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jié)
話在嘴邊嚅囁良久,陸強說:“沒有?!?/br> 錢媛青斜眼看他,冷哼一聲,又把視線落到遠處。超市里,盧茵速度很快,拿起一樣,看過生產(chǎn)日期投到籃子里。 陸強忽然道:“過去三十年,我好像一直在做錯事,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補救的機會,代價是,我要和你們分開一陣子,”他頓了頓,“我該不該把握?” 錢媛青未見驚訝:“你心里有答案嗎?” “下不定決心?!?/br> 她看著超市里忙碌的背影,隔了會兒,一努下巴:“那你覺得自己配得上她嗎?” 陸強沉默。 那邊盧茵已經(jīng)付款。 錢媛青并沒給他準確答案,只道:“不管以后的路怎么走,都要記住,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家了,要擔得起那份責任?!?/br> 她就囑咐這一句,又沉默下來。 陸強頂頂唇rou,“媽……” 她皺眉。 “您還怪我嗎?” 她一頓,沒有說話。前方有了松動,列車員開始檢票。 錢媛青跟著往前挪動,周圍的人都往中間簇擁,瞬間吵鬧起來,她飛快的說了兩個字,混亂間,他并未聽清。 盧茵快步回來,手里的塑料兜有些重量,陸強虛扶著,幫忙遞給錢媛青。 “給您路上吃的。” 錢媛青低頭看了看,這次沒有拒絕,接過來放進籃子里,“回吧?!?/br> 人群都擠在檢票口,身體互相碰撞,他們止了步,不能繼續(xù)往前行。 錢媛青忽然停下,干燥的手掌重重捏緊盧茵的手:“你是個好孩子。” 盧茵下意識反握住她。 錢媛青說:“我們老陸家虧待你了?!?/br> 她的話在一片嘈雜中清晰傳過來。一瞬間,盧茵眼里溢滿淚水,喉嚨哽住,張口不能言。 錢媛青笑笑,又拍拍她,放開手,頭也不回的淹沒進人群里。 陸強帶盧茵走去另一端,隔著欄桿,過很久,才看見那個略微佝僂的身影。 盧茵抹了把淚,忽然叫了聲。 錢媛青徒然一抖,腳下踉蹌。 她回頭。 盧茵又喊了一聲:“媽。” “保重身體?!?/br> 錢媛青眼眶滾熱,那兩個孩子的身影漸漸模糊。 *** 從火車站出來,盧茵眼睛仍是紅的。 陸強把她抱在懷里,低頭吻她頭頂。 車子行起來,里面有些沉悶,這個時候,都不知道該說點兒什么。 陸強把空調溫度調高,車窗開了道縫隙,看了看她:“涼嗎?” “不涼?!?/br> 陸強轉回頭看著前方,胳膊伸過去,從她腿上握住她的手,隔了幾秒,盧茵手指攤開,與他十指相扣。 趕上早高峰,路有些堵。一路經(jīng)過學校、鬧市區(qū)和高架隧道。 盧茵心情慢慢平復,緊緊手指:“在想什么呢?” 陸強表情松動:“沒想?!?/br> “不要太擔心她,她比我們誰都清楚該怎樣生活?!?/br> “我知道?!?/br> 盧茵看著他:“嗯?!?/br> 又一陣沉默,很久后才開到醫(yī)院門口,前方需左轉彎過減速帶進入院門。陸強突然輕踩剎車,車身一晃,堪堪停在車道上。 盧茵心中一驚,拉住上方扶手:“怎么了?” 他看著前方,眼神難辨。心中的猶豫不決,好似一瞬間有了結果。 后面車隊鳴笛,一聲賽過一聲,醫(yī)院門衛(wèi)跑出來查看情況。 陸強對上她的目光,笑了笑,“沒事?!彼纫荒_油門,沖過了門口,“有個地方想去。” 車子在醫(yī)院門前繞了一圈兒,又按原路返回,過隧道,上高架,下了路口,直接往城郊方向去。 盧茵心中疑惑,也只安靜的坐著。 大概半個小時,車子在一片隱林中停穩(wěn),周圍綠蔭環(huán)繞,卻在中間開出一條崎嶇的小路。其實漳州很多地方她都沒去過,這里更是頭一次來。 陸強拉下手剎,“走吧?!?/br> 鎖好車門,陸強掌心朝后,手指勾兩下,沒幾秒,掌心湊過來一只溫軟的小手,他一把握住,牽牢她,往小路深處走。 耳邊翠鳥鳴啼,樹葉隨風微晃,半個人影都沒有。陸強余光注視周圍的動靜,他明白這種時候隨意走動存在危險性。