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先是黃郛,他身旁是個溫文圓潤的中年人,戴著一副眼鏡,好像是報紙上見過的何應欽,兩人正低低的說著話,后面跟著幾個高官和將軍,她雖然都不認得,但是卻奇異的能判斷出誰是誰來。 一個最年長的軍人器宇軒昂,氣質儒雅,顯然就是眾多中央軍名將的導師,接盤鎮(zhèn)守南天門的徐庭瑤,還有兩個人年紀相仿,但是一個穿著二十九軍的軍裝,顯然是二十九軍軍長宋哲元,剩下那個穿著中央軍的黃色軍裝,氣質凜然的中年將軍顯然就是商震了,軍人之間似乎氣場不和,不像政客那般火燒火燎的扎堆說話,商震與幾位同僚打了個招呼,大步離開了會場,顯然是去履行自己“守一天”的諾言。 這一天,長達小半個月。 才小半個月,所有人都被折磨得面無人色,形似枯骨。 黎嘉駿發(fā)誓,如果還有下次,打死她也不參與這類活兒了,簡直不是人干的! 這一天天的,黃郛帶著他的手下們沒日沒夜的開會,連帶著所有助理也過著周扒皮的生活,起的比長工早,睡得比長工晚,見天的抽絲剝繭,見縫插針的研究日本軍政界里面的門門道道,分析他們各個派別的態(tài)度和需求,甚至到了讓每個整理過資料的秘書和參謀都提交一份計劃和思路的地步,黎嘉駿也被派到了活兒,她哪懂啊,啪啪啪一頓開腦洞,放上去后就石沉大海了。 其實本身他們的攻擊方向就很明確,主要就是日本外務省中得“穩(wěn)健派”,他們一向都主張“穩(wěn)扎穩(wěn)打的侵略中國”,這是個很正常的思路,但是卻不符合我方的給力度,他們倒是想“穩(wěn)扎穩(wěn)打”,但凡我們給力點,全日本就都是穩(wěn)健派了,奈何日本軍隊一不小心就會“用力過猛”,以至于出現(xiàn)一百多個騎兵都能拿下中國省會的“神跡”,于是日本的“穩(wěn)健派”反而成為了他們國人中的慫貨,軍部和外務省中的“強硬派”風頭強勁。 好在現(xiàn)在日本內部主動權還掌握在“穩(wěn)健派”手中,談判工作進展尚算順利。 可惜,豬隊友總在我們這邊。 這邊校長讓黃郛總攬華北事務,意味著這段時間這塊地盤的所有外交工作全該是黃郛的,誰知中央的外交部不甘寂寞,向國聯(lián)伸冤不成后,竟然吃了大力似的求得美帝羅斯福發(fā)表了一個要求日本停戰(zhàn)的公報! 這簡直就是把日本給“珍珠港”了! 這時候美國還不是帶頭大哥呢,隔著地心喊停一聲有用嗎?! 在日本人看來就是,好你個小婊砸,這邊跟我們求和,背地里就呼朋引伴搞我們,我們可是小日本誒!讓穩(wěn)健派陪你們玩兒是給你們臉,你們不要?關門放強硬派! 別說日本人吐血,政整會那一天也血流滿地! 半個月不眠不休的努力全沒了!日本人他們不談了! 面對著隨之而來咄咄逼人的日本駐屯軍,沒錢沒兵的黃先生已經(jīng)獨木難支,此時的他骨瘦如柴,眼窩深陷行走緩慢,煙灰的長衫穿在他身上活像裹尸布,走在走廊上都讓人忍不住駐足凝望,有幾個女秘書甚至小聲的啜泣起來。 黎嘉駿記起她端茶送信時經(jīng)常會給黃郛的辦公室遞家書,他的夫人來信不斷,總是厚厚一疊,每次那帶著娟秀字跡的信被送進去后,他的精神總能振作上不少。 外界意識到黃郛在這兒帶著政整會做什么以后,四周流言四起,詛咒不斷,什么難聽的話都有,要挾要弄死他的激進團體不勝枚舉。 秘書處受了命令,不準攔截報紙,不管說什么,全部都送進去。 這些報道就秘書們看了都揪心郁憤,更別提黃郛了。 他明明有那般如花美眷神仙日子,卻還要來這過著如烈火焚身一樣的日子,誰想誰心疼。 就在行政院長汪精衛(wèi)許諾的六百萬資金確定到不了以后,捉襟見肘,行至絕境的黃郛發(fā)下命令。 