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廉先生是誰? 她低調(diào),從容,行走于上流交際圈,黑白通吃,有權(quán)有錢,有個好爹,一窩好兄妹,嫁了個好老公,有子傍身,有良師益友,有文采五車。 所以作為大公報主要贊助商,順便做做顧問,兼職一下責(zé)編審審稿子,為難為難文壇小鮮rou,簡直是灑灑水。 可是她動用職權(quán)往報社里塞人還真是盤古開天頭一回。 這位名字里帶著廉潔的廉字的女先生一點都不客氣,上來就讓黎嘉駿當了空降兵。 空降兵這種東西在學(xué)生時代是酷炫言情的神秘轉(zhuǎn)學(xué)生,但是在職場就差不多和特權(quán)、背景、有錢、任性甚至如果可能,就和三兒連接在了一起。 反正不是個受歡迎的角色。 這一點要放在幾十年后的黎嘉駿身上她估計會很不舒服,畢竟她自己一直都是個獨行俠,雖然工作沒兩年但也全憑自己打拼出了一個小空間,其中也放棄了很多因為家里關(guān)系當空降兵的機會,因為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沒必要去填那招人嫌的角色。 可是現(xiàn)在她卻面不改色的在報社上海辦事處領(lǐng)了一張工作證。 因為自身并沒有過人文采和經(jīng)驗的緣故,能讓她不受攻訐的得到報社的職位唯獨用別人少有的特點,她得特點就是錢,在得知她有一臺萊卡并且能夠自主做到取景拍攝洗印一條龍后,廉玉幾乎是興高采烈的為她辦了一張“大公報攝影記者證”。 這個證明并不是原先想象中的一個小本本或者一張卡片,而是一個□□章,當她戴上的時候,就和外套了內(nèi)褲的超人一樣,與眾不同了,這個袖章的作用就是當她套著□□章在政府大樓門口的時候,警衛(wèi)就只能動口,不能動手…… 原本黎嘉駿是想利用一下自己的日語特長的,奈何現(xiàn)在全國人民雖然還沒抗日,但都不愛聽日語……包括報社。 領(lǐng)了記者證后,她就不再是那個投書后需要期待的底層碼字機了,而是一個每周必須定量完成兩到三篇稿子的有專人壓榨的包身工,但這對她來說是甘之如飴的事情,她但凡手里有閑錢,就會去照相館敗幾個膠卷回來屯,偶爾拍拍這兒拍拍那兒。因為攝影記者的版面和普通記者不一樣,她如果沒有圖片,可以用文字代替,如果有照片,則可以簡單附介紹,形式非常靈活。 余見初這一次無意之舉簡直給黎嘉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她感激涕零幾乎無以為報,思前想后,她照著后世那些特工電影的設(shè)計,按照上次跟著黎老爹送出去的槍,給他訂做了一個背帶槍套,等送出去了,雖然知道不是很貴重的禮,但表到了心意,她也算松了口氣,轉(zhuǎn)而專心對付起親娘解毒的事情來。 這兩日每天章姨太都會進行鍛煉和調(diào)養(yǎng),家里院子就那么大,每日黎嘉駿帶著親娘繞著院子慢跑和跳cao的時候總會遇上練拳的大哥,她就干脆讓姨娘在一邊伸胳膊踢腿,自己跟著大哥開始打拳。 大哥的拳是帶點古老的感覺的,現(xiàn)如今武斗家還是很多,武館雖然是夕陽行業(yè),可是在軍隊普遍冷□□交替的情況下,好身手總是多個保障,黎嘉駿給大哥演示了一下以前軍訓(xùn)學(xué)得軍體拳,直接被大哥無情否決,他說:“這是捉賊,不是殺人?!?/br> 黎嘉駿感受了一下,好像還真是這么一回事,有些地方還模仿了過肩摔,這讓一些女孩子練了怎么打,過肩摔是說摔就摔的嘛。她果斷放棄了軍體拳,開始學(xué)起大哥的軍拳來。 