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蘇贏想了一晚上緣由,還是沒想出個所以然。她本來打算第二天就拿著補品去探望他的,但是如今這樣,再聯(lián)系他昨晚的態(tài)度,她反而有些不太敢冒冒失失去了。 事情在她掌握之外。自然沒辦法游刃有余。 不過她雖然頂著黑眼圈,之前答應下的任務還是要老老實實的完成。 去徐府抄家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一。 參與的人員主要有刑部尚書王準懷,按察司副使蘇贏。協(xié)同抄家的主要有鎮(zhèn)撫司和司禮監(jiān)諸人。 蘇贏幾日來都悶著心事,皇帝特準告了她病假,她也幾日來從不曾出屋。 如今到了抄家的日子,她穿著的朱紅色的官袍,更加襯托著她五官嬌致,不過她騎在馬上晃晃悠悠的,抬頭看了看,還默默地伸出了一條手臂遮住了暗淡的太陽。 一旁的刑部侍郎小聲的和王準懷說:“下官聽說這蘇副使最近這幾日,一直閉門不出。如今這一見面,怎么瞧著有些病懨懨的?!?/br> 王準懷橫了他一眼,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正騎著馬和蘇贏并排走著的清瘦男子。這人是司禮監(jiān)掌印,名叫陸澤。 “瞧這小臉兒慘白,來說說,誰惹你了?!?/br> 蘇贏神色憔悴著看了一眼陸澤,似乎費了力氣才回他的話:“陸掌印何等的大忙人,居然還有工夫來瞧著這小女子的臉色,看來陛下給你的工作還是不夠多啊咳咳咳?!?/br> 陸澤見她咳嗽,忙問:“這天兒越來越熱了,你怎么還受了寒了!” 蘇贏擺擺手:“咳咳咳,一言難盡??!” 陸澤臉上變了變神色,聲音卻沒來由的變低了許多,帶著一絲的哀傷: “如今你是和我疏離了,這都多久了,也不來瞧瞧我。我等你等的心疼,你卻連話都懶得和我提一句。” 見他就要發(fā)作,蘇贏急忙小聲安慰說:“咳,我不來瞧你,你現(xiàn)在升了掌印,哪里瞧得見我這個四品小官啊?!?/br> 本來打算惡人先告狀,一句話就封住他的口,卻不想對方更加哀怨的看著她:“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啊,我如今年老色衰,怕是早就留不住你的心了?!?/br> 蘇贏見他開始說些有的沒的,趕緊做賊似得左右看了一眼。語氣也變得惡狠狠地:“陸澤,人多眼雜的,你可別亂說?!?/br> 他卻好像并不懼怕一樣,坦然的看了周圍一圈,眼角都是笑意:“我哪句話說錯了啊蘇副使?” 蘇贏慣是知道他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今兒個她已經(jīng)下定決心要做個樣子來給自己母親看看??刹荒茏屗麚v亂了。 于是擺出一副誠懇的表情道:“陸大人何等仙人之姿,這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的。說你人老珠黃,那是完全沒有的事兒!” 見她說的信誓旦旦的,陸澤抽抽嘴角:“說到見風使舵,你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的……” 蘇贏忍笑拱手:“還是你這個恩師教的好啊啊……” 陸澤斜她一眼,卻沒做聲回應。 半晌,他聲音放低,皺著眉頭問她:“你和隴山公主又鬧別扭了么?” “哼——” 一說到那丫頭她就氣不打一處來,蘇贏鼻子里邊哼了一口氣,表情頗為不屑。 見她這樣,陸澤表情更凝重了:“她是個沒心思的,你我都知道。你還偏偏去硬碰硬,該讓著她的時候,就讓著些,否則吃了苦頭還不是自個兒吞?!?/br> 這話說的……表面上聽著都是為蘇贏著想,可這字里行間的意思怎么就越聽越覺著微妙呢…… 蘇贏揚了揚眉,“陸澤,我說你還敢再偏心么?” 他抬頭看著她:“我怎么了?” “哼,我就納悶了,從小到大,怎的你老是護著她?!彼f著表情忿忿不平起來,“說到底我還是你徒弟呢!論親疏該著咱倆是同一戰(zhàn)線啊,不成,這事兒是你不占理!” 他眉揚唇動,似乎想說些什么。蘇贏本來還等著他的反擊, 可他卻微微垂下眼眸,用近乎耳語的聲音,帶著一絲乞求,問她:“她還好么?” 蘇贏愣了愣看著他,卻也知道他心中至今,怕是還有一份遺憾。于是換了份輕松語氣: “雖說當初她大婚,你在外地辦事兒,給錯過了。但是我擔保啊,隴山公主絕對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記恨你。恩師你啊,就放寬心好了……” 他聽了卻搖了搖頭:“如今出了這檔子事兒,鬧得滿城風雨,她是個心思單純的,你去陪陪她……她一定不好受的?!?/br> 蘇贏差點被他氣得吐出血來! 從小到大,隴山就和“心思單純”這四個字就一點關系都沒有好不好! 怎么在他口中,隴山反而變成了楚楚可憐的那一個,想到前些日子差點折在了公主府,蘇贏的膝蓋又隱隱約約開始作痛。再聯(lián)系那肩膀的傷,她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自問,她當年十四歲來京,直到十五歲父母歸京。算是整整在宮中待了一年。 那一年她過得還算是愉快。老祖宗庇護,表哥照拂,和隴山的矛盾也沒有像如今這么糟糕。 那時候兩個人在宮中還有個朝夕相處的玩伴,就是陸澤。 