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朝廷的人都很欣喜。畢竟皇上年紀(jì)不少了，膝下卻無子。這一下來倆，無疑是件大喜事，連帶著少數(shù)人對于先前嘉正帝駁回充納后宮的奏折的些許議論聲，也暫時消失了。

    只不過，懷的既是雙胎，那受的苦也比單胎要來得多一些。這受苦的不止是皇后娘娘，還有愛妻如命的嘉正帝。

    到了七個月大時，阿凝的肚子就已經(jīng)比一般孕婦臨產(chǎn)時還要大了，而且增大的趨勢絲毫沒有減緩。她現(xiàn)在連起身都困難，當(dāng)真成了個球。她的身子其實(shí)同過去一樣細(xì)嫩，就是腹部大了許多。每當(dāng)她走路時，那細(xì)胳膊細(xì)腿兒的，卻挺著腰抬著這么大個肚子，趙琰看著都心驚膽戰(zhàn)，平時幾乎寸步不離地在熹寧宮陪著阿凝。

    這日夜里，阿凝因?yàn)橥瘸榻顑喊胍剐蚜?。趙琰給她揉了許久，待她舒服了，才抱著她繼續(xù)睡。

    阿凝的眼睛紅紅的，低聲道：“皇上，聽說民間有一句話形容婦人生孩子的，叫，有命喝雞湯，沒命見閻……”

    話未完，唇已經(jīng)被趙琰捂住。

    他溫柔的神情變得冷厲，“這種話，連說都不要說?！?/br>
    阿凝一怔，笑起來，拿下來他的手，又反被他握著手心里。

    “你這么緊張干嘛？我又沒說是我自己。我不會有事的，你也別擔(dān)心好不好？”她湊上去，親了下他的臉。

    “你當(dāng)然不會有事?！壁w琰說著，雙眸黑沉沉的。

    兩個人都沉默起來。只有帳子外頭燃的燭火，發(fā)出輕微的嘶嘶聲響。

    其實(shí)，趙琰和阿凝都是務(wù)實(shí)派的人，他們信奉的從來只有現(xiàn)實(shí)?，F(xiàn)在，卻必須用這種不務(wù)實(shí)的句子來安慰對方，也安慰自己。

    徐白蒔說過，雙胎的生產(chǎn)，風(fēng)險(xiǎn)比一般產(chǎn)婦更大。阿凝倒是挺泰然的，女人都得生孩子，她既懷了倆，若是逃不過這關(guān)，那也是她的命。人的生命有多么脆弱，早在大jiejie過世時，她就深刻體會到了。說到底，每個人都要死，只是活的時間長短不一。

    但是，一向處事泰然的趙琰在此事上卻沒有阿凝的淡定。他只知道，他決不允許意外發(fā)生，決不允許。

    安靜的紗帳中，男子低醇的聲音緩緩響起。

    “阿凝，你知道的，我孤單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好不容易有一個你來陪我，我絕不會讓你有絲毫差錯。我們現(xiàn)在才成親一年不到，還有一輩子的路要一起走過。你也要答應(yīng)我，不管在任何時候，都不要輕易放棄。”

    阿凝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我知道?！?/br>
    趙琰看到她的笑容，神色松了松，語氣也柔下來，“況且，我是做了萬全準(zhǔn)備的，不會有意外。你不要想些有的沒的，有這個心思，還不如給咱們一雙孩子娶個名字?！?/br>
    阿凝笑道：“小名兒我早就想好了，一個叫大球一個叫小球，不論男女，都可以用。至于大名，你來取吧，我腦子這會兒不夠用了。”

    “大球……小球……”趙琰很認(rèn)真地思索了一番，“那若是以后再生第二胎，該叫什么球？”

    阿凝一怔，似乎也被這個問題難住了，她眨眨眼，道：“叫小小球？”

