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她抹了把眼睛,淚水還是嘩啦啦的流著,她轉(zhuǎn)過頭,通紅的兔子眼望向大哥,啞聲道:“你剛才說啥?” 大哥怔怔的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一口喝光了酒,在一片叫好聲中,低聲道:“罷了,隨你吧?!?/br> 熱烈的燈光旋轉(zhuǎn)向全場,濃郁的紅色刷過一樓后又刷向二樓,把每個人的臉色都映的臉如染血,笑容扭曲。 這一刻,現(xiàn)世被慷慨的伶音揭開了浮華的面紗,露出了一張,猙獰無比的臉。 作者有話要說: 然后,就要開始啦,準備好沒~ ☆、第87章 到宛平去 黎嘉駿是給自己準備了充分的過渡時間的,她原打算六月中就到天津,報個道后去北平轉(zhuǎn)轉(zhuǎn),偵查一下地形,謀劃一下撤退路線,回頭就可以去圍觀盧溝橋了。 可是,現(xiàn)世報為什么來得那么快! 家里可能一直在謀劃攔著她北上,結(jié)果還沒什么動作呢,大哥就殺出來給她作保,正當她感激涕零的準備上路時,大哥卻有了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過完磚兒的生日再走。 ……淚流滿面。 磚兒生日幾號?農(nóng)歷五月廿六,換算過來都七月四號了! 就算只過公歷的六月二十九吧,那也忒遲了! 就當她當晚出發(fā)吧,趕晚上的火車,到了南京坐輪渡,到了對面再坐到天津的車,就算她不在天津停留,直接死皮賴臉上北平…… 少說四天過去了……到了可以直接掏刀子上了……想想就不好了。 生日會全程黎嘉駿都是含淚度過的,看著磚兒無憂無慮的笑臉,看他被黎老爹揪著耳朵例行進行‘你姑害你有那么挫的名字’的愛的教育,看他被訓(xùn)完還是沒心沒肺的跑過來抱她大腿要好玩的,她就很心酸。 早知當初放個板磚做了那么大個孽,她就該剁了自己拿板磚的手! 現(xiàn)如今平津地區(qū)的形勢并不是很明朗,報紙?zhí)焯熘v著日軍在那兒搞演習(xí)搞事情搞三搞四,但是怎么著都還沒長城抗戰(zhàn)那會兒出發(fā)的時候已經(jīng)血雨腥風,所以想想大公報的戰(zhàn)地記者在前線活躍的程度和存活率,家人并不怎么擔心,黎嘉駿當然不敢說自己是要去見證全面抗戰(zhàn)的那一天,于是這一次出發(fā),與平日里過了節(jié)回杭州工作差不多的氣氛。 她還是拎著個小箱子,全身上下看起來最值錢的就一個照相機,一頂小帽子就這么去了,全家的注意力都還在壽星身上,客人都還在,家人便只送到小門口,章姨太送到了大門口,二哥開著車送她到火車站。 余見初還在重慶,廉姨帶孩子在鄉(xiāng)下休養(yǎng),這次在站臺送她的,也只有二哥了。 等到她上了火車,火車還沒開,二哥坐在她身邊,還在盤點她的行李,甚至還問到了姨媽巾…… 看時間差不多了,似乎她的出行已成定局,黎嘉駿深吸一口氣,她決定豁出去交代一番。 “哥,你聽我說?!?/br> “恩,說。”二哥隨口道,還在幫她加固皮箱上的皮帶。 “我在書桌上放了一封信,你們有空去看看。” “講什么的?”又是很隨意的一問。 “講……”黎嘉駿反應(yīng)過來,“哎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br> 二哥抬起頭,表情不是很好:“我要聽你說。” 黎嘉駿鼓起臉:“信上都有?!?/br> 二哥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危險的瞇起眼:“你信不信我現(xiàn)在把你扛下去?” “啊?為什么呀這好好的?!?