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坐在席上擺弄擺弄折扇,然后,冷不丁問上一句:不知母親會不會為平度找個有二十——哦,不,減半論——十個庶子的男人當(dāng)丈夫? 賈夫人想都沒想,直接就搖頭。這怎么可能? 頭搖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入套了。 賈夫人氣急加無奈地瞪著自己的長子:“彭……祖!” 劉彭祖‘嘿嘿’一樂,像模像樣從席墊上跪起,對賈夫人長揖告罪。 鬧過笑過,趙王才正色勸告母親還是別把兩樁事往一起牽扯,緊著將meimei和表弟的好事定下為宜——小心,別兩頭落了空。 漢宮夫人賈氏,不置可否。 目光,落在手邊的帕子上, 平度公主親繡的絲帕……嫩綠的枝葉,柔柔的花瓣,一簇簇一捧捧的雛菊。 色彩鮮明,簡單,可愛——就象她的女兒。 “哦,哦……” 賈夫人隨口敷衍著,遲疑不定。 賈夫人心里明白; 對長子,她沒說實話。 之所以遲遲不確定,之所以對長公主的試探裝聾作啞,真正的原因在于——陳蟜。 隆慮侯顯赫多金不假,人才出眾更是真。 但……僅僅憑此,陳二公子就合適做女兒平度的丈夫嗎? ‘單純的平度,能掌握住跳脫的陳蟜?’ ‘心思難測的長公主次子,會對女兒上心嗎? ’ 搜索十多年來所有的相關(guān)記憶,賈夫人都找不到陳蟜對自家女兒情有所鐘的證據(jù)。陳蟜對平度是好,但那是對作為公主的平度好?還是對作為表妹的平度好?或者,是對阿嬌密友的好? 拿不定主意?。?/br> 揉揉額頭,賈夫人輕嘆:‘還是……再……等等吧!’ ★☆★☆★☆★☆ ★☆★☆★☆★☆ ★☆★☆★☆★☆ ★☆★☆★☆★☆ 新年不遠了。 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重要節(jié)日,漢都長安城的千家萬戶忙得熱火朝天。 值此時節(jié),館陶長公主官邸的年節(jié)籌備卻意外地陷入半停頓狀態(tài)。 幾乎所有準(zhǔn)備工作都沒落實呢!卻有近一大半的仆役叉著雙手,閑坐的閑坐,嘮嗑的嘮嗑,無事可干? “家老,家老,此……甚?” 內(nèi)宅和外院的中間地帶,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在長公主官邸諸多管事的簇擁下,正指著田莊上送來的各種農(nóng)副產(chǎn)品,問東,問西…… 被抓差的家老有問有答,是臘雞臘鴨還有臘狗。 阿嬌湊近些,認真觀察觀察失去了毛發(fā)、皮色變得十分詭異的雞雞鴨鴨狗狗,還用手里的木簡朝其中兩只背上肚子上戳了戳。馬上,第二個問題到了:“此物,何如制得?” 家老耐著性子,解釋了一通臘禽臘rou的制作過程,從用料到工藝詳詳細細;然后,再補充選購秘籍,就是以什么價格才能買到名副其實的好貨;最后,以‘貯藏方法’作為結(jié)尾。 不是老頭羅嗦,實在是這位貴女近期不知怎的,突然對庶務(wù)發(fā)生濃厚興趣,不管什么都喜歡來個尋根問底。于其等翁主一項接著一項問,還不如一次性倒出來——節(jié)省時間。 老管家的講述簡單明了,條理分明。館陶翁主聽得頗顯滿意,連連點頭。 旁觀的眾管事見了,暗暗松口氣,望望天各自尋思著:‘這下,好歹可以快點了吧!’ 似乎想到什么,嬌嬌翁主猛停筆; 扭頭,遙指遙指另一頭院墻下并排幾只木架上掛滿的風(fēng)雞風(fēng)鴨,問出第三個問題:“毛之外,何異?兩者……孰優(yōu)?孰劣?” 大家齊齊垮了臉! 好在家老經(jīng)的事多,只微扭扭嘴角,就從容不迫地開始又一番演說:主要是制作手法不同。風(fēng)制是在去除內(nèi)臟后,將鹽和香料塞進雞鴨腹內(nèi),由內(nèi)而外;腌臘制品,則反其道而行之。 至于成品的味道嘛,很難評述;風(fēng)味不同,看各人喜好吧!倒是在儲藏方面,臘制品比較有優(yōu)勢,能保存得更長久些。 “如此呀!” 長公主的女兒邊聽邊用刀筆在木簡上刻刻畫畫,勤奮得不得了;刻滿一支,交由吳女官收著,再換一支新的再刻。 