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沈萬沙氣的笑出聲,“珍月這副模樣,身上口子這么多這么深,你說是自刑?你有本事把自己殺成這樣我看看!” 老者見沈萬沙無理,淡淡看了主家一眼,索性不出聲,束手而立。 第118章 自刑 杜氏一聽老者的結(jié)論,臉色立刻強硬起來,“原來是自刑,麻煩余老先生了?!?/br> 沈萬沙跳起來,指著余智鼻子沖著杜氏說話,“他說是自刑就是自刑么!不過是你與人勾連,意欲制造冤獄,我告訴你,我不服!” “小公子慎言?!崩险呒贡惩χ保⒉[了眼睛,“老夫名余智,曾任上京大理寺仵作,做仵作多年,從未妄言,更未與人勾連,包庇惡人,你盡可出門打聽一下!” 沈萬沙憤憤,“你若未與于家勾連,怎么就斷定珍月自刑!她怎么可能會自殺!” “我是仵作,只驗死驗傷,死者心里怎么想,我如何知道!”余智一甩袖子,氣的胡子都翹起來了。 “那你就是不稱職的仵作,盧櫟就知道!”沈萬沙幾乎吼出了聲。 余智目光突然一頓,“盧櫟?” 沈萬沙突然回過勁,沖動之下這么說出盧櫟名字是不是不大好……他有些心虛的回頭看。 杜氏拍桌子,聲音尖利,“余老先生來自上京,做仵作多年,手里從未出過冤案,我把他請來,就是要表現(xiàn)公平公正,珍月之死,是她自己心存死意,與我于家無關(guān)!” 自事發(fā)后,于天易一直傻呆呆跌坐在床頭,連身上的血衣都沒換,這時聽得杜氏的話幽幽插話,“月兒怎么會自殺……她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娘,您別爭了,就當月兒是兒子殺的吧,月兒那么好,兒子怎么忍心她一人獨上黃泉,定是要陪著去的,她怎么死都沒關(guān)系……” “你個蠢貨胡說八道什么!”杜氏怒不可遏,沖過去甩了于天易兩個耳光,“沒出息!不過一個女人,你就成了這副樣子,我看她死的好!她死了,你以后才能活的像個男人!天華!你過來,把你哥哥扶下去!” 于天華目光充滿悲憫地看了看床上尸體,“娘,大嫂是大哥發(fā)妻,大嫂去了,大哥躲出去不合適……” “孽子!都是孽子!”杜氏顫抖著手指著二人,高聲把羅氏喊了過來,“扶你丈夫去外間!” 羅氏便過來勸于天華,一時間現(xiàn)場很是吵鬧。 盧櫟從進房間開始就沒歇著,一直在觀察。 月珍現(xiàn)在躺在床上,距離有些遠,他看不到具體尸體表征,只見滿床都是血,粘稠的血液還未凝固,至今還在順著床單往下流。地上血跡很多,但大都帶著腳印,應(yīng)該是人們經(jīng)過床前血泊踩出來的。 床邊血泊里掉落了一把匕首,于天易就跌坐在這匕首旁,表情愣愣的,似乎動都不會動了。他身上血跡很多,大半都在胸前下擺小臂,往上往后都沒有。他沒有穿鞋,甚至沒穿襪子,就光著腳,連身上衣服都是里衣,好像上一刻還在睡覺。 于天華相貌不若于天易俊朗,有些敦實,看起來很厚道很老實,他總是忍不住去看床上的尸體,目光非常哀慟悲傷。他的妻子羅氏身材嬌小,相貌不差,只是皮膚略黑,看起來就沒那么漂亮,她現(xiàn)在嚇的神情緊繃,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腳尖,偶爾忍不住視線往月珍方向瞟時,總會咬著唇,神情里好像有一絲痛快。 