蘇贏記得,那時候陸澤總喜歡擺個一副老成的表情教她們兩個讀書,她自己不愛讀書,學問也不好,只能在下面干坐著,急的抓耳撓腮,而隴山是個更笨的,只能傻乎乎的對著陸澤笑。 還記得某一日,她終于決定不恥下問:“陸澤啊,今日表哥問我了一些問題,我不懂。什么叫做如蜩如螗,如沸如羹1?” 陸澤斜她一眼,看向隴山,“公主你會么?” 隴山傻呵呵的沖著陸澤笑:“陸澤,你眼睫毛真長,你真好看……” 蘇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陸澤沒做聲,卻一手牽著一個,拉著她們兩人在傍晚偷偷去了御花園一處僻靜角落蹲下。 炎熱的仲夏之夜,一絲風都沒有,耳邊的蟬鳴更顯得聒噪。 蘇贏不懂為什么要在御花園活受罪,陸澤卻回頭看著她倆,眼神亮晶晶的: “蟬鳴,人靜。殘日旁,小窗明?!彼L長的睫毛微微垂下,笑的清朗儒雅:“這就是答案?!?/br> …… —— 1取自《詩經(jīng)·大雅·蕩》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xù)擺桌子講故事。 小陸的煩惱之一 陸澤最近比較煩。簡單點兒說其實就兩件事兒。 一件事是他的一個學生,實在是太笨了!《詩經(jīng)》《論語》都背不全,都說她的父親是狀元郎,怎么她這么笨! 第二件事,他的另外一個學生,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她好像變得……一天比一天更漂亮了。 ☆、玉戒 蘇贏被勾起了過去的一些回憶,狠狠瞪了陸澤一眼:“咳咳你咳咳我沒有你這樣的師傅!” 吵鬧間,一行人已經(jīng)到達徐府門口。 刑部尚書王準懷是這次查抄的主管,他跳下馬看著蘇贏:“蘇副史,到了!” 蘇贏趕緊回禮:“王大人,今日您是主管,一切都聽您的吩咐?!?/br> 王準懷摸了摸額頭的汗,笑道:“蘇副史是陛下親自下旨來督導這次查抄的,刑部諸人自然是翹首期盼的。說起來,這京中現(xiàn)在,誰人不知蘇副史威名啊,前些日子擒獲那徐茂的大管家,全是蘇副史和按察司的功勞。我啊,以后還要仰仗您呢。” 一旁的刑部侍郎心中暗暗啐了一口,你王準懷是堂堂刑部尚書,居然對這個黃毛丫頭點頭哈腰的。簡直是郁卒郁卒?。?/br> 不過蘇贏卻仿佛對他的話很是惆悵:“若當真是‘威名’遠揚也就好了。”她說著輕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準懷: “王大人,你我同殿為官,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哪怕是受再多的委屈,又算得上什么……” 天地良心她說的話句句都是滿懷真情??! 王準懷自然也是和她一樣,擺出一副悲天憫人大義凜然的表情,恨不得當下就為國捐軀表達忠心。 然后兩人相視一笑。 “請” “請!” 抄家開始了。 蘇贏說到底就是個旁觀的,她坐在徐府的正廳里邊,清風愉悅,感覺咳嗽都減輕了許多。 一邊做著陪同的,是王準懷。他悄悄看了一眼一旁穩(wěn)坐的黃毛丫頭,胸中也憋著一口氣。 抄家是個肥差,可輪到他了,怎的陛下就派了這么一臭名遠揚的紈绔子弟給他??! 關鍵是這貨還是常山公主的小女兒,惹到了誰他都不會有好下場啊…… 莫非陛下有意試探? 郁悶啊!王準懷捶了捶胸,長隨上前小聲問道:“老爺,身子不適?” 王準懷瞥他一眼:老爺我,心里苦啊! 不過他畢竟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此刻還是壓住心底不安,捻捻須,笑道:“蘇副史,這茶,可還滿意啊……” 蘇贏忙著吞下口中的茶水:“京中誰人不知王尚書是素愛烹茶,我今個兒能喝到,當真幸運。這不,只吃了一盞茶,我就感覺喉舌生潤,這咳嗽也減輕許多。” 如今京城中,有出了名的“三癡”,其中王準懷是為“茶癡”,蘇贏的上級,按察使周正是“馬癡”,另外一個就是駙馬陳酉,是為“畫癡”。 果然,一說到茶,王準懷臉上也得意起來:“蘇副史,我和你說,烹茶品茶,最精妙的地方在哪兒,你知道么?” 蘇贏搖搖頭:“我對品茗領會不多。” 王準懷湊上前,掰著手指頭說:“最妙之處,不在茶,在水。茶要用活水烹,猛火煮……何為活水……何為緩火和猛火……” 他講的唾沫橫飛興致勃勃,蘇贏卻聽的頭昏腦漲搖搖欲睡。無奈王準懷講到情緒激動處,還猛的拍了一下桌子: “這樣,蘇子瞻所說的,烹茶品茗的最高境界,坐聽荒城長短更……就出來了!” 蘇贏被嚇了個激靈,趕緊點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K贏受教了!” 王準懷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這時候有人護衛(wèi)跟了上前,臉色頗為難:“還請兩位大人前去清點,便于封箱?!?/br> 蘇贏隨著這位護衛(wèi),到了徐府一間頗為氣派豪華的廳堂內(nèi)。不過她剛剛進門,身后就有隨從把門緊緊關閉了。 她注意到屋內(nèi)門窗緊閉,油燭高燒,這地方應該是徐茂宴請賓客的地方, 蘇贏有些不解:“王大人,這是何意?。俊?/br> 王準懷笑了笑,“這些東西,都是查抄出來的一些稀有物件,還請?zhí)K大人清點清點?!?/br> 蘇贏低頭一看,一排價值不菲的紫檀木折疊妝奩的上蓋都已經(jīng)打開。里邊放著的,都是一些蘇贏從來不曾見到過的華麗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