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借簪風波 阿凝跟著趙琰出了院子,才知道原來這里就是繁香塢邊上。 兩人一前一后走入濃密的花叢,大約因為祈王殿下愿意給她青木香花培植方子,阿凝此時心情還不錯,瞧著眼前的花木風景都分外旖旎。 前面領(lǐng)路的男子身姿毓秀步履從容,不像帶路,更像游景觀花,跟這滿眼的嬌艷扶桑分外合襯。柔暖的陽光灑在他頎長的背影上,透著幾分平湖秋月的溫雅,落花春曉的明媚。 阿凝忽然覺得,不論他的心思,單論外貌和氣質(zhì),他的確襯得上世人對他如玉君子的贊譽。不止如玉,還有幾分如仙,像是謫仙下凡來著…… 阿凝胡思亂想著,忽然眼睛一晃,那人就不見了! 她嚇了一跳,趕忙前跑了幾步,四周一看,都不見人影。 阿凝慌了,眼前只有綿延無盡的扶桑,轉(zhuǎn)了幾圈后連方向都分不清了。 她急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再顧不得別的,正欲開口喚他,身后忽然傳來男子溫雅的聲音。 “你在做什么?” 阿凝轉(zhuǎn)過身去,看見熟悉的身影,立刻破涕為笑,哪里顧得了他說了什么,只一雙眼流光溢彩地看著他。 他看著她耀眼的眸子,好笑道,“不是讓你跟緊么?走個路也這么磨蹭。不會又是想采一把扶桑回去吧?” 阿凝搖頭,又道,“你當我什么花兒都能看上眼啊?” 男子輕哼了一聲。他記得,第一回在九霞山,她多管閑事來“救”他的時候,起因就是一棵夕霧草。 “這扶?;肿邮遣皇怯惺裁垂殴职。糠讲乓换窝勰憔筒灰娏??!眱扇死^續(xù)前行,阿凝這回緊跟著他,再不敢分神了。 小姑娘比他矮許多,他閑閑走一步,她倒要邁兩三步。 他稍稍放慢了步子,“這里有五行八卦陣,為了阻擋外人進去孤雁閣的。若不懂個中奧妙會很容易迷路?!?/br> 阿凝點點頭,慶幸先前jiejie走得并不深,不然也會迷路吧! 不過……阿凝側(cè)眼看了男子俊逸的容顏,這人還真喜歡隱藏自己啊,方鑒樓也是,孤雁閣也是。 “你……真的是當今的四皇子么?”阿凝忍不住把心里的疑問說出口。 男子淡淡嗯的一聲。阿凝又道:“真的是畫藝高手子熙先生?是那幅《寒汀重渚圖》的作者?” 《寒汀重渚圖》是趙琰所作的一幅絕世名畫,坊間流傳了無數(shù)仿品,阿凝的書房里都有一幅高仿本。 小姑娘目光里滿是不信任。趙琰很清很冷地瞧她一眼,淡淡吐出三個字:“你說呢?” 阿凝立刻不作聲了。她覺得自己腦子簡直抽了,如今還有求于人呢,還敢懷疑別人? 于是一路都安靜了。走了不久,阿凝遠遠瞧見錦珮,立刻笑著朝她招手,再回頭時,趙琰已經(jīng)不見了。 匆匆回到靈溪院梳洗沐浴換衣,阿凝只說是在園中不小心跌了一跤,錦珠等也不疑有它。 明玉山莊接下來的幾日,阿凝都有些懶懶的不愿意動彈,畢竟誰中了慢性/毒/藥都會不開心吧。秦晚馥的興致卻沒有絲毫減弱,因為她有了新玩伴姚沉歡,每日夜里回來都要和阿凝細數(shù)各種趣事,描述得繪神繪色的,阿凝還沒見過姚沉歡卻已經(jīng)把她的模樣性子都知道得差不多了。 用秦晚馥的話說,“雖說是第一美人,但我瞧著,離你還差一些,特別是眼睛沒有你生得好。不過她跟我一樣,喜歡詩詞,喜歡王珣和張謙!” 王珣和張謙都是前朝的詩人,以綺麗凄婉的風格著稱。在詩詞中,阿凝更喜歡清新自然或平易近人的作品,與秦晚馥相爭已久。 