有年輕的執(zhí)事不耐煩了,在人后偷偷扯故交的衣裳邊,悄悄聲抱怨些‘翁主從不碰腌臘制品,問那么多那么細干嘛?’‘好多活都沒分派呢’‘大伙兒耗在這兒,白耽誤功夫’‘太子妃和王主靜怎么也不干涉一下,盡由著翁主使性子’之類言論。 ‘太子妃可管不了小姑。至于楚王主,巴結(jié)翁主都來不及呢!’他的朋友剛打算對上幾居,被站在前面的某資深管家——也是親戚長輩——回身扇個巴掌,捂腦袋不敢開口了。 管家教訓(xùn)完自家小輩,轉(zhuǎn)而朝年青執(zhí)事冷笑兩聲,做了個請的手勢。其肢體語言明確無誤:‘不耐煩?不愿意候著?盡管走人!有誰攔著你啦?’ 年青人吧唧吧唧嘴,就此偃旗息鼓。今兒到的年貨種類多,范圍廣;萬一被問到而人不在……讓嬌嬌翁主等的后果很嚴(yán)重,很嚴(yán)重的。 下人們之間的暗潮,主人家才不會去留意。 關(guān)心過腌臘制品,館陶翁主的注意力轉(zhuǎn)移至谷物和干果。 見長公主的女兒走近,負責(zé)五谷雜糧的管事急忙出列,手腳利落地松開若干糧食口袋的綁繩,好方便少女主人隨時抓一把。 掬半捧,放到鼻下聞聞…… 館陶翁主的新問題又出爐了:“家老,何因……舊麥?今夏之新麥呢?” 為將來的出游大計,嬌嬌翁主如今對莊稼收成萬分關(guān)注,新麥入倉的日子記得清清楚楚。所以當(dāng)發(fā)現(xiàn)放著現(xiàn)成的新糧不吃,反而吃成糧,少年貴女感到萬分驚訝。 ‘哎,我們家翁主從小吃稻米,以前從不關(guān)心麥子?!依弦笠笄谇诘亟忉? “翁主,新麥陽氣重,克人;不宜食用?!?/br> “甚?甚?”嬌嬌貴女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本能地感覺別扭。 比如新鮮蜂蜜,那必定歸大母、母親和自己喝;而過了一年的蜜,別說宮里的貴人了,她都不忍心虧待兔子,頂多賞賜賞賜普通宮人。新織的絲綢非但漂亮,也耐穿;放了幾年后絲織品就脆了,即使縫成衣裳也不牢靠……總之,除了酒和文物,哪有舊貨比新品強的? 叫過抱兔子的甄女,將手里的麥子送到胡亥的三瓣嘴邊。胖胖兔嗅都不肯嗅一下,厭惡地別過頭,其傲嬌程度令一眾的人類管事好不郁悶。 館陶翁主陳嬌‘咯’地一樂,撫撫兔子的腦袋,扭頭看家老:“家老,理……之安出?” “咕~~~~翁主呃!”饒是久經(jīng)鍛煉的家老此時也只有苦笑了,這都是關(guān)中的老規(guī)矩,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還真沒法引經(jīng)據(jù)典來證明。 正為難著,院門處傳來隱隱的sao動。 不多時,隨著一陣香風(fēng),城陽王主劉妜就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細君……”王主妜走到阿嬌跟前,笑問怎么不待在琨居卻跑到外院,害她這一通好找。 家老如蒙赦免, 急忙退開幾步,率所有管事執(zhí)事向城陽王室的貴女行禮、問安。 “阿嬌,阿嬌……”劉妜王主拿出張請柬,直接塞到館陶翁主手里:“吾之‘笄禮’。莫忘哦!” 阿嬌隨手接下請柬,捏在指尖晃晃,視線依然流連在各色農(nóng)產(chǎn)品上。 ‘怎么這樣冷淡?’劉妜王主覺出異樣,略一思索,果斷道歉——為劉婉婚禮當(dāng)日的自作主張道歉。 她冒昧了,不該不經(jīng)同意,就擅自安排辛追坐阿嬌的席位。 見表姐認錯,阿嬌氣順了些。 當(dāng)天晚上她才和石長公主家的表弟聊了兩句,誰曾想一回頭,竟發(fā)現(xiàn)辛追就坐在自己身后?偏巧這時儀式開始了;而礙于劉妜的面子,也不好趕人,只能先由辛家女呆著…… 問題是婚禮結(jié)束后,好幾波王孫公子跑來向她打聽美人的情況,搞得嬌嬌翁主不勝其煩不勝其煩。 向管事們揮揮袖子,示意大家可以先散開了…… 阿嬌緊盯著表姐的臉龐,決心搞清楚辛追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原因,讓城陽王女如此煞費苦心地將她引入上層貴族圈。