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明夷君卻并沒有贊同湛露的想法,只是笑道: “他是個商人,總歸是怕蝕本的。這事倒也不能完全怪他。只是就這么帶了姑娘回去,不僅姑娘的命保不住,他自己也得不了什么好處。” 年輕男人聽明夷君這樣說,只覺得似乎還有些希望,便哭喪著臉哀求道: “但求先生指一條明路?!?/br> 明夷君卻不理那男子,開口向少女問道: “我叫他送你回東海,你回去之后,取兩斤東海鹽晶交給他,讓他送來給我,可好?” 少女輕輕點頭: “郎君若能救我性命,兩斤東海鹽晶又算得了什么呢,妾身自當奉上。我們東海鹽民一諾千金,必然不敢違背諾言?!?/br> 明夷君點一點頭,又對那男子說道: “你將她送回東海,等她取了東海鹽晶給你,你便帶著鹽晶回來。這東海鹽晶有價無市,珍貴無比。我只取二兩,其余的你拿回京城販售,自然獲利千倍。這么著你看可好?” 那男子本來沮喪無比,聽明夷君這么一說,便又有了些精神,滿口答應了下來。明夷君不知從何處取出一只手鐲,扣在男子左臂上,說道: “東海鹽民一諾千金,自是不會騙人。你這商人我倒是不怎么信得著。東海距此不過半月路程,你若是過了一個月還未歸來,這手鐲就要嵌到你的rou里,若是三個月還沒有回來,你這只手臂就要廢了?!?/br> 男子十分吃驚,連忙伸手去擼那手鐲。明夷君所用的法器,哪里是他一個凡人能取下來的?他這才知道明夷君并不是一般的人物,連忙行禮。 明夷君厭煩人類的這種虛禮,并不再說什么,只是揮揮手讓他走了。年輕男子去了鹽民少女手腳上鐐銬,少女低下頭,向明夷君致意過,便由那男子攙扶著,上了車子。 總算送走了那兩人,明夷君看著湛露,輕笑了一聲: “這下東海鹽也有了。” ☆、第35章 煩亂 湛露還有點愣,聽明夷君這么說,轉頭問他: “那姑娘……真是東海的鹽民?她們真能變成白魚?” 明夷君點頭: “東海鹽民都半生都生活在水里,他們幼年時都是魚形,女子為白魚,男子為黑魚。嬉游于東海,待十五歲成年后才在鹽民居住的鹽島上上岸變?yōu)槿诵?。聽他們方才講述的,之前那女子,應當是將要成年時被漁人誤捕。因此上岸后才化成女子。通常來說,東海鹽民該有三百余年壽數(shù),只是這女子不是在海島上化形,又受了這一番折磨,只怕身體要格外虛弱,恐怕只能活一百多年了?!?/br> 湛露聽聞此言,怔了一怔,發(fā)出一聲嘆息。本來是那么小的年紀,嘆息起來,只讓人覺得有趣。明夷君見她那樣子,不覺笑了一聲: “怎么,惋惜起她來了?” 湛露卻是搖頭: “我只是嘆息人類壽數(shù)之短罷了。那鹽民的女子,就算經(jīng)歷了如此大劫,還歸故里,仍有百余年壽數(shù)。而人類不過七十歲,就被稱作是古稀之年,不要說與郎君相比,就算是與那鹽民的女子相比,也實在是太短暫了?!?/br> 明夷君嗤笑一聲: “阿露嘆息人生苦短,我卻要說人生苦長啊。我于人間游歷這些年,見慣了人類之苦。終日辛勞,兢兢業(yè)業(yè),而不知逍遙為何物。活了一世,竟是受了一世的辛苦。反而不如天上鳥雀,水中游魚,不論壽數(shù)長短,總還是逍遙的。阿露年紀小,不曾知道人世艱難,才有此一嘆,等到再過上十幾年,到時再看你說什么?!?/br> 湛露望著明夷君,明夷君的目光仿佛一泓清泉,映照出她的影子,平靜而溫柔,讓湛露又紅了臉,她低聲說道: “郎君想錯了啊。阿露渴念長生,并非是貪戀‘生’這件事本身啊。阿露的父母去世得早,阿露早已對生沒有什么渴念。阿露只是貪戀郎君,想要多看郎君一眼,再多看一眼。郎君的壽數(shù)沒有邊際,沒有盡頭,阿露只盼在郎君的生命之中稍微多留下一點點痕跡,好讓郎君不至于忘我忘得太快了?!?/br> 明夷君又笑,他湊近了她,面頰貼在她耳朵旁邊: “你忘了?你注定活不了那么久的。