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何知渺點煙,含著煙圈,一時無話。 為了前幾天他親手給夏秋煮紅棗桂圓粥的事,蘇黎鬧得不可開交,憤然離開房間后,氣得把何知渺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桂圓殼,踢的滿地都是。 一直到今天,也沒來上班。 何知渺指間夾著煙,蹙眉看向窗外,淡淡的說:“銘子,你跟林慧是不是都很奇怪我既然不愛蘇黎,又為什么要對她那么好。” “你同情她可憐?”王銘點煙,不再擰巴。 何知渺呼出一口煙圈,看著它們在空氣中彌散開來,清香中透著輕微的刺鼻,“她長得像我母親?!?/br> “知渺哥……” 王銘欲言又止,他同何知渺一起長大,對他家的遭遇比誰都更清楚。他知道何知渺的母親——何蘭茹,對于何知渺而言,有多重要。 就像何知渺這三個字。冠了他母親的姓,取了他母親喜愛的名。 王銘知道,這是他心底埋得最深的秘密,要不是他當(dāng)年發(fā)燒失口痛哭,他也無從知曉:原來何知渺心里,藏了一個很大的秘密。 “哥,別想了。你把蘇黎看得重,做兄弟的都懂,況且我今天來也不是要趕蘇黎走?!?/br> “蘇黎借住在你家始終不是長久之計,等陳若愚考完吧,等他考完,我可能要回荔灣去,到時候把這個面包店就留給蘇黎了。讓她多少有個依靠吧?!?/br> “你去年回來我就說過,南枝鎮(zhèn)留不住你,也不該困著你?!蓖蹉戅抢^,顯得有些困倦,末了才說:“也好,你回荔灣去,才不枉費你讀了那么多年書。” “嗯,以后還是要靠你和林慧幫襯著?!?/br> “放心吧,就跟你當(dāng)年離開南枝、出國讀書的時候一樣,這里的一切,都放心交給我銘子!” *** 月明,晚風(fēng)微涼,學(xué)校里的草木窸窣作響,影子在燈下?lián)u搖晃晃。教學(xué)樓里的燈一盞一盞滅了,又亮起。 陳若愚之前為林璇的事翹了不少課,成了老師重點留心對象,所以今晚,他只得老老實實上了大半節(jié)自習(xí),才偷從后門翻了出去。 他哪兒也沒流連,一路小跑去了何知渺的店。 將近晚上九點,何知渺的店已經(jīng)關(guān)了,他繞到后門的鐵樓梯,爬上二樓輕車熟路地敲門:“哥!我來拿東西啦!” 何知渺剛和荔灣的同學(xué)打完電話,起身開門,順帶拎著放在門口鞋架上的糕點。 “布丁蛋糕。” “謝謝哥!你這包得真好看,我都舍不得送人了!”陳若愚接過蛋糕,左摸摸,右看看。 “拿了東西,趕緊回去,爸還在家等你。” “別啊,你都不請我進去坐會兒?我還有事兒要問呢!”陳若愚探頭往里看,卻被何知渺擋住了,他意會似的揶揄道:“喲,屋里藏著光溜溜的蘇黎姐?” 何知渺沒怎么跟陳若愚相處過,他出國時,陳若愚還是個跟在他身后打轉(zhuǎn)的小屁孩。再見也不過是幾餐飯的事,彼此都是拘束又不自在的狀態(tài)。 反倒是通過上次被請去學(xué)校,這次幫陳若愚的忙,何知渺才發(fā)覺,他這個弟弟,莽撞卻也挺鬧騰。 “別伸脖子了,里面沒人。以后再來坐,先回去?!?/br> “切!我才不信沒人,不過算了,我得趁晚自習(xí)結(jié)束前趕回去?!标惾粲蘖嗔肆嗟案?,突然想起似的,問:“這蛋糕明天吃會發(fā)干么?我感覺夏秋這人挺挑剔的?!?/br> “你要送的是夏秋?” “誒,還不是為了林璇的事情,我一時沖動,把氣都撒她身上了。現(xiàn)在想想,也不關(guān)她的事。” “哦,原來是要送她的?!焙沃烀虼健?/br> “是啊,不然我還能給誰送蛋糕?不過她好像不怎么吃零食,平時喝的酸奶,學(xué)校小賣部沒有,得去新開的超市買才有。比我們班其他女生挑剔多了?!?/br> “都一樣,還有什么意思?!焙沃炝林訙\笑。 陳若愚沒聽清他的話,就著急的護著蛋糕跑遠了,何知渺站在門邊,看著不遠處的路燈,和少年的背影。一時有點感慨,自己好像比他們大了一輪呢。 ☆、第4章 南枝(04) 暖風(fēng)拂初柳,南枝鎮(zhèn)的春天終于到了。