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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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妙哼了一聲,轉(zhuǎn)身朝與薛池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時融伯府門前人群散開,有約了友人的,也有姐妹結(jié)伴的,俱都往燈市去了。 薛池還是第一回自在的走在平城街頭,一時新鮮不已。 重紫上前兩步道:“姑娘,您和曹家姑娘約了在朱雀街寄仙樓下會面,要往這邊走才是?!?/br> 薛池哦了一聲,先前為了在融妙等人面前耍高冷,不擇方向就走了,竟是走錯了。一時哈哈一笑,折轉(zhuǎn)回去。 待走出了勛貴世家群居的城南,便見一邊的樹上已是掛上了花燈,路上行人漸漸的綢密起來。 薛池迫不及的跑到樹下看起了花燈,這盞正是盞四方宮燈,四面用絹蒙著,每一面的絹布上都繪制了圖案,寫了一句詩,合起來便是一首四言詩。燈籠下面吊了塊小竹牌,一面刻著燈籠的編號,一面刻著商戶的名號。 薛池心道這還真是個打廣告的好辦法! 重紫走到燈籠下道:“姑娘能猜出來么?能猜出我們便可摘了這竹牌去到這家商戶領(lǐng)賞,燈會結(jié)束后商家還會將猜中的燈籠送到府上去呢。只是……若猜錯了倒要罰十個大錢。”為了能讓更多人看到這燈籠,對商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各商家都是專請了文人挖空心思往難了制燈迷。 薛池轉(zhuǎn)著燈籠將這首詩又看了一遍,頓時感覺自己智商刷刷受到了兩百點(diǎn)傷害,皺著眉道:“我猜迷可不在行,別指望我啦,你們都來試試?!?/br> 幾名婢女面面相覷道:“姑娘……我們字也認(rèn)不全呢?!?/br> 薛池啊了一聲:“我念給你們聽‘陌上春來花似錦,庭前鵲鬧客如云,桃腮柳眼春含笑,水色山光韻帶香’,打一動物?!?/br> 詩念完后,一時場中寂靜無聲,薛池咳了一聲:“遇到的第一首就這般難,真教人沒了興致……好了,今夜猜燈謎就算了,咱們就專心賞燈啊。” 眾人都連連點(diǎn)頭,特別真誠的道:“好好,姑娘說的是。” 幾人逐漸融入了人群,一路看去,薛池真是開了眼界,古代的花燈做得花樣百出、巧奪天工。光造型就有有四方、六方、八角、圓珠、花籃、方勝、雙魚、葫蘆、盤長、套環(huán)等多種,再配以不同的材質(zhì)、顏色、花紋、圖案,真是一燈還比一燈強(qiáng),讓人目不瑕接。 由于行人過多,幾人一路行來便只能輕挪慢蹭,隨著人流朝約好的寄仙樓下去。 ** 傾月坊的幾個歌舞伎也都央了潘娘子放她們出來逛燈市。 只是這歌舞坊中平日競爭激烈,每月都有競舞排名,據(jù)排名不同,能出場表演的機(jī)會也不同,自然最后到手的銀錢也不同。雖然因此激勵眾人精益求精,但也讓人人都成了斗雞,彼此間沒個平和的時候。 此時眾人都逐一散開各自行動。 凌云身邊便只跟隨了那名叫小晉的少年,他正指著個燈籠道:“凌云姑娘,您看這個!這是肴然齋的燈籠,它家的獎勵定然是八色點(diǎn)心,平日排隊也買不著的,您快來猜?!?/br> 小晉用手撥轉(zhuǎn)了燈籠,凌云上前去仰首觀看,見上面一首道:“‘古月照水水長流,水伴古月度春秋,留得水光照古月,碧波深處好泛舟’,猜一字。” 她沉思片刻,已是得了,笑著道:“摘了這牌子罷?!?/br> 小晉大喜,正要抬手去解木牌,便聽一女子大聲道:“住手!” 兩人訝異的回頭去看,便見一十六、七歲上下的明艷少女被人簇?fù)碇@邊走來,說話的倒是她前頭的一名粉衣婢女:“這盞鯉魚燈是我家姑娘先瞧中的?!