你的未來早就定下了,你是要被我吃掉的?!?/br> 湛露臉上的紅暈一直爬到了脖子上,她垂下雙眸微笑: “一時之間居然忘了……將來郎君真的把我吃掉了,還會記得我嗎?” 她說完了,眼睛里帶著希冀看他。明夷君彎下腰,一下子就把她抱了起來,看著她的眼睛: “會記得的,會記得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我忘記。” 湛露伸出手撫摩他的眼睛: “郎君……到底也是會忘記的啊……” “是的,就算是我,也總有一天會忘記不想忘記的事情。不過我的記憶與人類的不同,我會把你記得很深,就算經(jīng)過幾千年也不會忘記,而你的生命將在我的記憶之中得到延續(xù)。這是你想要的嗎?” 明夷君所說的話,很難被當成情話來聽??墒钦柯秴s把他的話當成是情話了。她知道他說不出更動人的情話了。她緊緊偎依在他懷里,感到說不盡的安心。 人類真是奇怪啊,明明身體因為感應到危險在顫抖著,心卻無比愉悅,只希望時間停留在這一刻,不再向前流動。然而時間畢竟是時間,不能隨著湛露的性子任意改變流速。時間到底還是漸漸過去了。當明夷君放開湛露的時候,她悄悄在心里嘆息了一聲。 只聽明夷君說道: “如今五件東西已經(jīng)有了兩樣,東海鹽雖然不是一時半會能拿回來的,但也算是*不離十。天紅辣椒好辦,只是那靈蛇膽并不是輕易能弄到的東西,或者還要我親自去尋?!?/br> 湛露聽見此言,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被什么攥緊了: “郎君……要走?” 明夷君摸了摸她的頭: “不是要走,是要替你去尋藥啊。” 聽見明夷君這么說,湛露拼命搖頭: “阿露不要郎君去尋藥!不過是苦味而已,就算嘗不到,對我做菜也不會有什么太大妨礙……阿露只求郎君留在這里?!?/br> 明夷君看見她的眼睛瞬間紅了,淚珠兒在眼眶里打著轉兒,忽然感覺到有一點難過。 就算他不去替她找藥,他也是不可能一直留在這里的。這世間的事不知要怎么變化,他總不可能一直留下??墒谴藭r看著她的表情,他竟不忍將這樣的話告知于她。他只能是沉吟片刻,安撫似的拍了拍她的背: “阿露不讓我去,我不去就是了。說起來……就算是嘗不到苦味,也沒什么不好。” 得了他這樣的回答,湛露才破涕為笑,抹了抹眼睛,向著明夷君說道: “阿露給郎君做飯去?!?/br> 明夷君看著湛露往廚房去了,輕輕嘆息了一聲。 上次情不自禁吻了她,明夷君自己竟然也慌亂起來。他本來是饕餮,從未像人間的小兒女那般動過情。那日對那姑娘說完了心思,一時間他竟不知該怎樣好,干脆遠遠逃開,失魂落魄地在曠野里亂晃了幾日,想起已經(jīng)很久沒回過洞府,就回去收拾了一下子,換了一身衣服,把平常冬日里穿的狐裘找出來穿上。他許久沒回過洞府,洞府里一應大小事務沒人決斷,有些亂。他本來要多待上幾日,把一應的事務處理好了再說,可是最后想了想,到底還是趕忙回來了。 他心里記掛著湛露,不知道他這樣不辭而別,她心里是否會覺得不安。 他到底是沒法不顧念著這姑娘的心思。 只不過,若是將來…… 明夷君閉上眼睛掐著手指頭推算,眼前將近的劫難,在他數(shù)萬年的生命之中,雖然也有些棘手,但其實算不得什么大事。然而湛露卻只是脆弱的人類。他生命中一個極小的波折,也許對她而言,就是可以致她死命的威脅。他只知道他最終還是能夠度過這關口,像從前一樣生活,而這劫難到底會給她帶來些什么,他實在沒法估算。 他伸出手指,用指節(jié)輕叩著桌子,煩亂難言。 他正煩著,忽然聞見菜香,抬頭看見湛露已經(jīng)端著盤子站在面前了,笑盈盈看他: “郎君,吃飯吧?!?/br> ☆、第36章 火鍋(一) 明夷君抬頭看去,卻見湛露手上端著的并不是炒菜。而是一個大銅火鍋,還有一壺熱湯。湯里面似乎放了不少香料,散發(fā)出誘人的香氣。