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過后，裴征才趕著牛車從外邊回來，風(fēng)塵仆仆，肩頭落滿了雪花，沈蕓諾發(fā)現(xiàn)他胸前衣衫微微凌亂，蹙了蹙眉。

    比起裴征，裴俊神色更顯狼狽，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裴征將牛車卸下，拍了拍肩頭的雪，笑道，“小洛人呢？”

    沈蕓諾去灶房熱飯，邊走邊朝屋子的方向指了指，“在屋子里呢，你們休息下，我去熱飯。”

    “不用，我們都吃過了?！迸嵴魃锨?，視線落在沈蕓諾素凈的臉上，想起在夏家發(fā)生的事兒，沉了沉眉，“四弟妹沒過來？”

    裴秀的事兒還瞞著周菊，今日裴俊出門，周菊在屋門口，怕是猜到什么了，他以為周菊會過來。

    沈蕓諾瞥了眼他身后的裴俊，搖頭道，“早上一直下雪，路打滑，四弟妹沒有來?！?/br>
    裴俊揉了揉自己被打青的臉，悻悻然道，“三嫂，那我先回了，明日再過來幫忙?！?/br>
    沈蕓諾叫住他，“今天我哥他們在，傍晚就能把臘腸灌出來，明日后日都沒有事情做，你在家里也好好休息休息吧。”

    瞧兩人的神色，鐵定雙方動手了，沈蕓諾心中不喜，當(dāng)著裴俊的面未表現(xiàn)半分，送裴俊出了門，在轉(zhuǎn)頭，皺眉道，“怎么又動手了？”

    裴征上前關(guān)了門，小聲說起夏家的事兒，裴秀和夏慶豐不承認借錢的事兒，夏家想要抵賴，仗著人多先動的手，他向來不怕事兒，上前幫忙，打了一架，夏家同意還一兩銀子，話里話外倒像他們是打秋風(fēng)的窮親戚了，中間，裴秀沒有站出來說一句話，裴俊對裴秀算是徹底寒心了，當(dāng)著所有夏家人的面，不認裴秀，將來裴秀在夏家出了事兒，也和裴家沒關(guān)系，至于那一兩銀子，就當(dāng)給裴秀的嫁妝了。

    “我看四弟無精打采，這件事對他打擊不小。”一兩銀子對莊戶人家來說可以起兩間屋子了，白白送了裴秀，還是被騙去的，裴俊的心情可想而知。

    沈蕓諾若有所思，裴俊回家，周菊就會知曉銀錢的事兒，鬧起來，周菊的火氣全落在宋氏頭上，婆媳兩又不安生了。

    進屋，兩人止了話題，說起其他，干活的人多，刀疤說起要債的一些趣事，那些，都是沈蕓諾從前不曾了解過的，沈聰在賭場幫忙，回家只字不提要債的事兒，刀疤說得繪聲繪色，沈蕓諾卻能聽出其中的艱辛。

    家里堆積的臘腸越來越多，熏干后，沈蕓諾順著碼好放進籮筐中，家里籮筐用完了，裴征去村子里又買了幾個，大生編籮筐的手藝好，奈何在這邊幫忙，沒空編籮筐，裴征去村子里買了十多個，更大的都有。

    上水村的豬賣得差不多了，裴年又去了幾個其他比較富裕的村子，還有十天過年，家里也不做臘腸了，收拾好家里，準(zhǔn)備過個年，給幫忙的人家都送了rou，不過人多的rou要多些，裴勇也分了rou，還有一堆骨頭，他欲言又止的看著裴征，動了動唇，走到門口了，忍不住轉(zhuǎn)過身，望著裴征愈發(fā)堅硬的臉頰，緩緩道，“明日，家里磨豆腐，你和小洛舅舅他們過來吃飯吧。”

