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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渡長安在線閱讀 - 第51節(jié)

第51節(jié)

    引商輕聲道謝,并未拿自己的身子去賭氣,老老實(shí)實(shí)吃了飯,總算是有了些力氣,這才站起身,“會稽離長安有多遠(yuǎn)?”

    她從未離開過長安,也不知道此去會稽的路途多么遙遠(yuǎn),可是她知道,無論前路多么艱險,她也必須前去。

    在這世上,她僅剩的親人只有父母!

    他們道觀總共也沒幾個人,除了下落不明的天靈之外,剩下的人都在這里了。衛(wèi)瑕腿腳不便,只能留在長安,暫且不論另兩個人去哪兒,引商都有些擔(dān)心他的安危。

    只要李林甫一天在任,麻煩事就不會結(jié)束。

    可是衛(wèi)瑕卻搖搖頭,示意她無需憂心,“你們離開,我便去郡王府住上一段日子。”

    與李瑾朝夕相處,那豈不是更麻煩?

    引商想了想,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出口。

    青娘已經(jīng)離開長安足有一天一夜了,事情不能再耽擱下去。交代完衛(wèi)瑕要小心之后,引商便想去尋一份地圖來,無論如何去,總要看看方向才是??墒俏吹人叱鲞@小樓,花渡已經(jīng)拉住了她,“我?guī)闳?。?/br>
    “你……你怎么帶我去?”引商知道他們陰差都有那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xiàn)的本事,可是她不過是rou體凡胎,也能跟著他們這么做嗎?

    花渡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這兩天來也是第一次笑了笑,“自有別的法子。”

    他說的法子是要尋個沒人的地方才能成。

    衛(wèi)瑕堅持送他們到了城門,才目送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眼際。引商對著他揮揮手,叫他別擔(dān)心,他也只能最后勸她一句,“凡事還是三思而行?!?/br>
    引商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守在城門處的李瑾剛好趕上送他們一程,雖說他沒弄清這些人又要去做什么奇怪的事,可在聽到衛(wèi)瑕說出這句話后,卻不由打量了一眼身邊這人的神色。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她了?”相識多年,李瑾對衛(wèi)瑕雖然多有微詞,但是同樣了解對方,他看得出,衛(wèi)瑕那句平平常常的囑咐可是大有深意。

    而衛(wèi)瑕只是一笑,搖搖頭,“有些事還是少說兩句才好。惡人,總不能一次做到底?!?/br>
    長安城外。

    引商已經(jīng)很久沒往涇河邊的槐樹林走,上一次還是范無救硬是挾持她去陰間才來到這里。而這一次,她同樣在槐樹林外見到了范無救的身影,那少年一臉悠閑的坐在樹下,見到她還揮了揮手。

    想來冥司無主一事確實(shí)讓下面鬧了個天翻地覆,不然這赫赫有名的黑無常怎么會成日待在陽世?

    鎮(zhèn)守陽間的諸多陰差盡歸黑白無常差遣,花渡見了這位八爺,還要恭敬的微微垂首??墒欠稛o救卻不在意這些虛禮,不見外的把手往他肩上一撘,目光則落在了引商身上,“走吧。”

    他這話說得明白,他也要去。

    引商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一天都沒說話的華鳶,華鳶卻哼了一聲把頭扭向涇河那邊,裝作在看風(fēng)景。

    他不管。

    不管就不管吧,引商自認(rèn)這幾人里自己最沒本事,哪敢說個不字,老老實(shí)實(shí)跟在范無救身后朝著林子身處走去。

    再往前,到了周圍都被槐樹包圍,分不清方向的時候。范無救隨便撿了根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劃畫出了個引商看不懂的圖案。

    他畫得認(rèn)真,引商看得也認(rèn)真,可是身后華鳶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最后還是花渡看不下去了,又不能直言提醒,只能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抬手在身旁樹上一拍,那看似堅實(shí)的樹身很快顯出了一個閃著金光的符咒,與范無救畫的那個正是一模一樣的。

    華鳶撇撇嘴,不再去看那邊的兩人,抬手抓起地上范無救,用力甩到了對面,自己則看也不看,便一腳踹在身邊的樹上,震得枝葉都跟著搖了搖。

    范無救的臉撞上了對面的樹身,至此,三棵樹的樹身上都顯出了同樣的符咒。引商茫然的站在他們?nèi)酥虚g,正想著這是要做什么,眼前已是一黑,朦朧中,似乎有人將她攬在了懷里,而當(dāng)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看到的景象卻變成了另一幅模樣。