痹瓉磉@盞燈正是個蓮上鯉魚的造型,鯉錢做得肥肥胖胖憨態(tài)可掬,十分精致可愛。 小晉不服道:“這盞燈先前看過的人不知多少,怕不是以先看中為準(zhǔn),要以先猜中謎底為準(zhǔn)才是,我家姑娘方才猜出了,自然是歸我們得了?!?/br> 這婢女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她家姑娘方才一眼看中這燈籠就十分喜歡,苦于猜不出燈謎,便立即先去找了自家嫂子回來相助,好容易才軟磨硬泡說動了嫂嫂前來,那曾想剛來就見有人要摘竹牌了。她做為丫鬟,自然要替主子抱不平,頓時怒道:“也不知猜不猜得中,就敢亂摘竹牌,你們罰十個大錢事小,倒耽誤了我家猜謎!” 小晉對凌云有種盲目崇拜:“我家姑娘定然猜得中,就不消你費(fèi)心了!” 這婢女還待要鬧,那少女便道:“荷香。”婢女聞言,忙湊過去聽少女所示,不一會兒便回來道:“便宜你們了!我家姑娘說讓給你們二兩銀子,橫豎猜不中,得了便宜快些走罷!” 要說凌云平日并不缺金銀,身邊統(tǒng)共兩個服侍的人,一個毛丫頭服侍貼身之事,另一個就是小晉,幫著她在外跑腿。她對這二人都十分大方,二兩銀子雖然對于一般人來說是筆大數(shù)目,但小晉也不是沒見過銀錢的人,又聽那婢女言語難聽,一時更為氣憤,脫口道:“誰稀罕?!你狗眼看人低!我家姑娘猜不中還有誰猜得中?” 方竹君與幾位手帕交緩緩而至,只聽得前頭一陣吵鬧,被人群圍著看不大清,側(cè)耳一聽,其中一道尖銳的女聲卻似自家刁蠻小姑子身邊的婢女,一時不由皺起了眉頭。 七夕雖多是未婚男女的盛事,但像她們這樣的年輕媳婦平日在婆婆跟前立規(guī)矩,到這日也能出來松泛松泛,最好與夫君來不個期而遇。 而今日她更是領(lǐng)了差事,負(fù)責(zé)看著幾位未出閣的小姑子,遇事也能拿個主意。 昔日數(shù)位閨中手帕交都是如此,幾人便都坐在茶樓中說話,讓人有了事便到此處來尋就是。 誰知方竹君這位小姑林六姑娘自己猜不出謎,卻非回來拉扯她去。幾位手帕交皆說她當(dāng)年便有才女之稱,今番待要看看才氣還在否,推距不得。幾人說說笑笑間便尾隨林六姑娘而來,不期正遇上這一場爭執(zhí)。 林府的下人撥開人群讓幾位少夫人進(jìn)去。方竹君就看見林六姑娘身邊兩名婢女正不停的撕打一名小廝,偏這小廝也倔強(qiáng),雖不還手,但卻始終攔著不讓兩人去解燈籠下的竹牌。 方竹君唬了一跳:這成什么樣子!她連忙道:“快住手!” 林六姑娘過來挽住她的手,恨聲道:“三嫂!這小子竟敢罵我們是狗!” 方竹君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你的婢女也是你的臉面,你讓她們在鬧市上與個小廝糾纏不休,今日平城中人不分貴賤都往此處來,你但凡被一兩人認(rèn)了出來,往后你還要不要做人?” 凌云早出了數(shù)聲,讓小晉算了,奈何小晉只覺來人不講道理,咽不下這口氣。此時突然見對方又有人來,凌云不免仔細(xì)去看,一時間吃了一驚,原來都是舊日識得之人,其中兩位還是當(dāng)日在宮中有過爭執(zhí)之人。 方竹君還在附耳勸小姑:“你與這些人相爭做甚,喜歡這花燈改日叫你三哥使人做一百盞盡給你玩兒,快走了罷?!?/br> 誰知與方竹君同來的幾位少夫人也認(rèn)出了凌云,頓時有人冷笑一聲:“竹君,你就是好性子,也不看看是什么人!讓什么讓,改日讓人說你平城才女猜燈謎敵不過一介歌舞伎!” 林六姑娘眼前一亮,唯恐天下不亂的道:“正是!” 方竹君側(cè)頭一看,與凌云對上了視線。 凌云目光一動,落在了方竹君頭上。方竹君頓時只覺額角一片焦灼之感。 她額側(cè)插了支玉芙蓉發(fā)釵。