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卿瞇了瞇眼睛，“我稱之為預(yù)感，你們應(yīng)該知道，巫的預(yù)感可不僅僅是預(yù)感，近乎于卜，他身上的這根靈魂鎖鏈來自于神廟，正是進(jìn)入那里的關(guān)鍵?！?/br>
    葉無鶯立刻明白了。

    “真想不到所謂的蠻人薩滿要在神廟中一個月刻印圖騰，事實上卻是給他們栓上一根狗鏈子啊?！敝x玉感嘆地說，然后輕輕瞟了一眼司卿。

    司卿冷笑，“不要做什么不切實際的聯(lián)想，巫殿絕不會有這種不可理喻的行為?！?/br>
    “那現(xiàn)在要怎么辦？”談凱江皺著眉，“要抓他嗎？”

    阿澤和顧輕鋒在下面的戰(zhàn)壕里，本來談凱江也在，還是他主動留在城墻上，若是真的要對下面的薩滿或者其他蠻人首領(lǐng)動手，葉無鶯身邊無人照應(yīng)他根本沒法安心。

    司卿的身后站著他那八個沉默的護(hù)衛(wèi)，只需要他一聲令下，就會朝下方撲去，這八個人平時的存在感不高，但事實上每一個都是七級以上的高手，甚至有一位九級武者。以大巫的身份而言，巫殿配給他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算是相當(dāng)高的配置了，像是在博望城的琉綺，她不喜歡用護(hù)衛(wèi)是一回事，巫殿曾配給她的總共也不過四人，死了三個，僅剩下的一個她也不喜歡帶著。

    這種護(hù)衛(wèi)都是一經(jīng)配給一生既定的，他們被分給了司卿，哪怕司卿對他們再壞甚至是活活打死他們，也不會有人多說一句。他們本就是重刑犯，每一個都是，若非巫殿接收，他們早該死在大殷的水牢之中。

    司卿瞇著眼看向天什，“自然是要抓他。”他手一揮，身邊那八個護(hù)衛(wèi)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跳下了城墻，而他自己手輕輕在虛空之中劃了一個方形，那小小的方形四邊閃著淡淡的瑩光，漸漸擴(kuò)大明亮起來，好似一扇門一般，從門后魚貫走出三個高挑修長的身影。

    若是只看外表，絕對看不出這不是真正的人類。

    它們是巫偶。

    “我會用巫力封住他的能力，必須一擊即中，立刻抓住他?！彼厩湔f著，“然后我會讓他沉睡過去，只需要不離開西荒，那條鎖鏈不會對他做什么的?！?/br>
    葉無鶯沉聲說，“那這件事就交給你?！?/br>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場戰(zhàn)爭，才剛剛打響，天什在其中雖然是重要的一環(huán)，但是真正的戰(zhàn)爭，需要看的還是那些士兵們。

    天邊烏云滾滾，怕是今日，要迎來西荒的第一場秋雨。

    西荒極少下雨，干旱到令人難以忍受，可若是真的在戰(zhàn)場上下起大雨，環(huán)境會變得更加糟糕，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冰涼的雨水砸在葉無鶯的身上時，他忍不住皺了皺眉，然后瞥了不遠(yuǎn)處的司卿一眼。

    比起葉無鶯，司卿可要嬌氣多了，可是現(xiàn)在，他的護(hù)衛(wèi)已經(jīng)全部被派了下去，包括他的巫偶，面對天什，他要?dú)⑺蛟S沒有這么困難，但是要活捉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這會兒，雨水墜落，很快就將他那華麗的錦袍浸透。

    ……那衣服濕透之后肯定很沉重，而且司卿的身體一向不好……

    葉無鶯皺起眉，在戰(zhàn)場上，他實在不好意思派個士兵過去給司卿打傘。他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別扭的情緒，對于司卿，葉無鶯知道自己的想法一向有些矛盾，人的感情往往不能用理性控制，司卿對他越好，那些和司卿有關(guān)的記憶里美好的一面就不停浮現(xiàn)出來，時間過得越久，那些個傷害與痛苦似乎在慢慢治愈，只有那種恨意仿佛還埋在身體的深處。于是，每次什么事與司卿相關(guān)的時候，他的情感就徹底走向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