之前林璇的鬧劇也煙消云散,學(xué)生們不再竊竊熱議,隨之而來的是高考逼近的無形重壓。 街頭巷尾皆知,南枝鎮(zhèn)這地方雖小,但出人才。通過一場考試邁進都市圈的人不在少數(shù),他們衣錦還鄉(xiāng)時,父母臉上有光,鄰里看著也高興。 雖不是鎮(zhèn)上人人都良善,毫無妒忌之心,但總歸都有著道不清的濃烈歸屬感。這大概就是小地方的好處,家家戶戶都相熟。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日后有了出息,多少都覺得與自己也有關(guān)聯(lián)。 哪怕只是幾個婦人圍在路邊摘菜時,也可以隨口道一句:“那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頭大、眉毛濃,從小就透著一股機靈勁兒!現(xiàn)在果然是有出息了!” 但全班只有兩個人是跟旁人不同的。林璇轉(zhuǎn)學(xué)了,聽班上調(diào)皮的男生掰扯說,她休養(yǎng)好了身子,現(xiàn)在轉(zhuǎn)到荔灣市的一所職業(yè)學(xué)校,學(xué)幼師去了。 夏秋也聽到了這個消息,但她難辨真假,因為她記得林璇私下里說過,她將來想當(dāng)一名空姐,這樣才不枉費她近一米七的個條。 另一個則是陳若愚。他倒不像夏秋成績那么穩(wěn)定,也不是毫無后顧之憂,對考試十拿九穩(wěn)。但是勝在十八、九歲的男孩,意氣風(fēng)發(fā),心態(tài)極好。 他之前因為林璇的事屢次翹課,被班主任請去辦公室喝茶時,便揚言:“我是個男人,去哪里闖闖都一樣??荚囍灰€(wěn)定發(fā)揮,保管能上個好軍校。” 班主任想給他豪言壯語一頓勸,張了口卻沒出聲,不想在這種節(jié)骨眼駁了他的面子,只是鼓勵說:“軍校也不是好考的,還是要加把勁,再熬一個多月就解放了。” 陳若愚聞言輕哼一聲,顯然不贊同班主任那句“考完就解放了”,單手插兜,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以至于幾年后陳若愚重回校園,再次想起這段對話時,都情不自禁喚醒心底那份帶著傲氣的少年氣。人人都道同齡的女孩子更成熟、敏感,卻不知十八、九歲的男孩,雖然不懂愛,卻有著根深蒂固的遠見。 眨眼功夫二模如約而至,天氣明晃晃的,好久沒下雨,掛在天邊的太陽和圓月,都異常清晰。 許是人們舍不得春天走,又盼著夏天來。 考完試老師布置了些作業(yè),叮囑路途遙遠的同學(xué)回家注意安全,還不忘點名提醒:不許三五個男生一撥留校打球。隨后又啰嗦了幾句,才放大家回家。 這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放假了吧。陳若愚推了同學(xué)的約球,伏身騎在他那輛扎眼的山地車上,候在學(xué)校大門邊,惹得低年級同學(xué)忍不住回頭偷看。 他卻滿不在意,手指無聊的撩撥系著蛋糕的塑料彩帶,直到看見夏秋夾在幾個女生之間,有說有笑的走過,他才發(fā)覺,夏秋笑起來左臉蛋兒有個淺淺的酒窩。 同窗三年,他竟然頭一次發(fā)現(xiàn)。是她笑得太少,還是他平時從來沒有細看過? 幾個女生從他面前經(jīng)過,故意似的誰也沒主動打招呼,反倒是陳若愚忍不住喊出口:“夏秋?!?/br> 她頓了頓,不解的側(cè)過頭,問:“怎么了?” “你、你回家啊?” “嗯?!毕那镆娝麤]有再要開口的意思,看了看等在身邊的同學(xué),繼續(xù)問:“你有什么事情嗎?沒有我就回去了?!?/br> “有!當(dāng)然有事情??!”陳若愚傾斜了車身,斜跨下來站定,單手把著龍頭,右手抽出蛋糕遞了過去:“給你的,你喜歡的布丁蛋糕。” “哦——” “嘿嘿!小樣兒有事瞞著我們哈!” 身邊一同回家的學(xué)生揶揄夏秋,一臉當(dāng)成抓住你們倆早戀的神情,窘得夏秋立即把手伸進口袋,用手肘碰了碰還在開玩笑的同學(xué):“我們快走吧,要下雨了?!?/br> “誒?你怎么不要我蛋糕???這可是我特意拜托我哥給你烤的?!