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br>
    村里維系村外的橋，對那天的楊百家來說，卻成了絕命橋。明月輕嘆，問道，“村子里也沒有一個(gè)人在那天碰見什么異常的事么？”

    蘇云開說道，“之前我也讓人問過，小樹林雖然不寬廣，但左右都有路可走，所以賀家村和楊家村的人，以及途經(jīng)附近的路人都不會去走小樹林。楊百家的尸骨是在樹林腹地發(fā)現(xiàn)的，那從外面就更難看見里面發(fā)生了什么事。所以沒有人證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明月有些氣餒，“也對，否則也不會過了十年才被人在無意中發(fā)現(xiàn)吧?！?/br>
    “案子才剛開始調(diào)查，也不必氣餒?！碧K云開合上本子，看著她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兇手要?dú)⒁粋€(gè)癡兒？”

    ☆、第28章 十年白骨（九）

    第二十八章十年白骨（九）

    要置人于死地的理由實(shí)在是太多，除了一時(shí)沖動(dòng)，大多是有積怨，不管怨恨是深是淺，但極少會是毫無緣由。

    但這次的死者是個(gè)傻子。

    明月被問住了，她想了一會才道，“按照楊千里的話來說，楊百家在村里口碑并不差。他是由村里人養(yǎng)大的，對孩子們也好，那到底是什么緣故會讓別人痛下毒手？”

    “找到他被殺的真相，或許就能找到兇手?！泵看尾榘付际沁@么說，這也是破解遠(yuǎn)久謎案的入口點(diǎn)，但卻非一朝一夕的事。蘇云開重新拿過縣志，已經(jīng)看了有半臂高，還是沒有什么苗頭，“你今日有什么事要忙么？”

    明月抿唇一笑，“我的事還不都是大人委派的，趕快看看有沒有差事要讓我做?！?/br>
    蘇云開笑笑，“有，你也一起看看縣志和這三十年來的卷宗吧，看看有沒有可疑的地方?！?/br>
    明月咋舌，“竟然要看那么多，你每次查案子都這樣么？”

    “看案子難易來定?！?/br>
    “以前秦大人就從不這么看，就算真要找往年的線索，也都是丟給縣丞師爺他們。連我都被抓去看過兩次，你也知道秦大人有多討厭姑娘家進(jìn)衙門，可為了方便，還是指使我干活，你說他有多懶?！?/br>
    蘇云開問道，“那你不是很討厭被抓來看卷宗？”

    明月忙擺手，“當(dāng)然不討厭，我只是討厭不辦正事的秦大人，不討厭為了案子出力。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要不我也不說了，而是悶在心里打你小人?！?/br>
    打小人……蘇云開驀地笑笑，真是心直口快的人。

    兩人各自捧了縣志卷宗細(xì)看，沒有繼續(xù)傾談。只有偶爾需要摘記時(shí)才會在拿筆時(shí)看看對方，比書籍還要枯燥的卷宗縣志，好像也不那樣讓人不耐煩了。

    等衙役來敲門，已經(jīng)是午時(shí)過半，兩人這才覺得腹中空蕩，一個(gè)上午竟然連茶水都沒喝。

    “有線索么？”

    “沒有，你呢？”

    明月揉揉眼道，“也沒有?！?/br>
    要想從浩瀚書海里找到線索并不是容易的事，兩人也不氣餒，用過飯?jiān)倩貋響?zhàn)就是。從衙門出來，就曬了滿臉明媚日光，明月仰頭看去，念道，“真暖?！?/br>
    蘇云開見她只是曬個(gè)日光就這樣滿足，笑道，“雨季少見日月，太陽一冒頭街上人就多了?！?/br>
    衙門建在寬敞街道上，這會行人也的確很多，正午時(shí)分也還是熙熙攘攘，暖意洋溢。

    兩人放緩了腳步回內(nèi)衙，在屋里滋養(yǎng)了一早的霉氣，曬曬也好，恨不得將那股暖意塞進(jìn)骨頭里暖暖。

    等進(jìn)了內(nèi)衙，身體已經(jīng)暖洋洋，頭頂還有些發(fā)熱。蘇云開抬頭往日光看去，被刺了滿眼，刺得眼前瞬間冒了青光，低頭緩了緩才恢復(fù)過來，看來這兩天果真沒睡好。他揉揉眉心，行了幾步又頓住步子，“明月?！?/br>
    明月偏頭，見他若有所思，問道，“怎么了？”

    蘇云開又抬頭往那烈日看去，以手擋住，從指縫穿過的光落在臉上，仍有余溫，“楊百家失蹤的那天是六月十六日，正值酷暑，一般人都躲在家里納涼避暑，為什么他要跑到外面去？而且楊千里提過，楊百家膽子很小，他又怎么會一個(gè)人進(jìn)平時(shí)根本沒人走的樹林里？”

    明月猛然想到一個(gè)可能，吃了一驚，“難道他是被兇手誘騙進(jìn)去的？那就是說，他認(rèn)識兇手？”她的心頓時(shí)懸到了嗓子眼，“他平日都跟楊家村的人在一起，生在那長在那，那兇手最有可能是楊家村的人？”

