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男子的眼眸驟然暗下,仿佛即將有一場暴風雨,烏壓壓的看不到任何光。 “原來……在你心里,我已經是冷血無情的人。”趙琰冷笑起來,“對,你說的不錯??墒前⒛?,我再冷血無情,也會對你好?!?/br> “如果皇上所說的好,就是這種無所不在的束縛的話,那我寧可不要。” 這句冷言冷語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男子終是鐵青著臉,拂袖而去。 ☆、第147章 雪滿路(二) 這是第一回,嘉正帝臉色不好地離開熹寧宮的。很快,帝后吵架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禁宮,當然,也沒哪個有膽子公然議論的。 自此,懋勤殿便成了嘉正帝的“寢宮”了,皇后娘娘也日日待在熹寧宮里閉門不出。 其實,那日她剛說完那句話,就知道自己是口無遮攔了。她只是覺得不舒服,他對別人的趕盡殺絕,讓她害怕。想到趙玹死的模樣,想到寧知墨身著囚衣安安靜靜對她笑的樣子,她甚至對他生出某種陌生的感覺來。平時寵著她哄著她的是一個人,而那冷酷無情的,又是另一個人。 這讓她無所適從,一時不知如何面對。 他離去的背影那樣憤然,帶著孤冷。她驚覺自己說了讓他傷心的話。 “唉……”女子長嘆一聲,坐在貴妃榻上愁眉不展。 “娘娘……”立在她一旁的錦珠低聲勸道,“奴婢瞧著皇上腰間那只荷包似乎很舊了,娘娘不如替皇上再縫一個?” 錦珠如今也有二十幾了,去年阿凝就曾有意給她和錦環(huán)說親,但兩個人都拒絕了,故而到現(xiàn)在仍留在熹寧宮。這兩個人阿凝是最用得慣也最放心的,平時都把二人放在小皇子們身邊伺候。這幾日阿凝心情不好,白姑姑才做主讓錦珠過來陪陪阿凝。 錦珠知道阿凝的心思,有意勸阿凝主動向皇上示好。 阿凝撇撇嘴,“這主意不錯?!?/br> 說起來,自從有了孩子之后,她縫制的東西都是給孩子的。趙琰身上那個荷包還是好幾年前在祈王府時她送給他的。 小夫妻吵架,果然是床頭吵床尾和啊。錦珠心里暗暗想著,又去幫阿凝取了彩線笸籮來,并和她一起挑顏色和花樣。 阿凝一邊挑,一邊卻思索著,若是能在和好的同時,能勸得他少些不必要的殺戮,也是好的。然而什么是“不必要”的呢?她自己也界定不清。 說白了,她也是因為同自己關系近的人受了傷害,才這樣介意的吧?若是被他殺的是與自己不相干的人,她還會介意嗎?回頭他又得冤枉她不專一了。 阿凝吐吐舌頭,深覺這男人的醋勁兒實在太大了。她除了小時候跟那兩個人有些交情外,后面嫁給他之后根本沒有來往的好嗎,值得他這樣介意么…… 荷包還沒縫完,白姑姑進屋來回話,說是兵部尚書林修遠的夫人明氏帶著兒媳進宮來想求見皇后娘娘。阿凝想了片刻,才猛然悟到,林尚書的兒媳,不就是寧知墨的meimei寧知琴么? 寧知墨入獄待審,靖北王府為了避嫌,自然不會主動來求情,但通過林尚書府這條線,倒是個不錯的選擇。 寧知琴也是小時候就和阿凝一起玩的伙伴之一,今年馥兒回京,她也去秦府探視過。她出自靖北王府,是府里唯一的嫡女,嫁到林尚書府自然也過得很滋潤。 可這回阿凝見到她時,她臉色卻十分蒼白。 明氏只寒暄了幾句,便退了出去。門一關上,寧知琴就跪在了阿凝面前,落淚道:“娘娘!您也知道我這回來是為了什么,還請娘娘能為二哥求求情!” “你先起來?!卑⒛龂@口氣,示意錦紫把她扶起來,可她卻堅持要跪著。 “娘娘最是知道我二哥的為人,他……他是一時糊涂才犯下這樣的大錯。但二哥已經是我娘家府上唯一的嫡子了!大哥已經沒了,若是連二哥也沒了……” 她開始泣不成聲。 阿凝道:“你別哭了。本宮若是能幫,總會盡量幫的?!?/br> 她提起大哥,阿凝就會想起大jiejie。那是兩家人心中永恒的痛楚。