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秦放皺眉,“你倆在心有靈犀什么?” 明月眉眼有笑,“破案呀。” 蘇云開手指滑過刀面,幾乎是從鋒利刀鋒過去,看得旁人驚心。下一刻卻覺奇怪,只見他輕嘗了下指肚。隨即面露笑意,對路三說道,“不如你告訴我,你砍的柴叫什么,竟然甜如蔗汁?” 眾人微微一愣,突然明白過來——如果砍的是柴,那汁液哪里會有甘蔗甜味。唯有砍的是甘蔗,才會有這種甜味呀。 趙四一聽,立刻也去刮來嘗,這一舔大怒,揪住路三大聲道,“走,跟我去衙門?!?/br> 路三想逃,可根本不是粗壯漢子趙四的對手。邊叫嚷邊被他往衙門拖去,最后怒罵蘇云開多管閑事,罵聲漸遠(yuǎn),蘇云開不以為意,此時又有一人上前,“官爺,也求您給小人做主啊?!?/br> 方才他一直默不作聲,旁人嘩然說話他也不吱聲,但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過自己身上,蘇云開便知道他也有話要說。 “小人名叫五木,因為姓林名森,五個木,就得了這個諢名。小人也的確擅長種樹,最特殊的應(yīng)當(dāng)是種在離家較遠(yuǎn)的一株柏樹?!?/br> 秦放好奇道,“柏樹?那不是很常見的樹么?” 五木繼續(xù)說道,“對,但一般的柏樹幼苗時樹干直,葉子張開成橢圓狀,但長個一年半載就歪歪扭扭不成形了。但我這棵長了一年,如今只是高了些,樣子依舊討喜。前幾日有個員外想高價買我這棵柏樹,我不得空,今日才過來。誰想剛到地里,就發(fā)現(xiàn)柏樹不見了,卻在他的地里看見了,還硬說是他的?!?/br> 說著他指了旁邊一個鼻寬口闊的漢子,漢子一見他指自己,也跪了下來,磕頭說道,“大人,我沒有,那棵樹本來就是草民家的,是他誣陷我。” 蘇云開問道,“原先種樹的地方在哪里?” 五木立刻領(lǐng)他去看,又將那漢子的地指給他瞧。 蘇云開見那地里的確被挖開了個大口子,而那漢子的地里也種了一些樹,其中有一棵橢圓柏樹長得十分喜人,一眼就看見了。他蹲身握了一把那坑里的土瞧,又徒手挖開幾寸,便起身去那漢子的地里看柏樹。 柏樹綠葉青翠,地下有干草覆蓋,晃了晃,似乎牢牢扎在了地底。他伸手將干草拿開,又握了一把泥土,隨后起身說道,“挖到樹根?!?/br> 漢子為難道,“這樣樹會死的?!?/br> 五木說道,“只是見一點根莖,哪里會死?!闭f著他就拿了鋤頭去挖,很快就挖到了根。 蘇云開看看那沾在樹根上的泥土,又讓他將另一株大樹挖至根部。來回約莫用了一刻,他才起身對漢子說道,“雖然偷別人的樹不是什么大罪,但偷竊便是罪,看來,你得跟我們一起去衙門了?!?/br> 漢子驚詫道,“官爺明鑒,我可沒有偷他家的樹,我這里栽種了那么多樹,有柏樹并不稀奇。” 蘇云開笑道,“你很聰明,知道樹剛移植過來泥土肯定會很松軟,所以費了那么大的勁每鋪一層土就用力壓緊,以至于剛才我用力推都推不動樹。可是你疏忽了一點,你和他的地雖然離得近,但還是隔了有十丈遠(yuǎn),他田里的泥土是黃壤,而你地里的,卻更偏紅壤。你雖然挖了樹,但或許是因為你是半夜挖掘,燈火不明根本沒有留意到這點,所以柏樹根部縫隙還殘留了些許黃壤。” 五木聽見這話,長長松了一口氣,“官爺明鑒?!?/br> 漢子頓時說不出話來,只能認(rèn)栽。 圍觀的人已在拍手稱快,但明月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蘇大人破案的佐料呀,小案子中的小案子。 