政整會,撤離北平。 大勢已去。 一大早接到這樣的消息,大家都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后也沒有意外,只能帶著滿腔的憤懣開始打包資料,準備撤離。 “小黎,這些……你在做什么?” 黎嘉駿垂著眼,泡了一杯茶,低聲道:“委員長早上都要喝一杯黃芽……”她抬頭看著徐秘書,“我想……” 這本是徐秘書的活兒,自從他忙得腳不沾地后,這就成了誰有空誰上的事兒,黃郛的貼身助理早就形同虛設,以內他幾乎沒有正常的起居,后來黎嘉駿厚著臉皮搶了幾回,送茶就成了她的活兒。 徐秘書把原本要遞給她得資料袋收回去,嘆口氣:“去吧,別亂說話?!?/br> “恩!”黎嘉駿端起那杯莫干山黃芽,往黃郛的辦公室走去,警衛(wèi)認得她,讓她進去了。 里面果然只有黃郛一個人,他辦公桌上很干凈,顯得上面的一把劍極為突兀,黎嘉駿走過去放下茶,忍不住仔細端詳了一下那把劍,就那么一眼,劍上的一行字就印入眼簾:“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br> 這句話字面意思就很明顯,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卻忽然覺得酸澀不已,他是做了別人安危時的依仗了,可何曾有誰與他共嘗這甘苦了?這劍的存在比劍刃還要刺人,她吸吸鼻子,忍著酸澀的淚意,安靜地往外走去。 “小黎怎么還送茶呢?不理東西么?”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黎嘉駿一驚,幾乎受寵若驚:“委,委員長,您知道我!” 黃郛笑意柔和:“勞煩你給我泡了那么多回茶,小姑娘有靈性,進步很快。” 黎嘉駿剛想謙虛兩聲,忽然反應過來,這不就在說她前頭泡得難喝嗎!這這這! 看她僵在那,黃郛笑著擺擺手:“去吧,理東西去?!?/br> “……委員長?”黎嘉駿想了想,還是鼓起勇氣,“我們非得撤嗎,沒,沒有一點余地了嗎?” 黃郛摸了摸劍:“為何這么說?” “我只是……”不相信北平會掉! 三七年前,平津都是中國的,她知道!她清楚!可如果政整會走了,平津就會被日本一口吞下,他們早就退出國聯(lián)了,誰都管不了!就中國現(xiàn)在這尿性,現(xiàn)在平津乃至華北都給了日本,絕對是搶不回來的!那到了三七年!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的□□就絕對不會是盧溝橋了!歷史將會完全走向另外一個方向! 她,不,相,信! 黎嘉駿整個人都一副信仰要崩塌的樣子,可她卻不能說自己的推斷,只能郁悶道:“我本想,既然已經(jīng)千夫所指,不如放手一搏,卻不想……我們撤了……對不起,先生,是我不懂事,讓您煩心了?!?/br> 說罷,她鞠了個躬,轉身往外走,剛踏出房門,就聽到“叮鈴鈴”一聲,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 過了一會兒,她估摸著茶要涼了,去給黃郛添水,卻得知他剛才接了電話匆匆出了辦公室,回收的茶杯滿滿一杯,一口都沒動。 第二天下去,當秘書處已經(jīng)差不多清空,決定撤人的時候,一夜未歸的黃郛回來了,他帶著半個多月來前所未有的好氣色含笑宣布,取消撤退。 “談判繼續(xù)!” 作者有話要說: 黃郛是個很復雜的人物 他的地是灰色的…… fu,第二聲 這里的話,我可以“摘抄”一個故事 清朝超多喪權辱國的條款,簽訂的都是賣國賊嗎? 