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微怔，細白的手指就緩緩撫上隆起的腹部，已近六個月的孩子似聽到外面的念叨，調(diào)皮的蹬了兩下，元娘的心立時就軟了。

    她擔心的看了眼外面，李mama知道勸通了她，便笑著將湯遞過去，“大小姐放心，十一小姐這邊我派人盯著，她一回來，我立刻遣了人來稟大小姐?！?/br>
    元娘點頭，就著李mama的手吃了一碗，方解了心口的饑餓感。

    李mama退出去，吩咐丫鬟好生照看，又去前院與前院管事說了此事，前院管事的姓田，是個很和氣溫吞的中年男人，說話做事卻有著與他溫吞的外貌很不相襯的利落，得了李mama的口信，當下就派了家丁去莫記，先把消息遞給莫老爺，再尋了人在宅子門口守著，十一小姐一回來就報給兩位管事知道。

    十一娘冷著臉尋到了顧家，彼時，顧子洲不在家中，家里只有賴床未起的顧子宴。

    聽聞十一娘找來，顧子宴手腳麻溜的穿戴整齊，跑了出去。

    “夏十一，真的是你！”顧子宴驚喜。

    十一娘的冷臉卻無一絲消融，看到顧子宴，半分應付的心情都沒有，開門見山的問道，“你大哥去了哪里？”

    “我大哥？”顧子宴看她神色不好看，也沒多計較，只問了句，“你來找我大哥的？”

    十一娘看著他。

    顧子宴擺手，“別問我，我不知道，我才剛起……”

    他話音未落，十一娘轉(zhuǎn)身就走。

    顧子宴傻眼，“哎，你要不說說什么事，我興許能猜到我大哥在哪……”

    十一娘頓足，回眸看他。

    顧子宴嘟囔一句，撓了撓頭，“我大哥這幾日都在忙什么礦石的事兒，這會兒不知道會不會在我們家店里，要不，我?guī)闳ひ粚?？?/br>
    “不用了，多謝?！笔荒锏昧讼?，扔下一句話出了顧家宅子。

    顧子宴在后面哎了幾聲也沒喚住十一娘，不由氣惱道，“過河拆橋，早知道就不告訴你了……”

    十一娘在莫記尋到了顧子洲。

    看見顧子洲二話不說，欺身上去就揪住了顧子洲的衣領(lǐng)，聲音冷冽，“說，你把薛燁送去了哪兒？”

    顧子洲微怔，莫守諄愕然。

    片刻，兩人回神，顧子洲朝十一娘笑，“夏姑娘這是做什么？”

    莫守諄忙上前去攔十一娘，“十一娘，快松手……”

    十一娘卻若未聞，抓著顧子洲衣領(lǐng)的手反而多了幾分力道，“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你與薛燁說了什么？你讓他去干什么？他那點本事去軍營能做什么？你以為那地方是……”

    “夏姑娘既已知道，又何來多此一問？”顧子洲朝莫守諄輕輕搖頭，看著十一娘。

    細長的眉，狹長的鳳眸，微微一笑便能勾人心魄的眸子，此刻，倒影在十一娘冷冽的雙眸里，卻是再一本正經(jīng)不過，甚至帶了不輸于十一娘的冷厲。

    “他那樣的家世，經(jīng)歷了家破父母雙亡，如此血海深仇，夏姑娘以為只憑你一個便能讓他成就夙大將軍之材？”

    “他才十二歲！”

    “那又如何！我大安的男兒七歲進學習武，八歲騎馬射箭，十歲入兵為伍者不計其數(shù)，他身上流著夙大將軍的血液，又為何不能入伍當兵？”顧子洲氣勢壓人，擲地有聲，將十一娘的話堵了回去，“更何況，夏姑娘這句話錯了，他是順平十二年生，今年是順平二十六年，他今年十四歲……還是夏姑娘覺得，他該背著仇恨與你窩在后宅學那些書本上生硬的東西……”

    他這是在質(zhì)疑自己？

    十一娘的眸子驀然一睜，瞪著顧子洲。

    顧子洲笑盈盈的看著她，不再出聲。

    莫守諄眼瞅著兩人表情不對勁，上前來想勸解兩句，人還沒走過去，十一娘已冷道，“顧老板這是在指責我婦人之仁圈住了他？”

