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三個人微笑談?wù)撝裁?,好一個“和諧”的畫面。阿凝心中暗道。 最近姜氏的病也好了許多,時常能出來園子走走,阿凝便特地命人在蓼香汀邊置了這套桌椅,供她歇息。一場大病,讓姜氏的容貌和氣色都大不如前。過去她和詹氏站在一起時,是平分秋色,如今卻高下立見。 姜氏,不過是穿了件家常衣裳,如今病沒好自然沒施妝,雖然也微笑著,可眉宇間透著抹不去的褶皺。 詹氏還是同過去一樣華麗明媚,一身玫紅撒花的衣裳,元寶髻上插著點(diǎn)翠嵌寶石銜珠鳳釵,臉上帶著典雅雍容的笑意。她現(xiàn)在是一府之主,又不用侍奉婆婆,似乎過得十分舒心,可阿凝卻知道,她這模樣只是紙老虎罷了。 拜祈王殿下所賜,前幾日有御史彈劾榮尚書不孝不悌,不贍養(yǎng)照顧年老的親生母親,也不幫助友愛自己的兄弟親人。這事兒往小了說算不得什么,可往大了說,也能讓他丟了官帽。歷史上不管哪朝哪代,無一不注重孝道的。榮成輝這罪名并非污蔑,只要稍微注意東臨侯府的動靜,就能看出來。 過去阿凝并非沒想過這法子,但她一個姑娘家,人單力薄的,做什么都不容易,何況是告一個朝廷命官。這落到祈王殿下眼里,簡直是舉手之勞。 祈王殿下還幫她查了另一件事。去年他們分家的時候,二房的嚴(yán)姨娘是有孕在身的,肚子圓滾滾的都快要生了,可分過去沒多久,阿凝就聽說嚴(yán)氏不止流了產(chǎn),還給活生生打死了。罪名是不守婦道,私通外男,懷下野種。 這事兒她一直有懷疑,結(jié)果果然不出她所料,這都是詹氏在后頭作怪。嚴(yán)氏年輕貌美的,詹氏如今手里又已經(jīng)有榮寅,她當(dāng)然不希望這個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的庶子降生。就因這事兒,榮成輝和詹氏鬧得很僵,只不過還守著面子,只關(guān)著房門在屋里鬧。 兩件事加在一起,詹氏的日子又哪兒能真的好過?想必今日能尋到東臨侯府來,也是有所目的。 阿凝換了一身簇新的玫紅纏枝芙蓉刺繡滾邊緗黃色底子遍地芙蓉花開對襟褙子,下著粉霞錦繡絲緞裙,流云髻上簪了幾朵新開的粉色芙蓉,華麗嬌艷,奪了滿園風(fēng)光。 她走過去時,詹氏愣了一瞬,然后熱情地站起身來拉她的手,“阿凝生得愈□□亮了,真跟天仙似的。” 阿凝卻沒接她的手,朝她笑了一笑,跟老太太和姜氏行了禮,便自行坐下了。 “嬸嬸坐下吧!” “你嬸嬸今日來一趟,是來跟咱們說宜姐兒和宛姐兒的婚事。”姜氏淡笑著道,“宜姐兒也結(jié)了一門好親呢,是虞國公府的四公子,婚事也定下了,就在宛姐兒之后不久?!?/br> 阿凝點(diǎn)點(diǎn)頭,這些她早就知道了。 姜氏過去時常和詹氏爭長短,現(xiàn)在是什么心思都沒了,只盼著日子平平順順的就好,詹氏既然主動來求好,她也不愿意和詹氏再生齟齬。 詹氏對阿凝笑著,“她們兩個時常念著你這個meimei,這回若不是因?yàn)榇拗灰送獬?,她們也要跟來的。阿凝啊,你四jiejie出嫁時,你可千萬要來豐源街一趟。這姐妹間還是要互相照應(yīng)的,過去有什么不愉快那都是年紀(jì)小不懂事,宛姐兒也不知道讓著meimei。阿凝可別真記在心上?!?/br> 阿凝接過錦珠遞過來的茶水,細(xì)長如玉的手指在天青色瓷杯上摩挲,淡笑著不言語。 詹氏神色黯了黯,又輕聲開口道:“方才我也同母親還有大嫂解釋過了,去年分家的確是迫不得已,我娘家那邊出了不少事兒,時刻會牽連到你二叔。我們真是怕連累到大哥大嫂……” “啪”的一聲。阿凝把茶杯重重放到桌上。 詹氏嚇了一跳,阿凝卻面色如常道:“不好意思,手一時滑了。錦珠,再給我重新沏杯茶來。哦,對了,嬸嬸的茶也涼了,你也幫著重新沏一杯吧。記得要用我房里新制那味茶葉,想必嬸嬸會喜歡的?!?/br> “是。”