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南墻(03) “混蛋!混蛋!”夏秋胡亂抹著眼淚,一路氣沖沖地往小區(qū)外邊走,沒出三步路就忍不住扭過頭張望。 從小區(qū)背面的北門出去,沿著爬滿藤蔓的鐵柵欄繞了小半圈,夏秋的眼淚已經(jīng)不需要自我催眠,來烘托人心同夜燈一樣涼,只要她迎著風一眨眼就能流個不停。 其實她沒那么矯情,也沒難過到胡吃海喝一頓都治愈不了,只是她確實被何知渺含在心口太久了。她開始變得貪心,任性,她開始相信理所應(yīng)當。 曾經(jīng)夏秋不是這樣的,她會暗自記住旁人的任何一個小細節(jié),讓她反感的肢體接觸,還有讓她回味良久的白襯衫和襲入鼻尖的肥皂水味。 只是很久很久以前,她從沒想過會遇見何知渺而已。 遇見何知渺以前,夏秋從不相信這世上還有人會比她更愛自己,愛到愿意撐起她的未來,用沉默的關(guān)懷來做最好的表白,愿意放下尊嚴低到塵埃里,在廢墟和塵灰中以專注和孤勇開出一朵小花。 可是不早不晚,無關(guān)時間和地點,甚至其實就連是否勢均力敵、門當戶對,也都從來沒有橫亙在他們之間。 因為何知渺的懂得和不悔,因為夏秋本就是個野孩子,她從來沒有好運氣,越愛越躲越怕輸,可是她從不畏懼路途遙遠,她從不怕孤注一擲。 賭贏了她會因為愛情找到另一半缺失的靈魂,可輸了她也不虧,沒了何知渺,沒了愛情,她也就忘了自己。夏秋想得出神,以至于肚子也叫得格外大聲。 她止住淚,掏了掏空空的口袋,低頭看自己腳下還點綴著兔子耳朵的米分嫩拖鞋,不經(jīng)意想起何知渺那你“女兒”,賭氣般的立即把自己腳下的拖鞋踢到一邊。 光著腳坐在南門口的轉(zhuǎn)角處,大理石材質(zhì)的路口臺階好涼,夏秋一屁股坐下去就像燙著了火星子,即刻跳腳,委屈地抱怨:“連你也冰涼涼的對我?!?/br> 眼淚填補不了肚子的饑餓,夏秋瞅了眼小區(qū)門口的麻辣燙,那家她常光顧,老板是對和善客氣的外地夫妻,他們租住的房子距離何知渺家也不遠,怎么也算近鄰,再說之前她還給他們的兒子送過巧克力呢…… 那她現(xiàn)在能不能先賒一碗麻辣燙? 夏秋咽了下口水,走過去對胡記老板娘說:“凌姐……” 老板娘笑得溫婉,兩只抄著鍋碗瓢盆的手也格外麻利,她低頭看了眼夏秋的腳,連忙說:“你這是怎么了?” 胡記吃過夏秋巧克力卻沒嘴軟的小少爺大喊一聲:“肯定是被何叔叔趕出家門了唄!” 夏秋氣笑了,“人小鬼大!誒,你又知道了……” “小孩子嘴碎,你別理他!”老板娘撈起一碗熱騰騰的麻辣燙,特意替她把湯汁里的花椒和鴨血挑出來,“給,你先吃點吧,我們跟知渺結(jié)賬,放心吃?!?/br> 夏秋尷尬地接過,“沒事的凌姐,我不是何知渺,不像他那么講究,我什么都可以吃的?!?/br> 老板娘會心一笑,說:“傻姑娘啊,他要是自己吃就隨便讓我看著煮,每次給你買才會一樣一樣的親手挑,還總是不忘叮囑我把花椒挑出來,不放辣椒,他說你扁桃體不好容易發(fā)炎,一嚴重就會引起低燒?!?/br> 夏秋苦澀地扯扯嘴角,“難怪每次——” 誒,還真是什么都像是何知渺的女兒啊。 雖然好像也沒什么不好的。 夏秋盤腿坐在南門的臺階上吃了好一會兒,天色越發(fā)沉了,立夏以來洛北下了兩場雨,一下就下了三五天,頗有要淹沒整座老城的架勢。 夏秋抬頭,咕噥道:“要下雨了?!焙沃煸趺催€不來? 他真的不追出來,他真的能安心待在家里,他真的就是不能容忍她偶爾的無理取鬧。 胡思亂想了一陣,夏秋又開始暗自抹淚,她好想立刻跑回家,只要何知渺愿意給她一塊木板,她就敢憑借好風破浪而去。可是…… 可是他都不著急。 “寶寶!”何知渺氣喘吁吁地跑到夏秋身邊。 見到夏秋安然無恙,何知渺崩在胸口的一口氣才算消了,他摟緊夏秋喃喃道:“寶寶——我急得想殺人。” 夏秋嘟囔:“我等得屁股都坐疼了?!?/br> 何知渺蹲在夏秋腿邊,握住她的手,眼里滿是自責:“我找了你三個半小時,我以為你只有學校可以去。” “哼?!