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姜引不由對著她笑了笑,道了聲謝,卻也希望自己永遠不會有勞煩這個師妹再犯險相助的時候。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她再也未見過姜西渡,直到巫妖大戰(zhàn)打完的那一日,十二祖巫中的祖巫化身六道輪回,讓萬物眾生的魂魄也得以輪回,從此陰陽輪轉,生生不息。 從此這天地間有了陰司冥府,也有了那數不清的地獄。而這冥司的主人,正是炎帝一脈。 聽到這個消息時,姜引神情未改,眸色中也不見喜怒。 她確實聽說過姜西渡未開辟洞府也未曾收徒,卻不知他最后竟是去了陰司。 可是聽蘇世所說,這個小師弟在陰間的日子并不如意,他總是在救一個又一個亡魂脫離苦難,可是心緒卻并未因此而平靜下來,反倒愈加煩悶,郁郁不得解。 “他總是如此,心事重重的?!比兆舆^去這么久,姜引已經可以不帶怒氣的提起這個人,可是心底仍免不了會泛起幾絲波瀾。 一個人再心狠再自私,也承受不住太多的重壓。無論到了何時,姜西渡總是心事重重,哪怕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也不痛快,心頭壓著太多的焦慮,再這樣下去,遲早會逼瘋自己。 想了許久,姜引在決定去人間走一走之前,還是去見了他一面。 她捅在他心口那一劍,雖然要不了他的命,可那傷疤卻永遠也無法愈合了。兩人再次相見的時候,姜西渡還不得不捂著隱隱作痛的傷口站在她面前。 而她凝視他許久,最后笑了,“無論你對我有情無情,今后還是莫要來人間尋我了。若在人間相見,哪怕千世輪回,也愿你我無緣無分,就算不幸做了夫妻,最終必是反目成仇?!?/br> 她終究是決絕的,說要將恩怨報還回去,便當真不會食言。而這如同詛咒般的預言,也在那天道輪回里成了真。 就在她入了輪回之后,姜西渡曾試圖不再去想這些事情,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得到了越多,心里也越不痛快,試遍了千萬種方法想讓自己平靜下來,最后卻生生逼瘋了自己,性情越發(fā)古怪。 直到后來,他隨她一起入了輪回。 多少年過去,因著陰間無主,他提前歸了位做他的酆都大帝,憶起了前生今世,她卻仍在一世又一世的輪回中懵懵懂懂。 人間的千世之期,是師父許給她的。千世之期一過,她仍是叛出師門的叛徒,那些不明真相的弟子們仍會奉師命捉拿她。 而如今,這個日子到了。 ☆、7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玉京金闕(10) 引商在衛(wèi)家的書房里一直坐到天明。 翌日一大早,是隱約察覺到不對勁的衛(wèi)鈺親自來到書房一探究竟,這才發(fā)現了倒在地上的她。那時她因為高燒已經不省人事,衛(wèi)鈺匆匆將她抱到了衛(wèi)瑕曾居住過的房間之后,便派人去請大夫和她的親人。 她哪還有什么親人在身邊?就連華鳶都被昆侖山派來的人苦苦纏著不得脫身,現在小樓里只剩下蘇雅一人。 而在蘇雅匆匆趕到這里時,已經喝了藥睡下的她仍在睡夢中劇烈的咳嗽著。 衛(wèi)鈺沒有隱瞞什么,帶著幾分惋惜直言道,“這個病是治不好的。” 一直只當自己是染了風寒的引商,其實是染上了與宋青娘相同的惡疾。 無藥可醫(yī),不過是一直苦撐著罷了。 或許衛(wèi)瑕曾經看出了她這個“風寒”的古怪,還曾好奇的問過她一句是不是生病了,可是那時的引商又怎能想得到自己會與娘親同樣不幸? 千算萬算,她甚至想過自己會被惡鬼給生吃了,也未曾想過自己會在年紀輕輕的時候載倒在惡疾纏身這件事上。 也許是因為曾在陰間走過一遭,她平白無故比常人少活了三年,這些年的樣貌也未有改變,仿佛年紀從未增長,在旁人眼里,還仍是少女的模樣。就連前來為她醫(yī)治的大夫都滿是遺憾的搖了搖頭,感嘆這個小娘子還如此年少。 莫說是還未出閣,就算是已經訂了親事,誰家還會愿意娶一個熬不過兩三年的新婦進門? 引商終于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子里的人已經走光了,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就連蘇雅都趕到城外去尋華鳶。 屋子里面除了她之外,唯一一個會喘氣的,便是正趴在床榻邊好奇看著她的孩子。 