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jié)
“哎……” 劉未嘆了口氣。 “你若矢口否認,恐怕王寧言辭有假,你現(xiàn)在一言不發(fā),倒是告訴朕他說的是真的了?!?/br> 劉凌將眼底因惶恐生出的眼淚硬生生逼回去,掐著自己的大腿跪伏下身子。 “朕當(dāng)年將你母妃送入靜安宮,其實有其他的主意,只是后來我做了一件蠢事,這主意也打消了,就讓你在冷宮里耽誤了那么多年?!?/br> 劉未強抑著自己的頭疼,語句緩慢地說道:“你若在冷宮里得了太妃們的教導(dǎo),應(yīng)該知道先帝年間發(fā)生了什么事,對嗎?” “……是?!?/br> 劉凌知道避不過,輕聲回應(yīng)。 “朕實在頭疼,便和你長話短說,往日種種也不必再提,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緊事?!?/br> 劉未說的輕描淡寫,就像是劉凌在冷宮里受苦的那么多年是喝西北風(fēng)長大的一般。 “冷宮里那些人細心教導(dǎo)你,自然是對你有極大的期待。朕只和你說一句……” 他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 “朕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只要你去趙太妃那里,把先帝七年秋的起居錄拿來,朕將來便將江山給你……” “如違此誓,人神共棄!” 饒是劉凌從小經(jīng)受過各種刺激,聽到這句話,也嚇得身子一凜,張口結(jié)舌不知該如何是好。 劉未頭風(fēng)發(fā)作之時,斷不會讓素華以外的任何人在身邊,此時的他最為虛弱,哪怕是最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也能輕易殺了他,所以吩咐完這句話,劉未便擺了擺手,讓老三走了。 候在殿內(nèi)隱蔽之處的素華又現(xiàn)出身子,原路返回將劉凌送回東宮。 皇宮中即使是夜晚也燈火通明,但素華就是有法子走在燈火根本照不到的地方,穿堂過室,好似暗影一般。 劉凌心中一亂團,見到她這般神乎其技的本事卻半點好奇之心都沒有,可見已經(jīng)不安到什么地步。 一本《起居錄》,對于父皇來說,竟是可以拿儲君之位來換的…… 如果今日得到起居錄的不是他,而是二哥或者大哥,父皇是不是也愿意拿儲君來換? “劉凌,你醒醒,只是儲君之位,古往今來,多少太子沒登上皇位就死了,太子和皇帝骨rou相殘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怎能只為了一本《起居錄》就自亂陣腳……” 劉凌手指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之中,強逼著自己的心神從這件事中移開。 “陛下說的不是假話,殿下,你可要慎重考慮?!彼厝A笑著放下劉凌,壓低著聲音勸他:“機會可只有一次!” 劉凌聽到素華的聲音,又被她從背上放下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回了東宮,正踏在自己偏殿外的一棵樹干上。 素華眼神中露出勸告的表情,但除了這句話外,也沒再說其他,腳下在樹枝上一個輕點,又沒有了影蹤。 劉凌左右看看,發(fā)現(xiàn)這棵樹不是很高,抱著樹干慢慢滑了下來,沿著宮墻自己房間打開的窗子又爬了回去。 也幸虧今日王寧出事劉凌心中煩亂,沒有讓任何宦官伺候,否則這樣進進出出,就算素華再有本事,床上少個人卻是不能隱瞞的。 就這樣捱到了天亮,劉凌精神疲倦的起了身,聽聞外面有司官來說今日的早朝皇帝暫停了,也免了三位皇子的聽政時,劉凌才算是真的清醒過來。 “可知是什么事情免了早朝?” 劉凌急忙問道。 “聽說昨日陛下頭又疼了,貴妃娘娘也生死不知,自然是沒休息好。后來下半夜陛下又被蓬萊殿里來的人驚動,去了一趟蓬萊殿,回來后睡下就起不來了?!?/br> 那司官大概在二皇子那里已經(jīng)答了一遍了,回答劉凌回答的流利無比,就像是早就想好了應(yīng)對之詞一般。 劉凌聽完了司官的話,自然肯定了昨晚的一切絕不是夢,再抬起手看了看掌心中月牙一般的掐痕,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 等司官走了,舞文弄墨小心翼翼地捧著洗漱的物品進來,舞文一邊伺候劉凌洗漱,一般輕聲開口:“殿下,王內(nèi)侍從昨晚睡下以后到現(xiàn)在都沒醒過。