    學(xué)堂放假了，小木之前一直坐沈聰?shù)呐＼?，他心里過意不去，和韓梅商量，磨了豆腐，請大家吃一頓，把裴萬裴俊他們叫上，當(dāng)自家兄弟團個年。

    裴征一怔，毫不猶豫的拒絕了，“這兩天家里灌著臘腸，明后天全熏干擱著，之后要打掃院子，估計走不開，吃飯的事兒，年后再看吧?！?/br>
    裴勇面色怔忡，頓了頓，聲音帶著些許沉悶，“也是，那就年后再看吧?！?/br>
    村子里的風(fēng)俗，年后大家都會拜年，分了家，幾兄弟不用拜年了，不過老太太那邊，還是要去看看，裴勇給老太太買了年禮，韓家那邊的年禮也備好了，至于宋氏和裴老頭，韓梅不準(zhǔn)備送，他說了也沒用。

    不灌臘腸，家里清閑下來，裴征和沈聰將剩下的臘rou熏干，留了些掛在墻上自己吃，剩下的全部收了起來。

    做豆腐，蒸饅頭，包餃子，這個年，是有史以來大家過得最豐盛的，沈蕓諾給小洛大丫一人十個銅板，由著他們花，年后，邱艷肚子漸漸大了，沈聰去上水村找了接生的產(chǎn)婆，在家里住了下來。

    產(chǎn)婆姓陳，四十多歲的樣子，興水村的很多孩子都是她接生的，陳氏穿著較為體面，可能接生的關(guān)系，一雙手比臉白，指甲順著rou，剪得整整齊齊，一看就是愛干凈的，沈蕓諾心下滿意，說了邱艷的情形，陳氏搖頭，“大丫娘該還有一個多月，你們別太緊張了，沒事不能坐著，經(jīng)常走，生孩子受的苦會少得多。”

    沈聰火急火燎，陳氏以為還有幾日，沒想著是這樣的情形，收拾包袱準(zhǔn)備回了，沈蕓諾拉著她，“嬸子家里沒事兒的話不若住著等我嫂子生完孩子再說?！?/br>
    年后，田地沒多少事兒，瞧陳氏一雙手也不像平時會干活。

    沈聰在縣衙當(dāng)值，手里不缺銀子，來的這兩日，飯桌上一直有rou，陳氏不留下來還為著層緣由，不想沈蕓諾他們太破費了，堅持道，“你們家里有牛車，都是生過孩子的人，覺著身子起反應(yīng)了，趕著牛車來上水村，來得及的，往年我來興水村也是這樣子的?！?/br>
    牛二家有牛車，生孩子是大事兒，平時她接生都是坐的牛二的牛車，這么些年從沒有出過岔子。

    沈蕓諾見陳氏態(tài)度堅決，心下對陳氏愈發(fā)滿意，遞上五個銅板，讓沈聰送她回去，到邱艷生孩子那幾日再把人接來。

    沈聰趕著牛車緩緩離開，路上遇著裴勇匆匆而來，豎著眉，面色急切，朝他招手。

    “聰子，你可是要去上水村？”他認出陳氏，小木三兄弟都是她接生的，著急道，“能否送我一程，我去上水村找韓大夫。”

    裴老頭身子骨不行了，裴俊借錢給裴秀只拿了一兩銀子回來的事情周菊知曉了，和宋氏鬧得厲害，宋氏默不吱聲，低頭做事愈發(fā)勤奮，而對裴老頭卻不上心，裴老頭罵了一宿，滾下床，沒人搭理他，宋氏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第二天傍晚了。

    屋子里沒燒炕，裴老頭在遞上躺了一天，發(fā)起了高燒，整個人已經(jīng)糊涂了，嘴唇顫動著，說話含糊不清，喃喃自語，不知說些什么。

    裴老頭的手腳是沈聰動的手，裴征心里有氣也不敢做大逆不道的事兒，因為，裴勇并沒有說找大夫的真正原因。

    韓大夫是聰明人，裴勇不開口，他也不細問，進了裴家院子，替裴老頭把脈后驚詫不已，抬起頭，目光掃過屋里所有人，裴老頭手腳反反復(fù)復(fù)折騰幾回，身子本就垮了，這一病，更是命去了半條，抽回手，開了藥方，讓裴俊熬一碗先給裴老頭喝下，去西屋和裴俊說話，“你爹這回病情來勢洶洶，你心里最好有個準(zhǔn)備?！?/br>
    裴俊不明所以，良久，神情木訥的望著韓大夫，“你說，我爹沒多少日子活了？”