    她傻傻的坐在地上,而面前的城門上所刻的,正是“山陰”二字。

    會稽山陰,引商從未到過此處,但在此事之前也不是未曾聽過這個地名。就在幾個月前,她見花渡為衛(wèi)鈺摹拓《蘭亭序》時,還見過這幾個字。

    《蘭亭序》可不就是東晉年間,王羲之與謝安等人在山陰蘭亭修禊時所作。

    說不準(zhǔn)花渡生前就是住在這里的。

    若不是一心惦念著父母之事,引商定會在這個地方好好逛一逛,可是如今,她只想快些去證實(shí)心中的猜想。

    程家就住在城里最大的那間宅子,初到此處時還有些失神的花渡如今已經(jīng)斂了心神,撐著那把紅傘陪她踏進(jìn)了程家的大門。

    華鳶自來了這里之后就不見了蹤影,陽世之人也看不見范無救的身影,三人走在程家的宅院里自是一路無阻。

    只是,越是接近內(nèi)院,引商便越是要努力抑制自己扭頭逃開的念頭。

    世事正是如此,來的時候不顧一切,可是真的到了眼前,卻難免會畏懼。

    “還要往里面走嗎?”見她如此,花渡先停下腳步問了一聲。

    引商很想回答“當(dāng)然?!?,可是身子已經(jīng)不由自主的站住,再也挪不動半步。

    幾人就這樣僵持在了院門里,直到一個看起來剛剛及笄不久的少女笑著從他們身邊跑過。

    那少女自然是看不到他們幾個的,也無心向周圍看上兩眼,因?yàn)樗难壑兄挥姓驹谠鹤永锏哪莻€男人。

    “爹爹。”她叫得是那樣依賴。

    站在院中的人一見到她,很快就放下了手里的書,伸手摸摸她的頭,“又怎么了?”

    父女之間的舉止再親昵不過,而站在院外的引商卻在看到那個父親時,再也移不開自己的目光。

    現(xiàn)在天氣一天一天熱起來,姜榕在家中只穿了一身素白的單衣,連頭發(fā)也未束起,只是松松挽在腦后,在女兒過來之前,他正捧著一本古書在樹下看著,任陽光自枝葉間傾瀉下來,鋪染在臉側(cè)。

    十余年未見,引商記憶中的那個爹爹還像當(dāng)年那般眉目如畫,清俊卓絕。

    還記得年幼時,她曾以為爹爹就是這世上最好看的男人了,還希望大家也這樣認(rèn)同她??墒侵敝两袢眨虐l(fā)現(xiàn)這世上有那么多認(rèn)同自己想法的女人是多么悲哀。

    “走……”她輕輕扯了下花渡的衣袖。

    “什么?”花渡一時沒能弄懂她的意思,可是緊接著便見身邊的少女已不顧一切的朝著府外跑去。

    她不能再待在這個地方,也不能再看那男人一眼,否則,她怕自己這性子會在弄清事實(shí)之前就毀了對方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

    而在她撐著那把紙傘匆匆離開姜家之后,姜榕卻終于將目光從面前的女兒身上移開,若有所思的看向那已空無一人的院門,久久沒有說話。

    當(dāng)晚,程家的人都聚在一起商量著去長安一事,姜榕推說自己身子不適,便提前回了房。

    他單獨(dú)住著一個小院,回房時已是明月高懸。而當(dāng)他推開房間的門,見到屋內(nèi)已經(jīng)有人坐在那里等他時,他并無意外,只是闔上門,然后走至那人面前,先是深深一拜,這才笑道,“今日突然見到引兒,便知道先生也來了?!?/br>
    小桌上有一壇酒,華鳶斟了一杯給他,自己也拿了一杯一飲而盡,最后漫不經(jīng)心的敲敲桌子,“你當(dāng)我想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姻緣債(7)

    說是許久不見,其實(shí)上一次相見就在一年前。

    姜榕不善飲酒,但是再次見到面前這個人的時候,還是執(zhí)杯一飲而盡。

    許是這一天下來確實(shí)有些疲憊,華鳶盯著他看了兩眼,原本想說的話也懶得說了,身子隨意的往后一仰,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了。

    姜榕從不介意此人的無禮,何況他也知道,這人不是今日如此姿態(tài),而是十余年前便如此。

    那是十五年前,還是多少年前了,他第一次見到面前這個人的時候,對方也是這樣年輕,那時的自己還著實(shí)為那一番驚人言語震驚了幾日,可是事到如今,就算對方再做出什么離奇之舉,他也能夠淡然處之了。

    “先生此次前來,所為何事?是因?yàn)橐齼褐懒耸裁磫??”他本以為最壞的局面不過是女兒知曉了一些事情,這才急匆匆的趕來見他這個父親。

    但是他想錯了。

    “宋青娘死了?!比A鳶輕飄飄的甩出這句話,就像是在說今日的天色。

    “啪!”姜榕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雖未碎,卻砸出了重重一聲響。

    若未細(xì)看,其實(shí)姜榕的神情也沒什么改變,仍是那副平淡從容的模樣,可是多看一眼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眉目嘴唇盡在微微顫著。

    “人已死,十五年的恨,總該……”華鳶的話剛說了一半就突然閉上了嘴,然后坐直了身子。

    而下一瞬,便有人在外輕輕敲了敲門。

    “爹爹,你在嗎?”

