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關(guān)于山賊的話題,江逸回家之后當個笑話似的講給蘇云起聽。 蘇云起讓他別擔心,想來他一定是心里有數(shù)。于是江逸就真的放了心,轉(zhuǎn)頭就把這件事忘到腦袋后面去了。 江逸和村民們一起在山收菜的時候,蘇云起就帶著大海幾個在家里把地窯挖好了。 地窯的模樣完全是按照江逸說的樣子弄的??臻g有半間屋子那么大,頂上開了一個可以容一個胖人通過的口,做了一個石頭蓋子,還有向下的臺階,四面墻壁和底部鋪上了防潮的鵝卵石,頂部用厚木板和柱子支著,角落里都灑了白灰粉,防蟲又殺菌。 江逸滿意極了。 二牛一邊搓著手一邊嘖嘖稱奇:“乖乖,俺可算開了眼了,頭一回見著把地窯修成這樣的,比人住的房子都好!” 小六笑嘻嘻地說:“跟著小逸啊,開眼的事還多著呢!” 二牛抿著嘴點點頭,還神秘兮兮地湊到小六跟前,以自以為只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要俺說老大真是有眼光,找個媳婦忒能干了!” 這話也就二牛覺得是悄悄話,其他人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江逸狠狠地瞪了蘇云起一眼,蘇云起轉(zhuǎn)頭掃了兄弟們一眼,大伙只得把笑憋進了肚子里。 一家人齊心協(xié)力地把菜運到地窯里,又把山上的地整了整,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接下來就剩盤土炕了,這活他們做得熟,只要把土坯曬出來,分分鐘就能搞定。 江逸把這事交給了小川管,他自己則要到鎮(zhèn)上打樣農(nóng)具,用來翻樹根。 江逸騎著追云,蘇云起騎著另一匹棗紅馬。 蘇云起沒什么意見,追云卻十分不樂意,一直伸脖子去蹭蘇云起,還朝著另一匹馬噴響鼻威脅。 江逸看得直樂,“你說這家伙也夠沒良心的,我天天喂它,怎么就養(yǎng)不熟呢?” 蘇云起順手拍拍追云的脖子,笑道:“你太緊張,它也不舒服?!?/br> “是嗎?”江逸扭了扭身子,好像真有些僵硬。 “你放松些,隨它去走,它不會摔到你?!碧K云起拍了拍江逸挺直的后腰。 江逸斜了他一眼,試著放松下來,隨著馬的擺動前后自然地晃動身體,果然好了很多。追云也貌似心情不錯地踢踢踏踏地跑了起來。 “蘇云起,你挺行啊!”江逸贊道。 蘇云起笑笑。那笑容仿佛融進了光暈里,溫暖而帥氣。 江逸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蘇云起傾過身來,蜻蜓點水般親在他臉上。 江逸臉一紅,卻故作嫌惡地擦了擦,嘟囔道:“也不害臊?!?/br> 蘇云起爽朗地笑了。 江逸一夾馬腹,率先跑了。 蘇云起在后面,不急不緩地跟著,心情不能更好。 ****** 到了鎮(zhèn)上,兩人把馬寄養(yǎng)在鎮(zhèn)口,步行進去。 還沒走多久,江逸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忍不住一聲驚呼。 撞人的那個卻停都沒停就徑直著往前跑。 蘇云起眼疾手快地把人抓住,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 江逸凝神一看,竟是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小臉被風吹得紅彤彤的。 “跑這么快做什么?”江逸示意蘇云起把人放下來,盡量溫和地問。 “放開我!放開我!”小孩不看江逸,只一味掙扎。 蘇云起拎著小孩的肩膀,冷聲道:“老實點兒!” 江逸瞪了他一眼,“你那么兇作什么?” 蘇云起皺眉,“興許是個偷兒?!?/br> “可不就是偷兒嘛!”就在這時,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喘著粗氣追上來,拄著膝蓋道,“誒喲,可累死我了,這小東西跑得可快!” 江逸看看小孩在風中瑟瑟發(fā)抖的樣子,心里有些不舒服,“這位兄臺,你為何說他是偷兒呢?不過是個可憐的孩子?!?/br> 書生抬頭看了他一眼,氣喘吁吁地說:“自然是因為他偷了我的東西。” “我沒偷!”小孩尖聲道。 書生瞪眼,“沒偷你跑什么?還不是心虛!” 小孩看了看江逸,鼓起勇氣道:“我若不跑,你不得誣陷我偷了你的東西?我若不承認你還不得打我?” “嘿,真新鮮,你還知道何為‘誣陷’?”書生忍不住笑道,“若你沒偷,或者把東西還我,我自然不會打你。