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峰也是厲害，一頓飯的功夫，幾個字的情誼，就讓趙狗蛋之前對葛家的不滿一掃而空，反倒還要感恩戴德地叩首，感謝他給自己起了新的名字。

    無論怎么看，趙丹這名字都不錯，至少比趙狗蛋不知道好多少倍。

    所以直到趙狗蛋回了屋子里，那笑容都沒有褪去，明明第二天要趕路的，躺到了床上還爬了起來，索性就著屋子里的茶水，在桌子上描畫了一夜的“趙丹，明璣”。

    他本來就不笨，相反還很聰明，等到了快下半夜的時候，那字已經(jīng)寫的像模像樣，而且隱隱有幾分莊揚(yáng)波字跡的影子，絕看不出是個連字都不會寫，只會寫自己名字的人。

    “呼……”

    趙丹學(xué)會了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困意襲上，準(zhǔn)備脫衣去睡，卻聽得外面一片嘈雜之聲，像是許多人跑來跑去的聲音。

    “怎么回事？慶州府晚上不是宵禁，任何人都不準(zhǔn)出門嗎？”

    他疑惑地自言自語，探頭探腦地走出屋子，想去看看動靜。

    內(nèi)屋里沒人伺候，外面卻一直有人守夜的，見趙丹出來，連忙上前伺候，把趙丹驚得連連擺手。

    “不不不，我就是聽到外面吵鬧，出來看看，不要如廁！是是是，也不要喝水！更不餓！真的，我什么都不要！”

    不光趙丹驚訝，葛府變故一起時，立刻就有門子拔腿就跑，去主院里通報(bào)。

    這里是通判府，歷來是在慶州任職的通判居住的，倒不是葛峰的產(chǎn)業(yè)，之前的門子也是慶州府衙隨宅子一起送來的，葛峰剛來時人手不足，看那幾個門子也稱職，就沒換掉。

    直到他們阻攔莊揚(yáng)波投親，葛峰心中不喜他們狗眼看人低，這才找了個由頭給打發(fā)走，換了幾個家中的老人。

    這門子才當(dāng)值沒幾天，就遇見城中突然燈火通明，隱隱還有大批人進(jìn)城的聲音，頓時嚇得不輕，連回報(bào)的時候舌頭都在打卷。

    “報(bào)報(bào)報(bào)老爺，外面突然來了許多人，看樣子，像像是去府衙的！”

    現(xiàn)在正是下半夜，葛峰睡得正酣被弄醒了，但是依舊很是警覺，聽到門子的回報(bào)，一邊詢問詳情，一邊讓伺候的隨從趕緊為他更衣。

    “什么人？大概多少人？有沒有兵刃？騎馬還是步行？”

    “看不清人，但是一直沒有斷過，有馬蹄聲，但不大，馬大概不多。有兵刃，像是，像是……”

    他頓了頓。

    “像是外面哪里來的兵卒！”

    “兵卒？慶州的府兵總共都沒有一千，都在守門，哪里來的馬！”

    葛峰心頭升起不安。

    “和我出去看看……不，先不看，先叫齊所有的家丁護(hù)院，隨我去保護(hù)兩位表少爺?！?/br>
    “是！”

    葛峰腳步匆匆，往隔壁的院落里趕，好在他為了方便照顧莊揚(yáng)波和劉祁，把他們都安排在自己的隔壁，轉(zhuǎn)眼間就到。

    這么大的動靜，劉祁早已經(jīng)醒了，已然更好了衣冠，還去隔壁屋子里叫醒了莊揚(yáng)波，指揮著下人們給他更衣。

    那邊趙丹更是索性沒睡，探頭探腦地走了出來，一見葛峰也起來了，還帶著家丁往劉祁屋子里跑，頓時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更不要睡了，反倒回屋把一碗冷茶水全潑在臉上清醒清醒，頂著一頭一腦袋水也往劉祁屋子里跑。

    “葛通判，外面到底發(fā)生了何事？”

    劉祁焦急地問。

    “我也不知，下人說是有一支兵馬入了城，我已經(jīng)派人去打探了。以防萬一，幾位都跟好我，如果情況不對，我就護(hù)送你們……”

    “老爺，老爺，不好啦！刺史府來了一群差吏，把我們府里圍起來啦！”

    另一個門子急急忙忙沖進(jìn)正院，高聲喊著。

    “什么？”

    葛峰氣急敗壞。

    “洪刺史派差吏圍我府邸干什么！”

    “不光是圍了我們府里，我看這條街上官爺們的屋子都被人圍了?！?/br>
    那門子惶恐極了。

    “我聽外面人嚷嚷，說是秦王進(jìn)了慶州府，‘請’諸位大人去迎接秦王！”

    “秦王？”

    葛洪大驚。

    “好一個秦、王！”