    裴老頭之前精神不錯，裴秀回來，他還坐在椅子上和夏慶豐說話，最近周菊因為一兩銀子的事兒，和宋氏鬧，裴老頭這才開始罵人的，猛地聽韓大夫這樣說，裴俊腦子轉(zhuǎn)不過彎來，“你說，我爹沒多少時日了？”

    裴勇和裴萬在邊上，前者一臉凄然，后者沉著臉，面無表情。

    一時之間，屋子里針落可聞，韓大夫嘆了口氣，“你們好生準(zhǔn)備他的后事吧，最多三個月?！?/br>
    如果不是受了涼，裴老頭還有幾年可以活，地上冷濕氣又重，裴老頭上了年紀(jì)去，身子骨哪承受得住。

    宋氏最先從韓大夫話里回過神，撲上前抓周菊的頭發(fā)，面露猙獰，“是你，都是你做的好事，老四他爹是被你這個掃把星害了的呀?！?/br>
    周菊捂著頭，一臉茫然，疼痛，讓她頓時恢復(fù)了清明，一腳踢向宋氏小腿，“是報應(yīng)，他女兒騙了我的錢，爹是給她還債的?！?/br>
    說著，愈發(fā)挺直了脊背，裴老頭活著也是拖累大家，死了更好，死了，少個人吃飯，當(dāng)是給她兒子省的了。

    屋子里鬧作一團，裴俊心亂如麻，煩躁不安的踢了踢勉強的凳子，怒吼道，“住手?！?/br>
    裴老頭和宋氏的棺材還沒有準(zhǔn)備，哪有心思勸架，目光凜凜地看著宋氏，“娘，您少說兩句吧，爹還躺在床上呢。”

    ☆、99|060610

    宋氏被裴俊唬得一震，不服氣的望了眼周菊，即使裴秀不還錢，銀子也是她賣田地得來的，交給周菊是逼不得已，周菊還真以為那是自己的錢了？張了張嘴，欲反駁兩句，迎上裴俊狠厲的目光，心頭一顫，嘴角抽動兩下，斂去面上怒氣，低頭，小聲咒罵了兩句，再抬頭，又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老四，你說的對，我不和她吵了，你也別生氣?！?/br>
    論起來，裴老頭在地上躺了一宿，是她沒察覺，聽著屋子里傳來罵聲，她心口煩躁，只當(dāng)裴老頭心情不好，沒有當(dāng)回事。裴老頭手腳廢了，她就搬出來和裴秀住了，那間屋子混雜著各種味兒，裴老頭凡事要人伺候，她手里事情多，哪能一直服侍左右，最初，裴老頭床上屎尿一片，她不想管裴老頭，還是裴秀說裴老頭死了，裴俊更不會聽他的話，沒法子，只能照看裴老頭。

    裴老頭活著，的確拖累了她們。

    裴俊臉色稍霽，追根究底，裴老頭鬧成這樣也怪他，不借錢給裴秀，裴老頭不至于因著罵人滾到地上，抿了抿唇，斂去了臉上痛色，和裴勇商量裴老頭的后事兒。

    裴老頭吃藥睡著了，裴俊裴勇守在床邊，心里空落落的，好生生一個人，過不了多久就會消失，尤其還是自己以為最親近的人，裴俊側(cè)目，喉頭發(fā)熱，不忍的別開了臉，人活著得時候，諸多挑剔，人快死了，以往種種，好似都不重要了，裴俊伸手握著裴老頭枯瘦如柴的手，喉間涌上股酸澀，仿若不久前，裴老頭還叮囑他第一次跟著裴勇去鎮(zhèn)上，好好做工，別給裴勇惹麻煩，轉(zhuǎn)眼，他已躺在床上，不行了。