整段路,有一輛不起眼的轎車不緊不慢的跟著,他知道,那是老邢派來的。自打那日他答應老邢的要求,就一直有人暗中保護。 這讓他安心不少。在送她走之前,他想帶她來一趟。 小路是一條向上的緩坡路,又走幾分鐘,才見有人陸續(xù)下來。她沒問陸強要去哪兒,鼻端越來越濃的香火味兒,已經(jīng)告訴她答案。 盧茵身體還虛弱,頭有些暈,后半段兒趴在陸強的背上,兩人相貼的部分,膩出一層熱汗。可她還嫌不夠,雙臂摟緊他,拿鼻尖輕蹭他汗?jié)竦牟弊印?/br> 陸強回過頭,她也抬頭,對視片刻,兩人默契的送出唇瓣,輕吻彼此,然后勾唇淡笑。 盧茵又親一下他耳根,頭枕回他寬厚的肩膀上,經(jīng)歷過生死,她比以前還要依賴他,更大膽,更主動,慷慨表達內心的情緒。 陸強笑聲溢出喉,“佛家重地,女施主謹言慎行?!?/br> 盧茵沒說話,就那么側著腦袋看他。 陸強騰出手,朝她臀上捏了把,喉嚨一滾:“你現(xiàn)在身體行嗎?” 他手上動作意有所指,盧茵瞬間明白。 她腦袋稍微放正,抿抿唇,還是有些難為情:“應該,行吧?!?/br> 陸強看著前方,意外地,沒有出言調戲。 跨上最后一級臺階,邁過高門檻,他把她放在平地上。前方是青石板鋪就的院落,年代久遠,隨風雨侵蝕,已經(jīng)坑洼不平。 廟宇很小,外檐陳舊不堪,寺兩旁的兩株菩提反倒蒼翠茂盛。 知道這里的人并不多,門庭稍微冷落。 陸強帶著她跨過數(shù)到門檻,氣氛肅穆嚴謹。盧茵沒特意追求過這些,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內心一絲惶恐,更多是不解。 她小聲問:“你以前常來這里?” 陸強拿眼打量周圍:“頭一次?!?/br> “我們?yōu)槭裁磿^來?” 他回答有些敷衍:“隨便看看?!?/br> 陸強放開她的手,先走一步。寺廟前有個碩大的圓形香爐,香煙緩緩上升,里面布滿厚重的香灰,旁邊有個窗口,是請香的地方。 陸強在門前站了片刻,有人在前面燒香拜佛,他認真看了一遍,掏出錢夾,去旁邊請香。 盧茵有些呆滯的站著??催@個男人目無他物的走回來,左手持香,右手拿燭,點燃手中的三柱,在胸前停了片刻,然后高舉過頭頂,認真作揖。 她心口熱流洶涌,手心兒出了汗,難以置信,他這樣粗獷野性的男人,會相信佛祖的存在。 作完揖,陸強把三柱香插到香爐,沒有看盧茵,抬步走入寺廟里。 當中佛祖寶相莊嚴、慈悲肅穆。他抬起頭,瞧見它正滿面笑容的俯瞰眾生。 陸強始終昂頭站著。盧茵不知何時進來,立在他的后面。 眼前畫面靜止,晨光穿過大門和破舊的窗欞,照亮整間內堂。佛祖法相金身,金光籠罩在他身上,那寬厚的肩膀無比平整,手臂自然垂落。在一片光芒中,陸強雙膝微屈,緩緩跪在面前的蒲團上。 盧茵心臟一揪,下唇咬出痕跡,他第一次見這男人以卑恭的姿態(tài)立于人前。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祈求什么,只見他雙手合十,置于胸前,原本不羈張狂的身體里透出異樣的虔誠。良久,掌心攤開來,朝上放在身側,隨后上身拜倒,匍匐于地。 久久沒有直起來。 盧茵滿臉淚水,只覺得這樣的他讓人無比心疼。她捂住口鼻,抑制失控的聲音,腳步向后錯,悄悄退了出去。 …… …… 不知多久,陸強從里面出來,抬起頭,便是一望無際的天空。 盧茵站在樹蔭下,擺手朝他笑。 陸強過去。 盧茵挽住他手臂:“跟佛祖求了什么?” 陸強笑說:“早生貴子?!?/br> 盧茵不會相信,卻也不再想深究到底。 他幫她遮住熾熱的陽光,他面目深刻清晰。 對視幾秒。 陸強牽過她的下巴,不分場合,低頭吻住她的唇。 *** 一個多月以前,盧茵被推進重癥監(jiān)護室,她深度昏迷,生死不定。 陸強站在她旁邊,身后有人離去,生老病死,不過是眨眼之間,只要能相隨,又何必在乎人間與黃泉。 剎那間,陸強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