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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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收了手,再叫眾人起身,又道:“朕方才著人去查了那徐道甫的尸身,雖燒的不見人形,可他的口中,卻是干干凈凈,半點灰也沒有。足可見得,這徐三郎,是被人先殺死,再投入火中的。此外,倒還有件萬幸之事,那四歲的徐小郎,被爹死死地抱在懷里,雖然受了些灼傷,但只是昏迷,并不是死了。御醫(yī)已去醫(yī)治了,二娘可放下心來。至于真兇……” 徐道甫是好人?是壞人?這哪里說得清呢。他得知妻子與貴人相通,不以為恥,反倒與有榮焉,借著妻子做起了升官夢。他稀里糊涂,辨不清好歹,中了柳鶯的計,引狼入室。他為了銀錢,也可以輕易放棄原則。他好面子,愛排場,不顧囊中羞澀,那也要接濟親戚,并給流蘇娘子贖身。 可他戰(zhàn)場殺敵,算是十分英勇。他對娘子有自己笨拙的疼法,只是不大上心。他便是死之時,也記掛著懷中幼子。他重情意,饒是親戚是混蛋,他也不會不管。 侍衛(wèi)推出了被打暈的金玉其,柳鶯一見,心知不好。果然,傅辛嗤笑道:“金玉其這jian夫想要潛逃,被巡視的人瞧著形跡可疑,當場按住。才說了兩句話,他便招認了。至于另一人,還是利落招認的好。柳小娘子,你又如何以為呢?” 柳鶯知道自己逃不過了。她看著眾人別樣的眼神,落了不知真假的淚,委屈道:“郎君在外尋花問柳,那金十郎又非要勾結(jié)于奴,奴抵不過他那蠻力,便只好從了。奴雖恨郎君冷落,可心里,還是只將郎君當做唯一的夫婿。是是非非,奴不再爭辯,只求官家寬恕,饒了奴肚子里這郎君的孩子?!?/br> 柳鶯肚子里的這孩子,她不知道誰是爹,但總歸不是徐道甫的種。然而此時此刻,柳鶯用盡了小聰明,先說徐道甫的壞,再說金十郎的壞和自己的情非得已,最后提了這肚子,只希望謀得一絲回轉(zhuǎn)之機。 可惜古代沒有親子鑒定手術(shù),柳鶯就是生下來,也沒人能戳穿她。她話說到這份兒上,必須得輕判,至少也要等她生了孩子再殺。傅辛卻懶得管這事,只推脫給底下官員去判,乘車回宮。 夜里頭,宮里宮外,傅辛和阮流珠不約而同,都開始思慮起徐道甫的身后之事來。 而這cao刀鬼蕭奈帶著下屬,幫著流珠家仆們一同收拾火場,望著手里那方才用來擦汗的半干不濕的帕子,及那帕子上柳間黃鶯的繡紋,心里也深思起來。傅辛方才所說的那些鐵證,蕭奈自是注意到了。只是這金十郎到底有沒有親手殺人,蕭奈覺得,這不好匆匆下定論。官家這判定,蕭奈稍一咂摸,便猜到了幾分,知道里邊有門道,便不再多想。 這龍輦之下的汴京城里,貴人比比皆是,cao刀鬼可不想做了人的刀下鬼。他這人,為好幾家做事,黑白均沾,卻還能左右逢源,步步高升,看似比痞子還痞,比土匪還匪,可知是個巧捷萬端,心思通透的人物,不簡單得很。便說這次起火案的疑點,明明是他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偏說是下屬探查發(fā)現(xiàn)的,足可見得一斑。 ☆、第18章 寡鵠孤巢婦德賢(二) 第十八章 對于傅辛和阮流珠來說,兩人的憂慮卻不盡相同。 金十郎不知傅辛底細,而現(xiàn)在,早已在獄中赴了黃泉。傅辛當時告知他,別傷著那大娘子,金十郎何等靈巧的心思,馬上就猜了個究竟,肯定是這郎君看上了人家媳婦,想要強搶不得,便打算讓人家家里生亂。亂子大了,指不定這媳婦就成了寡婦了。 