章姨太一開始每日早起并不習(xí)慣,后來發(fā)現(xiàn)作息規(guī)律了以后精神煥發(fā),也就不再抗拒,將養(yǎng)了大概半個月的樣子,就連對大煙和嗎啡的依賴都少了很多,再一次去療養(yǎng)院檢查的時候,醫(yī)生鄭重表示,可以開始了。 房間已經(jīng)準備好,一個僻靜處的單間,附近的病人要么打了招呼,要么轉(zhuǎn)移到別處,老爹這次特別給力,如果有不滿的,一律給了補償,但因為在這兒休養(yǎng)的都是些達官貴人,并不在乎這點好處,反而愿意給個人情,章姨太的病房就這么被孤立了起來,房間里只有一張床,床上放著皮帶和繩子。 章姨太跟上刑場一樣躺上去,護工就要去綁她,她掙扎了一下,微微低頭,看到黎嘉駿在床尾面無表情的看著,反而不掙扎了,任人綁住,隨后特納醫(yī)生親自上陣,給她灌腸,打麻醉。 即使是剛開始,那景象也讓圍觀的黎嘉駿一陣蛋疼,她這才發(fā)現(xiàn)當初自己那樣戒毒是多么粗魯和危險,而現(xiàn)在,看著被灌腸的章姨太痛苦的樣子,她又開始懷疑起自己來。 似乎是太過順風(fēng)順水,竟然開始對著親娘下手了,從頭到尾都是她武斷的替她決定,章姨太柔順慣了,竟然沒有抵抗,只因為她們知道這是好事,便故意忽略過程會多可怕。 可是箭在弦上,總不能現(xiàn)在喊停,黎嘉駿咬咬牙退后幾步,問:“接下來呢?” 章姨太被打了麻醉,漸漸的陷入昏睡,特納擦著汗走到她身邊:“不用太擔心,找個人看著就好了,定時提供食物,但是這幾天恐怕吃不進什么。” 黎嘉駿點點頭,在旁邊坐了一會兒,就到隔壁病房去寫稿——為了看護方便,她把隔壁別人騰出來的病房一包了,留她和金禾輪流睡,家里其他的仆人都不堪用,大夫人就把金禾借給她表示支持。 到了傍晚,章姨太醒來了,不知道是毒癮犯了還是因為藥效過了,她在床上痛苦的掙扎,最開始脫離毒品是最痛苦的,沒一會兒她就繃不住,撕心裂肺的尖叫起來,分貝可以掀破房頂,金禾連忙拿來醫(yī)院提供的軟膠,塞在章姨太嘴里,防止她叫破嗓子。 黎嘉駿坐在一邊,只感覺自己就置身在屠宰場里,旁邊就是被切割著的rou豬,那般垂死掙扎,尖叫翻滾,眼睛里滿是哀求。那目疵欲裂的表情使得她的臉像個骷髏,猙獰到可怕。 金禾站在一邊,只看了一會兒就也垂下眼去,手微微的抖著。 任何安慰都是徒勞的,在章姨太一聲長長的,悶悶的,幾乎像要噴血的尖叫后,她看著黎嘉駿的眼神,幾乎帶上了仇恨。 黎嘉駿與她對視了一會兒,垂下頭去,在她耳邊輕聲說:“娘,我當初,就是這個過來的?!?/br> 話落,章姨太的動靜就一頓,她閉上眼,鼻涕眼淚還有口水都順著臉頰流進枕頭里。 替她擦掉臉上的污漬,等她這一輪過去,幾乎是奄奄一息的癱在床上,黎嘉駿起身,踉蹌了一下。 感覺比自己戒毒還累。 金禾扶了她一下,兩人出去用飯,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剛才,章姨太掙扎了整整一個下午,此時外面天已經(jīng)漆黑。 更心塞了,這樣的日子還要好久。 “金禾,你說我這么做……” “小姐,你這是在救她的命?!?/br> “可救出人命來怎么辦?” “那就是她的命?!?/br> 黎嘉駿轉(zhuǎn)頭,看到金禾略有些冷淡的表情,這才發(fā)現(xiàn),若是按照宮斗劇情,現(xiàn)在分明是容嬤嬤在幫著紫薇虐夏雨荷…… 打??!不能再往下想了! 反正出主意的是紫薇!皇上和太子也都同意了!皇后就差親自出手了!雨荷你保重吧! 晚上,章姨太休克了。 掙扎太過,休克不說,痰倒流卡了器官,差點憋死。 