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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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大官人吃了酒,性子變得極暴躁。他腳步不穩(wěn),我要扶他,他一把打開我的手,大聲呵斥我不許跟著,自己去了薔薇架后邊解手。我就在太湖石池子邊等著,隔了大概十幾步。后園子很靜,只有鳥叫聲,大官人撒尿的聲音都能聽見。他尿完后,過了好一會兒,都聽不到動靜,我才繞過薔薇架去看,見大官人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不動彈了。我忙過去扶他,只見他頭頂上汩汩地冒血,嘴微微在動,卻喚不醒。我忙去喊大娘子她們,等回來時,大官人已經(jīng)沒氣了?!?/br> 梁興看他說話時,鼻翼翕張、眼中情動,應(yīng)該沒有說謊。 杜氏和明慧娘走后,丁豆娘收拾好東西,挑著空籠屜往家里走去。 關(guān)于莊夫人和董嫂的死,包括杜氏和明慧娘在內(nèi),大家都只哀嘆兩人命太慘。丁豆娘卻隱隱覺著其中有其他原委,甚至和食兒魔有關(guān)。不過,事情經(jīng)過她只聽杜氏講過,詳情還不清楚。眼下沒有其他出路尋回兒子,從這里入手,或者能找見些什么。 到了家,院門虛掩著,她推門進(jìn)去一看,丈夫坐在堂屋門邊的小凳上,垂著頭,縮著肩,腳尖不住抖著,像是犯了大錯、縮在角落里的孩子一般。聽到聲音,她丈夫抬起頭,望了她一陣,目光又悲又苦,又看了看她挑的屜籠,忽然露出些苦笑:“你賣豆團去了?” 這些天來,丈夫這是頭一回認(rèn)真跟她說話,她看著丈夫那焦枯的臉,心里涌起一陣悲酸,眼淚險些掉下,根本答不出聲,只點了點頭,轉(zhuǎn)頭朝廚房走去。丈夫卻又說道:“這樣好,這樣好,等兒子回來,家計仍在。” 丁豆娘眼淚再忍不住,忙幾步走進(jìn)廚房,撂下挑子,躲到灶臺邊,用手捂住嘴,狠命哭起來,直哭得聲音哽住,再哭不出時,才長長呼了幾口氣,用袖子把眼淚擦盡,這才走了出去。到院子一看丈夫卻已經(jīng)不在了。她去三間屋里看了看,都不見丈夫,不知又去哪里了。 她沒有氣力再去想丈夫,走進(jìn)臥房,把今天賣豆團的錢倒到床上,數(shù)了一遍,一共賺了一百七十四文錢。她剪了兩根細(xì)麻繩,按街市通用的七十五文穿了兩陌,一陌鎖進(jìn)柜里,另一陌和剩余的二十四文裝進(jìn)錢袋里,系在腰間。而后,去院子里撣了撣身上的灰,洗了把臉,梳了梳頭,便鎖好院門,望城里趕去。 她先趕到西南外城新橋,三棵大槐樹后面一條巷子,叫三槐巷,莊夫人家就在這巷子里。巷子很寬,也很干凈,一看那些齊整門庭,便知道住的雖不是高官富商,也至少是中等人戶。她走進(jìn)巷子一看,莊夫人家的門緊鎖著,門上貼著封條。她扒著門縫朝里覷了覷,只隱約看到空寂寂的院子,堂屋門也緊閉著,陰冷冷的,沒有一絲人氣,看得她心里一陣陣悲寒。 她正在嘆氣,隔壁的門開了,一個拄著拐杖、衣裳整潔的老者走了出來。老者見到丁豆娘,啞著嗓子問:“你是來尋郭家阿嫂?” “我是來拜祭莊夫人的。請問老伯,莊夫人不是還有丈夫?這宅院怎么就封了?” “原來你知道郭家阿嫂的事了啊。你沒聽說吧?他家前晚又發(fā)生一件兇事,郭指揮回到家里,半夜竟在屋里上吊自盡了……唉,也是,原本好端端一個家,和和睦睦,樣樣不缺,一轉(zhuǎn)眼,兒子被擄走,妻子又被人謀害,便是鐵人也受不得、想不過……” “???” 