金十郎雖不是什么好貨色,可看到柳鶯追殺那徐瑞安時,金玉其也于心不忍,便說由他來做,實則去浸濕了塊帕子,掩住了徐瑞安的口鼻,又將他送到奄奄一息,只出氣兒不進氣兒的徐道甫懷中,這才令四歲的徐小郎僥幸逃生。這一時善念,雖不曾救了他自己的性命,卻也為金十郎的一雙弟妹積了后福。這是后話,暫且不表。 卻說徐道甫死了,徐娘因為耳朵背,聽不見外頭的叫嚷之聲,徐爹也睡得沉,兩人明明住的離起火之地不算近,可卻濃煙入肺,在屋子里生生憋死了。這徐家宅院里的事,一時間成了汴京人民茶余飯后的談資,更有好事者在瓦肆里編故事,將與眾人聽,影射的便是徐家之事。 孤女柳鶯隨鄰家上京,外頭早有花名,又勾引了宅子里的男主人,接著再挺著肚子和敗落金家的公子哥兒通jian,jian/情被撞破后,先殺人,再縱火。若不是官家英明,說不定還會被她瞞過去哩。這是多好的八卦。 若是有汴京日報,柳鶯和金十郎妥妥的上頭條。 徐道甫沒了,可徐道協(xié)、徐道正都還活著,此外還有繼子徐子期,庶子徐瑞安,庶女徐如意。說起這個,便要說一說這文中宋朝的遺產(chǎn)繼承法。 若是家里主事的郎君過世,孩子們年幼或是暫時不能繼承財產(chǎn),只要正妻不改嫁,財產(chǎn)便交由正妻打理,正妻必須代郎君贍養(yǎng)父母,至于叔伯,是一分也分不到的。若是正妻改嫁,正妻得去一小部分,財產(chǎn)便要交由叔伯代為打理,直到子嗣成年,再行接管。當然,若是叔伯貪了財產(chǎn),只要有證據(jù),可以去報官打官司。只是這證據(jù),又哪里是容易收集的呢? 出于這種情況,便產(chǎn)生了一樣?xùn)|西,叫做貞節(jié)碑。這碑并不是標榜貞潔的,而是許諾將會保守貞潔的。寡妻上報當?shù)毓俑埩⒇懝?jié)碑,官府再上報,備案,然后就可以立碑。這碑并不大,也就剛及人的腰。豎了這塊碑,便相當于寡妻宣告天下:老娘我再也不嫁人了!大家都監(jiān)督我!若是后來改嫁了,官府要罰很大一筆款,尋常人家付不起。 徐子期戍守邊關(guān),在東北打土匪呢,不能繼承,除了每年托人寄回可憐的一點銀錢和只言片語外,沒什么音訊,只知道人還活著。流珠連他的面兒都不曾見過,過門之前,這小子便早早從軍了。 徐道協(xié)在京郊賴著徐二郎,幾番誤了徐道正的事,把徐二郎惹急了,連夜將他攆了出去。徐道協(xié)無處可去,便把女兒傻大姐賣出去做丫鬟,換來的錢租了屋子和婆娘住下,又買了只咬雞,就是斗雞的那種雞。這雞還挺爭氣,勝了不少回,徐道協(xié)得了銀兩,心更大了。 傅辛雖下旨,將徐道協(xié)逐出城外,但紅白喜事卻不能將人家攔在外面。徐道甫喪儀這日,徐道協(xié)拉上潑辣婆娘,穿上新買的料子極好的喪服,抱著雞,土財主一般坐著馬車進了汴京,滿面紅光。他并不是個全然沒心沒肺的人,也是為爹娘弟兄哭了好一回的,只是他這人,向前看,也向錢看,自不會難過太久。 到了流珠住處,看著府前的白燈籠,徐道協(xié)擠出了兩滴淚,老遠就嚎啕大哭,道:“三弟為jian人所害!識人不清!死不瞑目!可憐老父老母,受了連累!”他懷里的雞咯咯咯地叫著,竟相映成趣。 阮流珠懶懶抬眼,向堂內(nèi)徐三郎的同僚們道了歉,起身出去,冷著臉,直接讓家仆拿板子叉他出去。徐道協(xié)的婆娘徐大娘很不高興,叫嚷道:“這是什么道理?三弟在九泉下見了,只怕要氣活,哪有這樣待叔伯妯娌的?真以為三弟和爹娘不在了,這家便是你的了?你可記清了,這是徐府,不是阮府!” 阮流珠一襲麻布喪服,這素潔到了極致的衣裳,反倒令她模樣愈艷了幾分。倒不是她節(jié)儉,實在是古代穿喪服有穿喪服的規(guī)矩,她為郎君服喪,必須著麻布制成的喪服。 阮流珠溫溫一笑,微微欠身,款款說道:“其一,抱著雞犬來服喪,是為不敬,該攆。