杜氏鬢邊有白發(fā),看起來才四十多歲,并不算老,可她五官長的很大,眼角上挑,眼袋很大,冷著臉看人時感覺特別兇,好像隨時在恐嚇別人,讓她氣質(zhì)極為不詳和,看著也老了很多。她看向珍月的表情永遠都是不滿,一點也不覺得于家哪里對不起她,甚至憎恨她死的讓于家難堪。 兒子媳婦不在身邊,扶著杜氏站的是一個身量高挑,相貌端麗的婦人。看打扮不是下人,也不像主子,時不時看向于天易的方向,目光充滿擔(dān)憂關(guān)切,盧櫟便猜,這位該是于天易那個由丫鬟升到小妾的鐘氏。能讓杜氏做主給于天易收了房,她一定是得老太太歡心的。 一下子這么多陌生人,可能都會與案情有關(guān),盧櫟下意識觀察他們的臉,注意他們的神情,并且記住這些人。 直到趙杼輕輕握了握他的手。 “嗯?”盧櫟不解。 趙杼下巴微抬,示意盧櫟看一個方向。 他從善如流看過去,發(fā)現(xiàn)自己忽略了一個人。 那是個丫鬟打扮的女人。這個人跪在床前陰影里,眼睛一直看著珍月,淚水流個不停,表情非常悲痛,盧櫟能看出來,這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傷心難過。 女人身材纖細,容色殊麗,唇色灰白,身體都在微微顫抖,時不時暗暗看向于家人的一眼,充滿了恨意。 這是誰? 趙杼在他耳側(cè)輕語,“看衣服……大概是死者丫鬟?!?/br> 杜氏說著就要吩咐下面準備葬儀,顯是接受了余智的說法。 沈萬沙著急,心道如果元連按察使也跟著就好了!可惜按察使忙碌,他們啟程往京兆府走時,元連公務(wù)未完,并沒有與他們一起。 如今上京來的仵作都出現(xiàn)了,要說服他們答應(yīng)重新?lián)Q人驗尸很有難度! 沈萬沙壓下脾氣,試著提議,“余老先生自是技術(shù)精湛,但我仍然得要求再驗……我奉端惠郡主所托,過來看望珍月jiejie,結(jié)果看到的竟是一具尸體,這結(jié)果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我要求換人再驗。” 杜氏氣勢高漲,“想都別想!我告訴你你別拿端惠郡主壓我!郡主是皇親,身份高貴,我不反對,可他珍月是什么,不過是個父不詳?shù)膉ian生子!而且王子犯法還與庶民同罪,我們有仵作結(jié)論,說出大天去理也在,我就不信郡主昏聵會胡亂攀扯!更別說珍月已嫁人,該以夫家為榮,可她上不孝老人,下不慈兒女,還自殺累一家人為她傷心!” “娘!”于天易聲音哽咽,“月兒都去了,您別再這樣說她了好么……” 沈萬沙被逼的不行,干脆再次祭出了大旗,“我請來的仵作是盧櫟先生!盧櫟你知不知道?是慈光寺中剖尸剜心施鬼神絕技之人!你們?nèi)艄侣崖剾]聽過,我再說一條,盧櫟先生是平王未婚妻,王爺?shù)男募鈘ou,別說技術(shù)精湛來驗個尸,就算什么都不懂非要看看尸體,你們也不能阻止!平王什么脾性大家都聽過,好生想想后果,值不值!” 盧櫟汗一下子就下來了,怎么又提這茬? 再一次聽到‘王爺心頭rou’這樣的話,趙杼怔了一下。最初聽到沈萬沙這么吹牛的時候,還是慈光寺的案子,那時他只想笑,現(xiàn)在再聽到……仍然想笑。 之前想笑是真的覺得好笑,想嘲笑這群無知蠢人,現(xiàn)在想笑卻是……會心,很滿意聽到這樣的話,如果能經(jīng)常說,天天說才好! 結(jié)果于家人還沒反應(yīng)過來,余智先扒拉開眾人急急走了過來,“你說盧櫟?仵作盧櫟?” 