這玉芙蓉不似一般玉質(zhì)花朵般全為純色,而是每一片白色的玉質(zhì)花瓣邊緣都泛著紅色,渾似一朵天然白底紅邊的花兒,粗粗一看分不出真?zhèn)危y得就難得在每一片花瓣都如此一致。 這支發(fā)釵是凌父送給凌云十七歲的生辰禮物。當(dāng)年抄家之時,方竹君正在凌府做客,凌云聽到前院喧囂頓起,雖不明原因,卻心知必有大禍。方竹君當(dāng)時只說自己并非凌家人,必然無恙,日后定替她打探消息,疏通一二。 凌云聞言便將自己妝匣中的珠寶頭面交予方竹君,讓她可典當(dāng)這些珠寶頭面,以作疏通之資。 這其中就有這一支玉芙蓉,明晃晃的插在方竹君發(fā)間帶出凌府。 而凌家滿門覆滅,僅有幾房遠(yuǎn)親和三兩奴仆逃脫。凌云被官家貶入樂藉,作價賣入傾月坊,初初之時因不服管教飽受折磨,她曾多少次希望有人能給潘娘子塞筆銀錢,教她不要逼迫,卻只是一場空想罷了。 今日再見這玉芙蓉,凌云也不由多看了一眼,隨即就別開了視線。 這一眼卻已然刺得方竹君心中一緊。 ☆、第43章 邂逅 方竹君瞬間惱羞成怒。 她一直都不喜歡凌云,從來都不喜歡,那怕是當(dāng)年兩人走得最近的時候。 兩人并稱為“平城雙姝”,皆是才名在外。 而她方竹君自問才學(xué)、容貌皆不輸于凌云,卻永遠(yuǎn)只是她身邊的陪襯。 每每到凌家做客,看著凌家處處錦繡,她總是在想,凌云也不過是因?yàn)橥猩藗€好胎罷了,她方竹君若不是只生在清貧御史之家,必勝過凌云千萬倍。 可是能與凌云成為手帕交是平城貴女們引以為榮的事,她不能不面帶著笑意繼續(xù)站在凌云身邊。 直到有一日她在書房外偷聽到父親與同僚議事:要彈劾凌父貪墨! 哈,她凌云披金戴玉,原來都是貪墨所得,此事一旦揭露,這錦繡包裹的華美便將成為丑惡! 自那一日起她就在等著凌家倒霉的時候,終于讓她親眼看到了!她不過是假意客套兩句,凌云便病急亂投醫(yī),將她一匣最貴重的珠寶皆交付了。她當(dāng)然不會真正去替凌云疏通,那一匣珠寶不過放在屋角生塵罷了。 后來她因身負(fù)清名,得以高嫁到林家,林家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都出自豪門望族。她卻只有薄薄的嫁妝,日后如何在妯娌間直得起腰來? 猶豫再三,她終是將這一匣珠寶收入了嫁妝之中。橫豎是凌家貪墨所得,解她窘困,總好過被凌云這等jian臣貪官之女所用罷? 林家雖富貴,不差她嚼用,但她夫君排行第三,并不得重視,還未考出個功名來,手中也無差事,能用的銀錢不多。幾年下來給她添的頭面首飾也都有限,皆比不上凌云所付之物。再加上林家公中每季例行添加的飾物都是統(tǒng)一制式,家中妯娌幾個都不屑戴,拿了賞賜身邊得力的下人,她若巴巴的戴了,豈不同下人一般了?數(shù)來算去,也只有凌云所付之物才能妝點(diǎn)門面。 今夜出得門來,她自是挑了這朵玉芙蓉戴了,何曾想?yún)s與凌云對個正著呢? 方竹君抿了抿唇,微抬起了頭:那又如何,這些頭面原不該歸凌云,她現(xiàn)在不過一介歌舞伎,給了她才是污了金玉、蒙了明珠。也只有她方竹君才配擁有。 她這么一想,心緒沉穩(wěn)下來,抬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肴然齋的管事聽到消息趕了過來。管事肥胖的身軀跑得滿身大汗,他笑著插到小晉和荷香中間:“二位莫爭,莫爭,兩位看上咱們肴然齋的花燈,自然是咱們肴然齋的幸事,萬莫傷了和氣?!?/br> 若因肴然齋的花燈生了事,一旦被遷怒,肴然齋也就到頭了。 這天子腳下,他們誰也惹不起,所幸這管事也是個能干人,假意并沒看到兩位下人身后的主子,只當(dāng)是小晉和荷香之爭,堆著笑侃侃而談:“既是花燈,自然是以猜謎來判定歸屬,兩位既然同時看中,不如由小的來做個仲裁,你們雙方各自寫下謎底交給小的,倒看誰猜中了,諸位意下如何?” 