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明夷君見她答非所問,知道她大約是還沒完全清醒。無奈嘆了一聲,抬頭對那青玄道人道: “你也不過是個小卒,殺你也無用,你回去給你的主子傳個訊息,就說本座就住在這酒肆,他們?nèi)羰歉襾?,就來罷?!?/br> 青玄道人得了性命,低著頭,一邊稱是,一邊后退,想要離開酒肆。卻聽明夷君又道: “慢著!” 青玄道人嚇得臉色慘白,不敢再動,只聽明夷君又道: “你的飯錢還沒有給過?!?/br> 青玄道人聞言,哆哆嗦嗦從袖子里掏出一兩銀子放在桌上。明夷君皺起了眉: “不夠?!?/br> 市面上賣一只母雞,不過三四百錢,這一頓飯一兩銀子已經(jīng)算得上是極貴了,可青玄道人哪敢與明夷君爭辯?只得又摸出六七兩銀子放在桌上。他看明夷君仍皺著眉,不免苦著臉道: “上神,小狐身上……只有這些了?!?/br> 明夷君這才點了點頭: “滾吧?!?/br> 青玄道人如蒙大赦,使出獨特身法,足下一蹬,便向后退了三丈遠,立即出了店門,一轉眼就不見了。 湛露經(jīng)過這么一出,已經(jīng)漸漸清醒。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竟被明夷君護在懷中,不免有些羞澀,掙脫了他的手臂,跑出了店門往左右兩邊看。 街上的人熙熙攘攘,那道士卻早已不見了。她咚咚咚跑回店里,卻見明夷君已經(jīng)坐倒在桌旁。他伸出手臂撐著頭,合著雙目,面頰緋紅,牙齒幾乎要把嘴唇咬出了血,模樣與平常大不相同。 他聽見湛露回來,咬著牙囑咐了一聲: “去給本座……倒一盆冷水來” 湛露連聲答應著去了,明夷君趴在桌上,低低喘息。 方才那狐貍對著他施展媚術,他雖然立即就覺察到,到底還是受了些影響。方才他拼命壓抑住自己的反應,如今驟然釋放開來,一時間確實有些難以忍受。 他趴了沒一會兒,就聽見一個清泉似的聲音叫他: “郎君,水拿來了?!?/br> 他抬起頭,看見一雙纖纖素手端著面盆放在他面前,□□輕輕拂過他的頭發(fā),弄得他有些癢。 明夷君坐直身體,盥洗過,面上紅暈漸消,才有了些精神。他抬起頭,看著湛露懵懂模樣,輕聲說: “你也洗一洗罷。狐妖所用的媚術,要用冷水才好解?!?/br> 湛露應了一聲,也從盆里撩了幾把水拍在臉上,只覺得神清氣爽,頭腦也靈活了。不覺問道:: “郎君就這么把那道士放走了?” 明夷君擦了擦臉,笑問: “走了了便走了,他還能如何?” 湛露搖了搖頭: “那道士不是好人,怕是會做出些什么對郎君不利的事?!?/br> 明夷君哼了一聲: “現(xiàn)在倒擔心起本座來了,若不是你被那yin狐所惑,本座也用不著現(xiàn)身救你??尚δ呛偰由萌绱似匠?,竟也能讓你迷了心神。” 湛露聽了明夷君的奚落,臉上紅了紅。也不說話,端了盆就走了。 明夷君看看她的背影,覺得……有點奇妙。 分明剛才用不著出手救她的……那狐貍引誘她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找他,她本來不會有一點危險。就算是那狐貍從她那里得到他的消息,一定也不會完全相信,反而不敢輕舉妄動,這般虛虛實實,反而更容易隱藏痕跡。 這些事他在暗處看得分明,可是當他看到那青狐攬著她的腰身,輕輕在她耳邊說話的樣子,他還是感到相當氣憤: 那爪子!那么自然就搭上去了!本來一個香噴噴的小妞兒,叫那滿身sao味的狐貍碰了,以后還怎么吃! 在他還沒意識到的時候,手上的酒盅就已經(jīng)飛出去了…… 現(xiàn)在想想,其實不過是一個好吃的小妞兒罷了……何以竟讓他動了這么大的肝火呢? 啊啊,果然是太久沒有吃人了,他的脾氣也變得太多了。 若是從前,依他的脾氣,早就一掌把那狐貍劈死,以絕后患了。他從前法力強橫,從來無需如此殫精竭慮,如今卻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要提前想好三步的路數(shù)才行。 如今放那狐貍去了,他還要想法子防范才行。 煩,真是煩。 他正煩著,忽然又嗅見酒香。 