    顧子洲笑，一雙眸子里卻寫著大大的“難道不是”的意思。

    十一娘氣笑，“軍營能教他什么，你以為我不能教？”她自有她自己的傲骨，顧子洲敢一聲不吭把薛燁帶走，就別想讓她對他客氣！

    顧子洲卻身形一轉(zhuǎn)，從十一娘手下脫身來，雙手正了衣冠，輕笑道，

    手正了衣冠，輕笑道，“夏姑娘能教他什么？幾本破冊子上的武功秘籍還是你不知從何處得來的一些心得體會？夏姑娘該知道，有些路是必須要他自己走的！他不可能永遠躲在羽翼之下……”

    十一娘的身子驀然一僵，想要出手讓顧子洲見識見識她本事的心也頓住，看著顧子洲，眸子里多了些什么東西。

    顧子洲朝她抱了抱拳，與莫守諄告辭，出了莫記。

    莫守諄看著十一娘就輕嘆了一口氣，上前安慰十一娘，“顧子洲說的話雖然難聽，但卻有幾分道理，他……畢竟是忠勤侯府的人，身上流著夙大將軍的血液，要繼承大將軍的，他必須走上戰(zhàn)場……”

    十一娘朝莫守諄扯了扯嘴角，耳邊回蕩著顧子洲的那句話，“夏姑娘該知道，有些路是必須要他自己走的！他不可能永遠躲在羽翼之下……”

    良久，她開口道，“是我錯了?！?/br>
    她錯在以為自己身上有所有薛燁想要她能給的東西，錯在覺得將薛燁護在身邊就是最好的保護，錯在覺得他還小要循序漸進的傳授知識給他，卻忽略了他內(nèi)心的渴望……

    十一娘回了宅子，安撫了元娘，將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房中，整整三日未出，屋內(nèi)燭光徹夜未熄。

    元娘擔心不已，與莫三小姐來勸了幾次，都被伺候在十一娘門前的丫鬟勸了回去。

    第四日中午，十一娘開了門。

    神色有幾分憔悴，雙眸泛紅，血絲堵了滿滿眼眶。

    元娘推開丫鬟就撲了過去，“十一娘，你這是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們?nèi)タ创蠓颉?/br>
    “大姐，我沒事?！笔荒锍镞至诉肿欤噲D扯出一個笑，卻沒成功。她實在太累了，感覺身體的承受能力已經(jīng)到了極限。

    想著，不由自嘲一笑，在現(xiàn)代為任務藏身森林幾夜不合眼也是有的，但卻沒現(xiàn)在這樣疲憊的感覺，她果然是貪戀平淡，過多了安生日子，連身體都抗議了。

    一陣頭暈襲來，十一娘不受困住的往一旁歪了一下，元娘嚇的忙扶住她，“十一娘，快坐下！”

    十一娘苦笑一聲，坐在丫鬟抱來的圓凳上，元娘急忙吩咐丫鬟，“快，去找大夫來?！?/br>
    “是，奴婢這就去。”丫鬟應聲，拎著裙子急急跑出門去，十一娘在后面叫道，“讓李mama來一趟?！?/br>
    莫三小姐一臉擔心的圍過來，“十一娘，你沒事吧？”

    十一娘搖了搖頭，等李mama趕來，將幾本訂制好的書冊從懷中掏出來，推給李mama，又拿了一封信給她，“你把這幾本書包好，去外院尋了田管事，讓他跑一趟，把書和信送去顧宅，記著，要親自交給顧子洲！”

    李mama看出十一娘眼中的慎重，忙應下，“十一小姐放心，老奴會囑咐田管事厲害關(guān)系的?！?/br>
    十一娘朝她點了點頭。

    李mama退出去。

    大夫來了，元娘一臉焦灼的讓大夫號脈，號了脈，大夫笑了，“小姐不必憂心，這位小姐不過是幾日未眠，神色有些不濟，這樣，老夫開一些凝氣安神的藥，助小姐睡上一覺，幾日便可恢復?！?/br>
    元娘長松一口氣，使了丫鬟跟大夫去抓藥熬了端過來。

    轉(zhuǎn)回頭想責罵十一娘幾句，見她烏黑著眼圈朝自己可憐兮兮的討?zhàn)?，又生氣又心疼，責罵的話就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有什么話等你先睡醒咱們再說?！痹飮@息一聲，拍了拍十一娘的手，知道這會兒不是說話的時候也不多說，等丫鬟送來了藥，看著十一娘喝了就攆她去睡覺，“快去睡吧?！?/br>
    十一娘實在困乏極了，與元娘和莫三小姐打了招呼就去了內(nèi)間，一覺睡到了第二日傍晚。

