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第六十章京都迷夢(四) 虞奉臨臉上若是再白點,說是白面書生也不為過,奈何是個黑臉,身軀又健碩,雄赳赳走來,步子一定,迎面撲了明月一臉的風(fēng),肩上青絲亂飛。他朗聲笑道,“你是什么時候回開封的,不是去了大名府路憲司嗎,七夕又沒休沐,理應(yīng)不在開封的?!?/br> 蘇云開笑笑,還沒解釋,虞奉臨就先看了明月一眼,笑道,“定是趕回來陪佳人賞燈看月?!?/br> “侯爺猜錯了,我是調(diào)職回京,早半個月前就來了?!?/br> 虞奉臨問道,“難道又回大理寺或者刑部了?” 蘇云開說道,“是禮部,升任侍郎?!?/br> 虞奉臨驀地一頓,“禮部?你一個擅斷案的刑獄官怎么去了禮部?”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輕笑一聲,“升任……我瞧你是被貶官了,你還這樣有閑情姑娘過七夕。走,如今圣上肯定還沒就寢,我?guī)氵M(jìn)宮去?!?/br> 蘇云開一家為官多年,和丞相也有往來,這件事剛剛出來就有人為他問過了,圣上只字不提,現(xiàn)在去問同樣也問不來結(jié)果。更何況這事可以緩一緩,但七夕一過,就得等到明年了。他還要和明月去月老廟,系上紅繩??蛇@平西侯妻妾成群,高興了還曾將妾侍送給部下,這樣的人怎么會覺得今天是個大日子。 他心中對虞奉臨頗有距離,如今更不愿同往。 明月見他擰眉,知道他心中不悅,伸手握住他被平西侯緊抓的手腕,盯著這比自己高上一個腦袋的人,字字道,“謝侯爺美意,只是今晚我跟姐妹們約好了,要帶著蘇大人一起過去看花燈,轉(zhuǎn)眼就快到時辰了,再不去可就晚了。侯爺念的書多,肯定知道什么叫君子一諾價千金?!?/br> 虞奉臨上下打量她好幾眼,見她神情堅定,想了片刻才松手,笑道,“姑娘說的對,那就快去吧,別耽擱了?!?/br> 明月暗暗松了一口氣,和他道了聲謝,就拽著蘇云開鉆進(jìn)人群,生怕他反悔追來。 蘇云開可沒想到明月這么膽大,那平西侯素來氣勢逼人,虧得她不怕。他的右手被明月的纖纖細(xì)手緊緊握住,穿過一個又一個人群,經(jīng)過一個又一個繁華,等她終于停下腳步,那平西侯早就不見了蹤影。 “我剛才差點就以為他是要把你給吃了?!?/br> 明月嘀咕一聲,額上有袖抹來,把她光潔額頭上的汗拭去。她僵在原地沒動,好不容易才敢抬眼看他。蘇云開低頭一看,明月的面頰紅似胭脂,眼如黑珠,沒有躲避。 “明月……”蘇云開緩緩收回袖子,“再往前一點,拐個彎就到月老廟了。” 明月垂頭交纏著手指,“哦……” “蘇大人?!?/br> 蘇云開欲言又被人硬生生打斷,脾氣頗好的他也禁不住苦笑,抬頭一瞧,便見個身形圓潤似陀螺還穿著官服的中年男子往他這疾步走來,滿臉的歡喜神采。 “你回京后就算是去了禮部,也不該忘了你曾是刑部的人啊。” 明月看他面相溫和,比起平西侯來少幾分粗獷,再看旁人,并沒有方才的不悅,便知道和這人的交情還算不錯。 事實上她猜的并沒有錯,蘇云開又快速道,“刑部侍郎李康,曾經(jīng)的同僚?!蹦┝擞痔砹艘痪?,“是個好人。” 最后一句讓明月立刻判明該站的立場,不由抿唇一笑。那李康顛著步子走到跟前,作揖寒暄兩句,蘇云開便問,“身邊不見佳人,又非放衙的時辰,李大人這是要去哪里?” 李康半身衣裳都濕了,嘆道,“哪里有這閑工夫做這些事,我是東奔西跑,忙的,剛剛才得空喘口氣,回家吃個飯,還得趕回刑部去?!?/br> 在刑部任職過的蘇云開問道,“是出了什么大案子了?” 李康說道,“案子也不大,前日有個富商買了個宅子,請人掏挖園中枯荷時,卻從那淤泥里撈出具女尸來。