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一個(gè)人的身份會(huì)有多難？我在你身邊整整呆了兩年，又豈會(huì)看不出你對他的重視早已超過了師傅對徒兒的關(guān)心，甚至是一個(gè)最衷心的護(hù)衛(wèi)對統(tǒng)治者的追隨。除卻血濃于水的親情，還會(huì)是什么？況且，……”她看著他，輕笑出聲，“你們的模樣何止是三四分相似？若說不是父子，又有何人會(huì)信？”

    “你竟看過我面具下的樣子？”

    銅面黑眸微瞇，拳心很狠握起，“好，好，蕭瑾蘇，我真是小看了你，本以為是我在用他的性命牢牢將你威脅，誰知道這幾年來，竟是我被你玩弄的死死的？”

    瑾蘇輕笑，不置可否的樣子。

    “那你入宮又是為何？既然已尋到了我的秘密，為何還不趁機(jī)脫離我的掌控？”

    “我在等你出手，”

    四目相對，女子的眸中的隱忍，似是淬了劇毒。

    “你復(fù)國之念一日不死，我便一日不能脫離你的掌控，只有這樣，我才能幫助蕭望真正除去心魔，我絕不會(huì)讓你再度做出任何傷害他之事！”

    所以她毅然隨軍奔赴戰(zhàn)場，將計(jì)就計(jì)被擄于敵軍軍營，一切，只為阻攔他的計(jì)劃。

    “銅面，他是你的兒子，他是人，這么多年你永遠(yuǎn)都不明白，他由始至終也沒有錯(cuò)，他從來不該被當(dāng)作你復(fù)仇泄恨的利刃！”

    “哈，哈哈，哈哈哈！”

    銅面仰頭，突然瘋狂的大笑了起來，笑聲凄厲，一聲一聲，一句一句。

    “蕭瑾蘇，你贏了，這場賭局，是你贏了?！?/br>
    “是么？”

    瑾蘇反問，她輕笑出聲，“可我贏了什么呢？我失去了孩子，甚至就快失去性命，我究竟贏了什么？”

    “你贏了你心中的蕭望?！?/br>
    銅面看著她，一字一句。

    “蕭瑾蘇，如你所愿，我會(huì)離開。我不求你幫我保守這個(gè)秘密，可你記住，有我在一日，便絕不允許我大周皇室在衍兒這里斷了后?！?/br>
    是啊，他怎會(huì)允許此種事情發(fā)生？瑾蘇是知道的，她自然知道的比誰都清楚，她怎還有籌碼向他提出解藥之事？

    她閉了閉眼，苦笑，夠了，她告訴自己，她已做到了護(hù)所有人周全，區(qū)區(qū)一條命，又有何重要？

    銅面背過身，聽到身后女子一句低沉的，似有若無的聲音。

    “若沒有那么多的恩怨果報(bào)，或許現(xiàn)在，我是否可以稱呼您一句，父親？”

    父親……

    幾乎是不受控制的，銅面的身體猛然一僵，他握了握拳，閉眼，震開那一層厚重的氣罩，慢慢走到蕭望面前。將手上的碧玉扳指脫下，緩緩，套在他的拇指之上。

    那是大周皇室信物，如今，他終于可以將它托付。

    “衍兒，日后為師不在你身邊，你好自為之。”

    “師傅…….”

    蕭望低喃，左手重重握住那枚扳指，看著男人離去的方向。

    他甚至不曾回過一次頭。

    蕭望不知方才他們之間究竟交涉了什么，可他知道，這一次，是當(dāng)真結(jié)束了.......

    ……………………………………………………

    隋軍終于還是如期返程。

    董菀不會(huì)騎馬，被宇文成都小心翼翼的抱到自己的座駕上，她好奇的左摸摸，又看看，視線最終停在萬軍后方，一抹傾城白衣身上。

    宇文成都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女子眉眼如畫，正朝著他淺淺微笑。他薄唇微動(dòng)，終是回以笑容。

    年少時(shí)曾沉溺于那場最盛大的愛戀，到如今，終于夢醒。

    他回頭，看向馬背上眉眼彎彎的女子，心頭某一處突然就溫暖的不像話。

    “莞兒，我們回家了?！?/br>
    我終于可以如你所想般愛你，就好像，你曾為我做的一切。

    “舅媽，真的要走嗎？”

    小念兒拉著瑾蘇的手，一步三回頭，望向身后的男子。

    “可你看，叔叔還在一直看著你呢?！?/br>
    “舅媽，叔叔好像很難過的樣子……”

    “叔叔他，......舅媽，你怎么哭了？”

    她哭了么？

    瑾蘇晃神，提韁上馬，她閉了閉眼，好像又聽到男人那一句低沉的聲音，仿若帶著這世間最深最重的痛意。

    “瑾兒，和我回去吧，我不在乎。”

    忍了那么久的淚，終是決堤。

    可我在乎，蕭望，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猛然閃過一道暈眩，她甚至再提不起一絲力氣，搖搖晃晃，終于很狠栽落馬背。

    終于，還是躲不過啊......

