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琰道：“她當(dāng)年連束脩都沒交，就是做個樣子。你既然交了束脩，我就得盡到責(zé)任。怎么，如今連我的話也敢不聽了？”

    其實，以阿凝原本的性子，只要有先生這一層身份在，她就會對他畢恭畢敬、言聽計從的?？墒?，這位先生把她慣得久了，她如今已經(jīng)不把他當(dāng)先生，而是當(dāng)成……可以肆意撒嬌的那個人。

    這不，阿凝聞他此言，暗自低聲回到：“我就不聽怎么了。”

    “你說什么？”他挑高了聲線，一雙眼盯著她瞧。

    阿凝：“……沒說什么。畫就畫唄。”

    男子這才笑著點頭，“好了，現(xiàn)在帶你去見識個好玩的。跟我來?！?/br>
    他當(dāng)先朝前走，阿凝便跟著他。正巧有桃花瓣落到她的發(fā)髻上，她伸手來摸，冷不防，他已經(jīng)走到她生前，替她拿掉了發(fā)髻上的花瓣。

    “走得這么慢?！彼f著，就挾著她的纖腰，雙足一點，忽然凌空飛了起來。

    阿凝嚇了一跳，接著便緊緊捉住他的手，靠在他身邊以策安全。

    如仙如畫的桃花林中，一身月白長衫的男子和嬌美靈動的女子相攜，穿行在嫣粉香云中，身后的粉色花瓣如下雨般飄散飛舞，美極艷極。

    阿凝覺得自己仿佛在飛翔，周身輕盈如鳥兒一般，臉色不禁綻出笑意。

    過了一會兒，他們停了下來。

    四周仍然是桃花林，只不過中間的空地上整整齊齊排列了一大摞西瓜。一個個又大又圓，水靈靈的模樣，這個時節(jié)，想必能找到這些也不容易。

    阿凝站穩(wěn)身子，驚訝地張大了嘴，“這么多，怎么吃的完？”

    “不是給你吃的?！壁w琰笑著捏了下她的手才放開她，“是給你玩兒的?！?/br>
    祈王殿下簡直不放過任何可以揩些小油的地方。偏阿凝某些時候也大條得很，沒注意這些小油。

    趙琰走過去，從西瓜堆旁邊的地上撿起兩只匕首來，遞給阿凝一只。

    阿凝好奇道：“這是做什么用的？”

    趙琰沒回答，只拿著匕首忽然對著其中一只大西瓜，狠狠地刺進去。

    用力很猛，登時汁水兒四濺。阿凝嚇得往后退兩步，看著裙子上沾著的淡紅汁水兒，登時就想起她殺死申嬤嬤的那一刻。

    “阿凝過來多練練，以后若再需要殺人，就不會害怕了?！壁w琰道。

    阿凝：“……這……這跟殺人能一樣嘛?。俊?/br>
    趙琰道：“我倒想捉幾個活人來給你練，你樂意么？”他又催促道：“快些！時辰不早了，扎完這些我就送你回去了。”

    阿凝簡直欲哭無淚了。但不可否認(rèn)，被他這么一倒騰，她忽然發(fā)覺殺人也就那么回事兒。他殺過那么多人呢，還不是云淡風(fēng)輕的，還是天下人心里的賢王。

    小姑娘拿了匕首，挑了個稍小一點的西瓜，對準(zhǔn)之后，扎進去——

    圓滾滾的西瓜動了動，深綠色的西瓜皮上連個劃痕都沒留下。

    “哈哈！”趙琰鮮有地笑出聲來，瞅著阿凝驚訝的目光，道：“寶貝兒沒吃飯么？這是什么力氣？”

    阿凝嘟了嘟嘴，這回，用盡全力扎了進去。

    西瓜被剖開，濺出汁水來，她的手都被染滿了。

    阿凝攤開手來看，皺了皺眉，“弄臟了?！?/br>
    “阿凝，不過殺個人，你既然當(dāng)了家，這種事情，總是避免不了的?！壁w琰又教育道，“你的手指生得這樣好看，便是現(xiàn)在沾了血也是好看的?！?/br>
    錦青告訴她，她把申嬤嬤殺了之后，手上沾了血，夜里回到銜思閣，洗手洗了無數(shù)遍，都快搓破皮兒了。

    阿凝哭喪了臉，“這是西瓜汁水呀?！?/br>
    男子摸摸鼻子，“姑且把它當(dāng)成血了。把這些西瓜都當(dāng)成你討厭的人，一個個扎進去?！?/br>
    阿凝便真的一個個刺進去。楊氏、申嬤嬤、二房的所有人還有宮里那個高高在上的榮貴妃……