明夷君抬頭一看,只見湛露又回轉過來,端著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小甕酒,旁邊還有一只碗,盛著一只雞腿。 “這些是什么?”他問。 湛露放下托盤,向他躬了躬身子: “這是湛露贈郎君的謝禮?!?/br> 明夷君端過碗來,嗅了嗅那雞腿,然后又放在了一邊。 湛露有些遲疑: “郎君……怎么不吃?” 明夷君不理那雞腿,伸手去拿那酒甕: “難吃?!?/br> 湛露滿心指望明夷君能稱贊她兩句,卻想不到他連嘗都不肯嘗,未免有些氣惱: “你又沒有吃過,怎么知道難吃!方才那青玄道士也吃了,分明說是好吃的!” 明夷君仿佛根本沒有聽她說話,只是拍開酒甕封泥,湊到鼻子前面嗅一嗅。 嗯,這酒……真是很特別呢。 她說完了,他才又斜了她一眼: “你竟敢拿那sao狐貍吃剩的東西給本座吃?” 湛露愣了一下,搖搖頭: “才沒有!只不過是同一鍋煮的!” 明夷君端起碗,塞到湛露手里: “你自己嘗嘗!” 說完,他就不再理她,只是專注于眼前的酒。他懶得去找酒壺酒杯,只拿了一只白瓷碗,將酒倒在其中。 那酒呈淡綠色,看上去極為誘人,他端起碗飲下一口,芳香酷烈,其味甜美異常,與尋常酒水不同。 竟然是葡萄酒啊…… 他闔上眼睛細細品味,那芳香的酒液盤旋于他的唇舌之中,實在醉人。 他咽下酒液,贊道: “現(xiàn)在人大抵不懂怎樣釀葡萄酒,多將葡萄與谷物摻雜在一處,你這酒倒是好得很?!?/br> 湛露一邊吃著雞腿,一邊答他: “也是陰差陽錯。當初有人贈了我一筐葡萄,我從未吃過,不舍得就這么吃掉了,便把葡萄藏在甕中。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jīng)成了酒。我聞一聞,倒是很好,就留下來了。這甕酒我藏著好幾年了,一直沒舍得賣給別人?!?/br> 明夷君微笑,又飲了一口酒,看她咬著雞腿,問道: “你做的雞腿你嘗了,覺得好吃么?” 湛露沒味覺,再好吃再難吃的東西也嘗不出味道。她一挺胸: “哪里會不好吃?這可是雞腿!當然好吃啦!” 這么說著,她像是要向他證明些什么似的,又咬了一大口吃。 明夷君被她逗得笑了,撫上她頭頂,像摸只小狗似的: “這乖乖真可憐,沒吃過好吃的東西,就算是吃過,也不知道味道。” 湛露聽他這么說,心里很不高興,手一伸,把她吃剩的雞腿遞到他面前,顧不上嘴里還塞著滿滿的雞rou,沖著他說道: “好不好吃,你不嘗嘗怎么知道嘛!” 明夷君搖頭: “我不嘗?!?/br> 湛露有些泄氣,惡狠狠咬著雞腿泄憤。正在這時候,阿箸從外面跑進來,看見桌上擺著方才青玄道人只吃過兩口的整雞,拍手笑道: “咦!這有只雞,可是為我準備的么?” 湛露還沒來得及答話,阿箸就撕了只雞翅膀,一口咬過去。 只是一瞬間,阿箸的表情一下子變了。 她苦著臉把嘴里的雞rou吐出來,帶著哭腔向著湛露叫道: “阿露呀……你是怎么把雞做到這么難吃的程度的呀……我吃你做的飯吃了快十年,自以為已經(jīng)吃過了天下最難吃的東西……但是你還從來沒做過這么難吃的菜啊……” 阿箸一邊哭一邊往里走,哭聲漸漸聽不見了。湛露不知所措,明夷君在一旁卻笑得快要背過氣去。 湛露把雞骨頭丟在地上,有些難為情地看他。他笑夠了,轉頭看她神情那般可憐,也覺得有些心軟。安撫似的輕輕拍拍她頭,用手指替她梳理凌亂的額發(fā)。 她怯怯的,小聲兒問他: “郎君,你說說,好吃的東西該是什么味兒的?” 她那樣兒真真可憐,就連那些從前被明夷君吃掉的人,樣子都沒有她可憐。明夷君要是個人,看了她這樣兒,聽了她這話兒,就會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不過明夷君不是人類。 所以他只是認真想了想,然后把她拉到他近前,一手摟著她的腰身,一手端起面前的白瓷碗,含下最后一口酒。 他站起身,伸手在她身后抓住她后腦,讓她把頭仰起來。 然后低下頭,慢慢靠近了她的臉。 她聞見了他口中散出的那特殊的酒香。 她似乎察覺到他想要做什么,驚訝得睜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