那女尸約莫死了十二年,rou身都被池子里的魚吃了,只剩個骨架子……”他話鋒一頓,看向明月,“瞧我在說什么,沒看見蘇兄身邊還站著個姑娘?!?/br> 明月?lián)u頭,“我不怕,你們說你們的,不用顧忌我?!?/br> 李康以為她說客套話,可見蘇云開也點頭,環(huán)視一眼四下,伸手請到,“去那邊的面攤說話吧?!?/br> 到了小攤前坐下,李康才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對身在刑部的我來說,一起陳年兇殺案也算不上是大案,事實的確如此,只是這案子之所以‘大’,是因為那女尸從骨骼來看,當(dāng)年約莫十六七歲。可仵作查看后,發(fā)現(xiàn)她全身骨頭都有撕裂的跡象,尤其是大腿骨盆兩處。” 蘇云開一愣,“難道……” 明月的臉色已經(jīng)十分不好。 李康點頭,“她生前被人侵犯過,而且從骨縫淤血來看,那些傷都是生前所留,看起來像是被活活折磨致死。也正因手段太過殘忍,那買宅子的又是韓尚書的妹夫,所以上峰震驚大怒,命我們盡快捉拿兇手?!?/br> 蘇云開沉思片刻,說道,“難怪事發(fā)兩天,京師卻還沒有半點風(fēng)聲走漏,這種殘忍的案子是被上面禁止外傳了吧?!?/br> “可不是?!?/br> “所以……”蘇云開看他,“你告訴我,是要我?guī)湍阏艺翌^緒?” 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康也沒想過要瞞他,就是當(dāng)面被戳破,還是在這良辰美景時,他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蘇兄是斷案的好手,我也是沒辦法。那宅子幾經(jīng)轉(zhuǎn)手,好不容易查到原來的主人,但誰知道那人用的竟然是假名,根本就找不出來了?!?/br> 蘇云開蹙眉思索這案子,想著從哪里著手。李康看在眼里,怕他不肯,便低聲說道,“其實說真的,我不知為何你會被派到禮部做個文弱侍郎,你是不是得罪過平西侯?” 蘇云開的思緒從那宅子荷花池中迅速抽回,抬頭看他,“你說什么?難道跟圣上提要為我調(diào)職的是平西侯?” 李康笑笑,“我也不能確定,只是他回來得急,進(jìn)宮進(jìn)得隱蔽,也沒幾個人看見。但他出來后不久,我那在吏部做主簿的弟弟就接到旨意,說要讓你調(diào)回京師。平西侯常年駐守邊塞,為何突然回來,為何突然進(jìn)宮,你又為何突然被調(diào)職,卻連丞相都打聽不出來到底是誰在圣上耳邊為你‘美言’,我想,也沒幾個人能做得到了。” 明月越聽就越覺得如果真是平西侯做的,那剛才他做那樣的舉動,就太可怕了。她跟著蘇云開久了,多少會將事情考慮得深一些,那平西侯是想蘇云開對他沒有戒備,懷疑不到他頭上么?可紙包不住火,轉(zhuǎn)眼就被人捅穿了。 蘇云開聽完,倒沒有太多的意外,從平西侯剛才異常親近的舉動來看,現(xiàn)在用這個理由來解釋,似乎再合理不過。他也明白為什么李康要告訴自己這個,壓在他上頭的是尚書,他必須快點破案,可人一急就容易沒了法子,更何況李康本身對案件也并不敏感。 他告訴自己這個只是為了給他增加籌碼,好給這個池塘藏尸案提有用的建議。 蘇云開說道,“查不到買宅子的人的真名,但也可以查一查過往買這宅子的人。買那么大的宅子要花不少錢,必然會謹(jǐn)慎一些,肯定不是瞎買。哪怕有十個人買過那宅子,你也能從最后一個問道第九個,第九個問到第八個?!?/br> 李康大喜,“我怎么沒想到。” “還有,查一查衙門里十二年前有什么妙齡姑娘失蹤的案件,這么大的姑娘不見了,肯定會有人報案,但不排除是外來的姑娘,那樣就難查了?!?/br> “無妨無妨,一句話交代下去,查到了,就多一個線索?!?/br> “還有,再查一下那幾年有沒有類似的案件發(fā)生。” 