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蘇黎笑得大聲,就跟夏秋第一次見她時一樣,說得漫不經(jīng)心:“好著呢!身體一切正常,可以生小崽子!” “健康平安就是修來的福氣,李洲是個過日子的好男人,你們有打算,你就更要踏實些?!?/br> “得了吧,還真以為你是我哥???哈哈哈管你們家那個丫頭片子管上癮了還!” 何知渺也笑,看蘇黎精神狀態(tài)不錯,又恢復(fù)了以往活靈活現(xiàn)的神色,也就寬慰多了。 “何知渺,學(xué)生開學(xué)我就要跟著李洲去荔灣了,要不……現(xiàn)在來個醫(yī)院吻別?”蘇黎笑得曖昧。 何知渺也不退,就像篤定她是在說玩笑話一樣,隨口說:“李洲回家不收拾你?” “那就再說唄,不行晚上好好補償他?!?/br> 何知渺不應(yīng)也不尷尬,蘇黎也沒有明顯的挑.逗,松了口:“算了吧,你何知渺現(xiàn)在看看也就那么回事,我當(dāng)年也就是年紀小,現(xiàn)在……” 話還沒說完,何知渺就伸手虛攬過她的肩,兩人靠近了些,反倒是蘇黎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還沒能問他發(fā)什么瘋,何知渺的聲音就在她頭頂小聲的飄來:“都要走了,幫個忙靠近點。我家丫頭早上不聽話,我也捉弄她一下?!?/br> ☆、第19章 南枝(19) 南枝(19) 八月尾牙,梧桐開始落絨絮,黏得過路人鼻喉發(fā)癢,扯不出,也撈不起。就像開學(xué)前明媚摻雜偶陣雨的心情。 陳若愚因為夜里咳了幾聲,隔日被陳父再一次拖進醫(yī)院,全身檢查費時耗力,但偏偏是陳父這幾天心里最踏實的時候。 拿完體檢報告,陳若愚耷拉著腦袋跟在陳父后面,一下午沒吭聲,任由冰涼的儀器劃過發(fā)燙的胸口。 出門恰好碰到剛要推門的何知渺,他這才有了點精神頭,憨笑著問:“哥你怎么來了?又找慧姐啊。” 何知渺不應(yīng),沖陳父點了頭,問:“誰不舒服?” “沒有的事,老爹不放心我,生怕我腦子不靈光以后找不到媳婦,不能給他生個大胖小子帶?!标惾粲揶揶怼?/br> “別跟你哥跟前胡說八道,沒一點正經(jīng)大學(xué)生的樣子!”陳父話語里沒半點責(zé)備,反倒笑著瞪了他一眼,說:“這腦子不靈光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后沒得媳婦給你娶?!?/br> “沒不舒服就好,開學(xué)帶個裝常見藥的小藥箱去,我去買?!焙沃煺f完,補了句:“家里也買一個備著?!?/br> “不著急,若愚學(xué)校離家近。你店里忙,忙得連沒時間回家的時間都沒有,不麻煩了,我順路捎回去?!?/br> “爸,你這說的什么話,哥他每次回家你都不給好臉色看,現(xiàn)在又——”陳若愚拉長了臉,還沒來得及發(fā)作,陳父就已經(jīng)推門而去。 何知渺看在眼里,手指在口袋里摩挲著煙盒上的紋路,嘆了口氣才掏出手,輕輕拍了拍陳若愚的肩:“不要緊,身體沒事最重要。準(zhǔn)備去哪兒?” “誒,沒地兒去,隨便走走吧?!?/br> 扭過頭看陳父寞落卻□□的背影走遠,何知渺心頭一陣苦澀,用力替陳若愚擋開門:“走吧,陪你聊聊?!?/br> 醫(yī)院位置靠近茶葉市場,來往的人不多,趁著天氣不大熱,很多店門前都搬出了前幾日受潮的黃紙來曬。只有涼茶鋪子風(fēng)中帶香。 何知渺點了壺消暑降心火的蓮子茶,看陳若愚嘴饞,又叫了碟南枝有名的蟹黃酥來。邊吃邊聊,再好不過。 何知渺突然想起來,問道:“今天檢查,哮喘怎么樣?” “一切正常啊,我都這么大了,怎么可能還會發(fā)作?!标惾粲拚f得滿不在乎,面色卻是一沉。 