    比如現(xiàn)在，他一邊冷漠以對，一邊又在擔(dān)心司卿的身體。

    司卿這會兒卻沒有閑暇顧忌這場秋雨，他沒有借助巫器，而是將巫力附著在他的巫偶身上，試圖封住天什的薩滿力量。

    這三具巫偶之中，除了與少年葉無鶯身形極其相似的那一個之外，另外兩個一個是面容俊秀的高大少年，一個是能冠以傾國傾城美貌的宮裝少女。巫所制的巫偶大多美貌非常，葉無鶯對于這一點相當(dāng)理解。現(xiàn)代那些個做娃娃的，不管是芭比還是什么，誰都不會做出一副丑樣子不是？所以這些巫偶個個都有極端的美貌實在不算什么特別叫人奇怪的事。

    但是，了解司卿性格的葉無鶯，時至今日都覺得司卿居然是個娃娃控讓他很難以接受……

    要知道，一般巫偶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巫自己給他們搭配的，甚至有不少巫還會自己動手給巫偶做衣服。

    他媽只要想象一下就覺得惡寒的不行好不好？

    這和司卿的性格人設(shè)真的一點都不搭啊！

    擅長偶之一道的巫不算多，其中司卿的巫偶又是出了名的精致漂亮，主要是他上輩子早就有過制作巫偶的經(jīng)驗，以天巫的手藝來制作巫偶，和普通的巫怎么可能一樣？

    因此這三具巫偶放出去，蠻人那邊甚至沒有一個發(fā)現(xiàn)它們并不是真正的人類。

    大雨傾盆。

    這場秋雨來得稍稍晚了一些，落在人的身上冰冷刺骨。

    天什仰起頭接受這滋潤雨水的洗禮，面對圍聚而來的殷人露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他半點都不意外殷人會對他動手，因為蠻人薩滿一向是十分拉仇恨的存在，那些大部落的人一見殷人那邊有大巫在，就立刻將自己推了出來也是這個道理。蠻人戰(zhàn)士們多不怕死，但要找到不怕死的薩滿，還真的挺難的。

    蠻族之中沒有像殷人一樣的貴族階層，但是身為薩滿，走到哪里都必然會受到禮遇。蠻族是圖騰崇拜的種族，而薩滿便是最接近圖騰的那一群人。對此天什的態(tài)度要比其他薩滿冷淡許多，或許是因為他比其他人更明白那座廟宇到底是怎么回事，甚至對那里稱得上痛恨。

    但那里給予他的力量卻是實打?qū)嵉?，他對自己的力量也深具信心?/br>
    已經(jīng)有蠻族戰(zhàn)士將他圍在了中央，一層又一層，保護(hù)著他的安全。大部落的人推他出來，卻也不是推他出來送死的。

    每一個蠻族薩滿都是珍貴的資源，不到特殊的時候，誰也舍不得他死。蠻族部落雖然常年互相征戰(zhàn)，但要論耍弄心計絕對不能與殷人相比。所以這會兒天什站了出來，所有部落的戰(zhàn)士必然也會保護(hù)他的安全。

    但是，這些個中型部落的精銳蠻人就好比紙糊住的一樣，根本攔不住那幾個沉默的彪形大漢，他們一路狂奔而來，伸手就撕碎了兩個攔在他們面前的蠻人！

    天什這才瞇起了眼睛，眼神有些凝重起來。

    這些人并不是大殷的士兵。

    與西四營交戰(zhàn)多年，他當(dāng)然了解西四營的士兵是什么模樣，他們雖然也驍勇善戰(zhàn)兇悍堅韌，但絕不可能有這樣滿身血光的暴戾氣質(zhì)。這些人更像是兇徒殺手，而不是士兵。

    “恐怕是那個新來的統(tǒng)領(lǐng)帶來的人?！闭驹谔焓采磉叺囊粋€蠻族大漢開口說。

    他不是中型部落的人，而是囫桑部落的，奉命過來保護(hù)天什。

    連他看到那些個迅速逼近的漢子，臉色都有些不好看?；蛟S一個兩個他還能勉強(qiáng)頂?shù)米。幌伦觼戆藗€，恐怕他也攔不住，于是他委婉地對天什說，“薩滿大人，不如我們先退后到帳子里去?！?/br>
    天什搖搖頭，“沒有用，在那里的話，我無法再對士兵們附著圖騰之力，而且，你以為我們退回去，他們就不會追過來嗎？”他微微一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明顯是沖著我來的，也不知道為何這么恨我，想要我的性命?！?/br>
    殷人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做過試圖抓住薩滿這種事了，所以天什理所當(dāng)然地認(rèn)為他們過來是想殺死他。