    程念在家中一向隨性而行,問完這話,不等姜榕回答便推開門溜了進(jìn)來。只是當(dāng)她偷偷將頭探進(jìn)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屋內(nèi)坐著的不止父親一人。

    “呀!”當(dāng)瞥見華鳶這個陌生人時,她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嘴。雖略有些驚慌,可卻并未像尋常女子那般避出門去,而是好奇的看了父親一眼,想知道這人到底是誰。

    見華鳶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姜榕遲疑了片刻,斟酌著該用什么稱呼,最后還是介紹道,“念兒,過來見過你的……姐夫?!?/br>
    *

    引商在城里獨(dú)自游蕩了許久,當(dāng)然,她也知道花渡就在不遠(yuǎn)處跟著她。

    會稽郡自然也有會稽的陰差,可是她身上掛著那個刻著名字的腰牌,不過是一兩句話,便讓會稽的陰差心甘情愿的去幫她找青娘的下落。

    夜色漸深,街上也不見人影。引商走著走著,還是站住了腳步轉(zhuǎn)過身去。

    花渡知道她的意思,默默的從黑暗中走到她的身邊,與她并肩走在這空蕩蕩的大街上。

    一個下午過去了,引商的心神總算是平穩(wěn)了些。她盡可能平靜的回憶著自己在程家看到那幕,當(dāng)她同父異母的meimei笑著跑向父親時,她相信自己的憤恨足以將那個無辜的孩子撕成碎片。

    無論如何,那個孩子是無辜的,她對此心知肚明,所以沒有做任何不該做的事情就跑出了程家??墒菍Ψ綗o辜,她自己又何嘗不無辜?

    多少年了?她思念自己那“死去”的父親,沒有一日不在想著為父親報仇雪恨。她的道觀里甚至只供奉了酆都大帝的神像,日日跪拜祈禱,希望陰司那至高無上的神明能夠庇佑父親的亡魂。

    可是這樣生活到今日,她得到的又是什么?

    多年來,為了自己的善德,她勉強(qiáng)算得上善良,從來是以真心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可是今時今日,她才總算是意識到自己并無寬容可言。

    她怨恨拋妻棄女的父親,甚至將這怨恨化作了嫉恨,無人知道她在看到那父女二人相偎相依時心中的怨。如果她在那時就死去的話,怕是也會因此化作厲鬼,再難平息心中怨氣。

    可是再怨再恨,她還要尋到母親。無論如何,她無法代替自己的母親去質(zhì)問負(fù)了心的夫君。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阿娘會在哪一天……哪一天……”她突然想到了這件事,但是實(shí)在說不出那個字。

    花渡默默點(diǎn)點(diǎn)頭。豈止是哪一天,就連什么時辰,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華鳶自然也知道……”引商又想到了這幾日華鳶費(fèi)心費(fèi)力陪她演那出戲來哄騙青娘的事,甚至在青娘離世的那天上午,他還與她說著親事、宅子,甚至還找了媒人去張家,徹底了卻了青娘的一樁心事。

    不過是段假姻緣而已,這自然不是為了他自己,他只是顧忌著她,讓她在青娘離世之前,都像往常一樣生活著。

    花渡說,每個人的生死自有天定,該是什么時辰死,任誰也拖不過那個時辰。青娘合該是那一天壽終,聽到路人說起姜榕一事,雖然看起來是偶然之事,事實(shí)上也是冥冥天定,改變不了。

    “至于這段姻緣,”花渡斟酌了一下說辭,最后說道,“也許是你阿娘前世欠了你爹爹一筆姻緣債?!?/br>
    前世欠下的恩情,注定要用今世一生的悲傷來償還。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花渡早已不覺得奇怪。

    如果真的是這樣,引商反倒能夠輕松一些,她勉強(qiáng)笑笑,“是不是世上許多離奇的糾葛,都能用前世欠了債來解釋?”

    出人意料的是,花渡竟然點(diǎn)了點(diǎn)頭,“天道輪回,正是如此?!?/br>
    “那我前世是不是也欠了誰的債?”她自言自語。

    這個問題,花渡就無法回答她了。兩人從街頭走到街尾,最后又將腳步停在了程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