    雖然沒有證據(jù)，但理論上的確是最有可能，蘇云開沒有否認(rèn)，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更讓明月覺得寒意突襲，在朗朗日頭下站著也覺惡寒不止。那天見過的楊家村人的臉一直在腦子里閃過，卻辨不出真?zhèn)巍?/br>
    “你還記不記得我問過你，楊百家是死于什么兇器？”

    “記得，是一種鈍器?！?/br>
    “結(jié)合剛才所說，如果兇手是有預(yù)謀地誘騙楊百家進(jìn)小樹林，那為什么要用鈍器殺他，而不是用更省事省力的利器？”

    明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沒有想通。蘇云開解釋道，“有兩個(gè)解釋，一個(gè)是利器會暴丨露兇手，一個(gè)是兇手很急。”

    “為什么急？”明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自己說道，“或許是楊百家……看見了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所以兇手急于滅口？”

    蘇云開總算又點(diǎn)了頭，“所以我們現(xiàn)在要找的，應(yīng)該是楊百家在死的前幾天發(fā)生了什么事，尤其是六月十五日?！?/br>
    那還得再去一次楊家村！

    案子柳暗花明，兩人又說了許久，將線索理順一遍，等到了桌前，飯菜都快涼了。飯吃一半，外面腳步聲咚咚咚響，走到門口就停了下來，門后探出個(gè)腦袋，眼睛往里轉(zhuǎn)了一圈，這才將身子挪了出來，笑顏展開得燦爛，“姐夫、明月姑娘，怎么這個(gè)時(shí)辰才吃午飯，一直這樣胃要壞的?！?/br>
    蘇云開問道，“用了飯沒？”

    “吃了。”秦放坐下身，又看看后頭，“白水不在？”

    “不在?！泵髟麓鹜瓴庞X得不對，“你可從來沒有問起過白哥哥，怎么現(xiàn)在頭一個(gè)就找他？”

    白哥哥……秦放心底一笑，世上只有他知道白水是姑娘呀，多奇妙的事，他竟還有點(diǎn)小歡喜，“沒什么，一天沒吵架心里十分掛念?！?/br>
    “白哥哥這兩天也忙，累得很，你不要老跟他吵架?！?/br>
    “哦?！鼻胤畔電A菜吃，立刻被蘇云開看了一眼，他馬上收手回來。

    “對了?！碧K云開這才想起來，放下筷子從懷里拿了兩封信給他，“早上忙著查案，差點(diǎn)忘了這個(gè)。一封是你父親的，一封是白捕頭的?！?/br>
    兩封信都像燙手的芋頭，燙得秦放丟開，“不看?！?/br>
    蘇云開提筷怡然道，“那不要看了，也不要回信了，這樣燕國公就以為你不在衙門，又跑去了哪里玩，然后又派人來抓你回開封?！?/br>
    秦放一聽，立刻乖乖拿回了信，末了又道，“可白水的給我干嘛？”

    “午后我和明月要外出，估計(jì)見不到他，你回房不是要路過他那么，從門縫塞進(jìn)去就行了。”

    秦放想拒絕，不過想想好像也是順手的事，就答應(yīng)了，將這兩個(gè)燙手芋頭收下。他瞧見信上寫的不是白水的名字，好奇道，“為什么開封的人寫給姐夫你的信，你卻要給白水？”

    那信里寫的是蘇云開托開封的朋友打聽白水哥哥白影的事，自然要交給她，只是不能讓秦放知道，便道，“你父親寫給你的信，也是交給我，可要我告知你父親，讓他以后寫你的名字？”

    秦放當(dāng)即拒絕，他父親可是當(dāng)朝名人，難保別人不會知道他兒子的名字，萬一又讓豪紳地方官眾星捧月的，那就不能好好玩了。

    吃過午飯，蘇云開就和明月乘車前往楊家村，準(zhǔn)備找當(dāng)年的人問問。只是如今有一個(gè)情況不同了——他們問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兇手。雖然不愿如此假設(shè)，但卻是最有可能的假設(shè)。

    秦放準(zhǔn)備回房睡個(gè)午覺然后再去外頭玩，拿著信站在白水房前，又想起昨天的事，切實(shí)明白了那粗俗二字“香丨艷”的具體解釋是什么，眼見為實(shí)……他晃了晃腦袋，圣賢書簡直白讀了，讓他爹知道又得挨鞭子。

    他連連嘆氣，連有人站在廊道那都不知道。

    白水是回來用午飯的，早上為了避開秦放，連飯也沒吃就走了。東奔西跑了一上午，餓得不行，誰料回房途中就看見個(gè)人在她房前杵著，見是秦放，她有些遲疑。

    秦放蹲身扒著門縫，比劃了下覺得信應(yīng)該能塞進(jìn)去，正要從懷里掏信，余光便瞧見有人往這過來。他抬頭一看，就看見白水那冷得成冰渣的臉，一雙眼冷得要?dú)⑷?，戾氣外現(xiàn)的同時(shí)還在傳達(dá)另一個(gè)意思——