/br> 他摘下帽子,煩躁的揉揉頭發(fā):“感覺應(yīng)該把你扛下去……這樣,拿上箱子,跟我回去。” “什么呀!不走!”黎嘉駿苦逼死了,早知道不多嘴那一句,她不說人家也看得到?。?/br> 二哥過來拉她胳膊:“起來!” 這時,一個男人在后面喊他:“這位先生你讓讓好不好,這是我的位置。” 黎嘉駿心里一喜,連忙招手:“誒先生你過來坐!”她朝二哥嗔道:“哥你別鬧,我去去就回來的,這么嚇人干嘛!”說著拉開二哥的手。 二哥放開手,讓身后的人坐在黎嘉駿身邊,狐疑道:“那你那副交代遺言的表情是咋滴?!?/br> “人家傷感嘛?!崩杓悟E撅嘴,這時站臺上哨聲響起,快開了,二哥該下車了。 黎嘉駿目送他下了車,又見他晃悠悠走到她的窗下,低頭點燃了一根煙,道:“路上小心點。” “恩……”她還是覺得不放心,文字的力量總不如語言迫人,到時候萬一家人看了信卻不動作,她又不能一個手機打過去催促勸解,此時見沒什么被拉下車的希望了,她忍不住說了句:“哥,千萬不要猶豫。” “什么?”他吐了口煙,半瞇著眼,夜色中,路燈下,表情若隱若現(xiàn)。 “趕緊的讓全家都去重慶,哎呀,我忘了問,我說過重慶的房子得有防空洞吧,有嗎?” “有有有……”二哥的表情幾乎扭曲了,“你下來!” “哎別鬧,”黎嘉駿打開他伸過來的手,小聲道,“余見初他們也都是吧?跟廉姨她們也提過了哦?” “你下來!” “我不!你聽著啦,我跟你說我不會錯的,你跟我媽說如果她不肯走,我就跟她斷絕關(guān)系!” “北邊是不是要打?” “上海也不會很安全的,老爹是不是已經(jīng)準備好去重慶坐鎮(zhèn)啦?” “北邊,是不是,要打?!”二哥壓低聲音。 黎嘉駿裝沒聽到:“哥,要辛苦你了,咱黎家果然不能少了三個爺們……” “啪!” 她捂住臉,幾乎不敢相信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二哥比她還不相信,他僵著手往前伸了伸,黎嘉駿下意識的躲了一下,僵硬的看著二哥垂下發(fā)抖的手,只見他腮幫子抖了一會兒,表情陰沉,咬牙道:“北邊,是不是,又要打仗?” 黎嘉駿抿嘴不說話,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臉疼,可心更疼,她想什么都不說,可看著情況似乎二哥就想硬把她拉下車,她醞釀了一下,硬逼著自己露出一副再也不相信愛的表情,哽咽道:“你……你打我???” 二哥深吸一口氣,旁邊因為他出手而鎮(zhèn)住的人重新開始動作,他吐出那口濁氣,碾了碾掉在地上的煙,很累的說:“駿兒,乖,下車,哥給你賠不是?!?/br> 火車開始開了,黎嘉駿摸了摸臉,只覺得火辣辣的,她梗著脖子:“不下來,我不下,你居然打我!” “你別裝!信不信我跳上來?咱黎家爺們不怕跳火車!”二哥冷笑,他跟著火車緩緩走,轉(zhuǎn)而又放軟了語氣,“駿兒,哥錯了,你下來行不行?” “……哥,等我回來,我給您賠不是?!崩杓悟E也裝不下去,她說完,抽抽鼻子,坐回椅子上,關(guān)上窗戶,不再回頭。 她看到二哥的手拍了拍窗戶,隨后被一個站臺上的人攔住,車子加速了,一駛出站臺,外面就一片漆黑,就連車窗里投射出去的燈光也晦暗無比。 黎嘉駿直直的看著前方,旁邊的大叔遞了手帕過來:“擦擦?!?/br> 她搖頭道謝,掏出自己的手帕,擦了擦臉。其實她也不想哭的,誰知道臨走會有這么一出,真是百感交集只能流眼淚了。 還能回去嗎?黎嘉駿問自己。 如果可以,好想時光加速,直接到七十年后啊。 ……可僅僅是這么設(shè)想一下,卻又好像,那樣就不是“回去”了。 倒像是逃避。 她胡思亂想著,雙眼無神的望著前方,只看到夜色漆黑如墨,連星星都沒有。 