    “因為天什大人您實在是太強(qiáng)大了，”那蠻人奉承道，“說不定是因為您對那位大巫造成了威脅，所以新統(tǒng)領(lǐng)怎么都要率先殺死您?！?/br>
    天什嘴唇翹了翹，并沒有否認(rèn)，因為他的心中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

    “放心吧，我有圖騰的庇佑，沒有那么容易被殺死。”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三個從城墻上輕盈躍下的身影。

    不知道為什么，他的身體里血液流動都快了起來，握住手中木杖的手莫名也開始有些顫抖。這是不安，圖騰在告訴他，趕緊離開。

    天什有些疑惑，就這么短暫的時間里，那三個身影已經(jīng)奔跑得更近，近到以他的視力可以看到那三人模糊的面目。

    瞧著不過是三個少年人，兩男一女，頂多不會超過十六七歲，年輕得幾乎要叫人掉以輕心。

    可是天什的內(nèi)心深處有什么在嘶聲尖叫，那是圖騰在給他示警——危險！危險！快跑！快跑！

    這種簡單的訓(xùn)示在這么多年只出現(xiàn)過兩次，天什的臉色驟變，雖然他不知道那三個少年人有什么可怕的，但現(xiàn)在的情況容不得他再猶豫了，那八個高手不會讓他退后一步，這會兒連圖騰之力都開始畏縮害怕，他實在不敢拿自己冒險。

    “我要先退回去，”他不顧旁邊蠻人詫異的臉色，“給我傳令下去，不計一切代價，殺死那三個年輕人！”他指的是迅速逼近的那三個人。

    三個與戰(zhàn)場幾乎可以說是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個戴著面具的少年單看背影與葉無鶯極像，被司卿取名做“夜”，他一向是一身黑衣，但用的是最好的料子，那一身夜華一般的凈綢衣衫幾乎可以反射出雨水的光暈，大雨落在他的身上，都好似碰上了光滑的鏡面，溜溜地往下落去。另一個俊美少年烏發(fā)墨瞳，五官任哪里都挑不出半點缺憾，且臉上時時帶著柔和的微笑，只讓人覺得賞心悅目到了極致，白衣如雪玉環(huán)金佩，瞧著像是哪里走來的貴公子，這是“玄”。剩下的那名少女身著繁復(fù)美麗的宮裝，長裙曳地云鬢玉飾，當(dāng)真稱得上眉目如畫笑如春山，她叫“祈”，剛一出現(xiàn)，不少蠻人戰(zhàn)士的眼神都忍不住朝她飄來，若不是這少女的氣質(zhì)太過高貴典雅，表情又冷若冰霜，恐怕不少人已經(jīng)當(dāng)即朝她撲過來。

    兩個少年一左一右，將這少女護(hù)在中央，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接近了天什。

    天什已經(jīng)決定退了，但很快，他就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當(dāng)空朝他壓下，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是巫力！怎么可能！”天什難以置信地叫了起來，聲音都有些嘶啞。

    西四營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出現(xiàn)過巫，但并不表示蠻人薩滿不知道巫是什么，在十幾年前，西四營曾經(jīng)還是有一位巫的，不少薩滿都曾與他對戰(zhàn)過，甚至是天什，也曾遙遙感覺到過巫力的可怕。

    可是，任他如何想象，也想不到那三個少年少女居然身帶巫力。

    “不，他們不是巫，”天什很快鎮(zhèn)定下來，如果知道他們是巫，他絕不會讓他們距離自己這么近，早就退了回去。正因為他們不是巫，甚至身上沒有半點巫的氣息，他才會著了道，“既然不是巫，帶著巫器就想壓過我？”他咬著牙，感覺自己像背著一座巨山，但也并不是全無反抗之力。他頂住壓力，努力想要掙脫這種沉重感。

    可是，他感覺到的卻是越來越重，重到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恐怖巫力。

    “怎么可能！這不是巫器，這絕不是巫器！”

    然后，天什心中忽然有什么靈光一閃，幾乎是失聲驚叫起來，“這是巫偶！三具這么強(qiáng)大的巫偶！”