奴婢看他胸口似乎有傷,是不是去請個醫(yī)官看看?” 王寧天生長袖亂舞,即使舞文弄墨再怎么小心謹(jǐn)慎,這幾個月下來,也和王寧相處融洽,見他昨天被禁衛(wèi)帶走這個樣子回來,說不擔(dān)憂害怕是假的,但要有多關(guān)心也不盡然,只不過是想著法子在劉凌面前表現(xiàn)出心地仁善的一面罷了。 “不必,先給他睡著,醒了再說,他受了驚嚇,現(xiàn)在應(yīng)該多養(yǎng)養(yǎng)神?!?/br> 劉凌擺了擺手。 “那殿下,奴婢見您似乎也沒睡好,是不是也休息一會兒再起身?”弄墨連忙賣好,“奴婢可以把早膳給你送進房里?!?/br> “不用了,早起慣了,不管晚上多晚睡早上都是這個時候醒,再睡也睡不著,還是起來吧?!?/br> 劉凌隨便洗漱了一下,命令兩人給他更衣。 “我去和二哥一起吃?!?/br> 這個時候與其一個人獨處胡思亂想,還不如和二哥在一起,也能排解排解。 就這樣,劉凌整理好自己后,去隔壁喊上早就等著的戴良,徑直出了門,直奔崇教殿。 他二哥也是自律的性子,劉凌覺得二哥應(yīng)當(dāng)不會趁父皇不早朝就賴床,此時應(yīng)該在崇教殿里用膳,順便在書閣看看書,或者在校場里練練箭。 果不其然,劉凌剛剛踏入崇教殿,就看到二哥正在門口和一個郎將打扮的禁衛(wèi)在一起說著話。 他頓住腳步看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二哥的表情很不耐煩,對著禁衛(wèi)的態(tài)度也不是很熱絡(luò),連帶著他身后的徐楓和莊揚波也是一臉無奈的表情。 那禁衛(wèi)卻像是在求著他什么,不停地執(zhí)手作禮。 可以看得出這禁衛(wèi)不常求人,滿臉都已經(jīng)是通紅,但依舊用他的身子攔住二皇子的去路,不讓他進得門去。 皇子被禁衛(wèi)擋道,在宮中算是大不韙的事情,劉凌見二哥馬上就要發(fā)火,連忙三五步奔了過去,長聲喊道:“二哥!你這么早也來了!” 一邊說,一邊擠到幾人之間,硬生生逼開了已經(jīng)貼的二哥很緊的禁衛(wèi)。 他這一番動作,讓二皇子和那禁衛(wèi)齊齊一愣。 劉凌雖然心善,但也不是濫好人,隨便什么人都為之解圍,他會幫忙在二哥發(fā)怒之前逼開此人,是因為他記起了他是誰。 劉凌的記憶極好,先離得遠看不真切,待離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個禁衛(wèi)他居然認識,而且還知道名字。 當(dāng)年他去參加宮宴,正遇上竇太嬪的生母行刺,他受驚之后是被一個叫“燕六”的禁衛(wèi)抱回去的,還得了他一個非常精巧的九連環(huán)。 那一日國公夫人身死讓他深受刺激,愈發(fā)肯定了自己要想法子將冷宮里的太妃們都救出去和家人團聚的決心。 所以再見到這燕六,劉凌心中就想起了那一日他是如何聞言和氣的安撫自己受驚的心,也就出面管了這檔子閑事。 劉祁這邊正要發(fā)火喊人將他轟出去,見劉凌貼了上來,只能將脾氣壓下,冷著臉開口:“三弟你來的正好,你看看此人是不是膽大包天,竟堵到門口求皇子辦事來了!有這么求人的嗎?” 劉凌聞言向燕六看去。 燕六此時也在打量劉凌,劉凌小時候?qū)⒆约旱哪標(biāo)⒌目蔹S,又一副瘦弱懦弱的樣子,燕六對他的印象還保留在那個才六歲的可憐娃娃身上,乍一見他,沒將面前這個面如冠玉、身材頎長的少年和那個小娃娃聯(lián)系在一起。 但眉目之間還是有些相似的,再聽到二皇子喊“三弟”云云,燕六立刻欣喜若狂,連忙一揖到底,苦苦哀求起來: “二皇子,三皇子,卑職實在是沒有法子,才來求兩位殿下開恩,求兩位殿下行個方便!” “到底是怎么了,你先起來……” “老三,知道你心善,可你也別什么事都管,誰知道是不是哪個設(shè)下的局!”劉祁一把拉住劉凌,往后面一扯,繼而對燕六喝道: “你別覺得我三弟面淺好講話就糾纏他,再多說一句,我讓廷尉直接帶你走!” 可憐燕六堂堂一健碩男兒,委屈地眼淚都要下來了,通紅的臉色也一下子轉(zhuǎn)的煞白,周身說不盡的頹然之氣。 “二哥,我聽聽無妨,而且我還曾欠過這位燕將軍一個人情。” 劉凌自己心中也是無助的很,自然明白燕六現(xiàn)在的心情。 