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她方才起身,腳下一軟,手里胡亂抓了一把床柱子,結(jié)果就被上面的斑駁朱漆劃傷了手。 流了一點血,她下意識地就往嘴里送了。送完之后,才皺了眉。她這是太餓了吧?連自己的血都添。 身上的衣裳也皺巴巴的。阿凝似乎能聞到味兒了。 不知是第幾次了,阿凝又走到緊閉的殿門口,拍了拍門,“外面有人嗎?有人嗎?” 外面一溜兒侍衛(wèi),都跟木樁子似的立著,沒有動靜,更沒有聲音。 “你們是不是忘記送飯了呀?” “其實我不吃飯也沒關(guān)系的,但是我想沐??!” “不能沐浴也行,至少給我一套衣裳呀!” 阿凝一個人自說自話,又拍了幾下門,外面仍然安靜無比。她郁悶地往門上一靠,感覺頭都是暈的。 心里愈發(fā)討厭趙玹了。不就是拒絕他的示愛么?就小氣到想要餓死她?! 還是殿下對她最好了……從來都舍不得她受苦,那回她在明玉山莊的花田里拒絕他,他也沒說什么,還大方地送了她八煙松寶墨。 想到祈王殿下,阿凝的鼻子有點酸。透過門縫,她能望見外面的瀲滟晴光。靈州的槐花大約已經(jīng)謝了,可清陌山莊上,臨仙山崖下,萬花草木次第開放,想必風景仍然極好。他又有南山先生這樣的友人、謝清溪那樣的美人為伴,會不會已經(jīng)把她拋到腦后了? 此刻的清陌山莊里,風景的確旖旎,槐花謝得鋪了一地,四處都綠意濃郁。謝清溪坐在樹下的美人榻上,仔細看著手上的《臨仙崖圖》。 她苦練那樣久,最后沒能如愿和榮宸比上一比。就是比了又如何?她的確不如她。 這幅畫畫的不過是清陌山的普通山水,可它奇就奇在,一草一木都透著一種情思在,仔細瞧下來,似乎已經(jīng)不是山水,而是一種心境。這是有些人練了一輩子也練不出來的。 她的心境,平和、安寧、透著淡淡的明快,畫中草木也是如此。若不論這些,單憑作畫技能的熟練,也十分出眾,想必也是下過苦功夫的。難怪,祈王殿下會選她做學生。 謝清溪原先以為她只是一個沒什么背景的姑娘,后來消息傳開了,才知道原是東臨侯府的小姐。傳開的消息里,只有此畫為阿凝做作,卻不提她曾經(jīng)來過靈州,也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吧。 祈王殿下對她真是煞費苦心。在槐花會的前一日,他就匆匆離開了靈州,追著他那位學生而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凝:餓死本寶寶了= = 沉彩:么么噠,馬上就能吃大餐了 ☆、第66章 良緣定(三) 這日,東臨侯從國子監(jiān)離開時,幾位要好的同僚和他走在一起,其中一個拱手笑道:“東臨侯府里的兒女都出息,你這前不久才和鄭王結(jié)了親,過不久又要和平王結(jié)親,恭喜恭喜??!” 東臨侯笑得有點勉強。二弟一家子都已經(jīng)和他分了家了,兩家關(guān)系如何,他心里清楚得很,榮宛于他實在沒什么關(guān)系。 兄弟二人自小在一起,二弟樣樣都比他強。雖然朝中也不乏立賢能而非嫡長為世子的例子,□□府的老太太和上一輩東臨侯還是堅持嫡長子繼承爵位。他因占了長子的頭銜,得到的資源總是比二弟多,過去他對這位二弟還覺得有所虧欠,可如今是一點都沒有了。 榮成輝既然決意要分家,他也不會再花心思挽回。 “平王的親事,皇上還沒有旨意下來,現(xiàn)在說什么都太早了。”東臨侯道。 那人卻不以為然,“我聽說,榮貴妃都已經(jīng)把榮六姑娘留在昭純宮住著了,用意可想而知。圣旨,只怕是遲早的事?!?/br> 東臨侯一愣,沒再言語。待他們又談到別的話題時,他便匆匆告辭離去。 自從楊氏過世后,他已經(jīng)好些日子沒回榮府了。他覺得沒臉回去。是他一時糊涂,才把楊氏引進了門,如今他覺得只有努力把差事辦好,跟二弟那樣在朝廷中地位高些,才是保護妻兒的最好的方法。 門下侍中馬大人已經(jīng)準備向皇上舉薦他去門下省任職,雖然不及尚書省的政要地位,但總是離皇上更近些。 他久沒回府,自然也不知道府里的情形,聽到同僚說阿凝留在了昭純宮,心下狐疑。 安惠郡主故去之后不久,榮貴妃曾經(jīng)召見過他一回,語中暗示,她會在皇上面前多加提點,給他調(diào)到政要部門中來??赡菚r候他一來悲傷于女兒的早亡,二來不屑于通過枕邊風來晉位,三來有些貪圖這些年的閑散自由,便給拒了。