    光線厚重的屋子里，兩個男子趴在床邊，沉默無言，身后，甚少開啟的窗欞上盡是灰，風(fēng)卷著灰，輕輕飄起，無聲落下。

    光投下的剪影漸漸拉長，床上的人睫毛動了動，裴俊沙啞的喊了聲爹，手繞過裴老頭后背，扶著他坐了起來，受了涼，裴老頭臉色蒼白，裴俊豎起枕頭，讓裴老頭靠著，低低道，“爹可是想吃點什么？”

    韓大夫回去了，開了三副藥，走的時候，裴老頭話都說不清楚，和被沈聰送回來的時候差不多，裴俊在凳子上坐下，嘴角輕輕扶起一絲笑，壓低了聲音，故作輕松道，“娘在做飯了，爹是不是餓了？”

    太陽西沉，紅霞映在天空，連著屋子里都蒙上了層暈紅的光，裴老頭搖頭，動了動唇，聲音小而碎，裴俊湊上耳朵，支言碎語中聽清楚了裴老頭的意思，他的手幾不可察的緊了緊，眼眶有些熱，裴老頭說的是，“娟兒和老三不得好死?！?/br>
    到了這種時候，裴老頭仍放不下仇恨，裴娟的事兒他之后明白的，裴征那邊，經(jīng)過的事情多了，他明白，怪不得裴征，裴征將沈蕓諾和小洛看得重，沈蕓諾差點被人玷污，小洛差點沒了命，裴老頭害得裴征差點家破人亡，那日，沈蕓諾和小洛真有個三長兩短，裴征或許也活不下去了，他心里也不敢想，乖巧懂事的小洛小小年紀(jì)沒了命，溫婉寧靜的沈蕓諾香消玉殞，于裴征，或許是比死還難受的事。

    一念之間，裴老頭就毀了一個家，所以，明白沈聰對裴老頭做了什么，他們也不敢過問，因為，一切，都是裴老頭做錯了，他不該起了害人的心思。

    或許，對裴老頭，何嘗不是一種報應(yīng)，他不是尖酸刻薄的人，此刻瞧著裴老頭，卻只能想著是“報應(yīng)”。

    聽著裴老頭詛咒二人，裴俊吸了吸鼻子，眼眶泛紅，“爹，您好好養(yǎng)身體吧，我和大哥會照顧你的?！比酥畬⑺榔溲砸采?，裴俊聽著裴老頭一番話，心里為裴老頭感到難過，至始至終，裴征沒做過任何對不起裴家人的事兒，裴老頭常常罵裴征，此刻，裴俊心底不得不承認，即使對他，裴老頭心里也是存著恨意的，不過，裴老頭需要人照顧，不得不服軟而已。

    站在窗戶邊，深吸一口氣，迎面的風(fēng)吹得他腦子里一片清明，喉嚨卡著千言萬語，不吐不快，即使裴老頭身子骨不行了，他也必須為裴征說兩句話，“爹，您心里邊氣什么我明白，三哥三嫂孝順，您憋說他們不好的了，大姐杳無音信，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您何須再罵人，好好養(yǎng)著身子，其他的就別管了?！?/br>
    裴老頭嘴唇歪動著，顫抖的伸出雙手，拉著裴勇不松開，嘴巴翕翕合合，聽不清說了什么，裴勇按著裴老頭，低啞道，“爹，您別說了，待您身子骨好了再說吧。”

    到后邊，裴老頭又說不出話來，情緒漸漸平緩下來，卻依然固執(zhí)的拉著裴勇不肯松開，裴勇心下無奈，守在床邊，天邊的紅霞褪去光澤，裴老頭睡著了，裴勇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望向窗外，院角堆積著厚厚的雪，夾著雜草，宛若被弄臟了的棉花，叫人心生煩躁。寬敞的院子如今看上去窄小了許多，手輕輕搭在裴俊肩頭，目光晦暗，“爹睡著了，我們出去吧?！?/br>
    明日去找人打裴老頭和宋氏的棺材，裴家祖墳?zāi)沁呉掭菀环?，明日要做的事情多著，裴萬和裴征給了銀子，看得出來，裴萬也不想搭理裴老頭，他和裴俊若不管事的話，裴老頭百年后，連守靈的人都沒有。