他從劉祁的身后轉(zhuǎn)出,緩緩攙起了燕六,滿臉懷念地說道:“昔年受將軍照顧送我回宮,又得了你一個九連環(huán),讓我在冷宮的日子沒有那么無聊。如今你有什么麻煩,不妨和我說說,也許我?guī)筒簧厦?,但聽聽還是成的?!?/br> “三弟!” 劉祁又一次恨鐵不成鋼地大叫。 燕六卻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二十有余的青年,卻像是個無助地孩子一般抓住了面前的少年,生怕他反悔似的急忙開口:“是,是,求殿下借您宮中的腰牌一用,讓卑職去請一個太醫(yī),為李夫人看個病……” “看病?” 劉凌有些莫名地眨了眨眼。 “是燕將軍令尊令堂……” 聽到劉凌的話,燕六搖了搖頭:“卑職命硬,從小父母雙亡,由堂伯堂嬸撫養(yǎng)長大,請?zhí)t(yī)也不是為了出宮治病,而是想請他去中宮救一個人……” “咦?” 中宮自皇后被廢移出之后,先是給大皇子當(dāng)了一陣子的寢宮,而后就成了空置之所,如今燕六說要請?zhí)t(yī)去中宮里看一個人,怎能讓劉凌不奇怪? “我勸三弟不要管這麻煩事,他要去救的人,是昨日貴妃召見進宮的京兆尹之妻。昨日袁貴妃遇刺又中毒,那下了毒的熱沙京兆尹夫人也用了……” 后面的話,不必劉祁說,劉凌也明白了。 在宮中,即使是同一種毒同一個人中了,也有輕重緩急之分,地位高的總是先得到救治,然后才是地位低的。 袁貴妃中毒,整個太醫(yī)院所有的太醫(yī)肯定都過去會診了,留在太醫(yī)院里的都是連開方拿藥都沒有資格的醫(yī)官,李氏雖然也中了毒,但那時候肯定是所有人都在盡力搶救袁貴妃。 如果袁貴妃當(dāng)時死了,又或者有了好轉(zhuǎn),李氏大概就能得到幾分照拂,但現(xiàn)在皇帝下令太醫(yī)院全救治袁貴妃,李氏當(dāng)然得不到妥善的治療,只能維持不死罷了。 有多少人原本可以活下來,結(jié)果卻是被延誤病情給耽誤的? 這位燕六大概和京兆尹夫人有什么關(guān)系,所以冒著極大的危險,也要想法子為她找來太醫(yī)醫(yī)治。 他是宮衛(wèi),又是御前的禁衛(wèi),只能在前朝行走,皇帝頭風(fēng)犯了連朝都沒上,他當(dāng)然見不到皇帝求情,又沒有其他法子調(diào)動的了太醫(yī),也不知是病急亂投醫(yī)還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竟找到和宣政殿不遠的東宮來尋求幫助。 聽到二皇子不停勸阻,燕六心中更是凄涼一片。 他到這里來,本是半分把握都沒有的,只是覺得幾位皇子年紀(jì)都小,也許能動了惻隱之心,幫他一幫,即使都不能幫,他努力過一場,至少日后不會后悔。 但他忽視了,宮中的孩子,是不能用尋常孩童的心智來對比的。他們從小就學(xué)會了審時度勢,趨吉避兇,權(quán)衡利弊,他只不過是最普通的一位羽林郎,宮中一抓一大把的禁衛(wèi),有什么好讓他們行此“舉手之勞”的? 劉凌看著燕六蒼白的臉色,再想起魏國公夫人死時他那些充滿俠氣的言行,心中為之一動,從懷中掏出了屬于自己的身份銅牌來。 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卻難。 他日他落魄之時,可有人會這樣伸出援助之手? “你拿去試試,如今太醫(yī)院里亂成一片,不見得有人會去中宮,我也不算什么要緊的人物,能讓他們冒這個風(fēng)險……” 劉凌自嘲地笑了笑。 “不過想來蓬萊殿里更亂,也許有哪位太醫(yī)不想在蓬萊殿里待著,借著這個機會離開那里也未可知。” 燕六沒想到劉凌真的給了他銅牌,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塊刻著“東宮光大”的牌子,就像是看著什么天降奇跡似的。 “三……” 劉祁的聲音一出,立刻打破了這個法術(shù),燕六的手快似閃電地抓過銅牌,立刻塞入自己懷中,生怕劉凌又反悔了。 也許是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對劉凌很不禮貌,他感激涕零地又深施了一禮,“殿下,救人如救火,卑職這就去太醫(yī)院!等卑職請完了太醫(yī),一定將銅牌送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