    “舅媽！”

    “瑾蘇！”

    哥舒瑀最先沖到她的面前，“發(fā)生了什么？怎么會(huì)這樣？”

    瑾蘇費(fèi)力的抬眸，緩緩向前看去，那個(gè)男人，正向自己走來，他的步子有些蹣跚，黑眸中滿滿全是驚慌。她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雪夜，他迎著月光一步步靠近自己，俊朗挺拔，宛若天神。

    她突然就笑了，原來這么多年，終究是什么都沒有變過。

    “瑾蘇，你，你怎么了？瑾蘇，你說話??！”

    宇文成都固執(zhí)的向她體內(nèi)輸送真氣，可那脈搏微弱，體內(nèi)氣血混亂，他幾乎不可置信。

    語蘭捂著嘴，不敢哭出聲音，她是唯一知道的，那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瑾蘇只覺得自己冷的厲害，意識(shí)也是愈發(fā)的不清明。她抬手，緩緩，觸上面前男子的容顏。

    “望，望哥哥......”

    “望哥哥不難過，瑾兒，不痛……”

    她甚至開始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可她想，他該有多難過。他一向最喜歡蹙眉，這一回，一定是他眉頭攏起最高的一次了......

    可她卻再也看不到了。

    沒人知道她究竟有多舍不得，她那么想再多看他幾眼，哪怕是她最不喜歡的，蹙眉的樣子。

    “每個(gè)人都說我變了，他們說，我只知道向你索取，他們都說我很自私，自私的可怕……可你知道，我不是那樣的，瑾兒，從來都沒有變過......”

    “望哥哥，這么多年，你有沒有夢過我？”

    她一個(gè)字一個(gè)字，很用力的說著，她甚至不去等他的回復(fù)，只是握著他的手，試圖補(bǔ)全這四年來所有的蜜語情話。

    “我時(shí)常會(huì)夢到那個(gè)江都小院，你為我描眉，幫我梳發(fā)，后院的桃花開的那么美，你在桃樹下吟簫，我躺在你的腿上，就像這世間，最平凡的一對夫妻?？擅看挝倚褋?，身邊都沒有你…..”

    “望哥哥，瑾兒好累，好想回家了......”

    她看不見男人此刻的情緒，卻感覺到有溫?zé)岬囊后w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衫上，滲入肌骨。

    他哭了么？

    瑾蘇想，可她又能如何呢？人活一世，總是要告別。

    “別說了，瑾兒，別說了，我?guī)慊丶遥覀兓丶?.....”

    蕭望的聲音啞的厲害，俯下身，緩緩抱起懷中那輕的幾乎沒有重量的女孩，薄唇向上，輕輕向她眉心烙下一吻。

    “走了，小懶豬，睡吧，睡醒了，我們就到了?！?/br>
    睡醒了，我們就到了......

    薄雪似飄絮，緩緩落在男人的肩頭，陽光下，他眼中的情愫如綿絮般柔軟。

    “叔叔，舅媽……”

    小念兒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追去，被哥舒瑀攔住，牢牢抱在自己懷中。

    “爹爹......”

    小念兒眨巴著圓鼓鼓的眼睛，問道，“他們，去了哪里？”

    男人眼眸微動(dòng)，唇邊緩緩彎起一抹笑容。

    “江都，他們的家?！?/br>
    “江都？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一個(gè)沒有戰(zhàn)火，美的像仙境的地方。”

    他牽過身旁美麗妻子的手，掛了掛懷中女孩的鼻尖，“走吧，我們也該回家了。準(zhǔn)備好了，我可是要驗(yàn)收，我不在的這段時(shí)間你到底有沒有好好練功？”

    “?。坑忠毠?？不要不要，娘親都沒有催我練功的！”

    “你還敢說？在我們家里是爹爹大還是娘親大？”

    “唔......爹爹，娘親？嗯，我知道了，是奶奶大，奶奶最大！”

    “………………….”

    …………………………………

    長安城大雪連下幾天幾夜，皇上重病，幾日不曾早朝。

    一日清晨，年輕的帝王從夢中驚醒。

    “皇上，您怎么了？”

    “朕，朕做了一個(gè)噩夢?！?/br>
    美麗的嵐妃遞過一杯熱茶，溫溫的笑，“許是最近天陰沉沉的，皇上心情不好，才總被噩夢侵襲。可如今好了，皇上，您看，雪已經(jīng)停了?！?/br>
    男人的目光順著窗外望去，薄薄的日光從東邊緩緩升起，風(fēng)雪不再，院內(nèi)銀妝素裹，寧靜美好。

    宛若另一個(g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