前陣子看到一個李鴻章的小故事,其實感覺很久以前就看過,所以應該不少人知道 他一生最臭名昭著的就是簽了馬關條約 赴日談判的時候,對方超級強硬,我方怎么談都談不下來,他拼命的想少割地少賠款,奈何對方分文不讓,最終還是到了不得不妥協(xié)的地步。 最后一次前去談判的時候,路上,他被日本浪人襲擊,槍擊,重傷雖不致死,血也流了滿身,當時隨從第一反應是把他送醫(yī)院,結果他衣服也不肯換,當機立斷堅持去談判會場,滿臉的血就這么流著也不遮掩,嘩啦啦的一路血流滿地的去了談判現(xiàn)場。 據(jù)說他到場的時候把人家嚇尿了 他滿臉血的繼續(xù)談判,苦rou計苦情戲全來了一遍,最終竟然真的談下去了一點,得以簽訂。 雖然還是喪權辱國,但是這個條約背后,真是百般滋味說不清 我知道對于一些人物的描述有洗地嫌疑,說不定不是真的,可我的感覺是,既然有這個說法,就當它是真的,那心里會好受很多 現(xiàn)在看了很多小故事,感覺那些在簽訂喪權辱國條例現(xiàn)場的,被拍下照片的中國官員,才是與國家“共苦”的人,每次看到這類型照片,光看表情就分清勝敗兩方,那苦瓜臉已經(jīng)保持了一個世紀了,看起來還要n個世紀的保存下去。 這一段路有4g網(wǎng)我能更新,所以來不及看錯別字就放上來了,大家都是文化人就原諒我這個文盲昂tot ☆、第77章 塘沽協(xié)定 在一開始知道政整會骨干身份的時候,大部分人都是有疑義的。 不僅僅是一些對日人才,還有一些是在軍閥之間左搖右擺的“n姓家奴”,他們今天在這吹吹風,明天在那兒拜拜把子,總歸在土皇帝之間總能說得上話,各種不要臉撈好處。 這樣的人在一開始,比對日人才更早的納入了籠絡范疇。所謂政整會里都是雞鳴狗盜之徒,在這樣的人才分布下,真真是好有道理無法反駁的。 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在政整會走向絕境時,也把日本人的路給絕了。 黃郛下達過一個命令,讓那些骨干穩(wěn)住各派系軍閥。 剛開始黎嘉駿是想不通的,都這時候了,軍閥還能做什么呢?想當初古北口抗戰(zhàn),日軍從熱河附近四面游說軍閥,忽悠他們做偽軍,聰明點的都回避了,唯獨一個叫張敬堯的傻大膽還敢冒出來,掏出軍隊來和日本約了一發(fā),還沒鬧出亂子來,就幾天前,校長指使著戴笠大人把人給偷偷干掉了,可算是狠狠的殺雞儆猴了一把。 如此利落兇殘的手段嚇壞了一群小朋友,現(xiàn)在這樣全民激憤的情況下,政整會都被人扔炸彈,這時候要是還敢效仿張敬堯,除非真是日軍親兒子,否則上下夾擊,不出十天下場絕對呵呵噠。 但很快她就明白,她到底天真在哪了。 政整會的存在就是為了知己知彼,事實證明黃郛真的做到了“知彼”,因為她隨后看到了幾個文件,竟然是日本特務頭子板垣征四郎在這段時間偷偷拜訪的軍閥名單! 這個人渣竟然想效仿東三省,再打造一個“華北國”! 為此,他甚至去拜訪了幾個失意的北洋軍閥,什么段祺瑞、吳佩孚和孫傳芳,企圖把他們推出來做成溥儀一樣的傀儡皇帝,卻不想人家不傻不說,早八百年就被黃郛政整會的那群人上足了眼藥,幾個人門一關,把板垣征四郎撞得頭破血流。 強硬派捂著頭跪了,穩(wěn)健派竟然重新站了起來,華北打不下去了,歐美各國都開始往這兒看,偏偏又自治不了,停戰(zhàn)談判就是唯一的途徑了。 黃郛為之而來,可大家都知道這是最惡心人的事兒。 進行談判的并不是黃郛,他負責坐鎮(zhèn)北平遠程cao控,真正前往長春進行談判的是他的手下,一個叫殷同的人。 這是個非??菰飬s又險惡的過程,因為他們里外不是人。 