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時(shí)，吾……別有良策！”直面蕙蘭表妹，栗門主母回以堅(jiān)定的目光和——篤定的微笑。

    這下，栗夫人的精神頭來了。

    吵吵嚷嚷地叫外頭的侍女們?nèi)ツ么蠖Y服，去拿首飾盒，去拿胭脂水米分……快點(diǎn)進(jìn)來幫她換衣服、幫她梳洗幫著打扮，栗夫人要盛裝朝服去椒房殿，去給皇后——賀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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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栗夫人收拾停當(dāng)，帶上各色禮品和從人，浩浩蕩蕩地來到椒房殿的大門時(shí)，卻被告知：請回，大漢皇后不在。

    問去了哪里，何時(shí)回來。

    對皇太子的生身母親，椒房殿的宮人罕見地冷言冷語，擺起架子：說不準(zhǔn)，不清楚。

    栗夫人當(dāng)場氣結(jié)。

    其實(shí)，當(dāng)天不止栗夫人沒能見到皇后，連后面來的程夫人、王美人、鄭良人、卓七子等都相繼撲了空。

    與栗夫人最初預(yù)想的不同，薄皇后并沒有恃孕而驕，而是事實(shí)不在。

    因?yàn)槭玛P(guān)重大，也因?yàn)閮蓪m都萬分關(guān)心，太醫(yī)令診斷明確后就同時(shí)向宣室殿和長信宮匯報(bào)。而不等到天子那邊有所反應(yīng)，長樂宮就先一步派人來接走了薄皇后——說是竇皇太后召兒媳婦去問話。

    這理由合情合理。家中碰上此類怪事，但凡當(dāng)婆婆的必然要詢問詢問。

    只是，

    未央宮上上下下沒料到，大漢皇后這一去——就不回來了！

    ☆、第75章 丙辰庇護(hù)

    ——長樂宮●長信宮后寢——

    在宮階上送過客人回來,才踏進(jìn)母親的臥房，館陶長公主就連聲抱怨：“可惡，可惡！”

    竇太后趺坐在鋪了毛皮褥的坐墊上，正由端木女官給揉肩膀。聽女兒忿忿不平地進(jìn)來，不由微微一笑：“阿嫖，何……如？”

    劉嫖長公主緊挨著母親坐下,隨手抄起邊上祥云烏木矮方案上的琉璃杯,也不管是冷是熱一飲而盡。

    只聽動(dòng)靜就知曉事情的進(jìn)展不順利，皇太后暗暗嘆口氣，問女兒菑川王太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孫再好，奈何與王位無緣；象這種血統(tǒng)尊貴卻前途有限的宗室子弟,大漢朝一抓一大把，還想娶怎樣的妻室？竇綰美貌卓越,品性純良，女紅等等可稱萬里取一，還不滿足？

    “菑川老婦言‘恐其失恃不祥’，貪心！”長公主惱火非?！f什么‘無母不祥’？竇綰是沒娘親，但菑川王孫也沒了爹?。?/br>
    難道‘失怙’比‘失恃’吉利些？簡直是笑話！

    把杯子交給侍女，劉嫖皇姐嘿嘿冷笑：“阿母，信否？信否？意在……阿嬌哪！”

    “王太后所思……深遠(yuǎn)……”竇太后一怔，隨即了然——菑川王太后是在給孫子謀出路呢！

    菑川王劉志膝下共四名嫡子。嫡長子為元后所出，后三個(gè)是繼后生的；現(xiàn)在的王太子是嫡三子。第一任王太子的母親是原配，成親之時(shí)劉志還僅是安都侯；后來妻憑夫貴，做了王后，薨于濟(jì)北王宮，留下的嫡長子被立為濟(jì)北王太子。

    七國之亂后，天子改封劉志一家，王太子也隨著遷為菑川王太子。這位王儲(chǔ)和他的生母類似，命都不長，數(shù)年前病故。

    華夏族的傳統(tǒng)是有子傳子，不搞隔代傳承。所以當(dāng)兄長早逝，繼承權(quán)就自動(dòng)順延到弟弟頭上。于是已故太子的兒孫就悲摧了——原先的錦繡前程落空不說，還會(huì)被繼位的叔叔一家提防排擠，最少也是邊緣化。

    “嘗記……志之發(fā)妻，乃王太后女侄？”經(jīng)母后一提醒，長公主也想起來了。侄女嫁給兒子，生的孫子必然比兒子和其她女兒生的更親近。王太后不忍看心愛的孫子前途無亮、走向沒落，所以才不辭辛苦跟著兒子入京朝見，想在長安為孫子尋一門強(qiáng)力妻族。

    竇太后輕易地點(diǎn)出菑川王太后的小算盤：“菑川所圖者……封侯！”