    外間有悉悉索索的裙袂摩擦聲，一個女子低低的聲音傳來，“十一娘還沒醒？”

    另外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噓了一聲。

    接著響起兩人的腳步聲，不多會兒，屋外傳來蠅子嗡嗡的聲音，“顧家那邊派了人來……沒安好心……十一娘不見……”

    十一娘笑了笑，出聲喚道，“大姐，念jiejie……”

    屋外頓時響起兩道驚呼，“十一娘醒了?！?/br>
    片刻，莫三小姐扶著元娘走了進來，看到十一娘真的醒了，元娘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

    莫三小姐一臉笑意盈盈，上來摸了十一娘的額頭，“可真的是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十一娘就笑，“哪里就那么嬌貴了？我不過是幾日沒睡好，睡醒了自然就沒事了。”

    元娘就嗔怪她，“有什么事不能慢慢做，非要連著幾日不休不眠的……”

    十一娘笑，避而不答，反問元娘，“可是顧家的人來了？”

    元娘與莫三小姐對視一眼，莫三小姐扶了扶額，“我們都那么小聲了你也能聽到，你這耳朵是順風耳不成？”

    十一娘眨了眨眼。

    莫三小姐抿唇搖了搖頭，“是顧子洲派來的一個婆子，說是來給大小姐、十一小姐請安?！?/br>
    元娘接話道，“我與莫meimei的意思是你還沒醒，就不見她了。你可是要見她？”

    “顧子洲與三姨夫怎么說也是合作伙伴，人既然特意來請安，不如就見上一面?！笔荒锵氲氖撬闪巳巳ニ蜄|西，顧子洲隔天就派了人來，還是這樣晚的天，不知道是不是生了什么變故，她還是見上一面方能放心。

    。

    元娘點了頭，“……莫讓他們覺得咱們不懂禮數(shù)?！?/br>
    十一娘笑著起身，收拾妥當，尋了丫鬟去請顧家的婆子去花廳稍坐，她送了元娘回屋，“大姐有身孕，還是不要太過勞累了?！?/br>
    又與莫三小姐說了幾句，才去了花廳。

    半路，吩咐小丫鬟快步叫來了李mama。

    李mama聽說十一娘醒了，一溜小跑趕在十一娘到花廳前追了上來，將她去顧家送包裹的經(jīng)過說了，“老奴瞧著那顧家大少爺雖看著好說話，卻不是個好親近的人，看了十一小姐寫的信，就讓人送老奴出來了?！?/br>
    十一娘蹙眉，“他什么也沒交代你？”

    李mama搖頭。

    十一娘擺手，“你且去吧?！?/br>
    李mama應喏，走了。

    十一娘進了花廳。

    顧家來人姓花，人成花嬤嬤，見到十一娘，未語先笑，屈膝行禮，“十一小姐?！?/br>
    十一娘掃了花嬤嬤一眼，見她衣著精致，發(fā)插金簪，知她是極體面的人，便笑著避開了她的禮，讓丫鬟扶了，坐下。

    “嬤嬤來可是有事？”十一娘朝花嬤嬤點頭，示意她有話就說。

    花嬤嬤微怔了一下，就笑著掃了一圈花廳的丫鬟，“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就是剛知道兩位小姐是莫老爺?shù)耐馍?，來請個安?！?/br>
    十一娘笑了笑，看花嬤嬤這做派說話知道她是慣常在大戶間走動的，做事謹慎，便擺了手，讓丫鬟都退了下去。

    花嬤嬤這才說了實話，“我們爺讓老奴來轉(zhuǎn)告十一小姐一句，十一小姐送去的包裹，他已命人快馬追著送了過去，保證一定一頁紙都不會丟的交到公子手中，請十一小姐放寬心……公子去的地方明里暗里都有人護著，絕不會讓公子有性命之憂！十一小姐且放心……我們爺這兩日實在脫不開身，這才讓老奴跑一趟，還請十一小姐勿怪?！?/br>
    十一娘笑著說了句無礙，便端了茶。

    送走花嬤嬤，十一娘長長的透了一口氣，看著不知何時掛上天空的月亮，不知為何，突然想起薛燁那雙一看見她就會發(fā)光的星眸……

    用了晚飯，十一娘與元娘說了會兒閑話，喝了藥，各自睡下。

    翌日，丫鬟收拾客房時翻出家信，送去給十一娘，十一娘重看了一遍信，點火燒了，與元娘商量回清水一趟。

    “我騎馬回去，來回要快上一半，等大姐生產(chǎn)時我再趕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