毕那锏难蹨I又被輕易勾出來,“學校又不是我的家……我不敢走遠,我怕你找不到我,只好等在原地?!?/br> 何知渺說:“傻瓜。” 夏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頸間蹭來蹭去地撒嬌,仿佛今天一天的眼淚比她之前流的加起來的都多。她自顧自地說:“我當時申請交換生只是因為……” 夏秋泣不成聲,她突然發(fā)現(xiàn)相比一個人孤單地面對即將來臨的茫茫黑夜,她好像更怕這樣任性過后還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覺。像突然被一杯溫水澆在了心上。 她怕自己恃寵而驕,更加恃寵而驕。 “我只是覺得那是你去過的地方,那里有你穿白襯衫、打籃球的少年時代,我想去看看,吃你吃過的東西,走你走過的路,愛你愛的那些人和事。” 何知渺心里一窒,輕啄夏秋的手背,溫言道:“我知道,是我用體面的方式糟蹋了你的本意,我只是生氣你沒有早點告訴我,我不會阻止你去的,這是好事。” “而且——四個月。”何知渺嘆氣,“四個月而已?!?/br> 而已得牽強。 夏秋委屈說:“我也下午才知道結(jié)果?!?/br> “誒,寶寶不哭了,你一哭我就恨不得把一整顆心剜了去,我不敢要了,我心不由我做主,全是你?!?/br> “噗嗤!”夏秋吸了下鼻子,嗓音都哭得變了聲,“知渺叔叔……我們以后再也不吵架了好不好?你不要嫌我麻煩,我也會凡事都跟你商量。” 何知渺應(yīng)聲:“傻丫頭,愛情的模樣有很多很多,有人約會只是為了拍一張合照向閨蜜們炫耀,有人為了證明至死不渝可以失去理智,有人明明心里長滿了荒草,以為自己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卻癡迷擁抱不到的太陽?!?/br> “夏秋,你就是我的雨露晨風,我的鐵馬冰河?!?/br> 所以為了你動情,為你生氣,為你計較原本不值一提的小事,只是因為那些好的壞的的一切,都是你。都是完完整整烙上夏秋印記的事。 . 在陪龐亦去南山竹林露宿了三天兩夜后,陳言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宿舍,一進門就聽見劉暢在鬼哭狼嚎?!霸趺崔k??!為喵教學系統(tǒng)不公布補考的成績啊!” 陳言打了個哈欠問:“又怎么了?” 劉暢說:“我前兩天不是補考秦漢史去了嘛,到現(xiàn)在還不公布成績!害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著!” 陳言輕笑,“你還有吃不好的時候???” “嘖嘖——言姐你夠了啊,現(xiàn)在可不是損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去學校bbs上找天涯淪落人了,到時候大家一起合計合計,看看到底查分?!?/br> 陳言打水洗臉,含糊地說:“我?guī)湍銌枂枴!?/br> “問誰?” “咱們系研三的一個學姐,陶溪,之前我們期末考試老師都是交給她登記整理的。上次她給夏秋送排名來的時候,夏秋正好洗衣服去了,我就跟她聊了幾句?!?/br> “陶溪……”劉暢瞇起眼,“哦哦!就是我們系經(jīng)常被選去當晚會和辯論賽主持的那個學姐啊,聽說她現(xiàn)在考進了五百強企業(yè)呢。” “是么?!标愌缘瓚?yīng)下,其實她在龐亦辦公室見過。 “誒呀不管了,言姐你先幫我問問吧,我也準備在bbs上發(fā)帖求助!這補考的破事太煩了,你說我要是補考還沒過……有第二次機會補考的機會嗎?” 陳言洗完臉坐到桌邊,翻手機找陶溪的手機號,頭也不回的嚇唬道:“沒吧,補考不過大概畢不了業(yè)?!?/br> 劉暢說:“……” 陳言忘了給陶溪的備注名,還沒來得及翻到她的手機號,就聽到劉暢一通亂吼:“言姐!言姐!你快來看?。∠那铩那锉蝗嗽赽bs上掛出來了!” “什么?”