沈萬沙點頭,一邊點頭一邊表示自己才不會說謊的指向盧櫟,“就是他!” 余智這才認真打量跟著沈萬沙走進房間的兩個人。 一個男人,威武俊朗,個子很高,寬肩長腿,目光睥睨,縱使提著兩口箱子也不減其霸道氣勢。 一個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氣質(zhì)干凈純粹,站在這血案現(xiàn)場,不懼不怕,清澈雙眸中似乎閃著睿智的光。 身為一個仵作,最關(guān)心行內(nèi)消息,余智自然聽說過山陽慈光寺一案,他對傳言里那種神乎其神,甚至到了邪乎程度的剖尸剜心并不太信,可空xue不來風(fēng),他很想看看這盧櫟到底有什么本事。 如今碰上了,自然要看上一看。 所以沒等于家人表態(tài),余智先走過來,“你是盧櫟?” 盧櫟微笑點頭,拱手行禮,“在下正是盧櫟,見過余老先生?!?/br> “即如此,你來看看這具尸體吧。”余智直接把盧櫟帶到床前。 杜氏哪里想到會有如此發(fā)展,下意識阻止,“您老已經(jīng)驗好了,何必再多此一舉……” “我雖是老仵作,但個人技術(shù)不同,別的仵作有更多見解也不一定?!庇嘀切ρ裕霸僬f他不是平王未婚妻么,你家敢惹?我在上京時,可是沒幾家人敢提平王的名字……” 杜氏很想說她也不敢,可如果余智堅持,不是不可以拼一下立場,“余老先生,您的技術(shù)一向行里領(lǐng)頭,怎能被一個小孩子左右……” 余智面色肅然,“三人行,必有我?guī)?,有時年紀說明不了什么?!?/br> 雖然不明白怎么就突然順利起來了,沈萬沙樂的支持,“余老說的對,正該如此!”他眼珠滴溜溜圍著余智轉(zhuǎn),明明看起來是個頑固的老頭,就算不說話,也用臉上的溝壑堅定著自己立場,怎么一聽到盧櫟名字就變了?早知道不提平王未婚妻這茬了! 趙杼拎著仵作箱子走近,看盧櫟有什么需要的。 盧櫟只取了手套戴上,便彎下身查看尸體。 “確是自刑?!北R櫟認真看了盞花時間,得出結(jié)論,“不過……” 第119章 致命 “不過什么?”沈萬沙最心急,暗捺不住問出了聲。 盧櫟明顯要解說,可話剛出口就閉了嘴,眼睛定定看著床上尸體腹部,眉頭緊緊皺起,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忘記了說話。 “月兒可是被人害的!”于天易表情激動,聲音顫抖。 沈萬沙立刻蹦到于天易面前,怒氣沖沖,“裝什么,不就是你害的!我親眼看到你拿著匕首對著銀月,匕首上還滴著血!” “不是我……不是我……”于天易眼神有些亂,說完又苦笑了一下,認命似的頹然跌坐下去,“是我……是我害了月兒……” “孽子!可敢胡言!”杜氏眼看著又要鬧。 余智嘆了口氣,捋著胡須問盧櫟,“盧小先生有何見解?” 眼看房間里又要鬧成一團,盧櫟干脆將視線移開,先把這傷痕鑒定說了再驗其它。 “余老先生說死者為自刑。”盧櫟淺淡開口,聲音并不大,房間卻陡然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支起了耳朵。 余智視線落在死者身上,“確是?!?/br> 死者平躺在床上,穿上只穿了一套里衣。女子里衣與男子不同,式樣多種,銀月現(xiàn)在身上穿的是衣裙樣式,下面淺碧色裙子,上身淺碧色小褂,貼身一件繡著碧荷的小衣,上身有數(shù)處匕首刺入傷口,鮮血幾乎染紅了整片衣衫。 