這個小男孩看起來不過六七歲的年紀,可是即便年紀尚幼,那副模樣已經十分俊俏。也難怪,他的父母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所生下的孩子自然是比兩人還要出眾的。 引商知道,衛(wèi)家之中,像這樣年紀的孩子,只有衛(wèi)鈺與楊氏的兒子,聽說是叫衛(wèi)陵歆的。 “jiejie,你渴不渴?”一見她醒了,衛(wèi)陵歆便連忙去捧來一杯還溫著水的遞到她面前,“喝點水,病也就快好了。” 明明對方還是個孩子,就連嗓音都帶著稚氣,可是當他哄著她喝水吃藥的時候,卻讓引商覺著自己這樣被一個孩子照顧著并沒有什么不合適的地方。 只可惜就在衛(wèi)陵歆已經開始夸她眼睛好看時,房門也被人匆匆推開了。 想來楊氏也早就預料到自己的兒子會在這里,神色里并無驚訝,只是帶著幾分無奈,上前揪住兒子的衣領便要將其丟出去,“又在這里胡鬧了?!?/br> 她也不知兒子是像了誰的性子,見了相貌稍稍出眾的女子便要去討好,與他爹真是半點都不像。 而在將這個小麻煩丟出去之后,她才對著榻上的女子笑了笑,“陵歆他沒有擾了小娘子的清凈吧。” 引商也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向她道了聲謝,感激對方收留自己在府中百般照顧。 “這是哪里的話,之前……之前瑜兒也受了小娘子你的照顧?!弊詮募捱M衛(wèi)家之后,楊氏便也隨著夫君一起喚三弟為瑜兒。只是現在再提起這個人,不過是讓屋子里的兩個人都徒增傷感罷了。 萬幸的是,楊氏很快便發(fā)現,自己其實無需去勸面前的女子想開些。即便知道了自己命不久矣這件事,引商也未露出什么悲傷亦或是驚懼的神情來,面上始終是淡淡的,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她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尚且年少的女子都遭遇了什么,卻覺得自己在幾年前見到過的那個小道長和如今這個仿佛飽經風霜的女子并不似同一人。 或許是因為病痛的折磨,對方看起來實在是太疲憊了。 楊氏不知道自己還能勸對方什么,不過是說了幾句話,見對方眉眼間都帶著倦意,便體貼的關門離開。 而在她走之后,引商正想要勉強自己躺下去,便只覺一陣厲風將房門生生撞開,緊接著,身上還帶著些水香的華鳶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引商抬了抬眼,瞥見他的面容之后,久久沒有說話。 兩人就這樣一站一躺的對峙了許久,最終還是榻上的女子對著身邊的人伸了伸手。兩人的手握在一起,她拉著他在身邊坐下。 “走了?”她問得是昆侖山那些人。 華鳶沒有回答,仍盯著她那蒼白的臉色,眼睛一眨不眨的。 引商便也沒有問下去,又靜靜地與他在這屋子里獨處了一會兒,才說,“我們回去吧?!?/br> 她想回自己的家,而不是留在別人的府上。 華鳶沒有反對。 他帶著她回平康坊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甚至還順著她的意思親自給衛(wèi)家的人留了個口信,不至于不告而別。 而在回到家之后,兩人本該是默契的不再提昆侖山一事,引商卻偏偏沒有這樣做。 她仍拉著他的手,不肯讓他離開,可是嘴上說出的話卻讓華鳶第一次如此不愿留在她的身側。 她說,“阿涼,也就是你我上輩子的女兒姜瑤,她怕是仍對你我心有埋怨。所以幾年前,她曾將青謐鏡偷偷拿走,想辦法讓這里唯一不知情的衛(wèi)瑕看到了你我的往事。而后來,衛(wèi)瑕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想了很久,還是將自己看到的、猜到的一切都寫了下來,直到現在才想辦法讓我知道這些事?!?/br> 因著轉世托生一事,她對前世已經全無記憶,也憶不起為人母親的心情。后來又被華鳶蒙騙了一次,還只當姜瑤真的并非自己所生。如今想來,到底是欠了前世那個無辜的孩子許多。今世怕是無法償還了,待死后見了對方,再說上一聲“對不起”吧。 而眼下,最重要的似乎是她在書中所看到的一切。 還在昆侖山的時候,她本以為自己所認識的姜西渡就是自己想要的意中人的模樣了??墒堑搅撕髞恚虐l(fā)現自己對對方的形容通通都不對。 在蘇世或是姬敏的眼中,他們所認識的姜西渡只能用八個字來形容——狼子野心,好勇斗狠。 