錦珠應(yīng)聲而去。 幾個人沉默半晌,待錦珠把兩杯茶端過來時,詹氏笑著接過了,可絲毫不敢往嘴里送。她總覺得阿凝看自己的目光里滿是戾氣,一個小丫頭,竟然把她的氣場也壓住了。 老太太瞧出一點(diǎn)苗頭,淡淡對詹氏道:“你先回府去吧。這邊,我勸勸阿凝?!?/br> “是!謝過母親了!”詹氏又寒暄了幾句,便帶著她的人,離開了。 “阿凝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他們是混的,咱們可不能混?!崩咸従彽溃安贿^,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氣。你如今也大了,去不去都隨你的意思吧?!?/br> 阿凝點(diǎn)點(diǎn)頭,“道理我都曉得。只是碰得不巧,我過幾日就要動身出京一趟,去參加靈州的槐花會?!?/br> 老太太一愣,笑道:“既然如此,你跟她解釋清楚就是?!?/br> 阿凝撇撇嘴,半嗔半嬌道:“我就是想給她臉色瞧,誰叫她當(dāng)初不來照顧祖母的!” 老太太笑起來,“誰好誰不好,我這心里啊,都記得真真兒的。莫說我還活著,就是死了到陰私也是心里明白的?!?/br> “祖母病才好,不許說死不死的?!?/br> 姜氏卻擔(dān)憂道:“你是同祈王殿下一同去靈州么?那樣遠(yuǎn)的地方,你一個姑娘家……” 老太太打斷她,“參加槐花會,可是一輩子的榮耀。過去不也聽說有不少女學(xué)子去的么?這算不得什么。再說還有祈王殿下和南山先生一起,咱們只須多派些護(hù)衛(wèi),路上注意安全就好?!?/br> “祖母說得太對了!”阿凝沒想到老太太這樣支持她,不禁笑開了花。 又有小丫頭來回說,阿凝要見的幾個別莊的管事已經(jīng)在霖萃堂等著了。阿凝囑咐了蘭兒和紫燕好生照顧著,便去了霖萃堂。 姜氏瞧著阿凝搖曳生姿的婀娜背影,心里有些歉意。自己這個做母親的,如今全要女兒來照顧。 她嘆口氣,低頭看見桌案上的幾樣精致點(diǎn)心,詫異道:“阿凝這孩子,過去在哪兒看見我親手做的紅棗蜜豆糕,都要吃個干凈的。今日竟然瞧了沒瞧一眼?!?/br> “她如今事忙,哪兒注意這些?”老太太說著,又對蘭兒道:“把這疊子紅棗蜜豆糕送去霖萃堂吧,就說是太太親手做的,她肯定會喜歡?!?/br> 作者有話要說: 哇咔咔咔,周末好開森好開森~~ 二火:我要出來,趕緊放我出來!我要帶阿凝去過周末~~ 沉彩:馬上~保證是個情綿綿甜蜜蜜的周末~(づ ̄ 3 ̄)づ ☆、第58章 靈州行 榮宛聽說阿凝要去靈州的事情后,終究沒忍住來找阿凝。 “我知道你不愿意見我,但有些事情,我想同你解釋清楚?!彼@回出門大約是連詹氏也瞞著的,穿得極為素凈。阿凝這才發(fā)現(xiàn),她這張臉若是不施粉黛,瞧著實(shí)在遜色多了。 可憐了龍章鳳姿的鄭王殿下,一氣娶的三個姑娘,姿色最好的這個,在阿凝看來也就那么回事兒,而且脖子上還有一塊好不了的疤。 “以后咱們只怕找不到單獨(dú)說話的機(jī)會了,所以這次特地來找你?!?/br> “找我做什么?你說吧,我聽著?!卑⒛馈?/br> 她頓了頓,仿佛在思考如何組織語言。她把帶來的包裹打開,取去一只黑漆描金的盒子,“六meimei,當(dāng)年你送我的張九軒的那套翡翠玉兔,我給你送回來了。這幾年我一直好好保存著,如今完璧歸趙?!?/br> 阿凝這才詫異得瞧她一眼。打開盒子,的確是那套多年前她送給榮宛的珍品。幾只玉兔形態(tài)各異,嬌憨可愛,小時候最愛把玩的東西,這會兒似乎沒以前那樣喜歡了。 “當(dāng)年是我不懂事,奪了六meimei的愛物。” “這是我心甘情愿給你的,怎么是奪呢?!卑⒛龑⒑凶由w上,又笑道:“不過jiejie既然送還給我,我也不好推辭,就收下了。” 張九軒的東西,她才不會傻到推回去呢。 沉默半晌,榮宛神色猶豫,道:“兩年前你在浮云街遇險,我若說我也是被逼的,你會信么?” 