石守威坐在崔家客店的那間小客房里,盡力聽著外面的動靜。 這間客房極窄,只勉強安下一張床、一張小桌。床上被褥常年沒洗,發(fā)出濃重膻臭味。石守威還沒娶親,獨個住一間營房,屋里雖也臟亂,卻遠(yuǎn)不及這間客房惡臭熏人,直熏得他一陣陣犯嘔,這煎熬甚至勝過梁興讓他受的羞辱。不過,他還是強忍著,大丈夫若連這點惡臭都受不得,往后如何立得了蓋世功業(yè)?于是,他把這惡臭當(dāng)作幾十上百次腌臜小人的羞辱,每忍一刻,便是劈死了一個仇敵。 更讓他煩躁的是,梁興托他來探這客店的底,可這崔家客店只是一家再尋常不過的客店。左邊挨著老樂清茶坊是一間酒店,旁邊一座四合院落是客房,臨河一面搭著懸空木閣,用來給客人吃酒喝茶,里頭三面總共十二間客房。前頭酒店已經(jīng)打烊,店主夫婦睡在隔壁的一間小房里,兩個伙計應(yīng)該是睡在店里。連石守威自己,客房今晚總共才住了五個客人。那四個客人也早就各自睡了,這時院子里安靜得像個墳地,能查出個鳥底。 他氣憤了一陣,才又仔細(xì)盤算起來。梁興猜想,清明正午鐘大眼船上的死尸,應(yīng)該是先搬到了這崔家客店。以梁興的智謀,這推斷應(yīng)該不錯。不過,崔家客店的人未必是合謀。那船上的人完全可以用箱子或袋子把尸首裝起來,假作貨物搬進(jìn)店里。不過,他又想到,梁興那天來這里打問鐘大眼的船,店里伙計卻說不知道那船何時泊在這岸邊,更沒看見有人從那船上下來。那伙計是真沒瞧見,還是在說謊? 還有,那些人既然設(shè)計陷害梁興,并且已經(jīng)做成,讓梁興自己都誤認(rèn)為殺了人,他們又為何要把尸首藏到這里,又拋進(jìn)河中?這些蠢貨,花了許多力氣做局,又費這些周章來毀局,這算什么鳥事? 石守威平日爽快慣了,難得動心思想事,再加上屋里惡臭熏人,才想了一陣,就覺得腦仁疼、胸口悶,一生氣,再顧不得被褥臟臭,蒙頭先睡了。 曾小羊聽他娘說清明那天,汴河堤岸司的承局楊午帶著幾個廂兵清理河道,從河里撈出了個鐵箱子,怕是得了一筆橫財。他頓時想起了舊債。 曾小羊原先并不認(rèn)識楊午,兩年前楊午任了堤岸司的承局,專管汴河堤岸修固,常在米家客棧歇腳討茶喝,一來二去,竟和曾小羊的娘攀上了遠(yuǎn)親,成了曾小羊的表兄。楊午有個毛病,愛跟人借錢,每次都不多借,只借幾文錢,從不超過十文錢。借了之后卻從來不還,別人也大多不好跟他要。因此人都叫他“楊九欠”。曾小羊起先不知情,也被借了許多次,加起來快有一百文錢,足夠去孫羊店飽吃一盤炒羊了。 “娘,那鐵箱楊九欠抬走了?” “沒,他說空箱子自己沒啥用,常在這里討茶,就當(dāng)茶錢,留給米店主了。我看那箱子還好好的,拿出去賣,少說也得值一兩貫錢呢?!?/br> “那箱子放哪兒了?” “米店主見那箱子牢實,就搬到柜臺里,當(dāng)錢柜子用了。” 曾小羊忙跑到前面店里,這時店里沒有客人,店主米正坐在柜臺后面打盹兒。曾小羊悄悄走到柜臺邊,踮起腳扒著柜臺往里偷望,墻角果然有個鐵箱,大約有四尺長、三尺寬、三尺高,雖然有些舊,卻沒有多少銹跡,面上漆著暗紅漆,四角鑲著云紋鐵皮,沿邊釘著鉚釘。樣式瞧著很精貴,原先恐怕就是用來裝銀錢寶物的。 曾小羊輕輕離開,心想,這箱子撈上來時一定藏了財寶,若不然,以楊九欠的脾性,能舍得把箱子白送給人?他自然是怕人知道自己得了財寶,那會兒,汴河正在鬧神仙,人都沒工夫留意他,他乘亂偷偷卷走財寶,謊稱是空箱。不能白便宜了他,至少得把欠我的錢討回來。 他沿著汴河一路去尋,兩岸尋遍了,卻都沒見楊九欠。這賊廝暴得了大財,一定是偷偷爽快去了。 他一路嫉恨著走回廂廳,剛要進(jìn)門,一眼看見一個人瘸著腿慢慢走過來,仔細(xì)一瞧,才認(rèn)出來是欒老拐。