标惾粲揞櫜簧蠐伍_車架,隨便往鐵門邊一靠,急著解釋:“我哥親手烤的,肯定合你胃口!” “我不愛吃布丁,你送別人吧?!毕那镎驹谠兀豢仙焓?,讓陳若愚多少有些尷尬。 “丁知敏!我不是讓你問問夏秋她喜歡什么口味的嘛!”陳若愚面子上掛不住,沖著夏秋身邊的同學(xué)撒氣。 “這你還看不出來?我們家夏秋是喜歡布丁口味的啊,可她就是不喜歡你送的!” “我送的怎么了?我送的更好吃!” “你們吵吧,吵吧,我回去了,省得被淋成落湯雞。”夏秋沖他們擺擺手,獨自先走了。 陳若愚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煩躁的踢翻跟上的一塊小石子,負氣的說:“我明明是想跟她道歉的,結(jié)果怎么又變成這樣了。誒,你們女孩子真麻煩?!?/br> 跟夏秋同行的幾個女同學(xué)捂嘴笑話他,只有丁知敏與他關(guān)系最熟悉,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說得語重心長:“若愚誒,女孩子面子薄,哪禁得住你這樣當(dāng)眾瞎搞。” “那又是我的不對?”陳若愚無奈的聳肩。 “那可不是,這方面,你得好好跟你哥學(xué)學(xué),他年長有經(jīng)驗。你別這么幼稚,追女孩子要有耐心?!?/br> 陳若愚和丁知敏各懷心思,說的也是兩件事,但傳到憤懣的陳若愚耳朵里,就都一樣了。 *** 當(dāng)晚天氣腥濕、悶燥,暮色像是水墨染過一般濃重,讓人乏力困倦不說,還讓夏秋好一陣期待。 她自小喜歡下雨天,趴在窗上看雨、躺在床上聽雨,怎么都好,怎么都能令自己歡愉。 可雨卻沒有如期而至,夏秋失望入睡,一夜翻來覆去,沒怎么睡好,尤其厭煩早上起來時身上粘膩不堪,睡衣緊緊黏著后背的感覺。 索性起了個大早,簡單沖涼、換了身衣裳,就出了門。 原想去街口推車那給外婆買些芝麻湯圓當(dāng)早餐,卻迎面潑來好一陣暴雨,推車迅速退回自己院子,夏秋卻被淋得措手不及。 手撐在額前急急的沖進附近開著的店里。 店里沒人,燈卻高高亮起。夏秋知道這是何知渺開的店,卻從沒嘗過他的手藝,盯著收拾潔凈的案面和各種紋絡(luò)的碗碟,不自覺抬腳走了進去。 “夏秋。” “?。俊毕那镛D(zhuǎn)過身,被突如其來的叫喚嚇得丟下手里的鐵匙,趕忙道歉:“對、對不起,沒經(jīng)過你同意就亂動?!?/br> “不要緊,東西本來就是給人用的?!焙沃焓掷锉е氪婷追?,已經(jīng)梳洗清爽,指了指她身后的碟子:“幫我挪開一下,我要多放點揉面?!?/br> “哦,我馬上弄。” 夏秋把一摞底面印著櫻桃的碟子移開,小聲問:“你要開始做面包了嗎?我在這,會不會不方便?” “怎么會,等你來,還得遇風(fēng)、盼雨?!焙沃祀S手關(guān)窗,轟隆的雨聲頃刻間小了些。 夏秋倏地想起那日何知渺將她抱回家,給她做桂圓紅棗粥時說的那句“你從沒在店里買過面包”,以為他只是生意人的客套。 便有些尷尬的道出實情:“我不是不愛吃面包,只是外婆前年得了糖尿病,我就再也不敢買甜食回家了。” “難怪從沒見你來過?!?/br> “嗯?!?/br> “那你今天可以趁外婆不在,偷偷吃一點,然后再嘗嘗咸的?!焙沃燧p笑,從烤箱拿出一小盒布丁蛋糕。 “誒?”自打何知渺出現(xiàn)后,夏秋眼睛一直不知道該往哪兒擱,直到布丁蛋糕出現(xiàn)才算有了落腳點,她目光挪不開,驚奇的問:“面包還有咸的嗎?” 何知渺倒了些油進鍋,一時滋啦作響,趁熱油的功夫又背對著夏秋切好香蔥、打好蛋,才不疾不徐的說:“有的吧,我的面包烤得不專業(yè)?!?/br> “所以就不獻丑了,怕你吃完就不來了?!?/br> “怎么會呢,我可是經(jīng)常聽很多同學(xué)夸贊你的手藝~” 何知渺笑答:“是么?可你跟她們不一樣。” 夏秋吃得認真,一小塊布丁蛋糕根本不夠塞牙縫,很快見底,她小心的借著玻璃案面,查看自己的嘴角有沒有留下殘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