阿凝看她一眼,沒說話。 “我不想那樣做的,可是母命難為。而且,當(dāng)時我外祖家有把柄落在宣王手上,只能為他效力。我母親也是沒辦法,只好答應(yīng)下來。而且我當(dāng)時并不知你會有生命危險……”她說著說著,便落了淚,“我以為,你若是同宣王好了,以你的身份,宣王又怎能不娶你?同時也可解了詹府的危機(jī)。所以我……” “夠了?!卑⒛驍嗨脑?,“你自己到底是個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要以為我和我娘那樣好說話,好糊弄?!?/br> “六meimei,我知道那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我身上這個疤痕,或許就是我的報應(yīng)。可是,你難道就不給自己以后想想?”她擦了淚,又低聲續(xù)道:“你我同出自榮府,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兒呢。我瞧meimei的姿色和才情,日后要不是嫁皇宮內(nèi)苑,也必是顯赫豪門。我雖然只是個側(cè)妃,但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你我若是相爭,只會兩廂受傷,可若是能互相扶持,不是兩全其美么?” 其實(shí)榮宛說的不無道理。若是阿凝氣量大些,指不定就答應(yīng)了。世上沒有真正的朋友,也沒有永遠(yuǎn)的敵人,如今就立場來說,她們的確是利益相關(guān)的。 榮宛也不擔(dān)心阿凝會嫁鄭王,因?yàn)猷嵧跻呀?jīng)有了正妃,以阿凝的性子,又怎肯給人做?。?/br> 可惜她算錯了一樣,趙琰。阿凝如今覺得自己以后十有**是嫁給他的,而他……他說過不要側(cè)妃的,所以阿凝覺得自己沒必要榮宛的扶持。 榮宛又道:“我聽說你要和祈王殿下要去靈州?jiejie是為你好,jiejie告誡你一句,祈王殿下,遠(yuǎn)不如他表面上的無害單純。meimei,你若跟他走得太近,可是十分危險的。” 阿凝笑了一聲,“四jiejie說的我記下了?!?/br> 從某個層面上來說,趙琰的確很危險??墒前⒛溃麑λ€是好的。每次他看她的眼神,情意滿得都要溢出來,若這都能做假,阿凝就算輸了也認(rèn)栽。 阿凝站起身,就喚錦珠來送客。 榮宛最后道:“六meimei,這是我最后一次來找你了。同你說完這些,不管你作何想法,我都不后悔。只是,我也有我自己的驕傲,以后你若不愿見我,我也不會再來糾纏你。” 榮宛回到尚書府,香云已經(jīng)把改過后的喜服送上來了。榮宛試穿了一回,又坐在鏡子前面發(fā)呆。 她想,若是她能有阿凝的容貌,便完全不需要這樣低下身段去尋她做盟友了。 只可惜,同人不同命。 接下來的日子,榮宛都在各種繁瑣禮儀中度過,也沒了心思想別的。 鄭王大婚那日,上京城的確熱鬧極了。鄭王府一片喜慶的紅色,待賓客散盡時,一身大紅錦袍的鄭王殿下去了正院歇息,偏院的榮宛則自行卸下衣裝釵環(huán)。香云給她散下發(fā)髻,一下下梳理著如瀑般的長發(fā),榮宛下意識地朝院外望了好幾次,香云瞧著不忍,低聲道:“按照規(guī)矩,今日鄭王是不能來的。姑娘……側(cè)妃娘娘您先歇著吧?!?/br> 榮宛沉默不語。香云哪里知道,趙琮當(dāng)初和她正情濃的時候,曾經(jīng)說過,大婚之夜要擁著她一起觀花賞月。 窗外的月亮圓得沒有一絲瑕疵,月下一叢美人蕉,散著裊裊余香。花月正好,人卻不在。 大約,他只是一句戲言吧。 當(dāng)榮宛在紅燭下對鏡自憐時,阿凝的日子其實(shí)也沒有多好過。 她雖然是和祈王殿下一同去靈州,可一路上二人能獨(dú)處的機(jī)會實(shí)在少之又少。