不過阿凝此時的注意力卻集中在她前半句。被人說比上京第一美人還好看,阿凝為數(shù)不多的虛榮心小小地作祟了一下,笑瞇瞇瞧著秦晚馥道:“是么?我的眼睛生得比她還好看?” 秦晚馥看她那雙光芒耀目的眸子,立刻道:“你看你看,就是這樣又黑又亮的,讓人看見就……”她想了一會兒,斬釘截鐵道,“就想啃一口!” 阿凝:“……” 至離開明玉山莊的前一日,榮宓把幾個小的都拉了出來,幾個年輕人一起在月下吃一桌露天酒,也讓這幾日莫名沒興致游玩的阿凝開心一下。 席上,趙玹喝了許多酒,直到有些暈乎了,才鼓足了勇氣走到阿凝跟前,“小書呆子,我……我跟你說對不起?!?/br> 他一雙眼睛紅紅的,也不知是因喝多了酒還是什么,眼神直勾勾地看了阿凝一會兒,又低頭,一飲而盡。 趙玹身邊跟著的內(nèi)侍李廣看他這模樣,立刻垂了頭不忍心看,這位殿下何曾這樣對人低聲下氣過。 一連三杯下肚,榮宓頻頻朝阿凝使眼色,阿凝這才看他一眼,“我已經(jīng)不生氣了,只要殿下您以后對阿凝尊重一些?!?/br> 趙玹卻分毫聽不出這話語里對他的疏冷客氣,直接無視了后半句,喜笑顏開道:“你原諒我了,愿意同我說話了?” 阿凝不說話,趙玹便當她同意了,立刻樂得什么似的, 這邊寧知書也朝寧知墨使眼色,連人家平王殿下都勇于站出來了,寧知墨自然也不甘示弱。阿凝學的是榮宓那套人情練達、泰然冷靜的處事觀,凡事從大局著想,加之榮宓的從中調(diào)和,在座各位就沒一個不聽安惠郡主的,所以幾個人表面上算是言歸于好。至于心里如何想,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榮寰和阿凝剛回到榮府,就見瀾心院的蘭兒匆匆迎了出來。 她神色焦急,小聲對阿凝道:“六姑娘回來得正好,老太太正動肝火呢,您可得去勸勸!” “出什么事兒了?”阿凝好奇道。祖母年紀大了,已經(jīng)極少有事能讓她動肝火了,姜氏她們平時也不會把煩心事去擾她老人家。 “是四姑娘,從詹府姑娘那兒借了一套十二支的珍珠發(fā)簪來,不知怎的被詹府的碎嘴丫頭傳出去了,添油加醋地說咱們東臨侯府如何破落,連一套發(fā)簪都買不起。今日朱府的兩位夫人來探望老太太,說起了這件事,老太太就動怒了,如今四姑娘還跪在瀾心院外頭呢?!碧m兒便在路上說了大概因果。 阿凝心頭一滯,忽然想起去明玉山莊之前,榮宛曾經(jīng)向她借那套去年生日時大jiejie送給她的發(fā)簪,說是上錦花臺時用一用。那套發(fā)簪可是極品,連阿凝自己都舍不得用的,便編了個借口沒給她。沒想到她跑去詹府借了。詹府借來的哪里能及得上阿凝手上那套? “四jiejie可說了別的什么?” “四姑娘沒說別的,只說是平時沒存下足夠的銀子買,才去詹家表姐那里借的,然后就自請跪在院子里了?!?/br> 這就是榮宛高明的地方。她深諳阿凝的品性,以退為進。她不說阿凝沒借她,就是等著阿凝自己來說。若是以前的阿凝,定會為她的大度、不計較而感恩戴德,指不定心里一個激動,直接把那套頭簪送給她了。 去年大jiejie送她發(fā)簪的事情,府里上下知道的可不少,榮宛此事一出,誰不會在心里想,定是六姑娘不夠大方,不肯借出來,才逼得她去詹府借。表面上榮宛是維護她,其實自己卻是最獲益的那個,既得了名聲又得了頭簪,一箭雙雕。 可如今的阿凝哪里那么容易上當? 走到瀾心院,果然看見一身淺草色櫻花暗紋褙子的榮宛跪在院中。 “六meimei來了,”榮宛看見阿凝,還朝她微笑了一下,“快些進去勸勸祖母,今兒是我惹得她老人家生氣了。我就在這兒跪著,待她老人家消氣了再說?!?/br> 阿凝看她跪在冰涼的石板上,著實很佩服她,怎么跪著還能笑得這樣有風度,若是她,定要委屈地掉眼淚的。 阿凝進去后不久,蘭兒就出來扶起榮宛,“四姑娘,老太太說讓您回去,過幾日錦花臺還要比賽呢,跪壞了身子可不好?!?/br> 榮宛驚異道:“祖母沒吩咐別的么?” 蘭兒搖搖頭,又招手讓榮宛的丫鬟香云扶著她回去。 跪得久了,雙腿酸疼不已。榮宛忍痛回到抱悅軒,忽然問道:“香云,你說今日,若是我和榮宸換了個位置,我不借她東西,她去外面借而引來流言,老太太會如何?” 香云目光閃了閃,沒敢說話。 榮宛苦笑道:“就算換個位置,只怕跪在院里的,還是我。人心是偏的,我做什么都是錯。” 來抱悅軒看女兒的詹氏怒不可遏,此計原是她所出,不僅有阿凝想到的一箭雙雕,說不定還能讓姜氏吐出一部分權(quán)力出來。沒想到,老太太偏心成這樣,只讓榮宛跪了一通就了事? 她對榮宛道:“先前跟你說去年那件事,你還怪娘太過了?,F(xiàn)在可想明白了?” 她說的是去年阿凝遇襲一事,原來當日是詹氏讓人在阿凝的馬車上動手腳,又讓張五騙過榮寰的。至于榮宜,不過是個替罪羊。 榮宛點了點頭,又擔憂道,“五meimei會不會把此事供出來?” “她膽子小得跟老鼠一樣,怎么可能敢說出來?!闭彩喜恍嫉?,又拍拍榮宛的手,“你呀,就幫娘在錦花臺好好表現(xiàn),這比什么都強?!?/br> 作者有話要說: 榮宛:你不覺得你腦回路有點奇葩嗎?別人家都是老太太偏心女配的,怎么到你這兒反了?做你的女配真特么累心。 沉彩:。。。不好意思啊,在我這里女配都是用來虐的= = 榮宛:。。。。。 ☆、飛燕喜春(一) 瀾心院里,阿凝抱著老太太的胳膊,嬌嬌道:“那套珍珠發(fā)簪是大jiejie好不容易得來的,阿凝自己都舍不得用呢,可不愿意借出去?!崩咸Φ溃骸澳鞘亲匀?,這樣好的東西,借出去沒的弄壞了。你這丫頭又是不愛用別人戴過的簪花釵環(huán)的,可不得好好留著?”阿凝笑著點了頭。老太太嘆息一聲,又道:“在我一個老婆子跟前,就該跟你這樣嬌憨一些好。宛姐兒啊,跟她娘一樣,太聰明了些?!?/br> 阿凝心頭咯噔一聲,頓覺祖母當真是明白人。榮宛把老太太當槍使呢,難怪老太太心里不得勁兒。 阿凝從瀾心院回到銜思閣時,途經(jīng)蓼香汀,蓼香汀是一彎碧透活水伴水邊香草而得名,正對著不遠處的藕香亭。水流彎曲處有一片嶙峋假山阻隔起來的空地,只種了寥寥幾株美人蕉,開得雖好,卻冷清了些。阿凝一時想起孤雁閣前的青木香花,心道,若是拿到了培植秘方,倒是可以種在這處,位置隱蔽,水土也好。 正思索間,那假山處傳來一聲異響,阿凝一愣,給錦珠使了個眼色,錦珠走過去,“是誰躲在里面?快出來?!?/br> 只見兩個畏畏縮縮的丫頭站了出來,俱是柳青色襦裙綠色碎花帷裳,梳著垂掛髻,十四五歲的樣子,眉目頗為清麗。阿凝走過去時,兩個人福身行禮。 “見過六姑娘!” “你們在里面做什么?”阿凝身子立得筆直,目光穩(wěn)穩(wěn)的,雖然年紀小,卻已頗有幾分迫人。 兩個丫頭被阿凝問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其中一個膽大些的回道:“奴婢們是在談?wù)摱康纳徯膉iejie好福氣,昨兒夜里伺候了寅少爺了。” 