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一刀兩斷的話已到嘴邊,然而莫明珠看見蕭景凌眼中破碎的驕傲和輕狂時,又噎在了喉嚨。記憶里,蕭景凌還從沒有對她露出過這樣的表情,悲傷,無助,希冀,仿佛在乞求,就像只受傷的刺猬,拔掉了所有的尖刺,只是個受傷的小動物,在乞求人的愛憐。 這,真是蕭景凌?莫明珠一瞬間有些懷疑。 只怕沒人會相信,“乞求”二字,怎出現(xiàn)在蕭景凌這樣尊貴的天之驕子身上,而且,對象還是丑聞纏身的大丑女,莫明珠。 “三皇子,不是我不給你機會,而是……” 愿意給你無數(shù)次機會的那個莫明珠,已經(jīng)死了,她再給不起你任何機會了,而,現(xiàn)在站在你面前這個莫明珠,她不會再那么給你機會。 “而是什么?你說??!” 蕭景凌紅著眼怒吼,伴隨著他的怒聲的,還有天上一道驚雷。秋雨又淅瀝瀝的下起來,在二人身旁纏得千絲萬縷、如同愁絲牽扯不開。 “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了!你放開我!” “我不放、不放!” “放開!” “不放!” “蕭景凌,我們之間已經(jīng)完了,你不要這么幼稚、糊涂好不好!” “不!我不糊涂,我他媽糊涂二十年,這一刻才清醒!” 蕭景凌就像個固執(zhí)的孩子,是的,這一刻他才無比的清醒。當他對著那些妖嬈性感、渾身清涼的美人也提不起興趣,對著莫雪蘭的噓寒問暖、柔情萬千也無法開懷的時候,他才真正看清了自己對莫明珠的感情,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討厭的女人,那么重要。 因為,他會因為她的笑容而開心,會因為一個沒有完成的吻,就心花怒放。 他不能放手,若這次放手,那便再也抓不住了! 這一刻,他清醒,無比的清醒! 不顧莫明珠的反抗,蕭景凌固執(zhí)地將她抱在懷里。 “莫明珠,過去是我不好,是我太驕縱、傷害了你。我蕭景凌對天發(fā)誓,以后再也不這般了,無論你是胖是瘦、是丑是美,我都不會在意!只要是你,我都會守著你、對你好一輩子對你好……”“原諒我好嗎?一次機會,給我最后一次機會……” 說倒最后,他的聲音無力的低下去,“我改,那些不好的你不喜歡的,我都改……” 莫明珠喉嚨有些發(fā)酸、噎住了,許久說不出話。不知是出于心軟同情,還是因為從前的莫明珠殘留的感情太濃烈。誰能想到,誰敢相信,輝煌的三皇子,竟然不舍得放下個丑陋的未婚妻,還把姿態(tài)放得這么卑微。 說出去,只怕都要惹人嗤笑。 “三皇子,你什么都不需要改,你不適合我,我也不適合你。我們已經(jīng)纏了這么多年了,一定要至死方休嗎?為何不各自安好,保存一段美好的回憶呢?!?/br> 莫明珠并不生氣了,只是理智的說出心中所想,然而在蕭景凌眼中,這種理智與平靜,卻是極度的冷血無情。 “莫明珠,你當真一次機會……都不愿給我?”這句話蕭景凌說得極困難,極慢?!拔覀冞@么多年的牽絆,你當真,狠心全部割舍了嗎……” 初秋的雨水稀里嘩啦澆下來,將蕭景凌和莫明珠都淋了個透。 雖然莫明珠對蕭景凌有許多不好的回憶,然而,這一刻,莫明珠卻也不能那般狠心再捅他幾刀。經(jīng)過這些日子,她也看了明白,其實蕭景凌骨子里并不是窮兇惡極的人,只是他太驕縱、輕狂,要什么都是最好的,莫明珠這般渺小的存在對于他就是個污點。 現(xiàn)在后悔又有什么用?早就已經(jīng)時過境遷了。 只怪他,從沒有在對的時間,做對的事。我愛你時你厭惡我,我不愛你時,你卻發(fā)現(xiàn)愛上我??上В郎蠜]有后悔藥。 莫明珠忽然覺得蕭景凌很可憐,其實她真的想告訴他:那個愛他如命的莫明珠,已經(jīng)死了。然而,她還有理智,那么說根本是要自己的命! 冷靜地從蕭景凌的鉗制下抽出雙臂,莫明珠冷血得不帶絲毫感情道: “抱歉,我莫明珠現(xiàn)在對你蕭景凌,沒有任何一點感情,并沒有什么好割舍的。