    無恥小人，竟扒門偷窺，呸！

    他站起身，正經(jīng)八百地問道，“我要是解釋我不是在偷看你會信我嗎？”

    “哼！”

    秦放只覺一個(gè)大寫的冤字重重砸在了腦袋上！

    白水繃著臉拿鑰匙打開鎖頭，幾乎是用腳將門踹開，門摔墻上，撞出巨大聲響，“要看就看個(gè)夠吧。”

    秦放頓覺受了侮辱，氣道，“我不是無恥小人。”

    白水又哼了一聲。

    秦放怒而將信塞到她手上，這一碰白水差點(diǎn)將他手折了，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給自己東西，這才收手緩了臉色。微微一頓，正要道謝，就見他彎身往她臉上湊，直勾勾盯來，“就算我是在偷看，那想看的也不是你的房間，是你這個(gè)人！嗯，還得是正面的。”

    “……”

    白水的臉?biāo)查g由白轉(zhuǎn)黑轉(zhuǎn)紅，抬手就要劈他，戲弄成功的秦放心滿意足地朗聲笑著飛快跑了，跑回自己房間立刻關(guān)緊門，又怕她破門而入，急忙把桌子挪了過來，將椅子全堆在上頭，這才覺得放心，可仍心有余悸，要不然心怎么跳得這么厲害，簡直要蹦出來了！

    ☆、第29章 十年白骨（十）

    第二十九章十年白骨（十）

    到楊家村前，蘇云開和明月特地去了一趟小樹林。

    林中少人走，荊棘灌木雜生，青藤纏在樹上借力而生。苔蘚般的青藤讓本就陰暗濕潤的樹林變得更濕潤，多了幾分林外沒有的霉味，猶如里面常年都在下雨。

    上回在松樹林中挖白骨時(shí)，衙役順手開了一條路，兩人沿著已除荊棘的路走，阻礙并不大。事發(fā)后蘇云開派衙役看守林子四周，如今人在外面，偶爾有人聲傳來，但走到林子腹地，就像與世隔絕了，外面太細(xì)微的動(dòng)靜也聽不見。

    “林子不大，要是在這里叫喊，外面的人多少能聽見一些的?！泵髟聲r(shí)而去撥撥小樹，要想折下能做兇器的木棍也不容易，而且有很多枝杈，清理起來也麻煩。高一些的樹干根本折不到。

    “你覺得是晚上行兇么？”

    “嗯，如果是白天，誰知道外頭會不會有人路過。”明月又道，“我們不是假設(shè)楊百家和兇手認(rèn)識么？那兇手會不會先迷暈了他再下手？”

    蘇云開說道，“你忘了，楊百家的致命傷口不是在頭部，如果已經(jīng)被迷暈，那兇手就更能肆無忌憚地朝他腦袋上砸?！?/br>
    “所以晚上行兇更有道理吧。”

    “嗯?！?/br>
    兩人穿過林中，沒有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出了松樹林走了半刻才到木橋，過了木橋再行半刻，就到了楊家村。

    村外有田地，這會已過正午，村民剛出來勞作，遠(yuǎn)遠(yuǎn)見到有兩人往這邊走來，可因身著便裝，一時(shí)沒認(rèn)出來。等走到近處，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那蘇大人。急忙從田里拔腿出來，要去叩拜。

    蘇云開伸手?jǐn)r住，說道，“不必行禮，你們忙你們的……楊千里可在？”

    “草民給您帶路。”

    漢子拔腿上了田埂，腳上都是泥，也不穿鞋，直接就在前頭帶路。

    明月見他赤腳走，地上還有凹凸石頭，看得都覺得疼，“不急的，你先穿上鞋吧?！?/br>
    漢子回頭笑道，“粗人一個(gè)，不疼。腳臟，穿了鞋鞋難洗?！?/br>
    明月見他的確是不疼的樣子，才不勸。

    楊千里的家離村口近，很快就到了那。茅草屋前一個(gè)年輕人正扛了鋤頭鎖門出來，剛要走就被喊了一聲，回頭看去，頗覺意外，“蘇大人？”

    漢子帶了人到這就走了，楊千里怎么也不愿蘇云開就站在門口跟自己說話，又將門打開請他們進(jìn)去。

    茅草屋并不算簡陋，一進(jìn)院子就有雞鴨跑來，叫得歡騰，撲得灰塵四散。左邊是個(gè)葡萄架子，這會冒了青芽，擋不住烈日，但也能擋住幾分熱意。

    楊千里倒了茶水過來，站在一旁不敢坐下，拘謹(jǐn)?shù)溃按笕撕凸媚镌趺磥磉@了，這、這滿院子都臟得不行，我也沒事先打掃?！?/br>
    蘇云開笑道，“我們只是來問一件事，你不用緊張，坐吧?！?/br>
    楊千里不肯，明月又重復(fù)了一遍，他才坐下，手腳也放得端正，“大人要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