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4日。雪霽。

    楚原市家園南路。

    沈冰冰駕駛的這款名車在楚原市僅有三臺，顏色和外形扎眼，并不難查找。刑警隊發(fā)出協(xié)查通報不久，鐵東區(qū)交警大隊就反饋回信息，在家園南路中段發(fā)現(xiàn)沈冰冰的座駕。

    家園南路就是專門為楚天家園住戶修建的馬路，從市區(qū)主干道直通楚天家園正門。道路兩旁栽種有名貴的梧桐，枝繁葉茂，郁郁蔥蔥，頗有些雍容華貴的味道。

    家園南路的配套設(shè)施齊全，每隔三米就有一盞路燈，每十米就有一個攝像頭，路上的行人車輛，盡在監(jiān)控中。

    沈冰冰的豪車靜靜地停在路邊，車門緊閉，車窗完好，看不出絲毫異樣。似乎是車主有意停在這里的，路過的車輛和行人都沒有產(chǎn)生懷疑。

    發(fā)現(xiàn)車的是楊東升，一名才參加工作不到一年的年輕交警。他接到刑警隊發(fā)出的協(xié)查通報后，馬上想到早晨巡邏時在家園南路中段見到過的那臺車，于是返回現(xiàn)場查看，見車還在，就立刻通知了警隊。

    我在車內(nèi)外提取到了幾枚清晰的指紋，不過從外觀和指紋所在的位置判斷，這幾枚指紋屬于同一人——即沈冰冰本人，這種可能性非常大。車里干凈整潔，不見絲毫凌亂和半點污漬，這說明沈冰冰在遇害前是自主下車的，不曾與人發(fā)生過打斗。

    車并未能提供更多有價值的信息。好在這條路上的監(jiān)控攝像非常密集，而且攝像頭的清晰度很高，為警方提供了有效的影像資料。

    監(jiān)控錄像記錄下這樣一段畫面：沈冰冰獨自駕車由遠及近，耳朵上戴著藍牙耳機，嘴巴不停地在動，顯然是在和人通話。行駛到鏡頭前時，車戛然而止，車門打開，沈冰冰手里提著價格數(shù)萬元的名牌包跨出車門。這時，一個與沈冰冰身材接近的年輕女人從攝像頭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中走出來，向她慢慢靠近。兩人面對面交談了幾句，又一同向監(jiān)控錄像覆蓋的范圍之外走去。

    這時，那名年輕女人的臉清清楚楚地呈現(xiàn)在畫面中，正是李明梓。

    整個過程沒有爭論或廝打，兩人的態(tài)度都很平和，顯然是商量好一起到什么地方去。

    這是沈冰冰生前的最后一段影像資料，拍攝時間與警方計算的她的遇害時間相差五個小時左右。

    沈冰冰是否下車后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李明梓是否是蓄意謀殺她的真兇？是否還假手了別人？單憑這一段影像資料，并不能給我們提供滿意的答案和扎實的證據(jù)。

    7

    2014年12月4日下午。

    楚原市第三人民醫(yī)院。

    目前最直接的偵查手段顯然是對李明梓進行聆訊。她作為案件當事人，最清楚沈冰冰遇害的過程，即使她本人沒有親自動手，也一定可以提供關(guān)于真兇的線索。我們寄望于李明梓經(jīng)過治療已經(jīng)恢復(fù)部分記憶。

    “李明梓鬧著出院?！敝髦吾t(yī)生冼滌非有些無奈地對我們說，“她除去失憶，并沒有其他嚴重的傷勢，有自主和自理能力。她說住院的費用太高，要回家休養(yǎng)，你們再不來，我也留不住她了。”冼滌非并不知道醫(yī)院里有警方的便衣值守，始終監(jiān)視著李明梓的一舉一動。