等她輾轉(zhuǎn)到達天津的時候,已經(jīng)七月三日了。 因為是她自己要求前往實習(xí),天津總社本身并沒有實習(xí)生的需求,所以這一段時間她的食宿都得自理,而補貼還是按照上海那時候的掛名記者的發(fā),這點錢還不如黎嘉駿一次投書的稿酬,所以說現(xiàn)在想干高端的活兒,沒個雄厚的家財都不行。 去之前她托廉姨聯(lián)系上了還在北平的周先生,他自從當初長城抗戰(zhàn)的時候在那兒與照相師小馮一道搭檔駐扎北平后,就沒再離開。 去年的時候小馮媳婦病了,回山東老家照顧,聽聞黎嘉駿要去,周先生欣然同意帶帶她。 所以去天津總社登記過,給家里發(fā)了個電報報平安后,她轉(zhuǎn)頭就上了去北平的火車。 沿途的交通方式是黃包車。 黃包車師父已經(jīng)妥妥兒的是夏天的造型,在前頭汗流浹背的跑,黎嘉駿總有種過意不去的感覺,好像不問候一下會顯得很冷酷無情,干脆搭起了話:“師傅,午飯吃了嗎" “那必須啊,要不咋跑得動?!秉S包車夫回了一句。 “哦……最近日子好過么?” “就那樣唄,還想咋地,賺再多也沒法吃一碗倒一碗?yún)取捳f小姐,您這是要奔哪去啊?” “哦,北平。” “啥?去那兒?!”車夫頓了頓,“您是去探親?” “我去工作?!?/br> “啥?!去那工作?哎喲小姐喂,您哪兒想不開,聽老哥一句,別去了,那兒現(xiàn)在不太平,您看這大街上,以前哪那么少人,都跑嘍!” “我是聽說日本在外頭蹲著……” “何止蹲著!三面全給圍住了,就不知道啥時候打起來,別人撅著腚往南跑還來不及,您還巴巴的往北去,您是和自個兒有仇啊,還是跟你爹媽有仇?” 想到二哥那一掌,黎嘉駿苦笑一聲:“都有仇,我就一賤命?!?/br> “誒話可不能這么說,您是去找您男人吧,您這年紀的姑娘,要不是有情郎在,何必奔那兒去,聽您口音,南邊人吧,哎,好好蹲著唄,何必!” 黎嘉駿哭笑不得,她骨子里的口音是南方的,可在關(guān)外耳濡目染,注意點也會有蠻標準的北方口音,只是這幾年懈怠下來,說話又帶回了南方的調(diào)調(diào)兒,她轉(zhuǎn)頭換北方口音道:“哪能呢,我關(guān)外來的。” 車夫都驚了:“嘿喲,剛兒咋全沒聽出來呢,這可真是……” “嘿嘿?!崩杓悟E笑著,忽然一頓,一群士兵列隊從旁邊跑過,背著明晃晃的大刀,雄赳赳氣昂昂的。 “這是……” “二十九軍的!”車夫笑答,“長城那兒打日本鬼子的就他們!” “哦……”黎嘉駿一臉崇拜,心里卻囧囧的。 幾年不見,雖然士兵的裝備鳥槍換炮,但是怎么感覺還是那么窮,衣服參差不齊啥款型都有,槍是都有了,可舊得跟燒火棍兒似的,是她老爹都不倒賣了的型號,鞋子也還有草鞋的,腰間還有掛煙桿的…… 唯一锃亮的,還是那桿大刀。 她心里跟自己著急,都這時候了,還這德行,怎么跟人家打?。?/br> 不是說校長有撥了大筆軍費嗎?撥哪兒去了這是! 她這頭心里火急火燎的,那邊車夫卻不停嘴的夸二十九軍,一面把周圍的軍閥包括校長都罵了一遍,說閻錫山鐵烏龜縮在殼子里不敢動,說校長怎么怎么把二十九軍當骨通貼膏,哪里痛貼哪里;一會兒還講日本人多作惡多端,講到關(guān)鍵處就略微放慢速度,偷偷指著遠處一個穿著和服的武士小聲道:“那,那,浪人,瞧著嘿,一群不得好死的東西!” 說著話間,那個頭發(fā)糟亂,滿臉胡渣的浪人正一腳踢倒他面前的一個攤位,罵罵咧咧的掏出武士刀作威脅狀。 被踢倒的是一個瘦小的男人,他縮在地上抱著頭,一聲不吭。 浪人啊啊啊的大喝一聲,拿起一包東西大笑著走了。周圍人不是裝沒看到,就是看到了反而加速離開,攤主等浪人走遠了,爬起來,默然收拾著攤子,他旁邊的攤主幫他扶起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