姐夫是為了jiejie而死的,對于寧知墨,阿凝實在做不到坐視不理。 好不容易待她歇了眼淚,錦紫把她扶了起來。阿凝把錦紫等人都遣退了,親自給她遞了帕子,問道:“本宮有一件事想問問你。你須得誠實回答本宮。” “娘娘何事?”寧知琴道。 “墨哥哥為什么要這樣做呢?”阿凝不解道,“本宮去問過他,但他不愿意告訴我。你可知道?” 她終究還是想做個明白人。阿凝的處世態(tài)度跟趙琰其實有相似之處,那就是客觀而現(xiàn)實,不喜歡欺騙自己。 寧知琴目光閃爍,支吾道:“二哥……二哥他從小就愛慕娘娘,大約是想得到娘娘……” 阿凝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盯著她看了半晌,“你不愿意說實話,本宮要怎么給他求情?” 寧知琴連忙起身,跪在地上,“娘娘,臣婦說的都是實話。臣婦知道,二哥不該有此非分之想,可是……感情一事,本就是身不由己,世人皆是如此。娘娘和皇上鶼鰈情深,想必也有所體會?!?/br> 阿凝嘆口氣,“既然不愿意說,本宮也不逼你。你起來吧?!?/br> 她站起身,喚了錦紫進門,“送林夫人和林少奶奶出宮吧?!?/br> 一身華貴雍容又不失精致妍麗的女子扶著宮女的手當先離開偏殿,雪青色云羅翠紗裙留下長長的曳地裙擺,墨黑的秀發(fā)瀑布般垂下,光看背影也美得不似凡塵之人。 寧知琴目送著皇后娘娘離開,心頭暗嘆:二哥都進了刑部大牢,還心心念念為她考慮,一再囑咐我不要把真相告訴她,免得她傷心。她只好咬緊牙關,不透露半分。 是啊,若是她知道,當年安惠郡主其實是皇上害死的,該是多么深重的打擊。 事實上,她今日說的也的確是實話。二哥有多么想得到阿凝,她是知道的。這些年他一直壓抑著自己,安惠郡主的死因只是一個契機,引發(fā)了他對皇上的徹底決裂。歸根到底,二哥還是犯了蠢,為了一個女子自毀前程,不是犯蠢是什么? 或許娘親說得對,這榮家的女兒沒一個好的。她的大哥因榮宓而死,如今二哥要因榮宸而死么? 一路隨著錦紫出宮,寧知琴有些靜靜地望著寒風下的重重宮闕,到了西貞門時,錦紫正要告辭,她忽然叫住錦紫。 “煩請錦紫姑姑給皇后娘娘帶一句話,”她輕聲道,“上回從靖北王府送過去的一箱子東西,娘娘若是有空,可以看看?!?/br> 錦紫點頭應了是。 寧知琴道了謝,轉身離開西貞門。 ***** 懋勤殿里,嘉正帝處理完當日政務,也開始陷入糾結。 那日離開熹寧宮時,他覺得自己或許是寵她寵得過了?養(yǎng)得她如此膽大妄為的性子,專挑著他最痛恨的語句來刺激他。他對她這樣好,就是只白眼兒狼也該喂熟了,偏這丫頭就會頂撞他。 她怪他管得太多……他做不到。他喜歡她每日只圍著自己轉,分出去給三個孩子已是無奈,還要分去給別人,他不愿意。 他想,若是世上果真有仙術,他最想做的,是把她變成自己心口的一抹朱砂,跟他距離無限接近,誰也搶不走,她也走不掉。 “唉……” 嘉正帝靠在龍座上,看著眼前的桌案發(fā)呆。 陳勻低聲回道:“皇上,娘娘今兒見了林尚書府家的女眷,說了大約有一炷香的功夫,才送出了宮去。” 趙琰點點頭,又重新拿起桌上的策論讀起來。 還是……晚些時候再去熹寧宮吧。他這天子的顏面,也要繃一繃才好。 翰林院新呈上來的幾篇策論,寫得極好。但也不過用來欣賞欣賞,許多都過于脫離實際了。這些翰林學士們,都是做學問的,沒有在底層真正生活過,所言所論總是太過理想化。 就像他的阿凝,自小在寵愛中長大,沒吃過什么苦。她哪里知道,他得到如今這一切有多么不容易。越是不易,便越是握得緊。 到了掌燈時分,趙琰才放下了書籍,揉了揉額角,站起身來。 “擺駕,熹寧宮?!?/br> “是,皇上!” 陳勻一路伺候著,御攆很快便到了熹寧宮。 遠遠便望著宮中明亮的燭火,趙琰心頭一笑,想必這丫頭也在等他回來吧。 他步子邁得愈發(fā)急了,錦紫錦彤錦翠外帶著錦珠錦環(huán),一溜煙兒跪地行禮。