    西屋亮起了燭火，隨風(fēng)而動，裴俊的目光漸漸軟了下來，和裴勇商量道，“爹的事兒不和三哥說了，往后我和娘多費些心思就好了。”突然，他好像明白裴征了，即使挖空心思對裴老頭好，也不見得能得到好臉色，那件事他刻意不計較，終究事情沒發(fā)生在他身上，裴老頭對裴征既然耿耿于懷，告訴裴征，怎么都是叫裴征難做人，尤其，或許會害裴征損了名聲。

    兩箱權(quán)衡，瞞著對雙方都好，裴老頭真死了，裴征或許能念著最后的情分，送裴老頭入土，外人眼中，他們兄弟還是孝順，和和美美的就夠了。

    裴勇欲言又止，轉(zhuǎn)頭，望向床上安靜下來的裴老頭，睡著了他，臉色平靜，慈祥溫和，和平日罵人的他相去甚遠，嘆了口氣，道，“知道了，不會告訴三弟的，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了，明日叫你大嫂過來幫忙?！?/br>
    給裴征灌臘腸工錢多，小木的束修都靠那些工錢了，他沒法子留下來照顧裴老頭，方才，裴老頭握著他的手想說點什么，他大致清楚的，裴老頭想見裴征，很有可能不是為了道歉。

    不是道歉，就是罵人了。

    金花和羅春苗關(guān)系好，沈蕓諾輾轉(zhuǎn)得知裴家找人給裴老頭和宋氏做棺材的事兒，一時沒有回過神，金花見她發(fā)怔，以為她嚇著了，拉了她一下，“你別想太多了，村子里稍微有點錢的人家，上邊老人的棺材和孝布早就準(zhǔn)備好的，聽羅嫂子的意思，好像是小洛爺不行了。”既然做棺材，順便做兩副，將來輪著宋氏，不用再請人。

    村子里都這樣的風(fēng)俗，只有窮苦人家掏不出棺材錢的，才會臨頭了想法子。

    “可說了小洛爺?shù)昧耸裁床?？”裴勇裴俊過來幫忙，沒有聽兩人說起過，裴老頭手腳不能動了，身邊有人伺候著，不像活不長久的人。

    金花四下看了眼，確認裴征不在，才湊到沈蕓諾耳朵邊，小聲道，“小洛大伯二伯四叔都沒開口提，我和羅嫂子猜測，只怕是小洛爺自己鬧的，小洛小姑借的二兩銀子只還了一兩，他爺估計是著急了?！?/br>
    裴老頭和宋氏戶籍上跟著裴俊，手里的銀錢全給周菊管著，周菊懷著孩子，心思自然在自己的肚子上，裴老頭擔(dān)心周菊不把他當(dāng)回事，才鬧著先做棺材，裴俊孝順，裴老頭開口提了，依著裴俊的性子肯定不會反駁，這才開始做棺材。

    沈蕓諾看了金花眼，從那次的事情后，沈蕓諾并未怎么從裴征嘴里聽說裴老頭得事兒，只知道他手腳不好了，聽金花說，有點道理，待金花人走了和裴征說了這件事，裴征頓了頓，“無事的，死地不說，我們當(dāng)不知道就是了?！?/br>
    他心里清楚沈蕓諾的意思，終究生養(yǎng)他的爹娘，擔(dān)心自己將來后悔，而對沈老頭，沈蕓諾和沈聰卻是不過問的，論起來，沈蕓諾對裴老頭和宋氏一直都是客氣的，看在自己的份上，沈蕓諾從未和他們紅過臉，鬧成今日這般，皆因為人心二字。

    家里儲存了上千斤臘腸，年后，村子里賣豬的人家少了，灌臘腸也斷斷續(xù)續(xù)的，正月末，邱艷身子骨越來越沉，家里不灌臘腸了，沈蕓諾燒開水，將小孩子的衣衫燙了一遍，又將屋里屋外收拾出來，在屋子里，重新安置了張矮一點的躺椅，晚上，沈蕓諾和沈聰輪流守著她。