這才第一天,特納醫(yī)生,護士都已經(jīng)氣喘吁吁,他們看著一旁臉色鐵青的黎嘉駿,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們要說什么?!崩杓悟E的表情不比他們?nèi)魏我粋€人好,她感到很煩躁,更加多的是不安,章姨太現(xiàn)在也才三十多,如果這個歲數(shù)就不行了,以后就更不可能了,問題是她才堅持一天!一天都不到! “到底是哪里出問題?為什么會這樣?”她本想問周圍的人,可出了聲兒后,卻更像是自言自語。 出乎意料的,特納擦著汗回答了:“恕我無禮,小姐,理由很簡單,因為這是您幫她決定的?!?/br> 黎嘉駿怔愣。 “支撐她走到現(xiàn)在的,是對您的母愛,可是黎小姐,母愛和戒毒,并無必然聯(lián)系?!彼D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況且,正因為知道您愛她,所以她比你更相信,你舍不得她受苦,更不會讓她死,這就是她現(xiàn)在躺在上面的原因,您的母親知道她會讓您明白,如果不是她自己下決心,這必然是一個失敗的結(jié)果。” “所以……這是在,威脅我?” “哦不,這當然不是母女之間該用得詞匯?!?/br> “如果……我堅持呢?”黎嘉駿抖著嘴唇,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無力,甚至可以說是色厲內(nèi)荏,因為特納無奈地表情已經(jīng)告訴她答案。 她不會這么做。 冷哼一聲,她胡亂的做了一個手勢,轉(zhuǎn)身離開,這個房間充滿了奇怪的味道,和挫敗感,她一秒都不想多呆。 第二天早上,大哥親自開車來接她。 光那一晚上就夠章姨太受的了,她要在那兒繼續(xù)休息好了才來,金禾也跟著回去,讓章姨太的傭人來醫(yī)院伺候。 大哥已經(jīng)恢復(fù)的不錯了,身材也逐漸壯實,雖然沒有以前那般倒三角,但北方爺們兒的底子擺在那,修長的一條站在車邊,也很是養(yǎng)眼,更何況他平日里愛穿中式的長衫腳踏布鞋,陪著那英俊酷帥的臉,像極了黑道世家子弟,氣場拔群。 他似乎也知道自己養(yǎng)眼一點能讓妹子心情好,看到妹子黑著臉走出療養(yǎng)院,還破天荒的給了個幅度極小的微笑,張開了雙臂。 黎嘉駿看著章姨太那樣翻滾了一天一夜都沒哭,大門外看著大哥沐浴著晨光張開雙臂的時候,鼻子嘩的就算了,幾乎是淚奔過去撲在他懷里,嚶嚶嚶的哭起來:“哥!” 大哥的大手摸摸她的頭,不說話。 他的手滿是老繭,在打仗的時候他幾乎什么都干過,此時摸在頭發(fā)上就像是一個刷子,一點都不輕柔,但是很有存在感。 黎嘉駿下意識地蹭了蹭,說不出話來,只是委屈的流眼淚。 大哥哭笑不得:“吃苦的又不是你?!?/br> “心里苦嗷!” “……上車吧,回去休息?!?/br> “……恩?!?/br> 雖然極度不甘心,但是章姨太戒毒的事兒就這么落下了帷幕。 慘遭滑鐵盧的黎嘉駿只能全身心的投入到她劃定的事業(yè)中去,但她總是感覺很糟心,此事以后,她與章姨太每次碰到都很尷尬,兩邊都想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的樣子,可是偏偏不能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 看著章姨太又故態(tài)復(fù)萌晚出早歸的玩,她忽然感覺,其實這個女人一直都不是表面上那樣好揉捏的樣子。 她其實很聰明,擁有屬于自己的生存之道,會不著痕跡的拒絕和抗爭,而且從來不會吃虧。