    “她恢復(fù)得怎么樣？”我抱著若有若無的希望問道。

    “不樂觀?！辟旆酋酒鹈碱^說，我這才注意到他除去臉色過于蒼白之外，還算得上英俊，黑框眼鏡后面的眼睛憂郁而深邃，“比想象的嚴重。我們會診后研討了多種治療方案，都不夠滿意。目前，最大的障礙是病人不配合治療，她沒有主觀愿望，記憶就很難恢復(fù)?！?/br>
    我說：“警方需要和她再次正面接觸，也許我們掌握的情況可以幫助她盡快恢復(fù)部分記憶?！?/br>
    冼滌非略顯猶豫地說：“她目前的身心狀態(tài)都很虛弱，最好不要刺激她，不過我理解警方查案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你們不妨再和她接觸一次，只是要控制好時間和尺度，避免讓她受到強烈刺激，否則會導(dǎo)致病情惡化?！?/br>
    我答應(yīng)了，于是推開病房門走了進去，李明梓披頭散發(fā)，縮成一團坐在病床床頭，目光驚恐地看著我。我努力地展露微笑，卻感覺兩腮酸酸的，肌rou很不自然。我想在李明梓眼里，我的表情一定是不懷好意吧。

    我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輕聲說：“明梓，我是法醫(yī)淑心，昨天我們見過面，還……”我本來想順口問“還記得嗎”，卻想到這句話有些不合時宜，又咽了回去。

    李明梓沒有說話，只微微點了點頭。

    我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打開僵局，沉默了幾十秒才說：“我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來打擾你，很抱歉。不過偵破一起命案，一天時間也耽誤不得，目前警方非常倚重你的證詞。你能不能回憶起你是怎么受的傷？昏迷前你正在做什么？”

    李明梓經(jīng)過一天一夜的恢復(fù)，狂躁和惶恐的情緒有所緩解，也已接受了自己選擇性失憶的事實。她聽到我這樣問，仍有些不安的反應(yīng)，但已經(jīng)可以有條理地回答問題了。

    “不知道，我仔細回想過，但受傷前一整天的記都消失了，更早的一些生活片段也好像從腦海里被抹去了，我很害怕這種狀態(tài)。我隱隱約約地覺得這些記憶和很多只黑貓有關(guān)，血淋淋的黑貓，非?？膳?，我甚至不敢多想?！崩蠲麒鬟@樣說著，臉上又掠過驚恐的表情。

    “黑貓？”我在腦海里設(shè)計出許多只血淋淋的黑貓聚在一起的場景，猛地想起程佳說過的一句話：“沈冰冰賣弄風(fēng)sao，在大學(xué)里就被叫做‘貓女郎’，這綽號一直帶到了電視臺。”

    可是，這個綽號與李明梓記憶深處的黑貓又有什么聯(lián)系？我心中的疑團越來越重，左思右想?yún)s不得其解，只好無奈地搖搖頭，取出命案現(xiàn)場的證物照片一一這是我自作主張的辦法，希望借此幫助李明梓想起一些事情來。照片中有煤油爐、細沙子、鵝卵石、礦泉水、小鐵鍋及一袋化學(xué)制劑。我把照片遞到李明梓眼前，一張張地展示給她看并說道：“這些東西你見過嗎？是做什么用的？”

    李明梓看了幾眼，眼中流露出厭惡和恐懼，把頭轉(zhuǎn)到一邊，說：“沒見過，你在哪里拍的照片？”

    我注意到她對照片中的物體有抗拒反應(yīng)，也許出于潛意識，也許腦海中還有點殘存的記憶。這正是我期望的效果，我繼續(xù)啟發(fā)她說：“這些是出現(xiàn)在沈冰冰遇害現(xiàn)場的物品，我想它們一定有特殊的用途，這是破案的重要線索，我們需要你的幫助。”

    “我不知道，你趕快拿走，不要給我看這些臟東西?！崩蠲麒鞣浅７锤?，聲調(diào)變得急促而尖銳。

    一直守在門外查看動靜的冼滌非推門闖進來，不客氣地對我說：“到此為止吧，你不能再刺激她了，你也是醫(yī)生，應(yīng)該懂得過猶不及的道理?！?/br>
    我無言可對。對我來說，李明梓是警方的證人、嫌疑人，對冼滌非來說，她是病人。醫(yī)生對病人的治療有發(fā)言權(quán)，我只能服從。