欒老拐戴著頂黑鍛帽兒,穿了件褐色錦褙子,里面是白絹衫子,下頭是白絹褲兒、黑緞面的絲鞋。全身上下簇新,身量似乎高了兩寸,臉也紅亮了幾分。 曾小羊頓時笑起來:“耶?老拐子變成鑲金杖了?” “嘿嘿,命有九道彎,好歹也該輪到咱老人家順一回風(fēng)水?!?/br> “你穿著這身衣裳去守夜看船?” “看啥船?我那親親的女兒珠娘一根草都不許我動,如今我只管吃飽了閑逛看景兒?!?/br> “這身衣裳是雷老漢留下的吧?他那幾千貫錢也被你吞了?” “莫亂說!珠娘他爹除了幾身新衣裳從沒穿過,一文錢都沒留下來。開封府都明斷了的。” 曾小羊忽然想起那件事,忙收住頑笑:“對了,欒老爹,跟你打問個人。” “啥人?” “一個船工,三十來歲,杭州人,姓盛?!?/br> “姓盛?你問對人了?!?/br> “你見過?” “這汴河兩岸船上的人,我哪個沒見過?你找這人做啥?” “這你別管?!?/br> “我不管,你也不能白問。” “只問這點小事,你也要錢?” “我不是給我要,是給我那親親女兒珠娘。她不許我再去守船,可她哪有多少錢?為了養(yǎng)活我,昨天她剛?cè)チ送鯁T外家客棧做活兒。我做爹的白吃白穿,能安心?至少也該給女兒買朵花戴戴?!?/br> “那你要多少錢?” “十文。” “十文?” “八文也成。我剛在香染街珠翠店里看見一朵珠花,要八文錢。” “看在你還算有良心,就給你八文錢。”曾小羊從袋里數(shù)了八文錢遞了過去,“好,現(xiàn)在說吧。” “二月間,我在這河灣邊坐著曬太陽,一只客船泊在岸邊。船上有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在后梢板上煮了一鍋芋頭,我瞧著眼饞,就過去湊話。逗得那個婦人樂得了不得,順手給了我兩個吃。那婦人盛了一盤,朝艙里喊:‘盛三哥,吃芋頭啦!’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走出來,端著那盤芋頭進(jìn)去了。姓盛的人我還是頭一次見,一定是你要尋的人?!?/br> “這就完了?” “八文錢你還要聽整部說唐?” “八文錢能買兩個羊rou饅頭,你就給我一根羊耳毛?” “那我再說幾句,那船來路有些不正?!?/br> “怎么?” “我問那婦人,那婦人說那船是杭州來販絲絹的商船。那天下午,那船就啟程回去了。沒過幾天,我又見著它了。又過了幾天,它又來了。你想杭州來回要多少天?最古怪的是,那船來去都沒見載貨卸貨。它就在這汴河上來回游著耍,你說古怪不古怪?” “嗯,的確。姓盛的那個船工呢?你再見過沒?” “又見過兩回,不過沒瞧出啥稀奇,稀奇的倒是那船上還有一個年輕婦人。那婦人生得極水秀,一看就是江南女子。有回我瞅見姓盛的和她在船艙里說笑,兩個人還掐臉摸耳的,像是夫妻。一個船工能娶到這么水秀的媳婦,也算稀奇。” 第十二章 醉鬼、黑影 蓋勇必輕斗,未見所以必取勝之道也。 ——《武經(jīng)總要》 今天正巧是月半大聚的日子,丁豆娘又趕到云夫人的宅子。 院門開著,院里卻十分安靜。丁豆娘走了進(jìn)去,一個仆婦迎上來說:“丁嫂來了?快請進(jìn),云夫人等著呢。” 丁豆娘走進(jìn)堂屋,見屋里只有云夫人一個人,坐在靠墻左邊那張主椅上:“丁嫂?請坐。” “其他人沒來?” “嗯。哪有其他人?唉,都說做娘的心最深最久,可這心也是rou心,也會疲累,仍有個盡止啊?!?/br> 丁豆娘坐到云夫人斜對面的椅子上,環(huán)視屋中,所有椅子、凳子都空著,屋子中間那架方火爐也撤走了,陽光從門口直射到那片空地,像是個接引通道,把人全接走了一般。 