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上年紀的內(nèi)官們肯定聽不見;然而,皇帝陛下他正值盛年,目明且——耳聰。 憋憋嘴角,皇帝扔下手中的竹簡,轉身好整以暇地看jiejie的女兒。 “咕~~(╯﹏╰),” 手僵在唇邊,阿嬌眨眨眼,眨眨眼…… 兩只小手放回膝上,袖中交握在一起,館陶翁主含蓄地垂眸,一派知禮守份; 只在某些個瞬間,才從長長密密的翹睫毛下飛速地往上瞥一眼,怯怯的:‘阿大……聽到了,發(fā)現(xiàn)了?’ 皇帝全看在眼里,忍不住的好笑:‘這孩子……’ “阿嬌,來!”招招手,天子指指自己身邊。 立刻有宮人捧過只圓墊,放到皇帝大書案的前方。嬌嬌翁主繞過墊子,徑直走向長案之后,就在皇帝舅舅旁邊坐下。 大漢天子端詳端詳侄女的小臉,緩緩地蹙起了眉頭——面色,不如往日鮮潤;水汪汪的鳳眼,仔細觀察的話,會發(fā)現(xiàn)帶有隱隱的血絲。 于是皇帝陛下不解了,反思最近是不是給侄女布置了太多功課? ‘沒有??!幫著畫畫地圖,每天超不過一兩個時辰,應該不至于如此吧!’天子大舅父直接問了:“阿嬌,汝倦容至此,因之何?” 阿嬌扁扁嘴,往四下里望望,欲言又止。 大漢天子心知肚明,揮揮手,讓宮人們退到兩道簾之外——那個距離,看不清,更聽不見。 等到眼前沒人了, 嬌嬌翁主徑直挽起舅舅的胳膊,小聲兒嘀嘀咕咕敘述一番:“前日……天祿閣……殘簡……” “天祿閣?天祿閣?” 劉啟皇帝當下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呀!怪不得主官支支吾吾……’ ‘抱殘簡回長信宮,半夜不睡覺整理?虧你想得出來?’ 皇帝舅舅又好氣又好笑,禁不住伸手指,在侄女的額角上重重地點:“阿嬌呀,阿嬌!” “阿大,阿大,嬌嬌非……” 嬌嬌翁主話到嘴邊,頓了頓,不知為什么又咽了回去;扁扁嘴坐在那里,委委屈屈,小模樣可憐巴巴了。 “阿嬌無憂,小事爾!” 皇帝見了,理所當然地認為侄女是因天祿閣令告狀而不高興,隨便安慰幾句,就叫女官們進來,扶翁主先去補個覺。 “阿大,如此……” 壓低了聲音,阿嬌為難地點指點指畫案——話說,她這里還有不少地圖沒臨摹完呢! 做舅舅的當下予以否決:“阿嬌,補眠為‘重’也?!?/br> “阿大……”阿嬌有些猶豫,總覺得還是‘先完成任務再休息’比較好。 本白色的麻襪落在光潔可鑒的地板上,幾無聲息——侍女們遵命而至。 見宮廷侍從到了跟前,館陶翁主不方便再開口了。 沖天子陛下和館陶翁主先后行完禮,宮娥們?nèi)シ錾倌曩F女。 ‘本來體質(zhì)就弱。睡眠再不足;萬一引得生病,可怎么辦啊!’ 皇帝舅舅一面叮囑宮人好好伺候著,一面在后邊無所謂地寬慰著:“今……無戰(zhàn)事,何急哉?” ★☆★☆★☆★☆ ★☆★☆★☆★☆ ★☆★☆★☆★☆ ★☆★☆★☆★☆ 皇家貴女被宮女簇擁著,休息去了。 值班的程子高打量著皇帝沒馬上批閱奏疏,算是個小空,就走到御案前往下一跪:“陛下……” 天子聽到動靜,瞟一眼,問道:“何事?” 程內(nèi)官雙手撐地,字句清晰地問:“隨駕回宮之人,不知……陛下欲置之何如?” “何人?”皇帝隨手抽出新一卷竹簡,展開,開始閱讀。 “呃……陛下,”程子高一愣,小心翼翼窺窺皇帝的臉色,才斟字酌居地問:“前陛下幸長公主家,攜歸之人……” “有人乎?”不耐煩地瞥瞥當值內(nèi)官,天子拿起筆,在竹簡的左下角寫下批語;邊寫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誰……人??” 程內(nèi)官眼角輕跳,一個頭磕下去,額頭直碰地板:“老奴無狀,無狀。上……恕罪?!?/br> 大漢天子無動于衷; 放下筆,將奏疏重卷成卷,與其它批閱過的公文規(guī)制到一起;隨即,取過另一封簡卷…… 哪里還敢出聲? 內(nèi)官程子高連滾帶爬地退出兩道簾外。 摸摸額頭——掌上,一層水痕。 ★☆★☆★☆★☆ ★☆★☆★☆★☆ ★☆★☆★☆★☆ ★☆★☆★☆★☆ 小宦官毛四地位卑下, 沒資格接近御駕,只能呆在殿門外守候。 見干哥們程子高走出來,毛四連忙擠擠挨挨地上去湊趣:“上……何如?佳人何如?” “佳人?佳人?!” 若不是顧及到宮規(guī)和四周的‘外’人,程子高真想往地上狠狠啐一口——好險好險,他差一點點就著了呂老頭的道兒。 回頭仰望仰望宣室殿梁棟上配色簡潔、卻充斥著肅穆雍容的彩繪,程內(nèi)官感到心跳都失速了:‘臭老頭!