李康忽然覺得駭然,“蘇兄是覺得這并非是偶然事件?” 蘇云開也不敢肯定,沉吟,“能以那種殘忍方式殺死一個妙齡姑娘的,不排除沒有第二起,如果查到了她們的共同性,兇手留下的線索就會更多一些?!?/br> 李康不由嘆了一口氣,明月也覺駭人聽聞。 蘇云開又道,“對了……如果你覺得現(xiàn)在刑部的仵作不好的話,我倒是可以舉薦一個。” 李康回神,“你在憲司聘請的那個姑娘?” 明月眨眨眼,原來她這么有名氣了,連刑部的人都知道,脫口問道,“大人您知道?” 李康說道,“哪里會不知道,京城早就傳開了。朝廷里我一共就聽過三位大人留姑娘在身邊做事的,哪個不是被傳得沸沸揚揚,我要是不知道蘇兄的為人,真要以為你光明正大的藏嬌了?!?/br> 蘇云開猛地咳嗽一聲,明月也趕緊喝茶解這尷尬。蘇云開肅色,“以后不要再說這種話。” 李康為官欠點資質(zhì),可對人情世故看得很是通透,這兩人只是稍有動作,他就明白過來,敢情這姑娘就是傳說中的“嬌”呀。他當(dāng)即轉(zhuǎn)了話鋒,“知道知道,不會再亂說了,別人要是亂說我也不許他們說。不過話說回來,你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我怕,怕我妻子聽見了找我鬧,她就是個醋壇子,我可招惹不起?!?/br> 李家有個醋娘子的事蘇云開也聽過,沒有再趁機舉薦明月。他想問李康何時走,可李康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當(dāng)然知道今天是七夕,可比起這對小情人的感情來,他還是更看重自己破案的進(jìn)展。只好當(dāng)做不知道,繼續(xù)從蘇云開這里“挖寶貝”。 蘇云開滿是無奈,明月用眼神安慰著他,來日方長,不急不急。 只是明月在想一件事——剛才他那樣喊自己的名字,還說前頭有個月老廟,這是…… 話說一半就沒了,等會也不知道還有沒有那種氣氛了。 月牙高懸,不見風(fēng)云,氣流有些阻滯,似有層層氣壓從天壓來,熱得讓人汗流浹背。 秦放已經(jīng)吃掉了一個食盒里的食物,他自己也快把周圍的蚊子喂飽了。等到月上柳梢頭,白水還沒來,閑來無事,他干脆自己點了盞燈放在小溪流里,念道,“燈神啊燈神,你就顯顯靈,把我家媳婦送來吧?!?/br> 小燈晃晃悠悠順流而下,可燈神并沒有把白水送來。 ☆、第61章 京都迷夢(五) 第六十一章京都迷夢(五) 白水此時還在衙門里忙得不可開交,本來只是兩個小案子,奈何今日是七夕,衙門里的人早早告假。就在放衙一刻,卻出了兩樁案子。她跑去抓了犯人,現(xiàn)在又在旁聽審,等忙完這些,月亮已經(jīng)快斜到另一邊去了。 她往外頭多看幾眼,就有人問道,“白捕頭今晚怎么一直瞧外面?” 她笑笑,“有嗎?” “有,瞧了好多回。咦?難道白捕頭也想過七夕?”那人笑著拍拍她的肩頭,“那就趕緊找一個。” 巴掌輕輕拍來,手指還蹭到她的脖子,白水微微皺眉,往前走了一步輕閃,動作自然而快速連對方也沒察覺。她問道,“林捕頭,這兩個案子也快審?fù)炅?,我想……?/br> 林捕頭說道,“這里有我看著,你有事就去忙吧?!?/br> 白水道了謝,轉(zhuǎn)身就要走,那白凈的側(cè)臉因五官俊麗,加之燈火昏黑,倒讓林捕頭一陣恍惚,嘆了口氣。 白水聞聲回頭,“林捕頭怎么了?” 林捕頭笑道,“想起位故人了?!?/br> 白水心頭咯噔,她知道蘇云開安排自己來開封府衙的用意——當(dāng)年她的哥哥,就是府衙的捕頭。這林捕頭,以前和哥哥共事過?她停住步子問道,“哪位故人?” “和你一樣,也姓白,做事也跟你一樣拼命,是個好捕頭,可惜突然就不見了蹤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白水緊緊握住拳頭,極力掩蓋心底的悲痛,“怎么會突然不見的,按理說,能進(jìn)府衙做事的,都不會是笨人。