    “封‘侯’？阿嬌？齊王妾……妄想！”長公主立刻嗤之以鼻。

    如果說劉嫖長公主在最初還會(huì)看在男孩子俊秀出色的份兒上稍加考慮的話，洞悉男方家長的想法后，菑川王孫立馬就出局了。

    封侯，可不是易事；哪怕是根正苗紅的宗室子弟。沒看城陽王子劉吉沾著長公主家的光，娶了新貴家的閨秀，在京城活動(dòng)好幾年都沒成功嗎？

    竇太后無所謂地笑笑，拍一拍端木女官的手，示意她肩膀捏夠了。端木女細(xì)細(xì)地“唯”了一聲，改成給皇太后捶背。

    甩開菑川王室一堆亂賬，劉嫖長公主很快頭痛地發(fā)現(xiàn)，忙活一圈又回到老問題了：“阿母呀，阿綰，阿綰……年過二七矣！”

    在民間，這歲數(shù)都出嫁了。貴族家的女孩，通常會(huì)從十歲開始議婚，罕有過十三歲都沒定下來的。

    “二七余呀！”提到這個(gè)，竇太后也感到頭疼。當(dāng)年把竇綰接入皇宮撫養(yǎng)，一是為愛孫阿嬌做個(gè)伴兒，二是想著給可憐的侄孫女加加分，以求能找個(gè)好姻緣。

    沒想到竇綰的個(gè)人條件太硬，姿色太好，添上全套宮廷教育和厚厚的嫁妝，反而成了老大難問題。

    普通人家或高門庶子呢，太委屈章武侯門的京都第一佳麗了。有爵位貴族人才出眾的嫡子，即使本人一千個(gè)愿意一萬個(gè)樂意，親長們卻忌憚著‘不娶無母之長女’的古訓(xùn)，唯恐兒孫被連累減了福氣。總之，高不成，低不就，蹉跎至今。

    譬如這回，長公主和竇太后都認(rèn)為菑川王孫失父，兩邊都是單親，誰也別挑剔誰。沒想到菑川王太后卻不是這樣想，人家的目標(biāo)是當(dāng)朝長公主的女兒！

    停了許久，皇太后吩咐女兒：“阿嫖，備笄禮……”

    “笄禮？”長公主吃驚，也意外。

    作為華夏女子成年禮的笄禮，約定俗成都是在女子訂婚后舉行的，表示‘女兒已經(jīng)長大，可以出嫁了’的意思。而竇綰的親事，還不知在哪兒呢！

    皇太后先讓端木女出去，隨后才對女兒解釋，古法不是也有‘十五加笄’一說嗎？竇綰的婚姻，看來在十五歲之前是不可能定下來了。不如乘著眼下這個(gè)過年前的最繁忙階段，勛貴官宦各家忙過年的忙過年、忙娶嫁的忙娶嫁，注意力都集中在皇后懷孕和自家那攤子事上，就靜悄悄提前辦了吧！

    省得又被人議論紛紛，當(dāng)做談資——竇綰這情況，名聲越響，越難嫁。

    長公主默默地點(diǎn)頭，接著又問母親：“阿母，如此……阿綰何字？”

    竇太后思索片刻，緩緩道：“子……夫?！?/br>
    “子夫，子夫？”念叨兩遍，劉嫖皇姐不解地問：“母親，此……何意？”

    “綰幼不幸，多坎坷，”

    皇太后竇氏慢慢道出對侄孫女竇綰的祝愿：“期其……加笄后，善事夫，敦教子，夫賢而子孝，莫不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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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長信宮西殿——

    長信宮西殿的形制比東殿更高級，很少使用；不過，因向來有專人打掃維護(hù)的緣故，所以薄皇后等人雖然倉促入住，卻并不感到居住水準(zhǔn)降低了。

    寧女官一面精神抖擻地指揮長信宮撥過來的宮人按自家女主人的喜好給擺設(shè)做細(xì)加工，一面和大床上的中宮皇后聊天。

    “皇后，此物當(dāng)出自西周晉室……”拿起長案上的一尊玉人，捧到薄皇后面前，寧女官贊不絕口：“珍品，珍品！”

    玉人偶做年輕文官的打扮，頭上帶冠，腰間系劍，還穿一件深紅的男士單裾深衣——這塊玉是罕見的雙色玉，白皙的面龐和紅色裾袍相得益彰。

    薄皇后接過來，放到身邊，撥弄兩下就不理了，面上不見絲毫喜色。

    寧女看出異色，不覺詫異。

    先打發(fā)宮人們到內(nèi)室門外侯著，寧女官在床前小塌上半跪半依，問女主人是否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如果有，又感到不好開口的話，她去提。

    “無，無……”薄皇后瞅瞅周圍。

    珠玉生光，滿眼錦繡，件件有出處，樣樣是最好。不客氣的講，雖風(fēng)格不同，長信宮西殿的檔次與椒房殿差不多旗鼓相當(dāng)。

    “飲、食？宮娥？寺人……”寧女一項(xiàng)項(xiàng)地問，但每一項(xiàng)都遭到否決。

    ‘我哪有這么難伺候？’薄皇后搖搖頭，往大床內(nèi)側(cè)縮了縮。

    ……眉梢眼角，落寞依然……

    這下寧女不懂了：“皇后？”