他當(dāng)時雖然年幼,卻記得清楚,這些年也被鄰里鄉(xiāng)親反復(fù)叮囑——外婆和mama都病逝于先天性哮喘病,所以要他格外當(dāng)心。 但這么都過了這么多年了,一切還是那么好。陳若愚平安長大,打起籃球來仿若眼里燃火,精力多得像是用也用不盡。不過,本來也無處可費力。 “還是要注意,尤其是一個人在學(xué)校?!焙沃斓奶崃司?,“有空就定時回來檢查看看,好讓我們安心。” 陳若愚乖巧的點頭,這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他自小就喜歡,甚至有些崇拜。哪怕何知渺對他的態(tài)度不溫不火,他也還是愿意同他說話,越多越好。 因為他知道,這個如父如親兄弟的男人,有著面對粗糙世界的一切溫存。 他可能不會陪著弟弟打球,不會用熟練的言語問候,更不會同調(diào)皮的小男孩,計較那些橫貫在大人之間的過往,隱晦的,靜謐的,不為人知的那些。 但又怎樣,相比年邁昏聵的父親,他更像一個家。一個人活得像一個完整的家,是懷抱,也是依靠。 陳若愚一時感性,甚至有些鼻酸,別過臉假裝欣賞鋪子中央,雕刻精細的大型根雕。毫無預(yù)兆的問出:“哥,你說我送什么給她當(dāng)畢業(yè)禮物好呢?” “同學(xué)?”何知渺問。 “嗯,同學(xué),也是好朋友,很好的那種。” “哦?!焙沃焐嗉馓虼缴系纳徯牟?,覺得有些苦,半晌才開口說:“送書吧,女孩子可能會喜歡三毛或者張愛玲,正是看小說的年紀。” “書啊——”陳若愚輕易想起夏秋平時總哼起的歌,《追夢人》,好像歌詞里就有三毛點題的兩句。 陳若愚平時沒留意,有些記不清了,但夏秋確實時常哼起,反反復(fù)復(fù)都是那句——癡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終難解的關(guān)懷。 “還是不行,書也太簡單了,我想送個貴重一點的,但最好別太張揚。不然她肯定不肯要?!标惾粲抟豢陲嫳M茶,絲毫沒覺得苦澀。 “都行,看你?!焙沃觳铝藗€大概,沒再說話。 *** 從醫(yī)院出來,夏秋特意回去換了身清爽的打扮,棉襯衫吸汗,短褲再方便不過。 約莫晚上八點半才發(fā)信息回復(fù)何知渺之前的邀約,不是沒想好一直想做的事,只是有些事,只能兩個人悄悄的做。尤其是開學(xué)前。 夏秋到琴湖時,何知渺已經(jīng)等在榕樹下。 跟她那晚依靠的姿勢不同,何知渺弓起腿,上身貼合樹干,慵懶的聽水聲漾舒開。 “等了很久嗎?”夏秋本想嚇唬他一下,卻不想破壞這樣靜謐的氛圍,走過去,走上前,定定的看著她。 “沒幾分鐘?!焙沃熘逼鹕恚糸_黏在夏秋嘴角的細絲,溫言道:“來這么多次琴湖,總看不厭?!?/br> 夏秋笑,手被何知渺握著,故意惱他:“要是看多了就生厭,那我可不要再見你了。” 何知渺輕笑,牽著她往外婆家走,兩個人都不開口,沿著湖畔從遠處看,朝心里想。隔了很久,夏秋都忘了,何知渺才輕聲說了句:“你跟琴湖一樣,看不夠?!?/br> 外婆住了一輩子的老宅子現(xiàn)在被打上了待拆遷的警示牌,出事之后拆遷動作暫緩,一連幾座宅子都被粗尼龍繩圍成圈。毫無束縛,卻沒人再想踏入。 夏秋踏上去,用力扯著何知渺的胳膊,一路往已經(jīng)拆過的廢墟上爬,滿頭大汗卻笑得張揚:“你快看啊,就算被拆了,我都能知道我的房間在這里!” “這里!那邊是廚房,還有桌腿橫在那邊……”夏秋興奮得跺跺腳下,找到了心底更踏實的滿足感。 終于是摸得著了,就連同外婆、外公生活的記憶,也能重新鮮活起來。都在這里,腳下,湖畔,心里。 風(fēng)知道,云來過,人還在等。 廢墟不高,沒拆的墻頭還在。