其二,當著靈堂大喊大叫,還是不敬,該攆。第三,我朝喪服統(tǒng)一制度,人人皆需遵守,大哥喪了爺娘和親兄弟,理應(yīng)穿的是同我一樣的麻布喪服,如今卻穿了這等的好布料,那可是超出五服的袒免親穿的。大哥這意思,是不拿三郎當兄弟,不拿爹娘當親爹娘了?無論如何,兒要去報備官府,看看這違背了喪服之制,該要如何處置?!?/br> 另一氣不過的官員沉聲道:“違背了喪服之制,要治罪的。打板子、罰錢,這還是輕的。指不定要在牢里關(guān)上一整個服喪期呢?!?/br> 另一個官員尖聲細氣地道:“既是父子,服喪期便是三年。嘖,不算多,不算多。” 徐道正卻是冷著臉,不屑于看他一眼。 徐道協(xié)是個不知事的,加上宋朝這喪服制度統(tǒng)一了不過二十多年,鄉(xiāng)下人有時是不遵守的,還按著舊規(guī)矩來,哪里料到這樣嚴重?他一時間慌了神,求助似地看向婆娘,婆娘也訕訕地,暗自慶幸自己穿對了衣裳。 “怎么還抱著這雞?”阮流珠道,“說不定,這也能添成一筆罪過?!?/br> 徐道協(xié)強自鎮(zhèn)定,服了軟,低頭彎腰,將寶貝雞交給外面的車夫,嚴命他好生看管,又去掏錢買了新的喪服,穿戴整齊后,跑了回來。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靈堂里,祭拜了自家三弟及爹娘,這才尾隨著眾人到側(cè)庭說話。 對于他來說,這些人都是官老爺,惹不起,也不熟悉,唯恐又鬧出了什么大罪狀。徐道協(xié)便跟在徐道正屁股后頭,訥訥地不敢說話,一雙眼卻極為活分,很不安生。 待送走了大半賓客后,徐道協(xié)終于忍不住了,開口道:“子期可有消息了?”徐子期,便是流珠那只比她小一歲的繼子。 流珠瞥了他一眼,一笑,道:“兒得了陛下恩典,快馬加鞭,給子期遞了報喪的書信。子期什么意見,到時候也會遞回來。只是官家說了,土匪難纏,子期萬萬抽不了身,不能為了他一個而破了例外?!?/br> 徐道協(xié)哦了一聲,又道:“這便是說,瑞安如意年幼,子期無暇抽身,這老三的家產(chǎn),便……”他故意拖長了音,滑稽的很。 流珠嗤笑一聲,道:“大伯,收了這番心思罷。宅子和家具多是御賜,是官家的財產(chǎn),動不得;在老地方還有幢宅院和幾畝地,入不得大爺?shù)难?。咱們便說錢。道甫才當了多久的京官?攏共才拿了幾個月的月俸,又是為大伯添賭債的窟窿,又是為大伯一家好吃好喝,還要養(yǎng)家糊口,給爹娘看病,滿打滿算,一分不剩。過去的積蓄倒也有些,可也貼進去不少,剩下的才不過五六百兩銀子,在這汴京城里,便是節(jié)省著過,把奴仆都散了,也就再撐不多于兩年。這個情況,兒也寫給子期看了?!?/br> 汴京的房價物價,乃是全國最高。若是徐道甫還活著,每月有月俸進賬,這日子還能過下去。如今他死了,頂梁柱倒了,這便是坐山吃空了。 這出乎了徐道協(xié)的想象。他一直以為徐道甫十分有錢哩。徐道協(xié)不敢置信,喝問道:“三弟妹,你說老實話!怎么只得這一點銀子?三弟一直當官嘞?!?/br> “時下崇文輕武,武官的錢,本就不多。徐道協(xié),你這混蛋若是有懷疑,去打聽打聽六品官的月俸,再算算老三家里這些年最少要有多少錢開支,最后的結(jié)余,保管只比這個數(shù)少,不比它多?!毙斓勒锛t了臉,指著大哥怒道。 頓了頓,徐道正到底是看不過去了,出言道:“老大,你像些樣子,把大姐贖回了吧。做丫鬟,大姐是那材料嗎?早早嫁人才是正經(jīng)事。流珠如何持家,你需補貼才對,怎么能讓孤兒寡母給你錢?” 徐道協(xié)眼珠一轉(zhuǎn),心里有氣,道:“我也是為了老三著想。