    愣愣地呆了許久，薄皇后突然抬頭，水霧霧的眸盯緊跟了自己一輩子的貼心侍女，聲音中都帶著顫抖：“阿寧，陛下……陛下？”

    寧女官啞口無言。

    從太醫(yī)診斷，到宮內(nèi)轟動(dòng)，再到被接進(jìn)長樂宮安置妥當(dāng)……面對如此大事，天子那頭，沒一句話一個(gè)字表態(tài)。

    皇后扭過身，薄袖掩面，依舊是竭力克制的泣啼：“嗚……嗚……”

    ……淚，

    ……雨，

    ……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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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長信宮后寢——

    長信宮竇太后的寢室的外間，母女倆靠坐在一處，喜滋滋說些個(gè)私房話。

    竇太后指指西邊的方向，發(fā)問：“皇后……何如？”

    “母親，西殿，萬事俱備。”館陶長公主很隨意地笑著，告訴母親她萬事料理清楚，用不著cao心。

    “西廂殿，西廂殿……”竇太后掂量掂量，搖搖頭，淡淡說道：“何如‘長秋殿’？”

    按竇皇太后的意思，長信宮的西殿雖然堂皇恢宏，也與皇家正嫡地位暗合，卻未必是最好的選擇。

    長樂宮城如許多空著的宮殿，撿座離長信宮近些的安頓兒媳婦，既照顧得到又免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局促。想來，薄皇后恐怕也更愿意住開去，而不是象現(xiàn)在這樣和婆婆大姑子混居吧！

    “母親，圣后嗣為重呀！”長公主擺出事先想好的事，規(guī)勸母后。

    薄皇后若只僅僅是進(jìn)長樂宮休閑小住，自然是另居一處為好。但現(xiàn)在情況有所不同。

    劉榮生出來就是長子。栗姬作為皇長子的生母那么多年，后來又晉級成了皇儲(chǔ)母親和眾人眼中的未來皇后，就是再蠢再鈍，手下投奔去的勢力也只會(huì)多不會(huì)少。沒見薄皇后在未央宮中已被擠兌得幾乎寸步難行了嗎？

    長樂宮的人雖與未央宮里的不同，可難免沒貪‘長遠(yuǎn)’富貴的靈巧人，萬一被收買了……

    長樂宮城中，屬長信宮中人最忠誠最可靠。與大漢皇太后共處一個(gè)屋檐下，防備和管理都容易些，雖說的確有很多不便，但既然接皇后入太后宮的目的是為了產(chǎn)子——安全生下皇帝的嫡子——在這個(gè)大前提面前，舒適度就必須退避三舍了。

    “嗯……”竇太后畢竟是宮闈中闖蕩出來的，哪里會(huì)真不明了其中的彎彎繞繞，聞言并不堅(jiān)持，只輕輕笑道：“然……委屈阿嬌矣！”

    說到女兒，館陶長公主好不開心：“阿母，阿母，阿嬌呀……喜甚！”

    她們的嬌嬌寶貝對薄二母搬進(jìn)來樂著呢！非但幫著忙里忙外，指揮布置，挑選擺設(shè)，甚至還主動(dòng)把秋冬季的嶄新被褥帷帳都貢獻(xiàn)出來，自己寧愿翻去年的舊貨用。

    歷數(shù)遍女兒的事跡，長公主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晨起，阿嬌遣吳女伺奉皇后……”

    “吳女？阿嬌……知恩，大善?！备]太后緩緩點(diǎn)頭。阿嬌小時(shí)候，薄皇后時(shí)不時(shí)帶一陣，也算照顧有加；阿嬌理所當(dāng)然地與皇后舅母親近。

    隔了一會(huì)兒，大漢皇太后問起薄皇后身邊的人都理順了嗎？

    長公主眼中精光閃爍：“寧女史之外，皆不用！”

    隨皇后過來的椒房殿侍從，只留下一個(gè)寧女，其他統(tǒng)統(tǒng)打發(fā)回未央宮。伺候的人，從竇太后和長公主還有阿嬌翁主身邊的資深侍女內(nèi)侍中另行劃撥；日用所需的一切衣物器皿，也不用費(fèi)事從未央宮搬來搬去了，全從長樂宮府庫中提取。

    聽了種種的細(xì)節(jié)安排，竇太后摸索著戳戳女兒的額，故意拉長了語調(diào)道：“吾女，吾女……有心矣！”

    “薄氏，薄氏，”當(dāng)朝皇姐略略一僵，迅即身子靠向母后，泰然自若地說道：“二十余年……如一日，事上恭，待下寬……”

    竇太后好笑地拍拍長公主肩背，裝作沒察覺女兒的欲蓋彌彰。

    劉嫖長公主臉一紅，上趕著又說：“……性仁慈，今天子膝下，封王者……過十?dāng)?shù)，殊不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