    她越刺越快，仿佛在發(fā)泄一般，都顧不得身上濺上的汁水了。到最后結(jié)束時，便是一陣酣暢淋漓，連她自己都驚訝于這種壓抑釋放的感覺。

    她喘了氣兒立在那里，眼前的西瓜已經(jīng)爛成一團。

    “舒服了沒有？”他走過去給她擦汗。

    阿凝點點頭，看著自己污濁的裙子，下意識地擔(dān)憂回府后母親會嘮叨，忽然想起來母親如今重病不起，哪里有時間嘮叨這些。

    “阿凝真是個小姑娘，不過殺一個人，就緊張成這樣，甚至于連畫畫都不敢。你這樣，我怎么放心你一個人?！?/br>
    “殿下……”她心頭有些觸動。除了大jiejie，再沒有人這樣認(rèn)真教導(dǎo)她了。

    男子又笑道：“其實殺個人有什么的，阿凝以后多殺幾個，就會習(xí)慣了?！?/br>
    阿凝：“……”

    兩人在積云山上游了這大半日，太陽已經(jīng)西斜。趙琰又帶著阿凝回了臨濟殿，那里，錦青已經(jīng)捧著一身干凈裙子等著了。

    祈王殿下真是體貼，這身簇新的裙子和阿凝身上穿得款式和色彩都很相似，若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什么區(qū)別。

    兩個人告別時，阿凝道：“殿下，你的案子早就已經(jīng)真相大白了，都是宣王嫁禍給你的，你為何不早些回京呢？據(jù)說皇上一直不相信你死了，所以一直在找你。”

    趙琰道：“我若是早些出現(xiàn)，只怕皇上就不一定這樣關(guān)心我了?！笔裁唇惺チ瞬胖揽少F？景元帝是十分執(zhí)拗的人，若非足夠震撼他，他不會對趙琰改變態(tài)度。

    趙琰又道：“阿凝，你如今待在府里也不開心，不如跟我一同出京一趟吧?！?/br>
    阿凝瞪大了眼睛，“你……你這不是已經(jīng)回京了么？又要出去？”

    “五月里靈州的槐花會，你作為我的弟子，和我一起去?！?/br>
    靈州的槐花會，是詩壇泰斗放鶴先生所舉辦的三年一度的聚會，邀請的都是大齊有名望的人。放鶴先生是靈州人，靈州又有槐花之鄉(xiāng)的美譽，到了五月份到處都是潔白如雪的簇簇槐花，故而名為槐花會。

    阿凝終于知道他為什么堅持讓她繼續(xù)畫畫了，原來是要去參加這個聚會。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忽然間又想起了什么，嬌聲道：“你五月份不是要納側(cè)妃了么？怎么出京？”

    去年給他指婚時，就訂好了側(cè)妃進門的日期，和鄭王一樣，就在今年五月。只不過一場大火忽起，祈王殿下不知生死，才緩了下來。這會兒若是趙琰還朝，想必婚事是照舊的。

    說起來，五月京里有不少事兒，除了祈王和鄭王，宣王的大婚也在這個月。

    至于祈王殿下的兩位側(cè)妃，真是福薄。剛一賜婚，祈王殿下就出事兒了。這還不算，去年冬季，虞國公府的陶姑娘忽然染了急癥，沒拖幾日就香消玉殞了。如今只剩下江璃芷，聽馥兒說，今年春天也病了一場。

    作者有話要說：　　沉彩：扎西瓜什么的，殿下您哄小姑娘的方法真的好新（qi）奇（pa）。

    二火：過獎了= =

    ps實在沒時間，周末加更么么噠～

    ☆、第56章 良人何

    聽她又提起他的“側(cè)妃”，他好笑道：“管她們做什么？”頓了下，又糾正道：“哦，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了。沒有‘她們’?！?/br>
    阿凝細瞧他神情，見他坦誠磊落的，又道：“好歹你也稱贊過人家江姑娘的絲絡(luò)打得精致呢。她如今病了，你真的一點都不關(guān)心么？”

    趙琰摸摸鼻子，朝外頭望了眼，“唔……瞧著天都要黑了?！?/br>
    阿凝一看時辰，也急了，匆匆忙忙和趙琰告辭，也再沒時間糾纏什么側(cè)妃啊絲絡(luò)啊的。

    回到東臨侯府時，竟意外遇到榮宛。二房從東臨侯府搬出去后，住在城東的豐源街，那里亦是一處貴門府第聚居的地方，離長寧街頗有些距離，他們搬出去后，也從未回來看過，今日見到一身清貴雅致的榮宛從瀾心院走出來時，阿凝的確很驚訝。

    榮宛一身立領(lǐng)的紫羅蘭色緞面撒花褙子，梳了個清麗婀娜的傾髻，上面簪了幾只紫色玉蘭花，整個人顯得婉約動人。半年不見，她氣質(zhì)愈發(fā)典雅出眾了。她朝阿凝微笑道：“我聽說祖母身子好了些，所以回來看看?！?/br>
    她這又是演得哪一出？當(dāng)初搬走時怎么沒見這么關(guān)心老太太？