    劉祁咬牙切齒，臉色鐵青。

    ☆、第142章 生疑？生變？

    麟德殿。

    剛剛結(jié)束完主持的殿試，并根據(jù)時務(wù)策的水平和六部主考官一起選出了“上上”的佳作五篇，劉凌覺得很滿意。

    至少還有五篇能看的，沒有全軍覆沒，被自己的題目嚇傻到什么都寫不出來，說明這屆的士子中頗有一些膽量和見識均為不凡的人物。

    其中最受贊賞的文章，是陸凡的一個學(xué)生做的，他是國子監(jiān)里太學(xué)生們的掌議，也是當(dāng)時叩宮門的那個青年。

    另一篇上上的筆者其他人也很熟悉，就是前陣子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被兩個舉子謀財(cái)害命也要得到行卷的那位士人，被皇帝親點(diǎn)的直入殿試的“門生”。

    雖然說他們的文章都有些言辭激烈的毛病，但確實(shí)直擊時弊，從各個方面揭出了代國如今的問題，并直言朝中大臣多年來報(bào)喜不報(bào)憂是造成國家沉積詬病的主要原因，而一直沒有外患的環(huán)境，也是讓朝中內(nèi)斗不停，無法齊心協(xié)力的原因之一，其思考的方向讓人拍案叫絕。

    加上劉凌是個少年，正喜歡這樣熱血的文章，在征求多方意見都沒異議后，劉凌便在他的文章上連劃了好幾個圈。

    只是他只是主持“殿試”，真正定下“三甲”還要看劉未，于是乎劉凌帶著禮部幾個官員拿著殿試中的上上之作直奔劉未所在的偏殿。

    劉凌在前面主持殿試，時間太長，劉未如今的身體是撐不住的，只能在后面邊休息，邊等結(jié)果出來，讓其他人讀出這屆的佳品給他聽，然后再訂立名次，確定三甲。

    劉未其實(shí)已經(jīng)等得很急了，之前他想保留一些驚喜，并未問劉凌定的是什么題目，當(dāng)聽到身邊的薛棣讀出殿試的考題時，劉未鼻子都要?dú)馔崃?，哪里還顧文章好不好，張著嘴就開始無聲地大罵。

    可憐那傳話的讀唇者嘴巴動來動去，怎么也不敢復(fù)述，氣的劉未嘴巴又大動，這下所有人都看懂了。

    他是在喊，“說！”

    讀唇的老頭已經(jīng)滿頭花白，看著滿頭霧水的劉凌，哆哆嗦嗦吐出兩個字。

    “逆，逆子……”

    一下子，禮部那幾個官員都明白為什么這老頭不敢再傳。換了他們，他們也不敢對皇子喊“逆子”。

    好在有了這個開頭，那老頭也就破罐子破摔了，有些結(jié)巴地繼續(xù)復(fù)述：“朕，朕自登基以來，勤勤懇懇，無一日懈怠，你這逆，逆子居然認(rèn)為國國之生亂，居然錯不在亂臣賊子？”

    劉凌自出了這個考題之時就知道父皇肯定要生氣，早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不慌不忙地解釋道：

    “父皇，兒臣出這個題目，除了是希望痛斥時弊，也是想考驗(yàn)考生們的膽量，如果連直面時弊的膽量都沒有，又何談改革？”

    他接著說：“父皇立志改革吏治，可推行下去的時候卻遇到諸多阻攔，為何？概因這么多年來，人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環(huán)境，并且因此而受益，不愿意去直視他。要想解決問題，首先得先找出問題的原因，并且讓天下人都知道為何不得不變才是！每一屆前三甲的策卷都是天下文人士子的范本，兒臣這是在振聾發(fā)聵，驚醒天下所有的有識之士，告訴他們，父皇很重視這些問題！”

    “詭辯！”

    老頭被劉未暴怒的表情嚇了一跳，趕緊復(fù)述。

    只見劉未舉起手邊的硯臺，朝著劉凌就砸了過去。

    他知道劉凌從小學(xué)過武，這么慢的硯臺一定是躲得過去的，卻沒料到劉凌不閃不避，硬生生用額頭吃了皇帝這一記，頓時腳步踉蹌，滿頭是血。

    砸壞了兒子，劉未也是愕然，張口大叫，那老頭喊了一半“去召孟太醫(yī)”然后又突然改口，變成“快去請張?zhí)t(yī)”來。

    劉凌卻面色自然地拂袖抹去了頭上的血痕，跪地叩首。

    “父皇，‘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天子乃是承受天下的福祉與不幸之人，又有什么不能承擔(dān)的呢？您乃是代國的天子，又有什么聽不得的呢？”

    沒一會兒，地上的鮮血就流了一大灘。

    “兒臣也不希望聽到的全是歌功頌德的聲音，有此一例，百官和士子們就更敢在兒臣面前說實(shí)話，而不是那些冠冕堂皇之言了！”

    “你這逆子，別再跪著了，你們都是死人嗎？把他扶起來先止血！”