趙琰走得快,也未曾發(fā)現(xiàn)她們神情間的異樣。 門打開時,他只看見她的背影。一如往昔的纖細,脊背微微弓著,半伏在桌案上。 如瀑的秀發(fā)披散在身后,身上是輕柔粉白的薄煙羅衫,顯出一種柔弱的美態(tài)來。趙琰走上前去,正欲開口喚一聲“阿凝”,女子已經轉過頭來看他。 那張他無比熟悉的小臉,如今滿是淚水。那雙他親過無數(shù)次的眼睛,仿佛兩汪流不盡的泉水,還在瘋狂地落淚。 她哭得安靜,喉嚨像是卡在了棉花里。那目光是他從未見過的悲傷,那是一種入骨的痛苦和悔恨。 男子愣了一下,這次終于看清楚了。 阿凝的桌前放著一只紫檀木雕刻蔓草花卉紋的箱子,里面有幾本書。有一本正攤開在阿凝的眼前。放在那書的旁邊的,還有一只煙灰色的棉帕,疊得很整齊,卻十分老舊了。 “是你,對不對?”她盯著他問,聲音已經啞得不像話。 趙琰不明所以,心口驟然涌現(xiàn)出不詳?shù)念A感。 “當年是你,讓大jiejie去的青玉殿,對不對?是你,害死她的,對不對?!”女子的聲音猛的拔高,那是痛到極點的嘶鳴。 她看的那本書,是榮宓留下來的日志。而那只棉帕,是很多年前,趙琰送給榮宓的。 男子猛的醒悟過來,臉色也變得難看,聲音冷而清,“阿凝,你不能僅憑此就定我的罪。” 女子卻忽然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卻流淚流得更兇,“你不承認?那這,又是什么?” 她把一直緊握的右手打開,里面是一張紙條。 亦是陳舊的紙張,上面鐵畫銀鉤的,是他的筆跡,寫的是“紅槿深處,日日盼卿至?!?/br> 扶桑又名佛槿,“紅槿”意喻當年的扶桑花林,而紅槿深處,便是青玉殿。字條的末尾有年月日,正是榮宓死的前兩日。 趙琰只覺得眼前一陣發(fā)黑,臉色已是灰白。 阿凝笑得更大聲了,“無話可說了是吧?哈哈,要不是jiejie素有記日志的習慣,我還不知道,原來我最愛的夫君和我最敬的大jiejie還有一段過往。我jiejie對你情深意重,傾付了一顆真心,為了你四年不和姐夫圓房??墒悄隳??你卻利用她的感情,狠心殺了她,借以打擊你的政敵,鞏固自己的勢力?!?/br> “不……不是這樣的,阿凝!”他有些語無倫次,想伸手碰她,她卻瘋了一般退后一步。 “別碰我!”她雙眸通紅,那目中的恨意仿佛一場滔天烈火,灼傷了自己,也灼傷了他,“難怪……墨哥哥要反你,因為你才是真正的兇手。是害死大jiejie一家人的兇手……連沒出生的孩子都不放過!手段殘忍,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這果然是你的風格……” 大約是吼累了,她的聲音漸漸低起來,身子仿佛失了力氣一般,漸漸滑下去。 他手足無措,想來扶她,她跟見了鬼似的,躲開他的碰觸。 女子的手指用力抓住桌沿,勉強穩(wěn)住了身形。她的視線早已被淚水所模糊,泣不成聲,“那時候……那時候你還和我在一起……把我們姐妹倆耍玩在股掌間,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作者有話要說: 這。。。似乎下手略狠了點 哎,很快就會過去的 下一更估計是周四下午啊。。 ☆、第148章 雪滿路(三) 那一年的扶?;郑郯甏涫a,花明葉媚。他曾在月下?lián)崆伲慌砷e適悠然。他不同與常人的從容不迫和臨陣不懼,讓她如今回憶起來仍然明晰無比。他抱著她在月下纏綿親吻,在她的眼里那是他們的初吻,帶著少女的旖旎情思,是她心中永恒的風景。 然而,上天跟她開了個玩笑,原來這一切的美好,都是他給她的假象。他在親密地抱著她的同時,卻在用最卑劣最殘忍的手段,來對待她最敬愛的親人。 他,到底把她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