    阿凝今日心情極好，不屑于跟她計較，只淡淡瞧了她一眼，“這回是府里奴才糊涂。下回，我可不會讓不相干的人隨便進府門了?！?/br>
    說著，她舉步離開。

    “六meimei！”榮宛喊住她，“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你吃了不少苦頭，今日我是特地給祖母送人參來的?！?/br>
    阿凝朝一旁的錦珠冷冷瞧了眼，“去把她送來的東西扔出府門去?！闭f著，她轉(zhuǎn)身就走，簡直多看一眼榮宛都難受。

    榮宛看著阿凝的背影，有些后悔把姐妹關(guān)系弄得這樣僵。

    她即將入鄭王府，要想在鄭王府后院的眾多女人中脫穎而出，娘家的依仗是非常重要的，她自然不懷疑她爹爹對她的支持，可是……她看著阿凝那張容色傾城的臉，總覺得，或許這個meimei，日后比她爹爹還要更能幫襯她。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和對手在一起的時候，時常明爭暗搶，捻酸嫉妒?？僧?dāng)她要和另外一群人斗爭時，這個對手在她心里又變得面目美好起來。

    不過，顯然她這會兒來修復(fù)關(guān)系，只會火上澆油。可是榮宛最不缺的是什么？是碶而不舍的精神。

    此后，她時常造訪東臨侯府，阿凝都很不客氣得將人擋在門外。倒是偶有幾次，老太太知道榮宛來了，還是見了她。

    老太太是因榮宓的死而病的一場，如今自然瞧著哪個孫女兒都十分珍貴心疼。她年紀(jì)大了，阿凝也不好把府里發(fā)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告訴她。

    當(dāng)積云山的桃花謝了粉紅換上新綠時，京里便有了祈王殿下在西山大火中大難不死，已經(jīng)平安歸來的消息。

    這日，祈王府紛雪樓中，薛臨澗給趙琰把了脈，回道：“殿下的身子已經(jīng)恢復(fù)得差不多了?！?/br>
    趙琰點點頭，頗有幾分舒心，總算是可以不喝藥了。

    每次喝那碗苦藥，他就要想起兩年前阿凝中毒的那樁事來，心里就時常生出后悔。

    當(dāng)初若是和她有了肌膚之親，指不定她這會兒已經(jīng)窩在他的后院了，何至于現(xiàn)在一邊要忍受相思之苦，一邊還要想法子找理由拒絕景元帝一次又一次的指婚。

    這次他回來，果然不出他所料，景元帝對他像是忽然良心發(fā)現(xiàn)了似的，要把之前欠他的父愛都還給他，尤其在給他找正妃這事兒上熱情無比。

    景元帝督促著文皇后，給他提議了許多京城貴府的姑娘，大約是考慮到他今年已經(jīng)二十三，可他提議的都是十六歲以上的姑娘，自然沒有阿凝的名字。

    趙琰暗嘆口氣，默默地放下手中雨過天青色的茶盞。她怎么就沒早生兩年呢！

    “殿下，平王府今日送來了一封邀請?zhí)！标悇虻幕卦挻驍嗔怂某了肌?/br>
    趙琰接過來一看，是趙玹邀請他明日夜里去南水園聽?wèi)?。南水園是今年新開的戲園子，雖然開張沒多久，卻已在上京城小有名氣。最近聽說從南方新進了幾個戲子，聲嗓絕妙，吸引了不少高門貴介前去見識。據(jù)說想要去他那兒聽最好的曲兒，還得提前預(yù)約。

    聽曲兒不過是個幌子，來刺探他才是真的吧？

    趙玹，再也不是兩年前錦花臺中那個找他借弈日弓只為博得美人青睞的率真少年了。

    自姚淑妃倒下，朝中格局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大約因文相過去和南安侯走得近，如今在景元帝前的分量大打折扣。而趙玹如今在戶部辦差，做了不少實事，威望也逐漸樹了一些。這半年里，他就暗中和老五較量了數(shù)次，有勝有負，伯仲難分。

    可見，榮貴妃的能耐不容小覷，如今少了靖北王府的鼎力支持，也能壓過文皇后。

    趙琰將那墨字小楷的邀請函隨意往案上一拋，“替我答應(yīng)了?！?/br>
    陳勻退下去后，趙琰看見薛臨澗還立在那兒待命，詫異道：“你怎么還在這兒？”

    薛臨澗一愣，回道：“殿下如今回府了，老朽……”

    “回去東臨侯府待著?！壁w琰打斷他的話，“東臨侯夫人什么時候病好了，你什么時候回來?！?/br>
    薛臨澗默了一瞬，點頭應(yīng)了是。

    “記得要盡快！”趙琰又強調(diào)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