難道他犯了什么事?” 林捕頭盯著她輕責(zé),“阿影不是那種人,這衙門上下他最年輕,可做事最勤懇的便是他,又仗義又心善?!?/br> 聽見兄長的同僚這樣提起他,白水眼底瞬間犯了紅,“那怎么會不見了……” “誰知道,當(dāng)時上頭草草結(jié)案,也沒細(xì)查。后來我們一幫兄弟暗中去查,也沒查出個什么頭緒,只是隱約覺得,這事兒不簡單。”林捕頭說著說著,忽然想起白水還算是個外人,竟不知不覺跟他說了,這大概是因為……他的性子與白影著實是有些像吧。 這些事秦放和蘇云開都簡單提過,但具體的還在調(diào)查,林捕頭說的白水也都知道了,因此并沒有太意外,只是內(nèi)心的不安又添了四五分。 林捕頭嘆道,“每回我們讓他別這樣拼命時,他總會說,他要努力攢錢,然后把他的meimei接到開封來,再去把心上人娶回來,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 白水一愣,“我……白捕頭有喜歡的人?” 林捕頭說道,“有,但神神秘秘的,我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不過白影失蹤后的一年,衙門門前總有個姑娘在外頭走來走去,又不報案。只是當(dāng)年有大案在辦,誰也沒多理會。后來過了一年多,那姑娘也沒再出現(xiàn),今晚也是提起白捕頭,我才想起來?!?/br> 白水心中重重嘆了一口氣,哥哥有心儀的姑娘了,她卻不知道。那在衙門前走動的姑娘,會不會就是哥哥喜歡的人?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林捕頭,當(dāng)年白捕頭失蹤后,你們可有給他家里人送過錢?” 林捕頭搖頭,“沒有?!?/br> 白水愣了愣,當(dāng)年兄長失蹤后,她曾收到五十兩銀子,信是從開封寄來的,她一直以為是兄長的同僚所寄,沒想到今日才知道不是。 可從兄長的家書來看,他平日除了在衙門就是在家,認(rèn)識的只有同僚。 難道是那個姑娘? 戀人之間總會說上許多不會說給旁人聽的事,白水忽然想,那姑娘會不會知道一些哥哥的事?比如兄長失蹤前是不是在查什么案子,又或者說過要去什么地方? 她迫切想找出那姑娘,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四五年,茫茫人海中,沒有線索的她哪里能找到。 她失魂般走出衙門,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兄長摯愛的地方,夜幕下的衙門顯得清冷詭異,站在門口被冷風(fēng)一吹,身后的大門就如血盆大口,稍不留神,就會將人吞進(jìn)去。 白水嘆了一口氣,走了一半的路,才想起好像有事忘記做了。直到瞧見地上那殘留的燈盞,才猛然想起來,秦放! 她急忙往那邊跑去,恰好更夫經(jīng)過,才知道已經(jīng)快過丑時。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那里,小溪流淌的水聲在夜晚十分清晰,她喊了兩聲秦放的名字,可沒有人應(yīng)答。她忽然有點安心,他沒有在等。夏夜蚊子這么多,他細(xì)皮嫩rou的,非得被咬哭不可。 雖然是這么想,她還是繼續(xù)往前走,走完整條小溪,她才能夠完全放下心來。 她沒有提燈,月色又不明,走著走著忽然踢到個軟綿綿的東西。她忙退后兩步,“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