祝你與蘭meimei百年好合,我莫明珠不再與你有任何瓜葛,若有,也只是點頭之交。你走吧、別再見了!” 說罷,莫明珠大步往府里走去,不留任何機會給蕭景凌。 現(xiàn)在越是心軟,會讓他傷得越深,既然她不會嫁給他就不能留給他希望,長痛不如短痛,快刀斬亂麻,這樣對他、對自己都好。 走到莫府里小路的拐角處,莫明珠回頭看門外雨幕中的蕭景凌,他還一動不動地呆呆地站在傾盆大雨中,看著她這個方向,隔著雨幕,不辨他表情。 “蕭景凌,祝你幸福?!蹦髦榈吐曌哉Z,而后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門外,蕭景凌親眼看著那女子的背影消失在煙雨中,決然,冷淡,內(nèi)心一片絞痛! 記得當年,他被圣旨告知他的未婚妻是莫明珠的時候,個頭才剛剛高過桌子,還根本不懂什么叫男歡女愛,只知道這個名字會是他長大后的妻子。 而后,他被人告知,這叫莫明珠的女孩是個丑八怪、根本配他不上,當天他便被別的皇子狠狠嘲笑了一番,從那天開始他就討厭了她。這種討厭隨著年齡的長大,懂事,嘲笑的積累,一起滋長。 可是,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竟喜歡了這么個丑八怪?蕭景凌仰天對著大雨怒吼了一聲,而后“噗通”跪在了地上。 泥水濺濕了他一直干凈、華貴的衣裳,他也顧不得。垂著臉、低著眸子,蕭景凌抹了一把臉,不知只是雨水,還是夾雜了些從眼眶里流出的、濕熱液體。 難道真如母后所說,他經(jīng)歷的女人太少,所以對一個丑八怪都這么癡迷嗎,是嗎…… “明……珠……莫,明珠……” 蕭景凌低聲沙啞的呢喃。 雨一直下,行人來往,沒人認出這是王孫公子。蕭景凌一直在雨中淋著。 莫雪蘭躲在大門后,紅著眼又妒又恨又傷心,扭扯這手絹、心煩心痛得似貓爪!莫明珠,她這是在報復她,一定是?。‘敵?,她搶了她的未婚夫,現(xiàn)在,她反過來搶她的…… ‘可恨,可恨的莫明珠!’ “三皇子殿下……”莫雪蘭出去扶蕭景凌,卻被蕭景凌推開,“啊”地一聲跌坐在泥水坑里,濺得一張俏臉具是泥水糞水,當即委屈得大哭起來。 “三皇子殿下,你竟這般狠心推開我、拋棄我嗎?” “……” 蕭景凌失魂落魄一般,似根本沒聽見。莫雪蘭見狀才真的慌了!若他被皇家退婚,那便是奇恥大辱,她不要!若是成為莫明珠那樣的丑聞纏身的女人,她會瘋的! 莫雪蘭和從前的莫明珠不一樣,她懂得如何利用美貌和優(yōu)勢,博取同情、得到想要的東西。 莫雪蘭不管不顧地撲過去從蕭景凌背后抱住他,哭道—— “三皇子殿下,難道你想拋棄我嗎?你怎么能這般狠心對一個愿意為你豁出性命的女子啊,你忘了,當你在山洞里重傷高燒昏迷的時候,是我舍命救了你啊……” 聽了這段話,蕭景凌渾身顫了顫,才抬起頭來看了莫雪蘭一眼?!啊?/br> “莫明珠她有哪一點比我好?她又丑又狠毒,心計深沉,她根本就是另有新歡了,才這般狠心傷害你,為這種女人傷心不值得啊殿下!”莫雪蘭聲淚俱下,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看著我殿下,看著我,我是雪蘭,曾為你舍棄性命、同甘共苦的雪蘭!我才是你該珍惜、該疼愛的女人?!?/br> “雪……蘭……”蕭景凌眼睛有了焦距,而后許久,“你說,莫明珠……她另有了新歡?” 莫雪蘭使勁點頭?!皩?,她三天兩頭往外跑,不是去會相好是什么!她那樣的女人,為了嫁出去什么手段都使得出來……” 后面的話蕭景凌沒有聽進去,腦海里只回蕩著那句,莫明珠另有新歡,將他棄了…… 深沉的怨恨,從他心底騰起來。 愛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第55章 他的品位,有點兒低 莫明珠回到紫園,渾身濕了個透,將莫奶娘和云桃嚇了一大跳,又是忙拿干凈衣裳,又是燒熱水給她沐浴,噓寒問暖,擔心不已。紫園的奴才也都關切得很。 “小姐您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請大夫?” “是啊,是誰欺負了您,等您好了帶著咱們?nèi)⑺帐傲耍 ?