生前那一場慘敗最終丟了家業(yè)與天下,可是行醫(yī)二十載的經歷并未讓他從此平心靜氣。直到死時,他仍是不甘的。曾經的屈辱如今能被當做笑談提起,不是因為他釋懷了,而是因為他得到了更好的。 事到如今,引商已經不想替曾經的自己問他,“站在高處是不是真的那么重要?” 但是她還是不能免俗的想問上一句,“你有沒有后悔過?” 這個問題似乎太過俗氣了,也似乎是不需問出口便能知道答案??伤€是問了,而且不出所料的看著他在遲疑了一瞬后便搖了搖頭。 他不后悔。 他從未后悔做下當年的一切,不后悔為了自己渴望的一切舍棄了情愛。誠然,當年的他錯得徹徹底底,甚至險些因此被逼瘋??墒钦f到底,他從未心生悔意。 生性如此,說是狼子野心也好,本性難移也好。生來自負,多少年來肆意恣睢、桀驁難馴。半生卑微,卻又心懷不甘、恃才傲物。 他并非不在意男女之情,也并非從未對自己的師姐動過真心。可是情愛雖重,重不過那份野心。 他不后悔,從未后悔。 可是聽到這個預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引商卻并未心寒,反倒扯出個笑容來,微微搖了搖頭沒說話。 她知道的,如果會心生悔意,就不是姜華鳶了。 事到如今再后悔,豈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抹殺了自己?就算是死,他也不會后悔。 早在這一世認識他時,引商便知道他是這樣的人,心里頭甚至沒有多少無可奈何,只剩下滿心的疲憊。 可要說恨意,也沒有。 或許是她還未能憶起曾經的一切,所以實在是無法痛恨他曾經的背叛與傷害。也或許是這么多年過去,歲月早已磨平了恩怨,只剩下平靜與倦意。 千世輪回,這份情意在他心中所占的分量越來越重??墒窍喾吹?,千世過去,她的滿腔深情卻早已所剩無幾。 這也許就是天道輪回,一報還一報。天意注定如此,緣分弄人。 她可以對當年之事毫不介懷,可卻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些累了。正如昨日李瑾所說,一個“合”字太難得。 她與姜華鳶,或許真的是不合適的。 華鳶似乎早就預料到了今日的一切,一向牙尖嘴利從不饒人的他今日竟然連半句話都沒有多說,從始至終都只是在靜靜地望著她的面容,似乎在等著她最后的決定,亦或是,判決。 但是無論她說了什么,他都不會在此刻離去,因為時候還未到。 引商似乎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又是笑了笑,“我今日才想明白你為何要尋那些人來幫忙,是想為我尋一些靠山嗎?” 無論如何,她終究是叛出玉虛宮的叛徒,這些年來又在人間生活,輩分再高也與現在這些鼎鼎有名的人物們毫不相識。 他知道她最終會離他遠走,卻又擔心她孤立無援,所以才無可奈何的想了這個法子嗎? 倒也算得上委曲求全了。 除了初入昆侖山那段日子,從未低過頭的姜華鳶又何曾這樣請求過誰? 至于兩人到底何時會分別,他自己也不知道,只等著面前的女子一句話。 “華鳶,我還是叫你華鳶吧。”引商的身子實在是有些虛弱,只能勉強仰起頭看著他,卻從未松開過拽著他的手。她輕輕晃了下他的胳膊,然后慢慢說道,“華鳶,你我都不能太貪心了。想要的再多,最后也只能選擇其中之一。” 說到這里時,她能感覺到自己拽著的那只手不自然的一顫。 可是她還是接著說了下去,“無論前生還是今世,我一直在求一個安心和自在。只是,后來我才發(fā)現,其實我也想要你。這樣實在是太貪心了……” 他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甚至常常讓她覺得疲憊不堪??墒羌幢氵@么多年過去了,她畏懼他的示好,逃避著他的接近,到最后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其實還是貪戀著他這個人的。 哪怕他永遠也無法變成她意中人的模樣,哪怕她心知他本性如何,姜華鳶這個人,仍能讓人無法移開目光。 不過,正如她自己所說,人不能如此貪心。想要得到什么,總要放棄同樣重要的東西。 當年那樣決絕的話已經說出口,她便心知自己再也無法與姜華鳶有什么長久之日了。 可是事到如今,她卻發(fā)現自己本不必再想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