夏秋坐在突兀的房頂,晃悠著腿,指了指遙遠的星,問身邊人:“你看那顆,像多海棠花的形狀,一定是我外公化成的。” “真幼稚啊,誰說親人過世了就會變成星星的。”夏秋搖頭,重新俯瞰琴湖,明明晃晃的一淌碧水。 “誰說不會?!焙沃鞌堖^她的肩,拂上來,摸了摸夏秋的臉,說:“你看那邊的四顆星,一定是就是我外公,我mama,若愚的mama,還有前些日子走的老鄰居?!?/br> “圍在一起的哈哈,一定是在搓麻將!” “是啊,這么晚還不睡覺,我外婆又該念他了?!焙沃祛~頭抵在夏秋頭頂,心里柔軟得一塌糊涂。 “那為什么你外婆不一起打???” “因為——大概是夫妻倆不讓上同一桌牌吧,輸了錢就該回家吵架了,急了眼還傷感情?!?/br> …… 都是些何知渺從沒說過的話,夏秋也沒聽過,從小父母不在身邊,沒有人會給她講童話故事,也沒有人會問她最喜歡爸爸還是mama。 所以她從來不糾結(jié),只要說喜歡外公和外婆就好了。寫作文也從不提及家庭,只愛寫院子里被照顧得格外嬌俏的花花草草。和悉心照料的人。 耳語溫柔,夏秋靠在何知渺懷里有些倦了,睜著眼,卻看不清任何具體的物象。任由何知渺伸手把玩她的長發(fā),手法笨拙,甚至扯得她有點疼。 但夏秋也不顧,只是隨他去,直到腦后的動作停下。她才伸手摸了摸,笑著問:“給我扎馬尾了?” “還是個帶鏤空海棠花的頭繩?!毕那镎f得篤定。 “嗯,只能送我小時候幻想過的東西給你。不新奇,還有點落時,但我覺得你扎著好看,不喜歡也留著吧?!?/br> “沒不喜歡?!毕那锩舾校瑔枺骸坝惺裁丛騿??” “嗯?!焙沃煅刂U空的線條摩挲,順著發(fā)絲一路向下,停在夏秋清瘦的腰窩:“從小我就不是個討人喜歡的人,嘴笨,也不好熱鬧。隨了我媽,還有我外公?!?/br> “有事情就悶在心里,心情放開了也不想說。很少闖禍,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那時候我媽細心,一兩眼就能穿我在鬧別扭??墒撬叩迷?。” “后來陳若愚mama來了。其實她人挺好,但我那時候太倔,明知道把我母親東西都收起來,不是她的主意。心里卻一直責(zé)怪她,怪她妄想代替我媽?!?/br> 后話不再提,夏秋只記得自己心里難受,忘了最初的問題。只有何知渺記得牢—— 想母親時,他不肯哭,不肯投降,只能攥緊僅剩的頭繩。 他不想笑,也不會悲傷,因為墓碑上的照片,永遠安然。 何知渺不再抬頭看了,輕輕的說:“回去吧,我也不是一個人?!?/br> ☆、第20章 南枝(20) 南枝(20) 聚散終有時。 何知渺送夏秋在荔灣上火車時,耳畔轟隆,暴雨傾注成災(zāi),夜里的空氣涼到心里。嘈雜的人聲,被一一淹沒。 “真不要人送你去?” 行李箱停在腳邊,夏秋揚臉看他,整一天都不想挪開眼,神色還是淡淡的。緊了緊身上的墨綠色薄風(fēng)衣,胸前挑著一朵纖細的白蘭花。 篤定地搖頭說“不”。 何知渺也不勉強,只問:“明天晚上九點多到洛北,趕得及回學(xué)校嗎?” “嗯,報道這兩天晚上不設(shè)門禁,都查了。” “那就好,真的趕不及就去學(xué)校附近找賓館先住下?!焙沃煳罩那锏氖郑粍勇暽姆胚M口袋:“一個人住賓館,就別洗澡了,忍一天回學(xué)校再說?!?/br> “好,我到了早睡?!?/br> “睡覺門后邊抵張椅子,沒有就放行李箱。不要睡得太死,手機也不要靜音,我打電話叫你?!?/br> 夏秋抿唇,不肯開口,重重點頭。 “到學(xué)校吃好一點,不要省錢,該出去玩就跟同學(xué)一起去,不要每次都一個人。”何知渺伸手抬起夏秋的臉,一字一頓的叮囑:“沒什么比好好生活更自在?!?/br> “你放心在洛北,外婆有我,都有我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