解決完這途中小事,四人繼續(xù)上路,前往下一個地方。 眨眼四月過了大半,原定的路線要去的州縣都已經(jīng)去了,五月之前蘇云開也得回府衙,想必回到府衙定有很多要忙的,于是結(jié)束行程,回大名府路。 這一路最高興的莫過于白水,她知道蘇云開厲害,但沒想到竟然這樣厲害,沒事便將蘇大人掛在嘴邊夸,夸得明月都覺得稀奇了。連秦放聽見都忍不住說道,“我看你要變成我姐夫的小跟班了?!?/br> “本來也是小跟班。” “其實我也挺好的,你怎么不夸夸我?” “夸你一有危險就躲我身后要我保護你?夸你能吃能喝還挺能睡的?” 秦放氣得差點就上去跟她打一架,明月急忙閃開,這對冤家越來越鬧騰了。 她回房的時候從蘇云開房前經(jīng)過,屋里還點著等。驛站普遍不大,桌子離窗戶近,窗紙上便映出個手拿書卷的長影子。 “大人,你還不睡么?” 屋里一瞬悄然,隨后人影大片映來,木門被打開,蘇云開說道,“就睡了,白水和秦放還在前廳?” 明月笑道,“可不是,又吵起來了。” 蘇云開笑笑,“真是冤家。白水吵不過秦放,秦放打不過白水,扯平了。” 明月也笑得歡喜,“怎么想都是小侯爺吃虧的?!?/br> “他要是真的怕白捕頭,也不敢總招惹她。白捕頭要是覺得他煩人,也早就在他一開口就拿刀堵他了?!?/br> 明月這才明白,“原來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呀?!?/br> 說話間,外面雷聲轟隆,還有閃電襲空,劃破陰暗蒼穹。明月說道,“那我回房了?!?/br> “嗯。”蘇云開見她小跑回房,進(jìn)了房間就猛地把門關(guān)上,看來她是怕打雷的。他想了想,回房將燈拿過去給她,屋里亮堂點,膽子也會大些。 夜里果真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吵鬧了一宿,直到黎明到來,才漸漸消停。到了辰時,已經(jīng)有日照初拂。 從驛站出來,又行五十里,卻聞前路塌方已有大半個月之久,幾乎就是在他們路過之后就塌了。本來山路快要被挖開,但沒想到昨夜雷電亂劈,將山上一顆巨石劈碎,加之大雨,山坡泥石滑坡,將前路再次堵住,也不知山道何時才能沖開。 四人本想折回小鎮(zhèn),但聽見前面不遠(yuǎn)處就有個大村莊,便想在那里暫住一晚,看看明日情況如何,再做打算。 ☆、第37章 殺人童謠(一) 第三十七章殺人童謠(一) 四人加車夫共五人,他們要借住的村莊叫榕樹村,因村口有一株四百歲的大榕樹而得名。榕樹枝繁葉茂如巨傘蓋地,腰身需六人環(huán)手相抱才能抱住的,村人用籬笆將它圍起,逢年過節(jié)也會來這里燒香許愿。 四月已至,榕樹葉子比起其它時節(jié)來,更加翠綠,沒有平時那樣墨綠。 樹下籬笆外的香火幾乎圍成了一個圈,籬笆里面也有殘留香火,但看樣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在里面點香了。 許是村子少外人來,五人剛到這,就有村人瞧看。明月瞧中那最年長的男子,上前問道,“爺爺,請問村長可在,我們有事相求。” 那人打量她一眼,又瞧那四人,個個都生得面善,答道,“我就是。” 幾人沒想到運氣這么好,頭一個問的人就是村長。蘇云開說道,“老丈打攪了,因前面山路被堵,我們一時半會過不去,想在這借宿一晚,到了明天再去前面探探路?!?/br> 村長看看他們一行有五人,說道,“我們村子不算大,鄉(xiāng)民基本都是在本地做活的,空房不多,你們男男女女五個人,最少也得三間房,我家可以住四個,隔壁家也能住兩個,但還得回去問問?!?