    這日，黑沉沉的天又飄起了雪花，往年，雪早就停了，沈蕓諾在灶房洗碗，裴征和沈聰在后邊編籮筐，家里的籮筐裝滿了rou，兩人在家里無事可做，砍了竹子回來編籮筐也算是打發(fā)時間，邱艷在堂屋椅子上躺著，她肚子大了，雙腳臃腫，夜里睡覺也只能靠在棉被上，不敢平躺，隱隱的，沈蕓諾挺著屋子里有抽泣聲，側(cè)耳一聽，又沒了。

    問在院子里遛狗的小洛，“小洛去堂屋瞅瞅舅母在做什么？”

    語聲一落，邱艷人扶著門框，臉色烏青，豆大的汗珠子順著臉頰滾落，沈蕓諾嚇了一跳，扔了手里得碗，顧不得擦手跑了出去，聽邱艷細碎道，“阿諾，我快要生了……”

    沈蕓諾急了，扯著嗓子大喊，隨即，凌亂的腳步聲傳來，沈聰和裴征被邱艷的臉色步子一頓，僵在當(dāng)場，還是沈蕓諾先反應(yīng)過來，“哥，嫂子要生了，快扶著嫂子進屋……”話沒說完，裴征已箭步流星飛奔出去，“我去請產(chǎn)婆?！?/br>
    產(chǎn)婆來過一次，說邱艷還有些時日，不想今日就起反應(yīng)了，沈蕓諾和沈聰扶著邱艷進屋，邱艷疼得面色抽搐起來，生孩子的木盆都準(zhǔn)備好了，沈蕓諾見沈聰站在原地，吩咐道，“哥，快把鍋洗出來燒水，三個鍋里都要燒開水?！?/br>
    拿了手帕塞進邱艷嘴里，瞧著角落里大丫和小洛嚇得神情呆滯，倉促的笑了笑，“大丫和小洛去院子里玩，舅母生弟弟了，別打擾娘收拾東西?！鄙⒆拥募舻恫紟蚴|諾都放在柜子里的木盆里，端出來，重新燙一遍就能用了。

    產(chǎn)婆來得快，進屋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露出個腦袋了，叫沈蕓諾扶住邱艷，洗了手，寬慰邱艷兩句，讓邱艷跟著她的聲音用力，沈蕓諾拿著巾子，不停替邱艷擦汗，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著產(chǎn)婆說生了，沈蕓諾頓時感覺身邊的邱艷暈了過去，她心驚，產(chǎn)婆低頭看了眼傷口，示意沈蕓諾給她擦汗，“沒事兒，估計是給累的，怎么突然就生了？”

    沈蕓諾也不知，將家里的事情說了，待產(chǎn)婆洗了孩子，穿好衣衫裹在襁褓里，她才開始收拾屋子，鼻尖充斥著nongnong的血腥味，沈蕓諾強忍著心頭不適，叫產(chǎn)婆抱著孩子出去給沈聰瞧瞧，端著盆子出去，找了大丫不要的衣衫，擦干凈地上的血，換了邱艷身下的被單。

    一切收拾好了，沈蕓諾才坐在旁邊椅子上喘了口氣，遇著沈聰抱著孩子進屋，“阿諾，你抱著孩子，我來清掃就是了?！?/br>
    產(chǎn)婆已經(jīng)回了，裴征送她回去，順便去知會邱老爹一聲，沈聰看了眼床上的邱艷，面色一軟，他端著臟水出去倒了，把換下的被單拿去后院洗了，村子里有男女之防，一般婦人生孩子后坐月子的屋子，男子不得入內(nèi)，他和邱艷成親一直他伺候的，阿諾生孩子他也進了屋子，家里沒有多的親戚照顧，一切都要靠自己，因而他是不在意的。