    和李明梓對話的結(jié)果讓我們都有些沮喪。李明梓的強烈反應(yīng)說明她在沈冰冰遇害案中卷入很深，但她在其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兇手？主謀？目擊證人？被人利用？目前都無法做出定論。

    8

    三小時后。

    楚原市刑警支隊。

    在專案組探討下一步偵破方向時，接到了來自上方的指令。所謂上方，確切地說，是指楚原市政法委。

    政法委書記周常健的態(tài)度很明確。命案現(xiàn)場有李明梓遺留的頭發(fā)，攝像頭又記錄了沈冰冰遇害前接觸的最后一個人就是李明梓，兩人又是舊日同學(xué)，有宿怨糾葛，所有的證據(jù)都指向李明梓。案情已經(jīng)非常明朗，建議市公安局盡快結(jié)案，給市民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這個指令或者說批示，用詞雖然冠冕堂皇，其實每個字都透出指令者的意圖，基本就是蓋棺定論的調(diào)子。

    這讓沈恕氣惱而困惑。坊間關(guān)于沈冰冰和周常健的傳言沸沸揚揚，無論是真是假，周常健都應(yīng)有所耳聞。作為市委領(lǐng)導(dǎo)、政法委主要負責(zé)人，他十分清楚組織紀律，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態(tài)度應(yīng)該是回避，絕不干擾警方辦案，哪怕是作戲，他也應(yīng)該堅持做到底。

    這份指令，說明周常健無所顧忌。他清楚自己的能量，可以明目張膽地違反組織紀律而不會惹任何麻煩。這份膽量和底氣，是誰給他的？沈恕沒有興趣知道。他其實并沒有懷疑過周常健。關(guān)于周的為人、背景和手段，他早就有所了解，知道周在楚原市甚至松江省都算得上響當當?shù)娜宋?，連市長都要讓他幾分。周要想除掉沈冰冰，完全可以使用更加高明、更加隱蔽的手段，甚至讓警方連立案的機會都沒有。

    周常健的這份指令，反而讓沈恕相信了他和沈冰冰的關(guān)系非同尋常。如果沈恕是好大喜功的人，此刻已經(jīng)有了足夠的結(jié)案理由，把罹患失憶癥的李明梓推到前臺，由她承擔(dān)全部罪名，上峰滿意，下屬輕松，自己又立功，皆大歡喜。

    可沈恕作出了相反的選擇。他在日常生活中是個隨和的人，比如吃飯穿衣、走路乘車、財物分配，他都無可無不可，從不計較?？墒窃诠ぷ髦?，尤其是面對大案要案時，他寸步不讓、寸土必爭，上峰的壓力、世俗的流言、同僚的抱怨，都不能讓他猶豫或退卻。寬容和計較、隨和與刁鉆、糊涂和精明，矛盾地集中在他身上。

    他把周常健的指令放到抽屜的最底層，固執(zhí)地要繼續(xù)偵查沈冰冰案。這案子疑點太多，在徹底解開謎底之前，任何人都不能輕易定論。何況，沈恕相信以李明梓一己之力，無論如何也無法完成這起殘忍到變態(tài)的奇案。

    9

    2014年12月5日。北風(fēng)凜冽。

    楚原市公安局技偵處。

    市公安局技偵處電腦技術(shù)科經(jīng)過二十幾個小時的奮戰(zhàn)，終于沖破重重黑霧，有一縷明媚的曙光照射進來。

    首先是確定了周常健和沈冰冰的jian情。在沈冰冰個人電腦的一個加密文件夾里，發(fā)現(xiàn)了兩人數(shù)以百計的在床上鬼混的相片和視頻。拍攝質(zhì)量較差，而且從視頻畫面的角度判斷，都是在沈冰冰居所里用隱藏攝像頭偷拍的。這明顯是沈冰冰的私下行為，自行制作的與周常健博弈的籌碼，周常健很可能并不知情。在這場權(quán)力和美色的交易中，沈冰冰處于弱勢，卻并非絕對處于下風(fēng)。