    這明顯不是長久之計(jì)嘛。第二胎還可以勉強(qiáng)叫小小球，若是有幸生了第三、第四胎呢？

    見趙琰神情莫測的模樣，阿凝的嘴都要嘟起來了。

    “反正是小名嘛，就咱們倆能叫。我覺得很可愛啊，你不覺得么？”小姑娘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的夫君。

    “嗯，”趙琰親了下阿凝的額頭，把她摟得更緊些，“你說什么就是什么?！?/br>
    懷里的小姑娘立刻笑了一聲，還伸手覆在了高高隆起的腹部上，細(xì)聲細(xì)氣喚道：“大球、小球……大球球，小球球……好大一只球，好小一只球……”

    ……這都什么跟什么……真的不能跟一個孕婦計(jì)較智商。

    “皇上，你跟我一起說?！睉牙锏男」媚锉犞詈诙鵁o辜的大眼睛提出要求。

    嘉正帝長長的唔了一聲，“不……不用了吧。”

    小姑娘搖頭道：“用。”

    趙琰看了看四周，唉，反正沒別人在，沒啥好顧忌的。

    他也開始低聲喚大球小球。過了片刻，懷中小姑娘聲音越來越小，終于睡過去了。

    趙琰卻睜開眼睛，望著帳頂發(fā)呆。

    他睡不著。這段日子已經(jīng)不知有多少個夜晚，他就這么睜著眼睛到天亮。徐白蒔私下里告訴過他，阿凝這次是第一胎，生產(chǎn)起來會困難些。而雙胎生產(chǎn)，風(fēng)險(xiǎn)又會大大增加，胎位稍有不正，就很容易難產(chǎn)。

    他已經(jīng)把各種條件都調(diào)整到最佳。雖然發(fā)生意外的可能性小，但若是真的發(fā)生了，那便是他的所有。他太害怕了。活到現(xiàn)在，從未這樣害怕過。

    “阿凝……我的寶貝兒……”他低頭，輕聲喚著，趁著她睡著時，親著她的小臉，眸中透著深濃的情意。

    翌日阿凝醒來時，趙琰已經(jīng)同往常一樣，下朝回到了熹寧宮，坐在榻邊看折子了。

    只要阿凝發(fā)出一點(diǎn)聲響，趙琰就會過去親自伺候她穿衣、起身、洗漱。上午時他會帶著她去上林苑走走。她走起來著實(shí)辛苦，他看著心疼的不行，但徐白蒔說，時常走動有助于生產(chǎn)，他只好狠下心腸來。

    若是走累了，他會扶著她坐下來，彈琴給她聽，或者畫畫給她看抑或是講故事給她聽。嘉正帝向來多才多藝，無所不能的，總能換著花樣兒陪伴她，偶爾也會把姜氏召來陪阿凝說一說話。趙琰聽說，女兒家養(yǎng)胎生產(chǎn)，生母陪在一起會很好，所以自六月起，姜氏就已經(jīng)住在熹寧宮陪著阿凝了。

    至于之前說的秦晚馥，卻并未跟隨她的夫君一起來京里。阿凝是有些惆悵的，心道莫非馥兒真把她忘天邊去了？當(dāng)年說好了會進(jìn)京再相聚呢？

    不過這點(diǎn)事情她也很快就放下了。女人家嫁了人還不都得聽從婆家的，或許她有什么苦衷也未可知。

    隨著產(chǎn)期的臨近，整個熹寧宮的人都如驚弓之鳥，皇后娘娘的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能引得無數(shù)人緊張，其中最緊張的莫過于嘉正帝了。

    八月十五，金桂飄香。嘉正一朝的太子趙仹，也就是后來的仁慶帝，就是在這日降生。一同降生的，還有二皇子趙儉和三皇子趙儀。

    皇后娘娘大約真是生來福澤深厚之人，一肚三胎，竟然也生得十分順?biāo)臁?/br>
    一向嬌貴到極點(diǎn)的皇后娘娘到了生產(chǎn)這日，卻是不露聲色，直到陣痛比較難忍了，才淡定地告訴陪在身邊的白姑姑，道：“要生了，快扶本宮去產(chǎn)房?！?/br>
    消息傳到太極殿，嘉正帝急急退朝，撞翻了桌案上的鎮(zhèn)紙。他飛快地跑到熹寧宮時，產(chǎn)房的簾子已經(jīng)閉上了，里面偶爾傳來女子的呼喊。