三弟妹是京中貴女,和宮里頭有關(guān)系,遲早要改嫁給高門貴婿的。我們對這筆賬清楚些,也是為了將來打算。我有什么錯?不過是謀得遠了些。” 流珠卻緩緩笑了。 她不知道徐道甫的死和傅辛有沒有關(guān)系,但她猜,肯定有點關(guān)系。傅辛打的什么如意算盤,她不清楚,但她要打翻他的算盤,絕對不讓他名正言順地迎她入宮。 一方面是膈應(yīng)傅辛,另一方面,流珠想的也很實際。日后國公府果真倒了,她若果真入了宮,一分倚仗也沒有,到時候傅辛不喜歡她了,她該如何是好?一入宮門深似海,她只怕要淹死在里面。入宮,是十分不明智的,進去了,便完全淪為傅辛的附庸物和身下奴隸了。如今這樣吊著他胃口,說不定還能從他那里得些好處。 再者,她愧對徐道甫,便要承接他的責任,照顧好這瑞安、如意,甚至還有柳鶯將生下的那個名義上屬于徐道甫的孩子,然后,等著徐子期來接班。 徐家兄弟便聽得流珠說道:“兒不會改嫁。兒明日便去親自見過皇后,請她親下鳳旨,給兒立貞節(jié)碑。這個家,三郎丟下的這個家,兒會替他管?!?/br> 她清楚得很,若是找汴京官府請碑,只怕剛報上去,就被傅辛阻斷了??扇羰侵苯诱胰钜藧?,那傅辛就管不著了。她還真想看看傅辛到時候是什么表情。 ☆、第19章 寡鵠孤巢婦德賢(三) 第十九章 次日一大早,趁著傅辛上早朝,流珠去找了阮宜愛。她謀劃得好,怎奈何阮宜愛向來是夜里看坊間話本,白日睡到日上三竿的。流珠不算什么貴客,宮婢們不可能專程去叫阮宜愛起床,流珠只好就這么干等著,坐在宮苑里頭,看著那正在花期的木芙蓉,裊裊纖枝,曉吐芳心,顏色爛漫到了極點。 她便這么枯坐著,等了許久后,阮宜愛也沒起來,中間倒是醒了一回,做了噩夢,嚶嚀著要喊傅辛過來,喊了會兒又睡著了。等到最后,流珠等來的人卻是傅從嘉,傅辛的長子。 十七歲的傅從嘉最是孝順,下了早朝后,見父親未曾叫他留下,便按規(guī)矩來阮宜愛這里請安。他有規(guī)矩,阮宜愛卻向來沒什么規(guī)矩,傅從嘉每次來,都只是在皇后這里討杯早茶喝,遙遙對她請安,然后便去做自己的事。 這一次來,傅從嘉依然還是沒見到清醒著的皇后,便連皇后苑內(nèi)的宮人都散漫得不成樣子,這些他早已習(xí)慣,喝完茶后,便起身離開。誰曾想走到半道僻靜處時,少年腳步微微一頓,便見那雪白、朱紅的木芙蓉前,寂寥闌干處,坐著位衣著素凈的美人。 宋朝女子,大多身量不高,且極其纖弱,然而眼前這娘子,腿長得很,更有著寬大孝服也遮掩不住的玲瓏曲線。再看那張臉,乍一看五官,可謂柔美疏冷,若仔細瞧那雙瞳色有異,近于琥珀色一般的美目,則會發(fā)現(xiàn)她竟還有點兒妖媚的意思。冷與艷,柔與剛,俱都被她一人占了去,且恰到好處,難怪他那當皇帝的爹對這小姨子念念不忘。 傅從嘉略略一猜,便能猜出她如今的處境,以及來皇后這里的所求。少年有些輕蔑地笑了笑,瞇眼一想,知道父親短時間內(nèi)不能過來,又見周圍沒人守著,便緩步走到流珠身側(cè),一掀衣擺,跨步坐下,將那木芙蓉的枝頭壓下,悠然說道:“這拒霜花,還是我當年,帶著從仲等弟兄一同扦插的?!饔駶櫶烊簧?。凄涼拼作西風(fēng)客。不肯嫁東風(fēng)。殷勤霜露中?!瘜懩拒饺氐脑~里,我尤喜歡這一首?!?/br> 流珠眉眼一垂,翹了翹唇角。這傅從嘉,在傅辛面前,著實是個乖巧爽朗的俊美少年,很討傅辛喜歡,便是偶爾故扮稚拙,傅辛看出來了,反倒愈加高興。然而到了流珠面前,他說話便不似是個少年郎了,說話的語氣帶著男人的意味,嗓音都低沉了許多。 他吟的這半闕詞,又是想說什么?借這花兒來喻她?冰明玉潤天然色,這是形容父親情人的話?又講什么凄涼拼作西風(fēng)客,卻不肯嫁東風(fēng),只得殷勤霜露中,多半連他也猜到流珠會借著徐道甫之死出什么招了。 