    沈蕓諾把孩子放在準(zhǔn)備好的木床上，輕輕關(guān)上門，去灶房給邱艷弄吃的，吃過早飯邱艷肚子就起了反應(yīng)，也沒來得及弄吃食，鍋里還有開水，沈蕓諾去后院叫沈聰抓只公雞殺了，就著鍋里的開水清理出來，過年家里的rou喝臘腸多，只殺了一只雞，剩下的留著邱艷坐月子吃。

    木盆里，全是血水，沈聰洗了手，去雞籠里抓了只雞出來，等殺好雞燉在鍋里，裴征從外邊回來了，拉回來兩籮筐糧食，有米有面，還有糖，“叔說孩子洗三得時候再來，這些是她給嫂子準(zhǔn)備的?！逼渲幸恢换@子里，還放著小孩子穿的衣衫和鞋，裴征遞給沈蕓諾，“你提近期給嫂子瞧瞧，叔在鎮(zhèn)上買的。”

    早些年，邱老爹和幾個兄弟關(guān)系不好，家里的田地差點被奪了去，還是邱艷嫁給沈聰，邱家那邊才歇來心思，這兩年，邱老爹一個人，手里存了銀子，這些衣服聽說邱艷懷孕，邱老爹就買回來放屋里了。

    沈蕓諾接過，低頭看了眼，大紅色的襖子，里邊含了棉花，價格不便宜，邱艷娘似得早，她爹是一門心思都在她身上，這樣子得爹也甚是難得了，沈蕓諾提著籃子進了屋，大丫和小洛趴在木床邊，一眨不眨得盯著木床上的小孩子，沈蕓諾沒見著他們手里的狗繩，心里松了口氣，小聲道，“大丫和小洛去外邊，弟弟要睡覺呢?！?/br>
    沈聰和邱艷早就給孩子起好了名字，沈青峰，小名小峰，沈蕓諾放好籃子，拉著小洛大丫出了門，蹲下身，細細叮囑道，“小峰年紀(jì)小，你們和狗玩了，不能用臟水碰他的臉知道嗎？”

    小洛朝屋子里瞥了眼，若有所思地看著沈蕓諾，“娘，為什么表弟一點都不好看？”家里來人都會說他和大丫長得好看，然而，剛生下來的表弟好丑，皮膚紅紅的，黑黑的，一點也不好看。

    大丫瞪了小洛一眼，好似對他的話表示不滿，許久，心里也同樣存著好奇，不情不愿道，“姑姑，小峰為什么不像我？”她長相隨了沈蕓諾，長得好看，之后還會更好看，小峰如果像她的話，以后就不會長得難看了。

    沈蕓諾哭笑不得，牽著兩人去灶房，打水給他們洗了臉洗了手，回屋給她們換了衣衫，緩緩解釋道，“你們剛生下來也是那樣子的，小峰沒有吃奶，也沒有吃飯，當(dāng)然長得不好看了，等他吃了奶，以后臉蛋張開了，就會好看的?！?/br>
    邱艷和沈聰長得都不差，她覺著小峰像極了沈聰，可剛生下來的孩子，以后變化還大著，看不出什么。換了衣衫，讓他們暫時別和狗追著玩，狗身上有跳蚤，還有毛，小孩子皮膚嫩，受不住。

    得知小峰將來也會長得好看，大丫長長的舒了口氣，小洛狀似小大人似的拉起她的手安慰道，“表姐別擔(dān)心，娘說了表弟吃奶后就會好看?！?/br>
    沈蕓諾留兩人在屋里說話，去灶房盯著燉雞，晌午，邱艷還睡著，一家人簡單的吃了飯，沈蕓諾去屋子里看邱艷，孩子洗三的事兒沈聰?shù)囊馑疾晦k了，請刀疤他們過來，等孩子百日宴的時候再大辦，順便把村子里的人也請過來熱鬧熱鬧。

    邱艷睜開眼，天色大亮，沈蕓諾坐在床邊，手里拿著針線，她撐起身子，叫了聲，“阿諾，孩子呢？”

    沈蕓諾叫她別動，生完孩子，惡露多，她在下邊給邱艷墊了油紙和布，每日把布換下來洗了就好，指著旁邊床上紅色的襁褓，“睡著了，嫂子醒了，先吃點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