    讀唇的老頭一副“我死定了”的表情，帶著哭意復(fù)述著皇帝的話，再也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在家鄉(xiāng)炫耀的優(yōu)差，恨不得挖個地洞跑了。

    這邊劉未氣雖然沒消，但劉凌那一大攤血也確實(shí)觸目驚心，他錘了錘桌子，扭頭指了指薛棣，又指了指禮官們手中其他的卷子，意思很是明顯。

    薛棣搖了搖頭，被這生了病后脾氣越見暴躁的皇帝弄的哭笑不得，連忙上去接過所有的試卷，開始一篇一篇的讀。

    “應(yīng)殿試舉人秦春霖，年二十九，河間府肅寧縣人，禮部試中試第一，忝應(yīng)殿試。”

    薛棣按照卷式的制式細(xì)讀著。

    “臣對：臣聞王者不吝改過，故盛世有直言極諫之科；學(xué)者義取匡時，故貞士有盡忠竭愚之志……”

    “……其于任官治兵之要，裕財(cái)正俗之方，類能指陳利害，上廣人主聰聽，下系四海安危，非僅在詞章之末也。夫殷忱所以啟圣、多難所以興邦，勢有必然，理無或爽?！?/br>
    “欽惟皇帝陛下，踐阼以來，勤求治道，惟日孜孜者，三十年矣。然而，治效未彰、外患日亟，意者因時制宜之道或有未盡焉……”

    劉未不愧是一位盡職的帝王，無論他有多厭惡這屆的試題，又有多討厭他們正在討論的議題，但一聽到這科公認(rèn)第一的卷子上的內(nèi)容時，還是立刻陷入了認(rèn)真地傾聽之中，對于劉凌的冒犯也沒有再提及。

    劉凌被幾個大臣攙扶到一旁，草草用帕子捂住了額頭，看見父皇已經(jīng)開始認(rèn)真聽取舉子們的策論，心中已然大定。

    如今內(nèi)憂外患，內(nèi)從冗員變成缺員，外有亂臣賊子興兵起亂，實(shí)在已經(jīng)有了國破家亡的先兆，可是因?yàn)楦富蕜倓倸⒘艘淮笈?，朝中又缺員厲害，是以從上到下都粉飾太平，甚至繼續(xù)歌功頌德，以為這些亂象不過是蚍蜉撼樹，只要王師一至，必定天下靖平。

    如果不撕開這層假象，逼所有人看清楚現(xiàn)實(shí)，則問題永遠(yuǎn)得不到解決。

    沒有人比劉凌的內(nèi)心更焦急，因?yàn)樗芸赡芫褪墙酉逻@一團(tuán)爛攤子的人。

    皇帝正在聽著策題，那邊岱山拆去的宦官已經(jīng)請來了張?zhí)?/br>
    張?zhí)阅侨毡徽埑隼鋵m后就再也沒有回去，領(lǐng)著幾個年紀(jì)較輕的太醫(yī)鉆研著八物方，因?yàn)闆]有了rou芝，所以只能用劉未剩下的那一副有問題的八物方改良，進(jìn)展很是緩慢。

    聽說劉凌被皇帝打的頭破血流，護(hù)短的張?zhí)匀皇菤獠淮蛞惶巵?，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奔進(jìn)殿里。

    于是乎，殿中這屆的主考官們就看著一位中年婦人進(jìn)了紫宸殿，徑直奔向三殿下劉凌，從身后藥童背著的藥箱里拿出包扎傷口的藥，開始為劉凌裹傷。

    她的動作很是利索，顯然這種小傷完全不看在眼里，三殿下被這個婦人訓(xùn)的頭都抬不起來，連聲道歉以后一定會躲，而那邊正在聽著策題的劉未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地看了這邊一眼，當(dāng)然，他眼睛是糊的，也看不到什么就是。

    等劉未聽完了所有的策題，張?zhí)裁钔炅?，移步走到皇帝面前，態(tài)度溫和詞鋒卻不溫和地勸諫著：“陛下，您身體違和，頭風(fēng)又重，如果不能靜心安養(yǎng)，至少要保持心情的平靜，無論是發(fā)怒還是憂思，都會讓您的病況加重。三殿下仁孝，您拿東西擲他，他不敢躲，可如果您因?yàn)檫@個生氣又再次病倒，您讓天底下的百姓和朝臣怎么看待三殿下？”

    張?zhí)钗丝跉狻?/br>
    “您是想讓全天下的人都認(rèn)為，是三殿下氣病了您嗎？”

    聽到張?zhí)脑掃@么不客氣，滿殿里的人都大驚失色，有些人甚至已經(jīng)想象著殿中金甲衛(wèi)將這個婦人拖出去杖責(zé)的場景了。

    奇怪的是，劉未聽到張?zhí)脑?，不但沒有生氣，反倒露出討?zhàn)埖谋砬?，伸出手來拱了拱，滿是無奈之色。

    這下子，原本大驚失色的，更是眼睛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然而就像還沒有把人刺激夠似的，張?zhí)琅f不依不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