    所有的影像資料都被送到市公安局長的案頭，又都像泥牛入海般無聲無息地消逝。沒有后續(xù)的處理結(jié)果，也沒有人再提起，就像壓根兒并不存在這件事一樣。

    沈冰冰的個人電腦里沒有她和李明梓聯(lián)系的痕跡。在大學(xué)同學(xué)的互動中，兩人也沒有交流。這證實了我們此前掌握的情況，她們倆的關(guān)系相對比較疏遠。

    在李明梓的工作電腦中，發(fā)現(xiàn)了大量被刪除的視頻痕跡。技術(shù)科竭盡全力，也僅恢復(fù)了一小部分，其內(nèi)容均是網(wǎng)民上傳的血腥、暴力、色情影像，變態(tài)程度超乎人們的想象。技術(shù)科民警雖在網(wǎng)絡(luò)世界里見多識廣，卻也被這些視頻惡心到吃不下飯。不知道李明梓整日浸yin在這些變態(tài)的內(nèi)容里，而且一做就是兩年，究竟是怎么適應(yīng)的，靈魂是否會因此而扭曲變形？

    不過，要把這些視頻和沈冰冰遇害案聯(lián)系在一起難免有些牽強。李明梓是個成年女性，沒有前科，也沒有暴力傾向，血腥暴力視頻對她能起到多少教唆作用，還是未知數(shù)。

    但是在李明梓的個人電腦中，技偵民警也有重大發(fā)現(xiàn)。她的一個加密文件夾下面，收藏了五十一個平均時長在二十分鐘左右的視頻，均是同一內(nèi)容——虐貓。

    每段視頻中的貓最后都被殘忍地割頭處死。每只貓的外表看上去都很相似：烏黑發(fā)亮的毛發(fā)，綠瑩瑩的眼睛，透著難言的詭異和神秘。

    這些視頻讓我回憶起李明梓說過的話。她記憶中隱約出現(xiàn)過許多只血淋淋的黑貓，讓她不安和惶恐。

    我想，她恐懼的回憶的根源已經(jīng)找到了。

    沈冰冰的綽號是“貓女郎”，這些視頻是否和她有關(guān)？

    視頻中反復(fù)出現(xiàn)一個戴著黑色橡膠面具、下身穿黑色橡膠短褲的半裸男子，他就是虐貓的人。他的身材很勻稱，肌rou發(fā)達，皮膚緊繃，據(jù)此判斷是一名二三十歲的青壯年男子。他暴虐而嗜血，處死貓的手段極端殘忍。有的貓被勒頸致死，有的被剜腸剖肚，有的被活活踩死，有的被鈍刀割頸，反復(fù)切割十幾刀，直到地面血流成河，可憐的黑貓才斷頭而死。

    看畫面里的背景，男子虐貓現(xiàn)場為居民住宅的廚房和衛(wèi)生間?？臻g較寬敞，裝修前衛(wèi)，應(yīng)該是一個小康之家。

    后面的十幾個視頻讓偵查員們大跌眼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沈冰冰遇害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物品，竟然是用于一種類似于宗教儀式的血腥行徑。

    那名半裸男子在視頻中高舉一個血rou模糊的黑貓頭，嘴里嗚嗚有聲，不過完全無法分辨他在說什么，或者僅是隨意地發(fā)出毫無意義的聲音。他像演練巫術(shù)一樣叫嚷著、舞蹈著，約兩分鐘后，開始手持一把剔骨刀，聚精會神地切割貓頭。

    他先在貓頭背面切開一條垂直的刀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頭皮一點點剝下來。他的態(tài)度像是在雕琢一件珍貴的工藝品，謹慎、鄭重、力求完美。他將剝下來的頭皮、頭骨、腦和眼睛都丟進灶臺上的熱水鍋里烹煮。他在水里添加了白色的化學(xué)制劑，所以烹煮過的黑貓頭皮上的毛發(fā)并沒有脫落，反而愈加光亮。