如今你這樣一跑,可不是坐實了罪名!” 小孩扁扁嘴,說:“你們這些人慣會哄人,到時候還不是要把我打一頓。若是平時也就算了,如今天氣冷,挨了打要生病的,還得浪費爺爺?shù)乃庡X,還要弟弟們餓肚子……嗚嗚……”小孩越說越傷心,竟然哭了起來。 在場的三個大人聽了,心里都挺不是滋味。 江逸想都沒想就說道:“這位兄臺丟了多少銀子?不如由在下補上,這個孩子……就放了吧!” 書生也訕訕地擺擺手,“算了,幾錢碎銀而已,倒是我小氣了?!?/br> 江逸看他的穿著也不是富裕之人,于是從荷包里掏出約莫一兩的碎銀遞過去,“兄臺別嫌少,拿去買些筆墨吧!” “使不得!使不得!”書生擺著手不接,轉(zhuǎn)身就要走。 蘇云起把小孩放下來,小孩掛著淚扯住江逸的衣擺,哭道:“江小秀才,不要給他錢……我沒偷,爺爺從不讓我們偷……” “他的確沒偷?!碧K云起斬釘截鐵地說。 江逸和書生都愣了。 江逸本能地相信蘇云起,于是對書生說道:“既然如此,兄臺再找找,興許是落在了其他地方也未可知。” 書生攤開手,“原本揣著些碎銀要去買紙的,剛剛在巷口被這小家伙撞了一下,再一摸,銀子就不見了……” 蘇云起視線看向書生磨得毛了邊的衣擺,道:“如果沒看錯的話,應(yīng)該是在那里?!?/br> 書生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拎起衣擺,摸了摸,驚訝道:“可不是,竟然漏到了夾層里!” 江逸也挺吃驚,忍不住問:“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幾錢銀子不重,他跑起來時感覺不到,站立時卻看得分明,那邊衣角要下垂些?!碧K云起解釋道。 江逸豎起大拇指。 蘇云起笑笑,知道自己又被夸了。 書生把衣襟翻開,在腰兜的位置找到一個破洞,不由地紅了臉,“讓兄臺見笑了,竟是冤枉了這個小家伙?!?/br> 書生說著,從剩余的銅錢里抓出一小把,塞到小孩手上,溫和地說:“平白地讓你受了委屈,這幾個銅板權(quán)當賠禮罷!” 小孩吸了吸鼻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然后又小聲地說了句“謝謝”。 書生溫和地笑笑,伸出手來摸了摸小孩沾滿草屑的腦袋。 江逸頓時對這個書生高看了兩眼。 書生離開后,江逸才拉著小孩凍得通紅的手,問:“你認識我?” 小孩點點頭,“你送過糖人給我們,可甜了!” 江逸驚訝道:“那不是在廣昌嗎?你們?nèi)タh里了?” 小孩繼續(xù)點頭,“我們都去了!” 這么一說,江逸還真覺得小家伙有些面熟——似乎就是上次引他去尚味食肆的那個! 江逸有些驚喜地問:“你爺爺是不是‘老徐頭’?” 小孩果然“嗯”了一聲,說:“上次爺爺讓我給你傳話,馮鏢頭還給了我rou吃。”小孩說著,忍不住吸了吸口水,顯然是想起了當時的rou香味。 江逸有些感慨,說起來也是緣分。 他跟馮遠相識、識破江林的詭計、知道自己還有個爹,歸根到底多虧了這位老人家,可是到現(xiàn)在他也沒當面說上一個“謝”字,想想真是不應(yīng)該。 江逸把小孩抱起來,說道:“帶我去找你爺爺好不好?” 小家伙有些吃驚,“你要見我爺爺嗎?” “對呀,方便嗎?”江逸開玩笑似的問道。 小家伙皺了皺小臉,那樣子有些發(fā)愁,倒把江逸逗笑了。 “怎么,不方便???”江逸故意作出一副失落的樣子。 小家伙偷偷看了他一眼,好像擔心江逸生氣,連忙說:“我們那兒……不好。” 江逸似乎明白了小家伙的意思,于是更加心疼。 他把人往上顛了顛,笑著說道:“沒事兒,逸哥不嫌,你嫌不嫌逸哥?” 小家伙連連搖頭。 “那咱們就去吧,你來指路。” 小家伙重重地點頭,小手一指,“那邊!” 江逸在前面抱著孩子走著,蘇云起在后面護著。 一陣冷風吹過,小家伙凍得直往江逸懷里鉆。 蘇云起抖開狐皮大裳,把江逸連同小家伙全都包在了里面。 江逸喟嘆一聲,“好東西就是暖和?!?/br> 小家伙卻驚得直躲,“我、我身上臟……” “沒事,乖孩子……”江逸安撫地拍拍他的背,卻不由地紅了眼圈。 ****** 江逸以為他會看到一個類似大雜院的地方,雖然簡陋卻熱鬧。再不濟也得是個破廟吧,起碼能遮風避雨。 然而,眼前的場景卻讓他實實在在地愣住了。 這是一個僻靜的城墻根處,幾個草剁子搭成小小的“房子”,每個“房子”里鉆著五六個灰頭土臉、衣裳破爛的小孩;不遠的地方支著一口看不出材質(zhì)的鍋,既臟又破,鍋里熬著黑乎乎的湯,零星飄著些碎菜葉。 江逸的呼吸甚至在那一瞬間停滯了——這也能稱為住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