陳言起身,站在床下看不到劉暢的電腦。 劉暢念出聲:“據(jù)知情人士爆料,洛大某系大一女生x某頻繁夜不歸宿喔,還上過好幾次不同的豪車,有圖為證!疑似利用自己的年輕貌美在xx酒店出臺!天哪……第一張圖里開車的好像還是個老男人!” 陳言著急,直接連著充電線從劉暢手中扯過電腦,點開第一張圖,但凡眼尖都能看出后座是夏秋,但前面的司機……對了!他是龐亦的司機林叔! 第二張圖和第三張圖是不同角度拍的,夏秋面帶羞澀,還有跟何知渺接吻的照片,不難看出具體長相。 至于剩下的圖片,基本只能看見車型和摟摟抱抱的背影,并不能清除辨別是誰,而且看穿衣服的風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夏秋。 但到底是誰在惡意中傷夏秋呢? 陳言滑動鼠標下拉帖子底下的回復(fù),發(fā)帖不過兩個小時,回復(fù)已經(jīng)多達三千條,近乎一邊倒的在斥責該女行為不檢,應(yīng)該被學校開除。 更囂張者甚至故意中傷這人是她認識的熟人,某女一貫拜金風.sao,還在學校搶過同班同學的男朋友,平時私生活非常糜爛,嘖嘖嘖真是不要臉。 回復(fù)還在不斷增長,一石激起千層浪,陳言有預(yù)感這事很快就要成為整個洛北大學的笑料。 劉暢也嚇得小臉發(fā)白,弱弱地問:“言姐這咋回事???” “不清楚,估計是夏秋得罪什么人了?!?/br> “不應(yīng)該?。∠那铿F(xiàn)在跟班上同學都沒怎么打交道,而且這個人太變態(tài)了??!竟然偷拍了這么多照片,還添油加醋惡意進行人身攻擊,看來是預(yù)謀已久啊。” 陳言點頭,一時拿不定主意。 “要不……要不報警吧?” “別亂來。”陳言說,“我給何知渺打電話,你時刻注意著帖子底下的回復(fù),叫上幾個關(guān)系好的也跟著回復(fù),幫夏秋澄清事實,聯(lián)系管理員趕緊刪除這篇帖子?!?/br> “好!好的!” 陳言沒有何知渺電話,但事態(tài)越發(fā)不可控制,她只好厚著臉皮在龐亦的冷嘲熱諷里要下了何知渺的電話,剛一接通,她就急著說:“何知渺!夏秋出事了!” ☆、第52章 南墻(04) 南墻(04) 接完電話何知渺面色晦暗,從大腦里迅速搜刮了所有有關(guān)這件事的人和事,卻毫無頭緒。照理來說,知道夏秋在校外居住的無非宿舍樓內(nèi)的同學。 排除寢室里的幾個人,但凡認識的同學都有可能嘴碎隨意一提,但故意模糊車牌尾號,將幾輛豪車拼湊在一起的伎倆卻不是人人都有那個閑工夫做的。 何知渺嘆了口氣,實在捋不清原委。女孩子們的生活向來簡單得幼稚,又復(fù)雜得摸不到底。 不過這些小把戲卻一直擾在他心上,大學時他讀過一本心理學方面的書,里面不幸提到蔡戈尼效應(yīng)。 將受試者分為甲乙兩組,同時演算相同的數(shù)學題。其間讓甲組順利演算完畢,在另一組演算中途下令停止。再讓兩組分別回憶演算,乙組明顯優(yōu)于甲組。 這種未完成的不爽深刻的留存于乙組人的記憶中,久擱不下。而那些已完成的人,“完成欲”得到了滿足,便輕松地忘記了任務(wù)。何知渺則是后者。 他再清楚不過。 但在何知渺的角度來看,他認為這樣的心理效應(yīng)實在無趣得很,此次試驗無非證明了人在面對困境時的兩個極端—— 天性趨于完美主義的人會因此過分強迫自己,但求一氣呵成,偏執(zhí)得將一切與結(jié)果無關(guān)的事置身事外。忘了初衷的同時,也很難抵達定有缺憾的終端。 而天平早已經(jīng)失衡的另一端則是代表著另一類惰性主導(dǎo)生活的人群,他們會在被阻抗時消磨耐性和驅(qū)動力, 輕則辦事拖沓、乏味,重則半途而廢。 大概是年少時極度缺乏安全感,何知渺是前者。 亦然是前者,越是自我拘束,越是散漫上癮。 何知渺思忖了好半天,卻像是被夏秋一眼看穿似的,笑道:“別替我擔心啦,我沒事的,看你眉頭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