    他用一把碩大的漏勺撈出黑貓頭皮，在灶臺上鋪平晾干。然后他取出一把精致而鋒利的裁紙刀，把頭皮內(nèi)層已經(jīng)煮熟的肌rou一點點刮掉，直至沒有一絲紅色的肌rou殘留。接下來他又拿起早就準備好的針線，把貓的眼皮縫合起來。

    他把處理過的貓頭皮遞到鏡頭前，似乎要讓觀眾看得更清楚些，他用力抻一抻黑貓頭皮，像在抻一張有彈力的橡膠制品。而且頭皮明顯比烹煮前小了許多，只剩一半左右。

    他精心地把頭皮縫合好，僅留下一個寸許大小的口，然后從烤箱里取出一些烤得guntang的圓石，一顆顆塞到頭皮里去。他一邊塞一邊抖動頭皮，以確保圓石和頭皮充分接觸。直到最小的圓石也塞了進去后，他才把撐得圓滾滾的黑貓頭皮放在一邊，這時視頻中止。等視頻重新開始時，看看圖像右上角顯示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半個小時。他把圓石一塊塊取出來，又將頭皮遞到鏡頭前，頭皮又小了一些。雖然看上去栩栩如生，卻比正常的貓頭小了一半有余，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和可怖。

    程序仍未完成。接下來，他又把烤箱里取出的熱沙倒進貓頭皮。約一小時后倒出細沙，黑貓頭皮已經(jīng)縮小到一元硬幣大小，眼皮和嘴唇都已縫合，竟然就是一個微縮的貓頭，黑亮的毛發(fā)光可鑒人，像是從故事書上走出來的一樣，

    我看到這里，禁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感覺這名男子像惡魔一樣，渾身的每個毛孔都透著邪惡。

    他最后用一根精鋼鏈子穿過微縮貓頭，戴到脖子上，又開始舞動四肢，嘴里發(fā)出嗚嗚聲。黑色的小小貓頭在他壯健的胸前不停地上下跳躍……

    我查閱了大量資料，證實視頻中那名男子的行為并不是他首創(chuàng)的，而是始于亞馬遜雨林的希瓦羅族原住民。不同的是，希瓦羅人制作的是干縮的人頭，而原材料則是敵人的首級。

    希瓦羅人驍勇善戰(zhàn)，但是他們深信敵人被消滅后并未徹底死去，靈魂依然存在于頭顱中。因此他們割下敵人的頭顱，制作干縮人頭以將敵人的靈魂永遠鎖住。而制成的干縮人頭只有拳頭般大小，卻五官俱在，栩栩如生，可用于室內(nèi)陳設(shè)或項鏈飾品。

    在沈冰冰遇害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圓石、細沙、鐵鍋等物品都得到了解釋——兇手意圖用她的頭顱制作干縮人頭。想起那血腥的作案現(xiàn)場，以及沈冰冰被剝掉一半的頭皮，我就不寒而栗。

    兇手終于未能完成他的“作品”，不排除他主動中止，更大的可能是在犯罪中途遭遇變故而被迫罷手。

    視頻中的那名男子和李明梓是什么關(guān)系？他是否就是殺害沈冰冰的真兇？

    10

    2014年12月8日。晴。

    楚原市刑警支隊。

    在李明梓失憶的情況下，尋找虐貓男子的真身成為案件的主要突破口。

    虐貓男子拍攝的五十一部視頻均以同一套民宅為背景，類似的房型和裝修在楚原市比比皆是，并沒有可以追尋的線索。他在視頻中半裸體，卻遮住整個頭部，沒有暴露一點面部特征，而且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話。