他笑了聲: “你這又是從哪里弄來的什么新花樣兒?” 他一邊笑著,一邊把火鍋接過去在桌上放好,又幫著湛露把廚房里準備好的菜蔬拿過來。 北方冬日里菜色本來就稀少,無非是一些冬儲的白菜蘿卜,土豆大蔥等物。湛露為了讓明夷君滿意,可謂煞費苦心。各種rou片菜蔬,居然也豐豐盛盛擺滿了一桌子。 湛露笑道: “如今沒什么客人,這里只我們兩個,冬天又冷得讓人心煩,干脆來吃火鍋,總算還有點趣味。郎君從前在我們這里過過冬沒有?也叫郎君嘗嘗我們的火鍋。” 她這么說著,手底下一點沒停,拿一只小碗,調了芝麻醬、韭花醬、腐乳汁,又放了一點糖,撒上蔥花兒攪勻了,遞給明夷君。 明夷君并不真的怕冷,盡管如此,他確實極少在北方過冬。北方的冬天不僅冷,樹木都落了葉,湖水河流大多也都封凍起來,西北風吹過來,充滿了肅殺之氣。雪景雖美,看得久了畢竟單調?;仡櫰鹚洗卧诒狈竭^冬的事情,還是數(shù)千年前。因此,他倒還真是沒吃過這北方冬日里的火鍋,因此帶著些好奇看她弄。 湛露笑著把東西收拾妥帖。桌上擺著早就準備好了的羊rou,切成飛薄的片,還有著大白菜、凍豆腐、蘿卜片、土豆片、蘑菇、粉條、海帶等物,極為豐盛,讓人一看就覺得歡喜。 湛露弄好炭火,把熱湯倒進了火鍋里,不一會兒,湯就燒開了,咕嘟咕嘟冒著泡兒,讓屋子也暖起來了。 湛露夾起一片羊rou放進火鍋,眼看著它漸漸從紅色變成了褐色,就趕忙把它撈出來,放進明夷君碗里: “好了?!?/br> 明夷君將羊rou片沾上調料,放入口中,那羊rou肥瘦合宜,被切成飛薄的片,口感絕佳,肥的部分入口即化,瘦rou也一點不顯得老,滑嫩無比。韭花醬略帶辛味,這種稍顯刺激的味道略微掩蓋了羊rou的腥膻之氣,卻將羊rou獨有的香氣激發(fā)了出來,而芝麻醬的香與糖的甜味又中和了韭花醬的辛,讓整體的味道更加柔和。腐乳汁的味道本來有些怪,放在這里卻顯得很適合。 剛從鍋里撈出來的羊rou片很熱,沾上了調料才稍微涼到合適的溫度,明夷君將這一片咽下了肚,只覺得一股暖意籠罩了全身,讓他覺得有些懶洋洋的快意。 湛露坐在了對面,明夷君隔著銅火鍋散發(fā)出的蒸汽看她,只見她笑盈盈的,忙著將蘿卜白菜之類的東西往鍋里下,一邊放一邊說著: “這些東西可以多煮一會兒,rou片可要趕緊撈出來,要不煮老了就不好吃啦!” 一直以來,湛露都是做好了飯然后給明夷君端過來,除了那頓年夜飯以外,湛露還從來沒和明夷君在一個桌上吃過飯。 這么長時間以來,明夷君并沒覺得有哪里不對。 湛露是酒肆的主人,他算是個食客。酒肆主人為客人做好飯,并不一起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這一次,隔著銅火鍋熱騰騰的蒸汽,明夷君忽然發(fā)覺,吃飯的時候有個人相陪,似乎……比一個人吃飯要有趣得多了。 “以后都一起吃飯吧。”他這樣說。 湛露正牢牢盯著鍋里的rou,完全沒注意到他在說什么。聽見聲音,茫然地抬起頭來: “?。俊?/br> “我說,以后我們都坐在一起吃飯吧?!?/br> 他看見眼前的少女好像有些沒聽懂似的睜大了眼睛,隔著蒸汽他看見她臉上的紅暈。 真可愛啊。 他聽見她慌慌張張地答應: “好……好的!阿露以后和郎君一起吃飯!” 明夷君點了點頭,卻又聽見她慌張的聲音: “哎呀!我的rou片!” 忙著注意聽明夷君說話,湛露下在鍋里的rou片早已找不到了。她想盡辦法去撈,可是鍋里的白菜蘿卜和凍豆腐卻阻礙了她的尋找。最終等她找到,rou片早已經(jīng)老得不成樣子,蜷縮成了可憐的一小團。 湛露吃掉煮老了的rou,樣子沮喪極了。她因為分辨不出味道,所以很注重食物的口感。失去了口感的rou片在她吃來,就和木屑沒什么區(q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