/br> “那有勞老丈了?!?/br> 鄉(xiāng)民性情淳樸,見村長和他們說上了話,便也過來說話。問他們從哪里來,要去哪里,又邀他們?nèi)プ约杭页燥埡炔?,熱情得很?/br> 幾人怕鄉(xiāng)民感到不便,因此沒有表明身份。等村長回來的余暇,便和村民說話。 明月自小和爺爺?shù)教幾?,見的人多,也是個開朗性子,幾人加起來也沒她說的多。蘇云開偶爾說幾句,見那榕樹下空蕩蕩一片,別人寧可站在亂石上跟他們說話,也不在那平坦地方站,問道,“那榕樹下為什么圍個這么大的籬笆,要是往里挪一些,村口也至少會大一半吧?!?/br> 村人一聽急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差點忘了跟你們說,千萬別越過那籬笆去里頭,邪乎得很。” “哦?”蘇云開好奇道,“怎么個邪乎法?” 村人相覷幾眼,遲疑半晌才低語,“半年前村里有個姑娘想不開,在這樹下上吊死了。開始也沒什么,但就在不久前,那姑娘冤魂作祟,只要是從這樹下經(jīng)過的人,都會被怨氣附體,然后病的病,死的死……你看,這樹就在我們村口,進(jìn)出都得從這過去,多危險。要不是村長攔著不讓我們砍了這樹,我們早就砍了?!?/br> 蘇云開不信怪力亂神的事,更不信這種無稽之談,笑道,“只是巧合吧。” 這話落下,更多村民擺手辯駁,“這可真不是巧合。起先只是有人得病,我們也就沒在意。直到后來死了人,淹死的,莫名掉到山崖底下的,這都出了三條人命了,能是巧合嗎?” 蘇云開愣了愣,三條人命?他抬眼看著頭頂上那郁郁蔥蔥的榕樹,正是陰天,茂盛的榕樹遮蔽了原本就不多的光線,樹底下更加陰暗幽深。 他抬步往前走,看得村民大驚攔他。白水一步上前,將村民輕輕撥開,說道,“我們大……我們公子并不信那些?!?/br> 村民苦攔不住,跺腳嘆道,“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怪我們,你可要作證,要是鬧出人命官府來人,可千萬不要說是我們沒攔,是他不聽,他不聽。” 明月安慰道,“不會的,放心吧,我們是講道理的人?!?/br> 說罷,她也隨后跟去,看得村民連連跺腳。 籬笆有些高,蘇云開個高腿長,很輕易地就跨了過去。見明月跟來,壓住籬笆,使得它傾斜幾分,一手借給明月抓扶,拉她過來。 榕樹葉子層層交疊,猶如大傘,哪怕昨夜暴雨,樹下的泥也沒有太濕膩。榕樹根深扎地下,有些已經(jīng)粗壯如樹苗,小心往里鉆,還能抵達(dá)樹干處。樹干周圍壘了很多大石塊,樹在旁,撐住龐大樹干,使它不易傾斜。四周殘留了很多香燭梗,從褪色程度上來看,是以前燒的。 蘇云開聽過一些地方的習(xí)慣,當(dāng)一個地方有老樹長存,亦或靈石佇立,都會被當(dāng)?shù)匕傩展┓钇饋?,像是敬奉土地公那般,上個香火,求個心安。 兩人已經(jīng)在樹周圍走了一圈,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村民比他們兩人更加著急,念了許多遍讓他們快出來。 榕樹下也的確沒有什么稀奇的地方,兩人便打算出去。剛到籬笆那,就看見幾個孩童往這邊蹦著小步子過來,邊走邊唱著朗朗樂曲。 可等幾人認(rèn)真一聽,卻覺小曲蹊蹺。 “樹根,樹根,jiejie的頭發(fā)。 樹枝,樹枝,jiejie的手。 葉子,葉子,jiejie的臉。 倒掛樹上下不來,風(fēng)一吹,搖啊搖,風(fēng)一停,她也停。 可是路過的人啊不要停,因為jiejie她在笑,還看著你。” 