木芙蓉的寓意是貞節(jié),他又跑來做什么文章,看什么笑話?當真是少年心性么? 流珠一笑,直接挑明,道:“好詞。只是拿它來與兒逗趣兒,卻是對不住作詞人的才氣了?!?/br> 傅從嘉假模假樣地做了個揖,很是愛玩,道:“阮二娘莫見怪。只是觸景生情罷了。我向來是個愛胡鬧的,如有得罪,還請寬恕則個?!?/br> 他頓了頓,又笑道:“二娘還等什么?這貞節(jié)碑,必是討不著了。二娘只管等著做爹后宮里頭一個內(nèi)命婦便是,這二娘,只怕要成真二娘?!?/br> 流珠淡淡然地看了他一眼,雖穿著粗布喪服,卻于矜持中眼波橫流,惹得少年心上一蕩。這股感覺最是勾人。她看著是良家婦女,穿著素白的衣裳,為夫守孝,發(fā)髻上不帶一點發(fā)飾,比這別名貞節(jié)花的木芙蓉還要純潔,可是傅從嘉知道她的底細。她做了那婊/子,還想要立牌坊,傅從嘉略有不齒,心里卻也十分癢癢,直想要撕掉她這副假惺惺的作態(tài),又想讓她知道些什么不該知道的舊事。 他起身告辭,偏又半真半假,仿佛玩笑般說道:“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爹在娘娘過門前親選的婢妾們,全都長得有些相似。只是都不如二娘,長出了那位的九分氣韻。娘娘過門時,我與二娘遙遙地有過一面之緣,也是我預(yù)卜先知,當時便料到了,以后還會和二娘多多見面的。” 傅從嘉這話,令流珠蹙起眉頭來。他離去后,流珠暗道:這人,真假莫辨,一會兒少年般爽朗,一會兒又陰鷙至極,果然是傅辛的種。只是他說的“那位”,又指的是哪一位呢? 他這話將流珠的疑心全都勾起了。早先時候,她便覺得傅辛對自己的情意,突兀又偏執(zhí),這要不是她在一篇小說里,而這個人又是寵文男主,她簡直覺得他腦子有問題。 流珠想起了在現(xiàn)代時看過的情深深雨蒙蒙。她依稀記得,陸依萍他爹,喜歡那個萍萍,于是娶了九個萍萍,又生了一堆萍萍,難道傅辛也是這樣?他對她這樣,是因為她是最像萍萍的萍萍?若果真如此,這多年來的糾葛,真是無妄之災(zāi)了。 她徑自思索,又等了片刻,阮宜愛總算起了床。這位嬌嬌寵后洗漱完畢后,并不急著用膳,而是穿起了一身紅葉裝,衣裳上繡著金線鑲邊、茜紅填底的紅葉紋樣,別有意致,這是從前的衣裳所不曾有過的。 流珠在旁看著,忽地生出了一個念頭,便笑著道:“這又是jiejie自己畫出來的衣裳?倒是新奇別致。” 阮宜愛嘻嘻甜笑,嬌聲道:“是奴奴畫的,找宮婢做的?!?/br> 流珠眨了眨眼,為她擺放著尚帶露滴的雪白木芙蓉,并說道:“以兒的眼光看,這裙裳,和之前京中時興的荷花裙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比它更妙。兒倒是有了個想法,不知可否說來聽聽?” 阮宜愛張了張圓圓的杏眼,嘟起唇來,煞是可愛。她示意流珠說話,流珠便道:“荷花裙那樣流行,京中女子都愛穿。不知jiejie……想不想讓京中也都愛上jiejie那些自己做的別樣裙裝?靠這生意賺點錢倒是次要的,最要緊的是,jiejie也會開心?!?/br> “好好好?!比钜藧鄣珣{高興,不想許多,接連說了三個好,像小姑娘一樣蹦了三下,隨即又眨了眨眼,嬌聲說道:“娘知道妾與你常來往,很不高興,常來責備妾,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多半還是介意你娘那事罷。妾也曾介意,只是介意是介意,不能因此生隙。女兒家嘛,生來就是要被人寵的。妾雖不諳世事,但也知道你新近喪夫,家里銀錢必是緊張。依妾說,妾開心倒是次要的,讓你多賺點銀錢,才是最要緊的?!?