黎嘉駿這活干得相當苦悶,她接到的第一個比較重量級的任務,居然是比對淞滬停戰(zhàn)協(xié)議,因為上面要求這個停戰(zhàn)協(xié)議的恥度絕對不能超過“淞滬停戰(zhàn)協(xié)議”。 逗我呢!人家淞滬戰(zhàn)役,蔡廷鍇一個人干掉對面三個指揮官,這場仗可是打到對面都打不下去的,要不是己方慫了,要剿匪要穩(wěn)定,說不定就不是平,是勝了!這邊可是真·敗的,一場敗仗的停戰(zhàn)協(xié)議恥度怎么不超過一場平局的停戰(zhàn)協(xié)定?真以為黃郛大人是山上的黃大仙嗎? 和黎嘉駿一起干這苦逼的活兒的還有一整個辦公室十個人,大多都是大叔和小伙子,他們已經(jīng)獲得了一部分日方發(fā)來的軍事協(xié)定,日語原文,這能避免在翻譯過來時漏掉的語言陷阱,比對就是從這個軍事協(xié)定上看起。 一邊看,帶頭的徐秘書一邊在給他們科普。 “現(xiàn)在這場仗(他稱這為打仗)的對手看起來只是軍部,因為他們提出的條款一般都很直接和露骨,你們在地圖上劃分出他們劃定的區(qū)域,看和淞滬有何不同。”徐秘書帶著一種略微輕松的語氣道,“若對手是日本的外務省,那情況就有些棘手,他們很喜歡把政治協(xié)定綁定在軍事協(xié)定上,比起軍事協(xié)定,政治協(xié)定更兇險狡詐,是我們最不愿意面對的情況。” “那為什么來談判的不是外務???”黎嘉駿問,“雖說不厚道吧,但這樣的事不應該讓擅長的人來做嗎?” 她剛問完,旁邊就有兩個大叔笑了起來,一臉看這小姑娘多傻多天真的樣子。 徐秘書想了想,簡單的給了兩個字:“功勞?!?/br> 黎嘉駿拍拍頭,覺得自己確實問得很蠢、 前兒個還被中央的外交部坑了一把,人家要不是為了爭功勞干嘛這么欺負小伙伴,轉頭就她就忘了日本是軍政之間競爭更加激烈的國家,竟然問出了那么**的問題,果然是被我兔寵壞了。 “徐秘書,有電文?!迸赃叢块T的人遞了一張紙過來,徐秘書看了一眼,皺了皺眉,無奈道,“新命令,重新看一遍日方條款,把所有有關承認滿洲國的內容,隱喻的明指的,都劃出來,自己的劃完后根據(jù)座位順次交換補充,我要求交上來的都是一樣的?!彼鸭埛旁谝贿?,嘆口氣,“我們的底線是,協(xié)定上不能有任何字面上承認滿洲國存在的語句?!?/br> 辦公室安靜了一會兒,大家俱都有些喪氣。 有這樣的命令下來,差不多等于中央對奪回東三省已經(jīng)不抱希望了。 黎嘉駿看過紫日,她知道東三省一直就沒回來過,可是別人不知道,他們大概還抱著點希望的,于是這道命令讓他們更為難過,甚至有種卑微的感覺。 占著就占著吧,只是別逼著我們自己說出來,別逼著我們把東三省“簽”出去,那怎么樣都可以了…… 只要這樣想著就覺得郁悶得很,手上的協(xié)定仿佛要燒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你知道你缺個心眼可能就會讓祖國損失一大片土地,或者失去一塊地方的衛(wèi)戍權,所有人不得不摳著字眼看那些平時對催眠有奇效的條款,更何況即使再熟練,那也不是母語,滿滿的不確定感將所有人都逼成了強迫癥,有些字眼甚至摳到看著看著就不認得的地步。 時間緊迫,沒人想休息,所有人滿嘴水泡的研究著條款,一條條新的命令被下達,一個個新的修改后的版本被上交,徐秘書手里的條款冊子因為一次次更新和補充已經(jīng)厚成了一本字典,可是沒人覺得這就是完美版。 ……沒人會對自己的賣身契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