還說什么皇帝喜歡……都不記得了!還好沒說錯話,萬幸,萬幸!’ ‘但是,該辦的事……總得辦??!’ 看好哥們臉色夠嗆,毛思猶豫一會兒,輕輕問道:“如此,長公主邸之新人……” “長公主?長、公、主……” 程內(nèi)官掂量掂量,告訴小黃門人還是先安置在掖庭。 講到‘衣’‘食’‘住’‘行’具體算哪個檔次, 程子高一把勾過好兄弟的肩膀,指指東邊方向:“毛四!長信宮,長公主,探之一二……何如?” ☆、第64章 丁未美人歸處·下 ★☆★☆★☆★☆ ★☆★☆★☆★☆ ★☆★☆★☆★☆ ★☆★☆★☆★☆ 皇城天一黑就四門關閉, 正常情況下必須待次日天光大亮后才會重新開啟。 這天早晨,當守衛(wèi)皇城的南軍打開宮門時,相當吃驚地發(fā)現(xiàn)梁王主劉姱的馬車就停在離城門不遠處。就車夫和侍從疲倦的神情來看,應是守候已久。 劉姱沒精力關注侍衛(wèi)門的想法,遞上腰牌,就急匆匆往長信宮趕。 連著被晾了兩天,長公主姑姑都不肯單獨和自己說說話,這讓梁王女兒劉姱心里象十五個木桶打水——七上八下。梁王女兒就想趕緊和姑姑解釋清楚。 高高的長信宮, 長長的石頭階梯, …… 王主姱才走到一半,就看見兩個宦官各背個女人往下走;他們周圍,是若干低級宮女和小黃門,神情焦急而沮喪。 宦官背上的女人面目看不清楚;但都梳著高髻,發(fā)上插幾根粗粗的長金簪。八月底的炎熱天氣,身著沉重的成套大禮服;腰間膝下,金玉環(huán)佩一樣不缺。 ‘看上去……不象是宮女。怎么了?’ 梁王的嫡長女讓隨身侍女阿芹追上去問問,打聽一下兩人是誰,出了什么事? 阿芹很快就回來了:“王主,乃……徐七子與唐姬?!?/br> “唐姬?”劉姱疑問。八子徐氏和長公主這邊素有交情,王主姱知道;另一個姓唐的,就一時想不起是誰了。 “王主,”阿芹攙起王主姱的胳膊,含笑回答:“唐姬者,長沙王之母也。” ‘竟……把她給忘了。’梁王女兒恍然大悟:‘唉!也可憐,若不是還有個長沙王兒子,估計就是老死掖庭,也沒人問?!?/br> 大侍女阿芹扶著女主人,一級級爬臺階,邊走邊用曲阜方言說道:“王主,都打聽明白了。今日輪到徐八子和唐姬當值;可兩位嬪御才在偏殿里站了不到兩時辰,就相繼暈倒了。這不,皇太后開恩,正背回未央宮請醫(yī)女看呢!” 梁王主劉姱輕輕“咦”了一聲,不以為然地挑挑眉:“長樂宮不是有太醫(yī)嗎?干嘛還舍近求遠地送回掖庭去尋醫(yī)女?醫(yī)女之醫(yī)術哪及得上太醫(yī)?” “王主,”阿芹侍女抿嘴不停地笑:“長信宮之……良醫(yī)好藥,哪能用在她們這些人身上?皇太后,長公主……” ‘對呀!大伯那么多侍妾,好藥要都給她們使了,祖母姑母若病了用什么?’王主姱先是失笑,隨即沉下臉色,郁郁地思考:‘我也真是,為她們cao哪門子心?自己頭上還亂事一堆呢……’ 主仆倆在引路宦官的導引下,花了整整一刻鐘才走完石階,來到長信宮門前。 ★☆★☆★☆★☆ ★☆★☆★☆★☆ ★☆★☆★☆★☆ ★☆★☆★☆★☆ 竇太后的東殿,此時賓客云集。 幾位衣著質(zhì)樸的士人跪坐在東邊的席子上。其中為首的老者頭戴竹冠,身著褒衣,言談間頗有些仙風道骨的意味:“……其義,則不足死;賞罰,則不足去就。若是而能用其民者,古今無有……” 王主姱認識他們。他們是黃老學派在京師中的代表人物,竇太后經(jīng)常請他們?nèi)雽m探討道家的學問。 見到有年輕女眷進來,客人們暫歇了言論,持重地垂下眼瞼,守禮不看。 王主姱拜見祖母和姑母:“……大母……阿母……” 竇太后點點頭,讓女史扶孫女起來;館陶長公主則一言不發(fā)。 緊接著,劉姱又對客人們拱手一揖。 學者們齊齊跪起,在席上還禮,連連稱“不敢”。 禮畢,王主姱小心地坐到竇太后和長公主側后方,乖乖巧巧一聲不響。女史驚異地看看梁王女兒,又偷眼瞥瞥館陶長公主,心里暗暗納悶:‘這對姑侄倆是怎么了?這么冷淡?以前見面都是很親熱的??!’ 老學者又開始了侃侃而談:“闔廬之用兵……萬乘之國,其為三萬、五萬尚多。今外之則不可以拒敵,內(nèi)之則不可以守國,其民非不可用也,不得所以用之也。” 竇太后聽得津津有味。 王主姱一直在悄悄觀察長公主,等見面色和煦了,就湊到姑姑耳邊嘀咕著稟告——那天出門,是因為有人來通知,說她父王來京了。 僅一句話,就讓長公主警覺起來。 幾乎是立刻,皇姐就意識到其中的要害。劉嫖長公主身體微微前傾,和母后告聲罪,同時向侄女兼大兒媳婦遞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