    大約是知道趙琰在外面，阿凝刻意壓低了叫喊的聲音。只不過，隨著疼痛的升級，她意識逐漸模糊，喊聲也逐漸尖銳凄慘起來。這么一聲聲喊下來，趙琰的臉色早就一片慘白，雙手緊緊握成拳，身子微微的顫栗。若非有陳勻和薛臨澗攔著他，他早就沖進(jìn)去了。

    一個丫頭端出一盆血水急急走出來，趙琰只看了一眼，心頭就跟刀子割了一大塊似的，腳下踉蹌幾步。薛臨澗及時把他扶住，趙琰卻一把推開他，順便也踢走了產(chǎn)室門口意圖攔著他的兩個嬤嬤，大步走進(jìn)了產(chǎn)室。

    “看到了！看到頭了！娘娘，使勁兒??！”

    剛掀開簾子，就聽到里面有人欣喜的呼喊。

    姜氏看見趙琰進(jìn)來了，急忙走過去擋住他的視線，“皇上可快些離開這兒！”

    趙琰抬起頭，只看見好幾個產(chǎn)婆圍在那兒忙活著，他根本看不見阿凝。

    “朕就在這兒守著?！壁w琰道。

    姜氏便隨他去了，轉(zhuǎn)身回來繼續(xù)為女兒打氣。

    兩位皇子相繼落地，趙琰卻站在那兒怎么都不肯走，也沒哪個膽大包天的敢來推皇上。

    因先前都說是雙胎，生完第二個，產(chǎn)婆正欲報(bào)一句母子平安，卻聽見阿凝哀叫得愈發(fā)厲害了。

    “疼！好疼！”她一張小臉早就被汗浸透了，發(fā)絲一縷縷粘在臉上、脖子上，唇角也咬破了一些，這會兒她痛苦地胡亂喚著，“怎么生完了還這么疼！嗚嗚……娘親！救我！娘親！殿下！殿下！”

    趙琰一把推開圍在床邊的幾個產(chǎn)婆，走過去跪在床前，緊緊抓住她滿是冷汗的手，“我在這兒，寶貝兒，別緊張，別害怕，我一直陪著你。”

    阿凝迷迷糊糊間看到他一身紅黑的朝服，瞬間想起來他早就登基了，又哭道：“皇上！皇上救我！嗚嗚……好疼！怎么疼都疼不完！哇嗚嗚嗚……”

    “寶貝兒乖乖，很快就好了！勇敢一點(diǎn)！”他不停親著她的手。

    外頭的徐白蒔等人知道里面的變故，開始和里面的產(chǎn)婆隔墻對話，詢問情況。

    趙琰的眼睛通紅通紅的，聽見徐白蒔似乎透著淡定悠然的聲音，心里急得呀，立刻朝外面吼了一聲：“你們趕緊給止疼啊！沒聽見皇后喊疼嗎？！”

    外頭的徐白蒔和薛臨澗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答案，正欲開口回稟時，忽然產(chǎn)室中響起一聲綿長而高亢地呻/吟，“皇上！疼！疼啊！啊——”

    緊接著是產(chǎn)婆另一聲驚喜的高呼，“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那一刻，阿凝覺得自己要疼死過去了，她咬著牙，口無遮攔道：“趙琰你混蛋！塞了這么多球！生也生不完……啊——”

    “出來了！出來了！”產(chǎn)婆興奮的聲音伴著嬰兒的啼哭再次響起。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這第三個也是皇子！”

    塵埃落定時，身疲力竭的阿凝終于暈了過去。趙琰則是深深凝視著妻子的面容，眸中一滴淚，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阿凝，原來遠(yuǎn)比他想象的更勇敢，也更堅(jiān)強(qiáng)。他有多幸運(yùn)，能夠擁有她。