同行的不止南山先生,還有南山先生如今的學(xué)生張景闌,另有丫頭侍衛(wèi)隨從,前前后后也有不少。眾目睽睽之下,榮六姑娘自是典雅端儀,一絲錯兒也挑不出的。 趙琰邀南山先生同往,不過是為了阿凝的名聲,免得被人知道二人獨(dú)行,難免說長道短。誰曾曉這丫頭這樣心狠,走了幾日,連個眼神都沒和自己正經(jīng)對上過。 趙琰覺得挺郁悶,反觀阿凝,卻再開心沒有了。她從沒出過遠(yuǎn)門,出京后一路往西,雖然輕易不能下馬車,可從馬車簾縫中看著外面與京城大不相同的風(fēng)土人情,也夠她驚奇的了。 這日,趙琰特意騎馬而行,走到阿凝的馬車邊上,余光瞟到馬車簾子掀開了,一雙滿是好奇的璀璨眸子偷偷探了出來。 一身月白底子蘭草刺繡華裳的祈王殿下立刻目不斜視,坐得端正筆直,心里卻得意得什么似的。她也是想他的吧,不然也不會偷看他了。 “殿下!” 正想著呢,就聽見阿凝低聲喚他。趙琰微笑著瞧過去,卻見一張玉色芙蓉的小臉,一雙大眼睛正朝他一個勁兒使眼色。 趙琰不解其意,湊近過去,阿凝嘟了嘟紅唇,小聲嗔怪道:“剛才官道旁的樹上有一只色彩斑斕的翠鳥,殿下?lián)踝∥铱带B了!” 趙琰臉色瞬間有點(diǎn)綠,結(jié)果這小丫頭還沒心沒肺地只顧趕他走。 他心里十分郁結(jié),心道這小丫頭如今愈發(fā)不把他當(dāng)回事兒了,得好好治一治才行。 他不知道,回去車?yán)锏陌⒛诘吐曂敌δ?。他過去時常逗她,這回也該讓她逗一逗了。笑后,一時又想起方才那個挺拔如青松清雋如蘭草的身影,心頭劃過柔軟。 這日夜里,幾個人尋了一處潔凈的三進(jìn)院落休整歇息。若說這出門一趟,阿凝最不喜歡的,就是夜間住宿。便是再好的客棧,在阿凝看來也是個破舊不堪的。第一夜住過客棧之后,阿凝身上竟硌出了不少紅痕。大約是錦青告訴了趙琰,后來一行人便再也沒住過客棧,每回都是租一處干凈整潔的院落,換上上好緞面的錦衾被褥,還置了天青水碧的紗帳、鏤雕纏枝花紋的金猊香爐,阿凝便睡得很安穩(wěn)。 錦珠和錦青正收拾房間時,阿凝就坐在窗前寫信。忽然,外面?zhèn)鱽硪魂囃褶D(zhuǎn)琴音。 這琴法繁復(fù)精妙,樂曲中透著連綿情思,仿佛能扣住人的心弦。 阿凝聽得出來,這是南山先生在撫琴。 聽了一會兒,她按捺不住,換了身白底繡大朵粉繡球花的對襟束腰襦裙,挽了個流蘇髻,走到了前院里。 前院里種了兩排青松,一叢木芙蓉?;旧蠏炝嗽S多燈籠,將院子照得亮堂堂的。一身寬袖長衫的南山先生低首撫琴,一旁還坐了張景闌。 張景闌也是云山書院的學(xué)生,阿凝與他在錦花臺上有過一面之緣,正是景元三十六年和姚沉歡爭奪畫藝魁首的那位公子,如今跟著南山先生學(xué)琴。 張景闌知道同行的有一位姑娘,但還沒見過面兒。這會兒看見月色下忽然現(xiàn)身的阿凝,呆了一呆,竟似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一曲終了,阿凝不禁贊道:“先生每回出手,都讓學(xué)生覺得羞愧。雖然跟著先生學(xué)過兩年,卻不及先生十分之一。” 南山先生捋了下短須,“寓情于音,是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說過的。你閱歷淺,自然彈不出這樣深斂的琴音來。若是堅持訓(xùn)練,總會進(jìn)益的?!?/br> 阿凝點(diǎn)了點(diǎn)頭,張景闌卻驚嘆道:“原來這位姑娘就是先生曾經(jīng)提過的那位女學(xué)生?”年紀(jì)還這樣小,也就是說,當(dāng)初她和南山學(xué)琴時頂多就是十歲左右了。 南山先生道:“我此生收過的女學(xué)生只有安惠郡主和榮六姑娘,這位正是榮六姑娘。她雖然年紀(jì)小,但悟性卻比你強(qiáng)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