陽光照不到云夫人的座椅,那里顯得有些幽暗。云夫人今天穿了件白錦褙子、白絹衫、白羅裙,全身上下一色白。頭上只插了支銀簪子,臉上也沒施脂粉,眉毛也沒描,臉色枯黃,整個人寡素得像是一張發(fā)皺的白紙。 丁豆娘聽她感慨,心底也跟著涌起一陣乏氣,是啊,自己這么強掙著不肯死心,能強掙到幾時?但一想到對兒子死心,她頓時又痛又怕,忙轉(zhuǎn)開話題:“莊夫人和董嫂的事,您聽說了嗎?” “嗯……”云夫人眼中現(xiàn)出悲懼,她垂下眼,盯著自己裙角露出的白絲鞋尖,半晌才嘆了口氣,“莊妹子是最先來跟我商議,召集大家一起尋孩兒。董嫂是我這一伙里最賣力的一個。我沒有姐妹,跟她們兩個雖然相識不久,卻像親姐妹似的……”云夫人說著,眼中滴下淚來。 “那天莊夫人是啥時間走的?” “傍晚。”云夫人仍垂著頭,顯得極虛乏,“那天莊妹子昏過去后,我趕忙請了大夫來,大夫診過脈后,說莊妹子是陰虛氣弱,疲累過度,再加上焦怒,一口氣上不來,人便撐不住了。他先開了一服安神藥。我又忙叫人去抓了藥,煎了藥湯,喂給莊妹子。到傍晚時,莊妹子才醒轉(zhuǎn)過來,我見她身子這么虛弱,就讓她在我這里好好調(diào)養(yǎng)兩天,她卻執(zhí)意要回家去。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我再三勸不住,只得讓人去巷口喬家雇了頂轎子,把她送回去。早知道,便是用繩子捆著,我也不許她回去……” “董嫂呢?” “董嫂?我也不知道。你們大伙兒散的時候,她就走了。有時我這一伙兒有什么信兒,會讓董嫂去告訴莊妹子??赡翘觳]有什么信兒,不知道她為何要去莊妹子家?!?/br> “我覺著這事不是尋常兇殺,恐怕和咱們孩子失蹤有關(guān)?!?/br> “這怎么會?你發(fā)覺什么了?” “沒有。我就是覺著這事有些不對。” “好端端兩個人丟了性命,自然不對?!?/br> “可這里頭的不對,和尋常的不對,似乎有些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這……我也說不上,反正覺著不對。” “唉,你是太想念孩子了。我也是,時時都會生出些異想。莊妹子心念就更重了……” 丁豆娘正要分辯,兩個人走了進(jìn)來,是杜氏和明慧娘。 云夫人請兩人坐下:“今天恐怕只有咱們四個了。關(guān)于找尋孩子,你們想出什么新辦法沒有?” 丁豆娘和杜氏、明慧娘都默然答不出話,屋子里頓時靜了下來,斜照進(jìn)屋里的那柱光,直刺人眼。外面街巷里又傳來兩個孩童嬉鬧的聲音,更刺人心。 半晌,云夫人才輕嘆一聲:“這大聚往后也不必定死了,咱們還是各自繼續(xù)想法子找尋孩子。你們?nèi)蝗粝氲搅耸裁?,或者找見了什么,請?wù)必來告訴我一聲?!?/br> 丁豆娘和杜氏、明慧娘一起點頭,之后又是一陣靜默。丁豆娘受不得,便起身告辭,云夫人也沒有挽留。丁豆娘三人便道過別,離開了云夫人家。 走出巷口,丁豆娘停住腳說:“我想去問問那兩個轎夫?!?/br> “哪兩個轎夫?”杜氏問。 “云夫人雇來送莊夫人回家的那兩個?!?/br> “找那兩個轎夫做什么?” “我也沒啥主張,只是想把整件事打問清楚。” “這事自有官府來查問,丁嫂你何必插手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隱約覺著,這件事似乎和咱們孩子有關(guān)聯(lián)。” “這兩樁事差得遠(yuǎn)了,一個是妖魔施惡,另一個是尋常兇殺,能有啥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