阿凝看出她低垂的眼睫閃爍了幾下,又往前走一步,“是么?” 那丫頭嚇得往后退了一步,暗花刺繡鑲邊的窄袖中掉出一張紙來,飄飄搖搖的落到地上。 錦珠將那紙張拾起來遞到阿凝跟前,那回話丫頭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阿凝一瞧那紙上文字,寫得是一個調(diào)配方法,方子的名字叫“飛燕喜春”。 這名兒取得倒怪,不像藥方,大約是什么香方吧!阿凝正欲細瞧,就聽見錦珠的聲音,“姑娘,太太來了。” 姜氏原本是追出來想再囑咐阿凝幾句話的,看到阿凝手里的藥方,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不由分說從阿凝手里拿過來,朝那兩個丫頭厲色道:“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兩個丫頭立刻跪地求饒,為首的那個回道:“是從蓮心那兒得的?!?/br> 姜氏讓阿凝回去,晚些時候再去銜思閣找她。阿凝剛從明玉山莊回來,原本乏得很,可這會兒看見姜氏的神色,有點好奇這到底是個什么方子。她伸了脖子朝姜氏手里的藥方看,姜氏卻疊了起來,遞給身后的紫燕,“先收著,等下給二太太過個目就拿去燒了?!?/br> 阿凝有點郁悶,礙于許多丫頭在,只用眼神朝姜氏撒嬌。姜氏這回卻沒理會她,顯見得是氣急了。 阿凝回到銜思閣,還在思忖,不知是個什么藥,能讓娘親這么生氣,銜思閣的香方藥方書籍也不少,她怎么從未見過這名字。當日夜間就聽錦環(huán)說起,二房的蓮心被發(fā)賣出去了,連帶著寅少爺也被二太太訓斥了。阿凝隱隱覺得這跟那張方子有關(guān),還特地在書房里找了一回,無果。第二日祈王府派人送來了青木香花的培植方子,阿凝忙著研究種花,便把此事拋之腦后。 當青木香花種子順利落了地,銜思閣中的四時橘開始結(jié)出淡綠的漿果時,上京城也因錦花臺的臨近愈發(fā)熱鬧,一時間,衣裳坊胭脂鋪頭面發(fā)簪店都異?;鸨瑓①惖娜硕寄沧懔藙艃合朐诒荣愔写蠓女惒?,不參賽的也都盼著瞧熱鬧,唯有阿凝,掰著手指數(shù)日子,期盼去方鑒樓拿解藥。 趙琰說過不會有不適現(xiàn)象,可她就覺得各種“不適”,她也鬧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比如最近胸口總是微微脹痛??伤窒氲?,自己正處在長身體的年紀,和她同年紀的秦晚馥這里也逐漸有了起伏,或許這只是正常反應(yīng)呢? 這丫頭對某些東西太過害羞,看書時偶有涉及到此,她都會跳將過去,都只知道個大概罷了。這會兒她也不好意思告訴別人,只自己一個人默默糾結(jié)。 不管怎樣,此刻解藥就是她的救贖。她服了解藥才能安心。 好不容易到了約定之日,阿凝一早就去尋榮寰,讓他帶自己去方鑒樓。 到了方鑒樓,里面仍是空無一人,阿凝好奇道:“這幾日京里這樣熱鬧,還是沒人來這里讀書么?” 榮寰摸摸鼻子,“我先出去逛一會兒,晚些時候再來接你?!?/br> 阿凝應(yīng)了一聲,人已經(jīng)上樓去了。 遣退了丫頭們,她走到四樓的最里面,一步步靠近那機關(guān)門的所在位置,緊張得心都快跳出來了,就怕它不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