余智是個很好的仵作,很尊重尸體,因要驗看傷口,他解開了死者身上小褂,小衣有些礙手干脆解下脖后系帶取了下來,小褂卻未脫下,半掩遮在身側(cè),還給死者下身搭了薄被。 房間人多,并非所有人都心系銀月,有純粹看熱鬧的。盧櫟也明白,不欲死者裸身不被尊重,索性拉著余智并排站在床前,牢牢擋住了所有人視線。 床頭陰影里跪著的丫鬟看了盧櫟一眼,咬了咬唇往前膝行一步,堵死了視線漏洞。 “自刑者,口合眼閉,兩手握拳,手臂彎縮,面有愁容,眉頭緊皺,皮rou色黃,發(fā)髻不散……”盧櫟一條一條指著床上尸體表征,說到發(fā)髻不亂時停了一下。 余智明白他的意思,便解釋,“觀死者衣物,之前應(yīng)是在休息,睡覺醒來發(fā)髻微有亂很是自然。” “那么死者是睡了一覺醒來突然想死,于是就自殺了?” 盧櫟反問語態(tài)并不強烈,余智沒有不快,“雖然老夫無法解釋,可只憑這一點,無法推翻自刑判定。” 他笑吟吟看著盧櫟,沒有解釋自己以何為標準判定自刑,明顯是等著盧櫟說結(jié)論,想看看他的斤兩。 “確實,”盧櫟眼梢微垂,并未看到余智眼底考量意思,眼神一刻未離死者,神態(tài)認真,“死者身上傷痕有八,集中于腹部,皆是本人能達到的部分,損傷程度多輕,多數(shù)有反復(fù)猶豫痕跡,致命傷僅一處?,F(xiàn)場表現(xiàn)雖凌亂,卻是因為無關(guān)人員踩踏,端看尸體表征,算是安靜整齊的,遂一般仵作會鑒定此為自刑。余老先生,我說的可對?” “不錯?!庇嘀菨M意的捋胡須,每個要點都能精準看出,這盧櫟年紀雖小,心智眼力一樣不少,確是出色,他不禁好奇,那剖尸剜心之事可是事實? 盧櫟態(tài)度謙遜,“余老過獎?!?/br> “你之前言不過……可是有其它高見?”其實余智也很好奇。 “高見談不上,確有其它懷疑。死者身上多處傷口為自刑,我肯定這個說法,但死者心口這處致命傷——”盧櫟指著尸體左胸血洞,“余老請仔細看,這處致命傷深及兩寸,傷處平滑,干凈,沒有猶豫,是非常穩(wěn)準狠的一刀,與其它傷口表現(xiàn)不同?!?/br> “我們知道,自刑者舉刀自戕之時,腦中思緒必然紛亂,會難受,會猶豫,所以下意識造成的傷口一定會集中,斷續(xù),傷口淺,不致命。但還有一個極重要的特點,傷口的損傷方向應(yīng)該一致。您仔細看角度,其它傷口都是略朝下,也就是死者握匕首的角度稍稍低,可這致命傷……卻朝上。” 盧櫟緩言說道,“打個比方,若是他殺,其它傷口一定是比死者矮的人制造出來,而這處致命傷,唯有比死者高的人才能制造出來?!?/br> 仵作驗死,最重要就是致命使,比如一個人短時間內(nèi)先后被幾個人打了,之后倒地而亡,致命傷是誰造成的,誰就是兇手,其它人懲罰力度會很小。 所以驗錯致使傷,是非常不專業(yè)的錯誤。 盧櫟娓娓道來,聲音輕緩,并未有指責(zé)之意,余老卻瞬間眉頭一皺,精神緊繃,彎下身去看那處傷口。 半晌,他轉(zhuǎn)過臉來看盧櫟,眼神有些復(fù)雜,似有欣慰有激動,獨獨沒有不快,厭惡。 盧櫟心下松了一口氣,這位老先生資歷好像很深,得罪了不太好,可事實證據(jù)一定要堅持,現(xiàn)在看……他是碰到明理之人了。 余智嘆息了一聲,“唉老了,不細看真能忽略一些事,還是你們年輕人好,眼睛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