當時榮貴妃的不滿,隔著重重的簾子他都能感覺到,此后,她再沒見過他。 在這樣的背景下,榮貴妃忽然對阿凝格外看重,這讓他有些不解。 回到豐嵐院,他見到整日里愁眉不展的姜氏,卻見昔日嬌艷溫婉的妻子容色蒼白,眸中黯淡,心中一陣悲傷。 姜氏看見他,多少有了點反應(yīng),起身迎接道:“老爺怎么今日忽然回府了?” 榮成田連忙道:“你身子不好,坐著吧?!?/br> 他扶著她坐下,握了握她微涼的手,“最近病可好些了?” 姜氏極少看到這樣溫柔的丈夫,這些日子的風風雨雨,讓她心頭有些觸動,一雙含水眼眸看著他,“已經(jīng)好多了,老爺不必擔心?!?/br> 榮成田沉默一會兒,嘆口氣,道:“是我讓你受苦了?!?/br> 夫妻二人雙手交握,安靜良久。 這日夜里豐嵐院中擺了一桌小酒席,姜氏親自下廚做了幾樣拿手小菜,又取出了梨花樹下埋了多年的佳釀,夫妻二人和和美美一起用了飯。 雖然長女故去,好在還有寰哥兒和阿凝。寰哥兒如今在外頭歷練,待到年底回京,便能在兵部任職。提到阿凝時,榮成田道:“這兩日宮里都沒出來什么消息么?” 姜氏搖搖頭,道:“怎么,老爺是懷疑有什么蹊蹺?” 榮成田不置可否,“也許是我多想了。只是覺得不會這樣簡單。這個meimei進宮多年了,如今我也越發(fā)瞧不透?!彼吹浇蠐鷳n的目光,又笑著安慰道:“我明日派人先去探探消息再說,你不用cao心?!?/br> ***** 祈王府中,剛從靈州趕回來的趙琰換了身衣裳到了清筠林,南邊趕過來的岳老板清點著地上鋪滿了的紅綢大箱子,金銀珠寶、名貴古玩、銀環(huán)鳳釵、崔州棉、雪光綾、天香絲,每一樣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品。 岳老板是大齊最負盛名的商號之一,繡胭記的老板,大概誰也不知道,她還是祈王殿下的手下。 不遠處,剛從榮府趕過來報信兒的錦青看見殿下眸含微笑、從容淡定的模樣,記得額角都冒汗,她低聲朝一旁的陸青山道:“我們姑娘都快成平王妃了,怎么殿下還不當一回事兒???還有功夫整什么金銀珍珠?” 陸青山不以為然道:“你太小看殿下了,殿下怎么可能會讓你們姑娘變成平王妃?”他指了指地上的箱子,“看見沒有?這是殿下備好的聘禮,榮六姑娘很快就會進祈王府了。” 錦青瞪大眼睛道:“你……你怎么知道這是聘禮?” 陸青山把聲音壓得更低,“這幾日府里都在暗中備著大婚了。至于外面的謠言,理他作甚。殿下從來不做沒把握的事情,你且等著瞧吧。” 錦青道:“可是我們姑娘如今還在昭純宮呢。平王殿下瞧我們姑娘的目光就跟狼似的,若是他一個忍不住強迫了姑娘……” “噓……” 雖然他們說話聲音很小,可最后一句不知怎的就入了趙琰的耳里。他冷幽幽地朝錦青看了一眼。 錦青再不敢開口了。 他走到錦青這邊,淡淡道:“你們知道,我為什么此時還靜待其變么?” 陸青山、陳勻和錦青都搖頭。趙琰輕笑道:“我想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惦記著我的女人。這些人……”他沒有說完,可眸中閃過的冷厲讓人心生寒意。 這些人,他都會一一記在心里,以后再一個個除干凈了。 他這會兒覺得昏君當政也有那么一點好處,當這個昏君信任你、偏寵你時,你做什么都能有恃無恐,做什么都能手到擒來。 他有勝券在手,阿凝最后只會是他的。 趙琰唇間勾起一抹滿意的笑,看著院中擺得滿滿的大紅箱子,心頭跟抹了蜜似的。要等那丫頭親口答應(yīng)他的求婚,不知要等到什么時候,不如自己推一把就是了,磨磨唧唧一向不是他的風格。 可是,當日夜里,當趙琰知道小丫頭被關(guān)在昭純宮三日都沒進食時,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原是想第二日去景元帝那里求了賜婚圣旨之后,再名正言順上昭純宮接人的,不想這日半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風雨。 上京城里夏天的雨總是又急又烈,伴著電閃雷鳴,風聲呼嘯。趙琰忽然間就醒了,聽到外頭的風雨聲,只頓了一瞬,就立刻起身。 皇宮雖有門禁,但對于皇子總是更松泛些,趙琰只道自己夜里不能成眠,想去宮中過去居住的地方歇息。