/br> “對……” 莫明珠:“……”她的形象果真已經(jīng)這般兇殘了嗎? 看這群人,莫明珠心下終于暖了暖,莫府雖勾心斗角,但也不全然是沒有半點可取之處。 換了衣服,莫明珠才想起以蕭景凌那固執(zhí)的性子,不知走沒走,便讓云桃去看了一趟。 “小姐,人已經(jīng)走了?!?/br> 走了就好,若是這金貴皇子被淋出個好歹來,她莫明珠恐怕還要擔責任。 “小姐,晚上老爺設了家宴,你快將衣裳換了吧。”云桃拿出那身莫明珠平時穿的素凈布衣給她穿上,又拿出一支簡單的簪子,按照莫明珠平時的打扮梳了個簡樸低調的發(fā)髻。 莫明珠對鏡看了看,久久不說話,凝了眉頭。 云桃見莫明珠的臉色有些奇怪地沉凝,小心翼翼問道,“小姐你怎地不說話,是不滿意嗎?若是不滿意,奴婢重新梳過?!?/br> 莫明珠眸光晦暗,流轉著一些悶堵的情緒。鏡子里的自己,穿著款式簡單到近乎單調的衣裳,頭發(fā)也是隨意一挽,比起莫雪蘭、漱玉、莫曉曼等等女子的裝束,簡直不是一個等級。莫明珠心底有些沉凝:所以,韓沉才對她不屑一顧是嗎,連面都不來見了,就圍著那個什么花魁妓子。 ‘莫明珠啊莫明珠,你笑從前的莫明珠癡傻,現(xiàn)在的你又何嘗不癡傻,竟以為天底下有不看相貌的男人。’莫明珠心道。 “換了,不穿這套。”莫明珠指了指那件云錦緞子的繡花裙,涼聲道,“那條,才配得上我大將軍府嫡長女的身份!” 以貌取人?那她就得到世上最美的容貌。說她癡蠢?那她就成為第一才女! 看誰,還敢蔑視她莫明珠半分、傷她半分!讓這些蔑視她、以貌取人的膚淺男人都拜在她裙下,而她,看都不會看一眼! 莫明珠下定決心?!蛔鰟t已,要做,便做第一美人!’ “云桃,去將我箱子里的那些藥材全數(shù)拿出來清洗干凈,待我回來,要用!” ** 晚上家宴并沒有什么特別,只不過是莫鼎元因為這些日子府里發(fā)生的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而緩和氣氛設的,要說有什么特別,那便是莫鼎元夸贊莫明珠穿錦緞好看,態(tài)度格外慈愛,說是他總在外打仗,忽略了對她的照顧云云。惹得莫曉曼、莫雪蘭很是不高興,暗暗的嫉恨。 席罷,各自散去,莫曉曼與柳姨娘在園中遠遠看見前頭的莫明珠,故意放大了嗓子互相交談、諷刺莫明珠,以出氣。 “哎呀,有些人以為披上一匹錦緞就是鳳凰了,呵,殊不知就算扎上一身鳳凰毛,也是只粘了雞毛的蛤蟆?!绷棠锏?。 “可不是,真是可惜了那一匹錦緞。喲,大姐,你怎么走那么快,是心里不舒坦么……” 莫曉曼叫住莫明珠,生怕她聽不見這段話。自柳姨娘捏住了高氏勾結軍隊里人謀害莫明珠這個把柄,高氏對她們母女便睜只眼閉只眼,格外縱容。二人又是得寸進尺的主兒,是以一日比一日囂張,只要莫鼎元不在,什么話都能抖落出來。 連藏藥閣里老夫人專用的雪蓮花,柳姨娘都要每日去領一份來自己泡水喝。 莫明珠回頭來,也與二人皮笑rou不笑道:“太臭,怕醺著,大姐我就先走了?!闭f著就走,不想與二人多閑扯。 見莫明珠走,柳姨娘不盡興,忙道:“大小姐這般看不起姨娘我,總有一天你要求著我來救你一命,那片鐵甲來自何處,我可是知道的,你現(xiàn)在若求求我,我或許還能提點你一二……”得意仰頭。 “你或許知道一些,但你肯定不會告訴我,因為……” “因為什么?” 莫明珠笑了一聲?!肮纷炖锿鲁龅某耸海y道還能吐出象牙?” “你敢罵我們是狗?!” “我可沒指名道姓這么說,四妹作何這般有自知之明?” 柳姨娘或許知道一些線索,然而,她定然不會知道詳細。若她求她才是蠢了。莫明珠走了兩步回頭來:“柳姨娘,念在你我同住一府,我提醒你一回:禍從口出,命,可沒有第二條。掂量好自己的斤兩,好自為之!” 柳姨娘本是得意,聞言立刻就白了臉,忙四顧看了看有沒有人?!澳闵僭谶@兒胡說八道恐嚇人,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