    查尋工作似乎無從著手。

    沈恕提出了他的偵查思路：“這名男子在五十一部視頻中，至少虐殺了六十只黑貓，而實際生活中虐殺的黑貓數(shù)量估計還要多。每一只貓都血rou模糊，有的身首分離，除去小部分貓首被制成干縮貓頭，絕大部分尸身都必須要處理掉。虐貓男子住在市區(qū)內(nèi)，沒有丟棄和掩埋大量死貓的便利條件。只要循著這條線索追查，找到男子處理貓尸的地點，就有可能揭開他的廬山真面目?！?/br>
    思路如此，可是排查起來卻困難重重。貓尸體積小，隱藏方便，隨便用塑料布或編織袋一裹，即可隨身攜帶。而可供選擇的交通工具也很靈活，那男子可駕駛機動車、騎自行車、乘公交車甚至步行，都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偵查員們?nèi)鼍W(wǎng)排查，四十八個小時過去了，還是一無所獲，就都有些泄氣，私下以為這種大海撈針的搜尋很難有什么結(jié)果。但是，沈恕堅持己見，他認為視頻中的男子在一年半的時間內(nèi)殺死數(shù)十只乃至近百只黑貓，卻未引起鄰居的恐慌和懷疑，一定有他獨特的處理手段，雖然查尋工作相對煩瑣，卻是目前最積極有效的途徑。

    一籌莫展的時候，程佳又帶著秦歡到警隊來添亂，滿臉堆笑地向我打聽案情的最新進展：“沈冰冰遇害案在社會上反響很大，許多媒體都作了詳細報道。我們臺領(lǐng)導(dǎo)本來想把我的采訪壓下去，但是后來發(fā)現(xiàn)反正也捂不住蓋子，與其讓其他媒體扭曲了事實，不如我們自己來做這個節(jié)目。何況沈冰冰還是臺里的工作人員，我們不發(fā)出一點聲音也說不過去，就讓我換個角度，以悲天憫人、控訴兇手的調(diào)子把節(jié)目播出去，我掌握的材料比其他媒體全面多了，雖然節(jié)目播出時間滯后，可是足夠精彩，引起了巨大的反響，算是社會效益和經(jīng)濟效益雙豐收吧?！背碳芽谌魬液拥刂v述著，語氣中不乏得意，秦歡也在一旁賠笑。

    我不咸不淡地說：“好，能幫到你的節(jié)目就好。”

    程佳說：“其實，我們這個節(jié)目是以社會的黑色地帶為支撐的，血腥事件越多，我們的節(jié)目就越有賣點。不過我并不希望這檔節(jié)目能夠永遠興旺下去，就像舊社會有家藥店門口掛的一副對聯(lián)——但愿世人皆無病，何憂架上藥生塵。這份自砸招牌的善良和胸襟我還是有的?！?/br>
    常有人揶揄記者的內(nèi)心深處“唯恐天下不亂”，于是程佳就用冠冕堂皇的話自我粉飾一番。我忙著手里的工作，沒接話。

    程佳略感尷尬，不過很快就遮掩了過去。她俯下身，親密地湊在我的耳邊說：“尋找黑貓尸體的事現(xiàn)在進展得怎么樣了？”

    我想警隊里的一舉一動從來都瞞不過程佳，她真是天生吃記者這碗飯的材料，索性實話實說：“沒有進展，這么大的楚原，哪就那么容易找到?！?/br>
    程佳說：“也是，你想啊，那小小的貓，隨便往巨流河里一扔，順著河水就漂遠了。別說幾十只，就是幾百只也沒處找去。”

    她見我和她說話不太起勁，有些無趣，說：“你忙吧，我看看二亮他們?nèi)ァ！蔽艺f：“不知道他們在沒在，你過去看看吧。”

    秦歡提著攝像機顛顛地跟在程佳屁股后面，快到門口時忽然回過頭來，怯生生地說：“有個地方不知道你們找沒找過?！?/br>
    我警覺地抬起頭看著他，說：“什么地方？”

    “小相鎮(zhèn)那邊有個市衛(wèi)生局投資建設(shè)的禽畜無害化處理池，里面丟了許多病死的家禽家畜尸體，我去年跟《新農(nóng)村》欄目去那里采訪過?！鼻貧g的聲音很小。

    程佳側(cè)著耳朵聽完他說話，照他屁股上踹了一腳，說：“你咋不早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