平王和過去的宣王也偶爾會在各自母妃的宮中歇息,這祈王想回宮里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那守門的侍衛(wèi)雖有疑惑,又想著最近皇上越來越看重這位殿下了,可不能得罪,便給他放了行。 暴風雨大得很,馬車的簾子都被夜雨浸濕了。他看了眼外頭驟雨疾風的一片,心頭莫名沉沉的。到了西貞門附近,他換了一身方便夜行的勁裝窄袖的衣裳,就欲朝昭純宮的方向潛進去。 陸青山急道:“殿下,屬下跟您一起去?!?/br> 趙琰淡淡瞧了他一眼,“昭純宮守衛(wèi)森嚴,你還不行?!?nbsp;說著,身影已經(jīng)隱入夜色中。陸青山有點汗顏,只好依照吩咐穿上趙琰的衣裳扮成他的模樣繼續(xù)去往鳳傾宮。 大約是因下雨,偏殿外頭守著的侍衛(wèi)少了許多,剩下的兩個也都蔫頭耷腦的。忽然一聲細響,胸口被什么東西打中,兩個人都倒了下去。 殿門的鎖很快就被他毀了,他推開門走進去,眼前一片漆黑。從袖中拿出蠟燭來點燃,整座大殿在一星弱小的燭火映襯下,愈發(fā)顯得空闊寂寥。這大夏天的,卻像浸了霜一樣,泛著絲絲刺骨寒意。 他四處尋找阿凝的身影,走進內(nèi)殿時,果然看見雪白紗帳中躺著薄薄的一個身影。 他心頭一喜,大步走過去,待看見小姑娘容色蒼白雙唇干裂的模樣,心頭像瞬間漏了個洞,汩汩地滲出血來。 阿凝是睡著的。身子平平躺在那兒,四肢都規(guī)規(guī)矩矩平放著,沒有被子和枕頭,一張小臉毫無血色,連胸口的呼吸都那樣輕緩,跟沒有了似的。 他瞬間就想起她十二歲那年中毒之后的情形,嚇得神魂俱失。 “阿凝!”他低喚了一聲,動作顫抖著握著她的手腕探了探,感覺到脈搏是正常的,這才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他胡亂將身上防雨水的一層衣裳給扯了,然后把她抱在懷里。 “阿凝!阿凝!” 小姑娘迷迷糊糊醒過來,看見趙琰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又伸手嬌氣地揉了揉眼睛,一雙大眼睛水霧迷蒙的,仿佛籠在煙水晨曦中的花。 “殿下?”她的聲音嘶啞而無力,卻有著明顯的驚喜。 趙琰捏了捏她的手臂和腰身,“幾日不見,怎么瘦了這么多?憔悴成這樣,你的表哥沒給飯你吃么?” 阿凝沒聽到他說什么,她腦子里昏昏沉沉的,只顧瞧著他的臉傻樂了,“殿下你來救我了?” 趙琰笑了一下,“嗯?!?/br> 結(jié)果小姑娘一雙大眼睛忽然就紅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滴,“你怎么到現(xiàn)在才來?阿凝快餓死了?!?/br> 趙琰心頭被她這淚水一澆,剛因為情敵的疏忽對比自己的體貼而生出一點小得意立刻消滅得干干凈凈。 他雖然知道阿凝被關(guān)在昭純宮,可是依趙玹對她的迷戀,怎么都不會讓她受苦才是,所以他才沒急著來瞧她。他是沒想到,趙玹會犯這樣的錯。 這座宮殿一絲人氣兒也沒有,床榻上也這樣單薄,還黑漆漆的沒點燈。他覺得趙玹定是腦子被門擠了,他和阿凝從小在一起,難道不知道阿凝怕黑么? 至于不送飯,定是榮貴妃的主意。真是該死。 想到小姑娘幾日都沒進食了,這會兒眼淚汪汪地跟自己喊餓,趙琰五臟六腑都跟在燙水里浸泡似的。 他估摸著離天亮還有好些時候,“阿凝乖,你等一會兒,我現(xiàn)在去給你找點吃的來?!?/br> 見他要走,她更不干了,一只手扯著他的袖子,“不要走!我不許你走!” 趙琰只好又回來抱著她。這丫頭如今可習慣了他的擁抱,自發(fā)自地拿小臉貼在他暖乎乎的胸口處,還小貓一般地蹭了蹭。 “外面打雷了。我怕。”她輕聲道。 “好,我不走,我陪著你?!壁w琰親了親她的臉,又用唇心疼地撫弄著她干裂的唇角,心里把趙玹又罵了千萬遍。 阿凝許久沒進食,這會兒身子軟得跟沒骨頭似的,說話聲也細弱得很??少艘涝谒膽牙?,她卻覺得很舒服,她也舍不得睡,怕睡醒后又是一個人待在這個可怕的地方了。 外面的雷聲轟隆隆的沒個停歇,隔著緊閉的門窗傳進來,更添幾分驚悚和寂冷。阿凝微微閉了眸子,輕聲道:“殿下,你怎么能混進昭純宮來的?” 某個看起來很溫謙實則很自負的男人笑了一下,“世上有我辦不到的事嗎?” 阿凝也微微笑了,“吹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