林六姑娘一拉方竹君的袖子,方竹君便點(diǎn)了點(diǎn)頭,荷香得令忙道:“好”。 小晉轉(zhuǎn)過頭,一雙倔強(qiáng)的眼睛直盯著凌云,凌云嘆了口氣,也道:“好?!?/br> 管事忙從身后的鋪?zhàn)永锝鑱碜酪渭埬柙坪头街窬闶悄霉P一揮而就,管事接過雙方謎底一看,為了難:“兩位都猜中了,正是個‘湖’字。” 林六姑娘眉頭一下就豎了起來:“那你待要如何?” 管事故做苦惱的模樣,過了一會道:“不如兩位來賽燈謎罷?兩位各出一個謎予對方猜,俱猜中了或俱未猜中便再來一輪,單難住了對方為贏。勝者除了得到這盞燈籠,我肴然齋往下一年每日都會白送八色點(diǎn)心到府上去,如何?”這掌柜真是個聰明人,竟打起轉(zhuǎn)禍為福,借此為肴然齋揚(yáng)名的主意來。 ** 薛池吃了一碗辣丸子,拿帕子一擦嘴道:“辣得痛快!” 辣椒早在數(shù)年前便從海外傳入了成國,一些寒濕之地已然習(xí)慣了做菜時放些辣子,但平城勛貴中并不喜此物。 薛池來這般久,還是頭一回吃上辣,這讓嗜辣的她吃得通身舒暢。 挑擔(dān)擺攤的老頭兒呵呵的笑,接過青書遞過來的幾個銅板,拿出了一個小罐道:“難得小娘子愛吃,小老兒種了許多,便做了些辣醬,送一罐給小娘子?!边@小老兒心中算盤打得山響,這辣椒頂不得飯吃,吃了它以后反倒要多吃幾碗飯才是,他早后悔種了這勞什子,做成了醬來,此番燈市上又無多少人吃得慣,只這小娘子讓他多加幾勺,倒不如送一罐給她,瞧她手面不小,必不會白送了去。 薛池果然大喜:“老人家有多少,盡賣予我?!泵星鄷湾X。 這小老兒共帶了五罐,只要十個銅錢一罐,俱讓青書收了。一樁生意雙方皆以為占了便宜,皆大歡喜。 疊翠只能提醒道:“姑娘,和曹家姑娘約好的時辰快到了,可不能再挨了?!?/br> 薛池摸了摸腹部笑道:“好,就是方才聞到香味饞了嘴,咱們走?!?/br> 薛池轉(zhuǎn)身一抬頭,不由怔在當(dāng)場。 只見街道兩旁俱是花燈璀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正有一人信步走來,行走間舉手投足俱是風(fēng)范。他身形高大,略有些偏瘦,身穿著銀白色敞袖道袍,腰間束著玄色繡金腰帶,鴉青的長發(fā)高束,兩條編著玉珠的發(fā)繩長垂在肩上,面上覆蓋著張銀色面具,面具孔洞中露出雙烏沉的雙目來。 薛池只覺得像是有個鏡頭將周遭之人俱虛化了,滿街的光華都聚焦在他一身,只讓人遺憾看不到他的面容。 薛池心中嘆了口氣:真是帥得一塌糊涂,也不知那張臉是加分還是減分。 正出神的望著對方步步走近,就見那人身后突然伸出只手來,指尖夾著個物件,一把抓住這人懸在腰上的荷包,腕上巧勁一使,指間之物就割斷了掛繩取了荷包去。 薛池一下醒過神來,瞪大了眼伸手一指道:“有賊!有賊!” 那男子置若罔聞,竟是紋絲不動! 反是竊賊被薛池一語叫破,轉(zhuǎn)身就跑。 急死薛池這個太監(jiān)了,拔腿就去追,只是人群太綢密,她沒跑得兩步就與三個人相撞了,抬眼一看,這竊賊一下就鉆進(jìn)了人群,也不知轉(zhuǎn)入了那條暗巷,須臾就不見人影。 薛池聽到身后著急的喊叫聲,只得回轉(zhuǎn)身來,那男子亦是轉(zhuǎn)過身來,烏沉沉的一雙眼睛正看著她。 薛池瞪了他一眼,下意識就道:“真笨!”但旋即又反應(yīng)過來自己狗拿耗子了,又尷尬的咳了一聲:“抱歉……” 就見這男子一聲不出。薛池雖覺古怪,到底不好再說什么,等重紫等人趕到她身邊,便沖這男子略一頷首,轉(zhuǎn)身欲走。 誰知走了幾步,就聽青書道:“你跟著我家姑娘作甚?” 薛池回頭一看,這男子先前明明是與她是反相的,此時果然負(fù)手跟著她身后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