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清源縣到底還是失了守。 漢軍深夜攻入,隋兵已然棄城而逃。 楊諒大悅,誰都知道,隋軍先鋒慘敗,后續(xù)軍隊無力,這清源縣城,將是最難攻克的一戰(zhàn)。 漢營東遷,入主清源。 楊諒于新殿設宴款待眾將士,蕭望因身體抱恙并未出席,而居功至偉的,便是其師銅面,也便是此次漢軍攻隋的主軍師。 “朕登大寶之日,軍師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br> 楊諒如此許諾,卻未見銅色面具下男人嘴角陰冷不屑的笑意。 今日之酒似乎格外辛烈,兩三杯下腹,已是初現(xiàn)醉意。 楊諒手握酒杯,搖搖晃晃,直至一支鋼箭射向營帳,穩(wěn)穩(wěn)的扎在堅硬的石桌上。 “隋軍夜襲!” 一時間,帳外弓箭聲,將士慘叫聲不絕于耳。 “來人啊,保護漢王殿下!” 將領們起身拔刃,欲擋在楊諒之前,可卻各個筋骨松軟,使不出半分力氣,甚至難離開自己的座椅。 “殿、殿下……我們的酒里,好像被下了毒!” “怎么可能!就算隋軍如何jian詐,也絕不可能潛入我方軍營之中??!” “除非......” “除非隋軍在棄城而逃前,早已將整個縣城的地下水源通通浸了毒?!?/br> 帳中的所有人一瞬間便噤了聲,每個人的臉上都爬滿了惶恐。 “……殿下,敵軍埋伏太多,弟兄們就快撐不住了!” 局。 這一切,本就是一個局。 隋軍由始至終都在設局,詐降,詐敗,通通只為了引漢軍入這座空城,再一舉進行消滅。 “快,快請蕭將軍來!” “戰(zhàn)亂之中,如何突出重圍去尋得蕭將軍?” “殿下,若是蕭將軍忠誠,他聽到聲音一定會趕來的!” 若,他忠誠...... 楊諒癱軟在椅上,面若死灰。 他不信,審慎籌謀多年,甚至陪上了一切的計劃,竟會以如此難堪的方式而輸?shù)囊粩⊥康亍?/br> 時間從未有一刻過的如此漫長。 沒有主帥,沒有軍師,帳外戰(zhàn)事慘烈,兵將血流成河。 還以為隋軍早已潰散,死的死,叛變的叛變,可未曾想,他們竟還有此后手。 烏云散去。 天邊似乎迎來了第一道曙光。 一夜廝殺,漢軍傷亡遠超一半,能作戰(zhàn)的已不足三成。 當將士將這一消息告知楊諒,他硬撐起站立的身軀又頹然滑下。不足三成……這是個怎樣的數(shù)字,不足三成,又如何對抗朝廷的百萬雄師! 完了啊。 當真完了。 …………………………….. 漢軍大敗于清源,楊諒被俘,銅面逃于亂軍之中。宇文成都派遣幾百精兵全城搜捕,卻未尋得半點蹤跡。 “算了吧?!?/br> 瑾蘇如此道,“他現(xiàn)在內力全失,形如廢人,又何必趕盡殺絕?” 蕭望知道,她這句話是替他說的,畢竟相對于自己,宇文成都自然更聽從她的話。 他是當真不希望那人有什么事的,不管他究竟是如何大jian大惡之輩,可一日為師,卻是終生為師。 還有幾天便是除夕了,若路途上不出什么意外,將士們或許還趕得上年夜飯。 蕭望終于實現(xiàn)了他對那些兵將的誓言,可這代價,卻大到他無力承受。 回京前夜,哥舒瑀張羅了一桌酒席,邀眾人同飲。 蕭望知道,他是想借此來緩和幾人間的關系??捎趾伪啬??他想,即便他再是希冀,幾人間,早已回不去最初。 “今日的糖醋魚做的很鮮嫩,瑾蘇,你嘗一口?!?/br> 宇文成都將一塊魚腹rou夾入身旁女子碗中,瑾蘇抿了抿唇,未拒絕,卻也并未動它。 蕭望看著她碗中的魚rou微微有些晃神,瑾蘇愛魚,尤其愛吃魚腹的rou,可她偏偏又是一個極懶的丫頭,不愿去挑魚刺。蕭望寵她,成都又拿她沒辦法,總是將剔除了刺的魚腹rou留給她,這么多年,漸漸就變成了習慣。 他搖搖頭,輕笑,他想自己是不是當真老了,竟變得那樣愛回憶過去。 “在想什么?” 哥舒瑀一邊向自己口中送著菜,一邊漫不經心的問。 “我們似乎很久沒有同桌吃飯了?!?/br> 頓了頓,蕭望如此回道。 “是啊,上一次同桌,可還是含元殿那一夜呢!” 冷冷的,略帶嘲諷的聲音響起,蕭望執(zhí)筷的手僵硬在桌上,修長的指尖有幾分不自覺的輕顫。他垂眸,并未說一句話,只是端起酒杯,一飲而下。 四年前,他獨愛夢嫣然,四年后,夢嫣然成了烈酒,釀成了最濃的劇毒。 “宇文成都,你不說話沒有人拿你當啞巴?!?/br> 清清冷冷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宇文成都不可置信的向她看去,眉目如畫的女子半垂著眸,緩緩向自己碗中夾著菜,再一口口吃下??赡米钕热胪胫械聂~腹扔留在碗面之上,動也未動一下。 宇文成都再難壓下心中的怒火,木筷狠狠擲于桌上。 “蕭瑾蘇,你看清楚了你眼前之人究竟是誰?你是當朝皇后,為何一定要幫一個叛國逆賊說話!” “原來,你還記得我是當朝皇后?!?/br> 女子輕笑出聲,可拿眉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只有說不出的冷漠疏離。 “宇文成都,你是以何身份在同我叫囂,你可有一天,拿我當作皇后看待過?” “那你又可曾將你自己當作皇后看待過?皇上對你那么好,你又可曾將他當作你的夫婿?我替你回答,你沒有!因為你心中由始至終都只有那逆賊一個人!明日你可要隨大軍返京,還是你已決定同他雙宿雙棲?” “宇文成都!” 哥舒瑀低吼出聲。 他真是后悔自己費時費力搞了一個什么晚宴,本以為能稍稍緩和幾人間的關系,可未曾想這氣氛竟是愈鬧愈僵。也不知這宇文成都是吃錯什么藥了,今晨還纏著他一遍遍要求自己幫他與瑾蘇和好,可不出幾個時辰,怎就是自己率先挑起了事端? “兄長何必動怒?” 瑾蘇放下碗筷,水瞳極清極淡的掃過對面的男子。 “宇文將軍教訓的是,瑾蘇本就是水性楊花的女子,明明嫁了人,卻仍是對舊情人念念不忘?!?/br> 她輕笑出聲,未施粉黛的容顏上還有幾分病態(tài)的蒼白。站起身,想轉身離開,可衣下的手臂卻被人慢慢握住。 “瑾兒……” 男人的聲音帶著她最熟悉的低啞和哀傷。 淡淡的,她笑了。 “蕭望,”她叫他的名字,“放手吧,很多人在看,你還想我為了你背負幾次不貞的罪名?” 宇文成都的身體有幾分不自覺的僵硬,他就那樣看著她,抿唇,卻不肯說一句話。 “瑾蘇?!?/br> 開口之人,是哥舒瑀。他嘆了口氣,道,“夜涼了,你…….早些休息也好,只是明日一早,你是同大軍回京,還是......?” 他停頓在這兒,并未繼續(xù)。 “那么兄長是如何希望的呢?” 女子的聲音很輕很輕,好像風一吹,便就散了。她沒有回頭,纖細的背挺得很直,一步步向前走去。 回京? 她還有命回京嗎? 她笑,三天,不到三天。 她覺得自己可悲的厲害,她竟開始細數(shù)自己生命的倒計時。 呵...... 冷風呼嘯。 瑾蘇踩著深深淺淺的腳印,一步步向自己營帳的方向走去,她很冷,哪怕環(huán)繞緊了自己的雙臂,卻仍是抖的厲害。 一件大氅細密的披在她的肩頭,她身子一僵,卻未停下腳步。 男人就那樣靜靜的跟在她的身后,她不開口,他便也不言語。 回營的路很近很近,可即便是走的再緩,這條路也總要到盡頭。 半開的營帳口,瑾蘇慢慢解下身上大氅,放在男人手中。轉身,掀起帳簾。 “瑾兒……” 他終是開了口。 瑾蘇回頭,望向男人的眉眼,他兩鬢斑駁的白發(fā)。 “蕭望,”她開口,叫他的名字,“這四年,你過的好嗎?” 男人靜靜地凝視著她,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