    ☆、第122章 麟兒降（三）

    三位皇子的降生，帶來的喜悅且不必說，對于熹寧宮的每一個人來說，它或許更是一種解脫。高高懸在心口的大石頭終于落下來了，這大半年的，的確把所有人都折騰得夠嗆。

    趙琰，正是那個被折磨得最厲害的人。

    那日他陪著阿凝生完了第三個后，就木頭人一樣跪在床邊不肯走，一滴眼淚落下來，所有人都背過身去不敢看。

    大齊朝的君主，九五之尊的帝王，他的哭，有誰敢看？

    他就這么直愣愣地守到阿凝，直到她再次醒過來。

    “皇上……”她睜眼看見他，小嘴兒就習(xí)慣性地癟起來了，聲音嬌弱，帶著絲絲沙啞，“生孩子好疼……嗚嗚……”

    “好了寶貝兒，都過去了。”趙琰又低頭親她，一雙黑沉沉的眼深深凝視著她，“乖寶貝兒，你給我生了三個孩子，寶貝兒……”他一下下親著她的臉，嘴上不住地呢喃著，“乖寶貝兒……乖阿凝……謝謝你……”

    阿凝避了避，“臟呀……”

    滿身的汗水都干了，頭發(fā)上、身上都黏糊糊的。她難受得緊，但因早有坐月子的心理準(zhǔn)備，還能強(qiáng)迫自己乖乖忍耐著。

    趙琰吩咐把三個孩子抱進(jìn)來給阿凝看一看。連他自己也是第一次有心思仔細(xì)瞧這三個小家伙。

    雖是一胎所生，相貌卻各不相同。三個人都是健健康康的，只老三的身子相對瘦小些，一雙眼睛也尤其像阿凝，這才睜眼沒多久呢，就跟黑曜石一般滴溜溜的，充滿十足的靈氣。

    阿凝一個個都抱了一遍，抱到第三個時，小家伙雙眸亮晶晶地盯著母后，嘴上還吐著小泡泡，阿凝心頭一軟，眼睛一熱，淚水就掉了下來。

    一旁的白姑姑立刻急道：“哎呦，我的娘娘！千萬別哭??！這會兒哭是最容易傷身子的！”

    阿凝吸了吸鼻子，“嗯?！?/br>
    這是與她相處了八個多月的寶寶，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rou。阿凝低頭親了親小家伙的額頭，抬頭對趙琰道：“三皇子的名字取了沒有？”

    一直以為是雙胎，所以只取了男女各兩個名字備用，沒想到會一氣來了三個小子。阿凝大約是生完了孩子，智商也回了籠，再沒提什么大球小球的。趙琰拿著朱筆，很快批下仹、儉、儀三個字，筆走游龍，很有筋骨，而后對阿凝道：“小名兒還是你來取吧？唔……其實(shí)可以叫一球、二球、三球?！?/br>
    阿凝瞪他一眼，“不要！”

    趙琰低低笑起來，揉了揉她的發(fā)，“別急，可以慢慢想?！?/br>
    待白姑姑把孩子抱出去之后，趙琰仍然沒有離開的打算。

    阿凝才注意到趙琰泛著濃重青黑的面色，料想他定然一直守著自己沒有休息過了。

    “皇上……你別待在這兒了。這里臟死了。”

    “我不怕臟?！彼皖^親了親她的唇。那里尚且泛著淡淡的血腥味兒。

    “可是，我現(xiàn)在丑死了！我不想你看見這樣的我！”

    “你在我心里永遠(yuǎn)是最美的?！彼钟H了下她的額角。那里尚且有汗味兒。

    阿凝又道，“你不去照顧我們的寶寶嗎？我給你生的，你不喜歡嗎？”

    “當(dāng)然喜歡，但我現(xiàn)在想陪你?！?/br>
    阿凝怒了，大聲道：“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你比我還需要休息呢！快！點(diǎn)！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