    按照蠻族的記載，他們大概了解巫殿對巫的分級，也知道巫分幾種，但是擅長偶的巫太少太少了，他們身處西荒從未見過，這些人幾乎和擅長卜的巫一樣神奇而稀少。

    即便是大巫，這幾具巫偶的力量也有些強(qiáng)得不正常！

    難道是天巫？

    不、不可能！天巫怎么可能看得上西荒，這種在巫殿里都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怎么都不可能到這里來！

    “快、帶、著、我、跑。”天什已經(jīng)滿頭大汗，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旁邊已經(jīng)完全愣住的蠻人大漢說。

    這種巫力造成的壓力只針對天什，那大漢卻是沒什么影響。

    司卿在遙遠(yuǎn)的城墻上，卻動了動嘴唇，直接命令那幾個護(hù)衛(wèi)攔住那個蠻人大漢。

    他的唇角露出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若是對面的天什是明年那個得了完整傳承的蠻人薩滿，或許司卿面對他也會有極大壓力，甚至不敵，要知道，歷史上趙申屠大怒，可是花了不小的代價請巫殿一名天巫出手，直接打得天什落荒而逃的。

    這會兒的天什雖然強(qiáng)大，卻還遠(yuǎn)遠(yuǎn)不是司卿的對手。

    天什想要逃跑，因為他以為司卿要?dú)⑺p方的實力對比懸殊極大，司卿如果真的要?dú)⑺緵]有半點兒反抗之力，想清楚了這一點之后，他渾身大汗幾近虛脫，那蠻人大漢背著他甚至沒敢只回到帳子里，而是朝著西荒深處跑去。

    大雨噼里啪啦無情地落下來，這蠻人喘著氣大步飛奔，耳邊只聽得到雨水砸到沙地上的聲音和自己劇烈的心跳。背后的薩滿大人已經(jīng)氣息微弱幾斤昏厥，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沒想到那個大殷來的巫這么強(qiáng)大，強(qiáng)大到不僅天什大人對他毫無辦法，還被逼到這等地步。

    他不敢回頭去看，卻感覺那群人已經(jīng)追了過來。

    他們竟是不殺死天什大人誓不罷休，讓這素來勇敢無畏的蠻人高手都內(nèi)心冰涼隱隱有些畏懼。

    薩滿在蠻族之中地位極高，也是強(qiáng)大的象征，卻被追得猶如喪家之犬，惶惶奔逃，著實嚴(yán)重打擊了他的自信心。而且他知道，天什大人這樣逃走了，這一場戰(zhàn)爭，他們輸定了。這不僅僅是雙方力量的問題，失去了薩滿，蠻族士兵就失去了主心骨，氣勢大跌戰(zhàn)意削弱，被大殷打敗簡直是順理成章的事。

    這是這會兒，他想的卻是趕快逃走，甚至沒有閑暇去思考那些蠻人戰(zhàn)士的下場。

    “嗖！”

    鮮血飛濺，他一下跪倒在地，背上的天什被拋了出去。

    “抓住你了！”天什感到腳腕一涼，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扣住了他的腳腕。

    一抬頭，他就看到了一個漂亮得幾乎不像真人的小女孩。她瞧著小到不像話，大抵只有五六歲的模樣，琉璃般的眼睛通透無神，好似瞎子一般。她咯咯笑著，滿臉興奮之色。之前根本沒人看到她，因為她藏在祈那長長的裙子下，藏得完美無瑕，根本無人發(fā)現(xiàn)。

    天什一見她，卻狠狠打了個哆嗦。

    他既猜到了那三個少年少女是巫偶，自然明白這多半也是個巫偶。

    “能說話，有情緒波動的巫偶……”這不可能。

    他哆嗦著嘴唇，因為在蠻族的記載里，這——

    只有天巫才能做到。

    第58章

    如果說夜、玄和祈是栩栩如生幾乎與真人沒有兩樣，那這個小女孩哪怕告訴別人她不過是一具偶，也不會有人信的。

    從她那生動的表情再到動作聲音，都正常極了。

    當(dāng)然，也不是完全沒有缺憾，比如那雙沒有焦距的眼睛，又或者她畢竟只是個體型只有成年人三分之一的小姑娘，難度或許要比成年人低一些，但僅僅從完成度上來看，已經(jīng)相當(dāng)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