她總能快速的找到自己的定位和圈子,比如在沈陽的獨居和在這兒的享樂,可又從來不會和家里人顯得很生疏,當意識到親生女兒很受寵時,就放開手讓她去胡天胡地,當意識到親女兒真的脫離掌控時,她做小伏低的人,就又多了一個。 很心累的活法,但是習(xí)慣成了自然后,其實誰都管不了她了。 一個把自己活成了自由人的姨太太。 感覺被親娘擺了一道的黎嘉駿很心塞。 某次去辦事處,偶遇了廉玉,兩人辦了各自的事兒,一起去了咖啡館。 剛坐下,廉玉就開門見山:“聽說你前陣子辦了件不得了的事兒?” “什么?” “押著親娘去戒毒?” “……” “哈哈,還真是,要不是阿初證實,我還當又有人要來誹謗你?!绷駱凡豢芍В澳阍趺聪氲??” “為了讓我娘活得久點需要考慮嗎?”黎嘉駿面無表情的回答。 廉玉抿了一口咖啡,搖搖頭:“好啦,我是來夸你的,不要緊張嘛。報社干得怎么樣?” 被這么快速轉(zhuǎn)移話題,黎嘉駿一口氣沒上來,半天沒想好怎么回答,許久才訥訥道:“哦,不錯啦,還行。” “是不是覺得跟想象中不一樣?” “……” “原本是想怎樣就怎樣,現(xiàn)在有了限定,反而施展不開手腳?” “有是有點,但還沒到覺得施展不開的地步。” “那你準備怎么辦?” 黎嘉駿沉默了一會兒,廉玉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等了一會兒,自顧自掏出根細煙抽起來,她抽煙的動作很優(yōu)雅,不像章姨太抽得時候,總有種著急的,仿佛借此抒發(fā)毒癮的感覺。 “我……還是想找找我二哥。”黎嘉駿覺得有點痛苦,“說實話我最困難的一段時間,都是他陪著我,他不見太久了,我整個人就和沒頭蒼蠅似的,這里撞一下,那里摸一下,做什么都沒有方向……” “你想怎么找,他不是在前線嗎?” “他在戰(zhàn)場上?!崩杓悟E認真道,“我不一定和他在一個地方,但可以和他在一樣的地方……我不喜歡呆在這,太逼仄了,喘不過氣兒來,成天就糟心在一堆破事兒中,這個吸毒了那個不開心了生意忙了外頭又斗毆了哪個部長又被捉j(luò)ian了……”她撓了把頭發(fā),一臉崩潰。 廉玉沒說話,她抽完了煙,捻了煙嘴,望著窗外,許久才道:“我本來找你,是想如果你干不習(xí)慣,覺得不自由,完全不需要呆在那,每日里與我到處走走,寫寫稿子,反正版面在那也跑不了,這樣你也不用背后被別人指指點點的,多皆大歡喜……結(jié)果現(xiàn)在……”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她噗的笑出來,“總有人擔心你在工作被欺負,我說辦事處又沒什么人,你風(fēng)一樣來風(fēng)一樣去誰能欺負到,他還不信,現(xiàn)在好了,你居然還想上戰(zhàn)場了,那人家寧愿你在辦事處被欺負了。” 黎嘉駿有些尷尬:“啊,這個,不會是……” “是什么?” 黎嘉駿閉上嘴,有些不好意思。 “嘉駿,你聽我說。”廉玉忽然正色道,“你是個不一樣的孩子,我原想我過得已經(jīng)讓人欣羨,如果內(nèi)有你那些家人,外有我,還有阿初護著,你以后定能和我一樣做個從容自在的女子,但是現(xiàn)在,幸好有你對我敞開心扉,否則差一點我就成了綁住你的那條繩子,也是我們接觸太少,我對你還不了解?!?/br> 黎嘉駿挺感動的:“廉姨,你這么替我著想,我……” 廉玉嘆口氣:“這也是你爹的期望,或許還有你大哥,你大娘,你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