細(xì)想詞兒,加之此情此景,更添三分詭異。明月咽了咽,抓了蘇云開的手瞧他。蘇云開皺眉又聽了一會,對幾歲的孩童來說,或許他們根本不知道里頭的含義。一般童謠都是如此,能傳開的都是調(diào)子好聽容易上口的,意義反倒不重要。 秦放從聽見榕樹下吊死過個姑娘就心頭顫顫,這會聽見那童謠,更是驚怕,哆嗦道,“要不我們回縣衙吧?!?/br> 白水就算再剽悍可心還是個姑娘,秦放一抖她也覺心里發(fā)毛。 蘇云開輕拍了明月的肩頭,又壓下籬笆讓她先出去。等自己也離開了那,那唱歌兒的一群孩子也早就走了,遠(yuǎn)遠(yuǎn)還能聽見一些調(diào)子,卻因距離頗遠(yuǎn),更顯得怪異。他皺眉問道,“請問這童謠是什么時候傳開的?” 村民嘆道,“我們也不記得了,大概就是這半個月吧。這調(diào)子編得好,但詞兒嚇人,我們不許他們唱,可孩子嘛,忘性大,貪玩?!彼挠杏嗉碌匮a話道,“我們都叫這童謠‘鬼jiejie’?!?/br> “鬼jiejie?” “因為可能就是阿菀的冤魂潛移默化教他們的,否則怎么會這么巧。這詞兒剛傳開,經(jīng)過榕樹的人就撞邪了。” 他們說得越邪乎,蘇云開就越覺得這不是巧合,“阿菀就是那位在這里上吊的姑娘么?” “對,阿菀生前有一副好嗓子,唱歌可好聽了。后來她爹要把她嫁給個大老爺做妾,她不肯,鬧過哭過,就在聘禮送來的當(dāng)晚,她就吊死在這了?!?/br> 蘇云開了然點頭,正說著話,村長祝長榮也回來了,說道,“房間都安排好了,隨我來吧?!彼姳娙松裆之?,頓時猜到了什么,板著臉道,“是不是你們又將阿菀的事說給別人聽了?我說過,這只是巧合,世上哪有什么鬼魂作祟,等會我就來把這籬笆給拆了,瞎胡鬧?!?/br> 村民趕緊攔他,“村長這可使不得,我們大人還好,知道避讓,但那些孩子一不小心就跑這來玩了,要真出了事,您也沒法賠啊?!?/br> 祝長榮罵了他們一聲,就領(lǐng)蘇云開他們進(jìn)村去了。路上他又道,“你們別聽他們瞎說,都是湊巧的。他們是不是說了溺水墜崖的那些人了?溺水那個頭一天發(fā)高燒,自己從河邊路過昏昏沉沉掉下去的。墜崖那個是去采藥,走的地方險要,不小心腳滑。當(dāng)?shù)毓俑紟藖砬七^了,岸上山崖上的滑痕十分明顯,我也瞧過,附近都沒腳印,只有他們自己的??苫貋硪徽f,就被傳成是被鬼推下去的,迂腐?!?/br> 蘇云開見他言辭與別人不同,雖看樣子已年到六十,但腰板卻挺得十分直,雙目有神,手背隱有舊傷,指節(jié)粗大,便問,“村長以前可是上過戰(zhàn)場的?” 祝長榮訝異道,“你怎么知道?” 蘇云開笑道,“言談舉止,有軍中人的豪邁之氣。你手指并非十指粗大,拇指食指還有硬繭,手有舊傷,頗似刀劍所留。如果只是做過獵戶,留下的應(yīng)該是被獸類所傷的痕跡。還有,你說話頗有氣勢,我想,你在軍營中應(yīng)當(dāng)有官職?!?/br> 祝長榮聽完,朗聲大笑,年過一個甲子笑聲卻不輸旁人,中氣十足,“你說的沒錯,我曾在軍中做過弓箭手,是個把總,行伍出身。要不是老了人家不要了,我還想就死在沙場呢?!?/br> 明月笑道,“不是爺爺您老了人家不要,是將軍愛才,想讓您也享享沙場外的安靜日子?!?/br> 這倆人說的話祝長榮著實愛聽,這會才道,“其實你們也不是什么過路商人吧?!?/br> 蘇云開見他看出點什么苗頭來,卻也鎮(zhèn)定不逼問,說道,“是官家人,怕驚擾村民,就沒說明身份了,請老丈見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