父兄無官無職的,正常情況下別說登堂入室了,辛追連梁王女婚禮的門都進不了。 “急子乃吾女伴……呃!”對上陳表妹澈清澈清的鳳眼,劉妜有些語塞。 阿嬌搖搖手中的請柬,目光中閃過不悅——敷衍?還在敷衍!請問,哪個王室會無緣無故給嫡王主選個平民當(dāng)女伴? 明白不說實話過不了關(guān),王主妜只得細數(shù)家族往事…… 陳王后的王后生涯,并不是總一帆風(fēng)順的。 城陽后宮中的女人哪怕比不上長安未央宮,過千之?dāng)?shù)總是有的。大概十年前,一位城陽國當(dāng)?shù)睾缽姭I入宮中的美女脫穎而出。花容月貌兼聰明靈巧,大美人極得寵愛,先后生下城陽王劉喜的庶長子、庶三子和庶四子;風(fēng)頭之健,讓陳王后都不得不避其鋒芒。 就在陳王后的日子漸漸艱難時,某個比較受寵但宮女出身的姬妾主動來投誠了。 此姬妾十分聰明,表面上對美女恭恭敬敬,對王后不屑一顧;暗地里,卻通風(fēng)報信,遍尋美人的不是。終于有一天,找到致命錯處,一舉要了大美女的命。 ‘精彩!精彩!’阿嬌聽的入迷,轉(zhuǎn)瞬,突然感到不安:‘這么深藏不露、演技卓越的聰明女人,能安于妾位?別是前門驅(qū)了虎,后門又進來狼?!?/br> 館陶翁主沉思著問:“從姊,至今,姬……何如?” 王主妜避開表妹的眼光,輕輕道:“不幸,歿于難產(chǎn)。” “噢……哦哦!”阿嬌眨眨眼,點點頭,拖長的語調(diào)透出股莫名的意味。 “非也,非也!姬九歲入宮;及產(chǎn)子,年不足十四……” 城陽王女見表妹想岔了,趕緊予以澄清。 姬妾立了大功,被母后引為心腹,待遇優(yōu)厚。懷孕期間也受到非常好的照顧;可就是生的時候,孩子卡住了,怎么也生不下來,熬了兩天一夜,想盡了辦法,也沒能改變一尸兩命的悲劇。 ‘可憐!才十四啊……好像這個年紀(jì),能平安生出小孩的真不多耶!’阿嬌唏噓幾聲,忽然想起話題似乎扯太遠了:“從姊,辛追……” 城陽王女:“辛姬……乃辛追之姑母?!?/br> 辛姬去后,陳王后甚為想念,就從她母家接來了其長兄的女兒養(yǎng)在宮中,給女兒王主妜作伴;順便也接受全套的貴族教育。 “如……此……”前因后果,全清楚了。 然而,嬌嬌翁主依然疑問地看城陽表姐——既然有心抬舉,在城陽國發(fā)嫁就是,干嘛還引進京都來? 妜王主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辛追出落得漂亮,性子又討王后王女喜歡,本來是預(yù)備給王太子劉延做側(cè)室的。不過,等王太子迎娶了太子妃竇繆竇福音后…… “哈哈,嬌知矣,知矣!”阿嬌忍不住的笑:“從姊福音,深具乃母之風(fēng)。” 南皮侯夫人就是個厲害主母,明里大度,暗中好妒——南皮侯內(nèi)宅的侍妾全由夫人親自挑選,個頂個老實,活像木偶擺設(shè);外來的,無論是買來還是其他權(quán)貴贈送,或二十天或三個月,一律銷聲匿跡也。 ‘福音表姐就是答應(yīng)王太子納妾,也絕不會接受從小在王宮長大的辛追?!伤尖庵?。 王主妜同樣點頭。就是因為看出這點,陳王后怕耽誤女孩子,就備上份厚厚的嫁妝,將辛追送回父母處,聽?wèi){婚嫁??蓻]想到…… ‘送回親生父母身邊,還能有什么問題?’這回,嬌嬌翁主不懂了:“何如?” “未曾想,未曾想……”劉妜嘆口氣。 沒想到,辛家是個慣于用女兒換前程的家族——有機會利用機會,沒機會創(chuàng)造機會。見辛追貌美多姿,又受過完整的貴族教育,就堅決不肯將女兒許給普通青年才??;偏偏辛家富裕卻沒門第,真正的高門大戶也不愿聯(lián)姻,于是高不成低不就,反而難嫁。 說到這兒,王主妜皺緊了眉頭,恨恨地告訴表妹,拖到現(xiàn)在辛家越發(fā)無恥了,竟打算把辛追嫁給高官權(quán)貴為妾,以攀附京中的高門,成為家族子弟進身之階:“阿嬌知否?急子之父,欲嫁女予……予‘北平侯’!” “北、北平侯?”阿嬌驚得瞪圓了眼睛。 北平侯也是親戚,堂邑侯太夫人那邊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