池咬了咬唇:“抱歉,失禮了……” 這男子見她目光雖怯,卻沒有閃躲心虛,便揮了揮手:“進去吧。” 薛池屈膝施了一禮,不敢再快步疾行,反倒放慢了腳步,盡量平穩(wěn)的走進去。 經(jīng)過她堅持不懈的努力,除了弄清幾個使臣和舞姬姓名,也終于弄清楚舞姬婢女們是住在西邊這一排廂房的。雖說東邊住了使臣的屋子不好接近,但舞姬婢女們住的地方倒是沒什么防守。薛池捧著布一路往前行走著,路上既使遇到人,見到她手中抱的布匹也不以為意。 終于走到廂房前的廊下,她假裝不經(jīng)意的透過雕花窗欞往屋中看去,感謝天氣還有點余熱,窗子并未關(guān)密,屋中是否有人,大多是一目了然的。 舞姬因著并不需要表演,因此三兩成群的在屋中說話,也有結(jié)伴出門去逛街的。薛池豎著耳朵瞪著眼睛注意著,終于走到這一段長廊盡頭時,發(fā)現(xiàn)一間屋子中寂靜無聲,一眼望進去也并沒有人,她回頭環(huán)顧,目光所及處沒有他人,立即施展爬窗術(shù),三兩下就翻窗進去。 進得屋去,立即奔到屏風后面,果然發(fā)現(xiàn)幾個箱籠。 薛池把布匹一放,抬手就翻箱籠,果然是一箱籠衣服,薛池大喜,并不敢動表面幾套,只將之取出來堆疊在地上,取了最下頭一套。 她將帶來的其中一匹布一散,其中居然卷著她仿造的那套衣衫。 薛池小心的將衣衫拎起,要鋪疊到箱底去,用手整理間,無意竟按得箱底一動,這手感,簡直十分不對……她的手向來是比腦子還快點的,已經(jīng)手賤的用指甲尖去扣進箱底邊縫中去,居然就這么給她撬起來了!這居然是塊活動底板,下頭尚有個夾層,這么一看,把薛池一身冷汗都嚇出來了——下頭滿滿一層寒光湛湛的兵器!有刀有劍有弩! 特瑪?shù)?,你一舞姬帶兵器做什么?就算你尚武,你就擺在明面上,藏什么藏?你藏吧,藏這么多做什么?造反啊?! 薛池心怦怦的跳,一身寒毛都豎起來了,趕緊手忙腳亂的將之復(fù)原,又把所有衣服都重新放到箱子中去,快速的蓋上箱籠。 正腿軟的抱著布站了起來,就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漸行漸近…… ☆、第57章 英雄 人生處處是意外。 本來行動前,薛池也想好了事情暴露的后果,橫豎她現(xiàn)在還算有點兒身份,再怎么樣也有人兜底不是?一個不怎么危險的行動,說干她就干了! 誰知道偷件衣服,攤上事兒了呢? 元人除了入宮要解除武器,在平城其余地方并不禁止攜帶武器的,那他們這樣藏著武器就必有古怪之處了。尤其是弩,這是禁止民間使用的,就連軍中,也只有有限的幾只軍隊才配備了。元人私藏著是要做什么? 薛池良好的身體素質(zhì)和反射神經(jīng)終于起了作用,就見她急匆匆的把布匹塞入床底,自己也跟著鉆了進去,屏息靜氣的不敢出聲。 一邊豎耳聽著外頭動靜,一邊又不可抑制的思考著方才的問題:就憑他們幾十個人,還想推翻成國王朝不成?夢也不是這么做的啊…… 門吱呀一聲開了,有腳步聲走了進來,至少有三個人吧……薛池聽著說話聲想。 納蘭反手關(guān)上了門,走到一側(cè)的桌旁沖茶。 關(guān)吉和羅達兩人入坐,低聲說起話來。 關(guān)吉皺著眉頭:“外頭查得太緊,只要搬運大一點兒的物品就一定有人要打開來查看。各路口都牽了狗來嗅味兒。這樣完全沒有辦法轉(zhuǎn)移……” 羅達嘆口氣:“成國……實在比我國強太多,這種情形下……仍然有條不紊,朝中官員上傳下達,一下就將平城戒嚴起來,跟原先設(shè)想的情形大為不同……” 關(guān)吉捶了捶桌子:“這樁交易,虧了!現(xiàn)在竟是脫不得手,若被發(fā)現(xiàn),只怕兩國將有兵交……” 他皺著眉,臉色漲得通紅,懊惱中帶著畏懼,突然他將牙一咬,眼中閃過一抹厲色,做了個手勢:“不如就……把他分成數(shù)塊,用香料裹了,不信狗能嗅得出來!” 羅達連忙抬手:“使不得!咱們周遭早有人盯著……如今看來那兩位竟做不了主,若真把他給殺了,一旦發(fā)現(xiàn),割地賠款都不能成,將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不能自斷后路……” 按說這三位言語中泄漏了許多秘密,雖沒直指姓名,但稍一對號入座,必能讓人膽顫心驚。 但薛池卻并沒有更進一步的恐懼……原因是——她沒聽懂:這什么嘰哩呱啦的?! 別說她沒聽懂,就是換個懂元人語言的人來也聽不懂,這是元國的一種秘語,就是在成國大庭廣眾下說他們也不怕被人聽了去,現(xiàn)如今這樣用詞避諱,壓低嗓音,已經(jīng)是足夠的謹慎了。 薛池聽對方一會語調(diào)低沉,一會情緒激動。從床底看去,坐著說話 的兩個男子一人著藍衫,一人著紅衫。立在一邊的紅裙女子卻是沒出過聲。只是以薛池的角度,最多看清人的衣裳下擺,卻看不到面目。 她一動也不敢動,連氣也不敢喘粗了,只覺半邊身子都開始僵硬,骨頭發(fā)酸。 突見有點黑色的影子在移動,不由定睛一看,當場心里一毛,竟是拇指蓋大小的蜘蛛正在輕盈的向著她的方向爬來…… 但凡女孩子,十個有八個是很懼怕這樣多腳的小東西的。在懼怕的范圍內(nèi),十個有五個是會尖叫的。 薛池吧也挺怕,不過她慣于克服懼怕,每次她在對方嚇到自己之前,總是先出手為強——抬起一腳踩了——絕不給對方爬到自己身上來的機會! 可悲的是,她現(xiàn)在不能動呀! 于是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蜘蛛向著她的鼻尖兒爬來,心里越來越毛,不停的鼓勵自己:人家邱少云,那是烈火加身也一動不動,咱必須給挺住嘍,不然不說咱們紅旗下的新一代是軟骨頭么?今天就讓黨和人民看看,這一只八條長腿,八只眼睛,還能上天的怪物,一步一步的向咱走來—— 看見蜘蛛,我不怕不怕啦, 我神經(jīng)比較大不怕不怕不怕啦 膽怯只會讓自己更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