/br> 流珠一愣,卻是沒想到她有這番話。傻白,卻夠甜。她這話,令流珠心中愧疚尤甚,只暗暗起誓,以后要念她這一份恩情。 阮宜愛喚來了幾個制衣的宮婢,和流珠商量起訂做衣裳的買賣來。流珠說了,這裙裳便是成本不高,也絕不能賤賣,一定要賣高價兒。汴京人眼界高,賣的低了,他還不看呢。至于這買賣的名號,打著皇后的名號便是,反正也不破壞什么規(guī)矩。 阮宜愛聽著錢的事兒,不一會兒就沒了興致,只管交給流珠。流珠與那三個婢子一談,見三人都十分機靈秀敏,且知道其中兩個都快到了出宮的時候,便在心中尋思起來。 她這里正打著生財?shù)闹饕?,那邊太監(jiān)忽地扯著尖尖細細的嗓音,說是官家駕臨。流珠只覺立時掃了興,便屏退婢子,斂了神色,給官家福身請安。 傅辛一雙眼定定地看著穿素白孝服的阮流珠,心里癢癢,喉頭發(fā)干。他一笑,對著阮宜愛道:“阮二娘素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又有什么遵囑?” 阮宜愛那一雙杏眼兒只盯著他,撅了撅小嘴兒,恍然道:“仿佛無事?!?/br> 她只覺得有些不大高興。這傅辛來了一會兒了,也沒注意她身上這紅葉裝,實是讓她氣惱。 阮流珠一叩身,道:“卻是忘了提了。良人走了之后,兒守著一家奴仆和孩子,外頭還有大伯虎視眈眈,只等著繼子歸來。兒記掛著這一大家子,便想讓他們安心,給他們一個承諾,所以特來求皇后jiejie,在兒那門前,立一個貞節(jié)碑。兒以后,不再嫁人,只專心持家。這些孩子,都是兒的親孩子?!?/br> 傅辛早就料到,沉沉笑了兩聲,眼里卻滿是冷意。阮宜愛想了想,嬌聲說道:“還是不要早早下了決斷的好。meimei不過二十有五,往后的日子還長得很,必能遇見一個如官家待妾這樣待你的郎君。你如今尚在服孝,要服三年呢,三年還不夠讓他們安心么?” 傅辛只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她,并不說話,挑起眉,端起杯盞,飲了口茶。 ☆、第20章 寡鵠孤巢婦德賢(四) 第二十章 流珠聽著傅辛的冷笑,還有阮宜愛的勸說,心里一涼,但也不至于十分失望。她早就料到,傅辛必不會讓她如意的。 果然,阮宜愛話音剛落,傅辛又一派虛偽,閑閑地說道:“愛愛不必替她cao心,二娘子更不必憂心。東北那邊新近得了好消息,你那繼子徐子期,立了大功,朕會好好地封賞他,讓他回京中做官。二娘可如愿了?” 流珠心上咯噔一下,想起那已逝之人徐道甫剛當官時的興奮,又想起他為了那青云之路費盡心思,甘愿賣妻求榮的可怕樣子,再想起徐道甫最后被燒得不見人形的尸身。她深呼吸了兩下,無可奈何,只能規(guī)規(guī)矩矩地叩首道:“謝陛下隆恩?!?/br> 傅辛他,多半不會再出手了吧?徐道甫是他的心頭所恨,可是徐道甫的子女,與他又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他便是恨屋及烏,也不會小氣如斯罷。 傅辛凝視著她,口中卻對阮宜愛慵懶說道:“這木芙蓉花開得倒是極好,潔白如雪,不愧擔了個純潔貞節(jié)的名號。愛愛,我可還記得這木芙蓉做成的雪霞羹,當年在國公府里淺嘗過幾口,紅白交錯,既有色,又有味,此后便一直惦記著。你這些花兒,左右已經(jīng)摘了下來,不如燉了吃罷?!?/br> 阮宜愛綿軟的小手兒輕撫著他結(jié)實的后背,嬌嗔道:“官家就知道吃,好端端的貞節(jié)花兒,也要入了你的口。”她甜甜一笑,扭頭對著流珠道:“二娘留下來,一同用膳罷?可不能推托,奴奴絕不許你推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