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jié)
他要她是錯,不要她也是錯。 莊良珍的情緒一直還算穩(wěn)定,倘若那白若和白茹是普通女孩,今日良婷婉就要被她打慘了。 這也是她首次打架沒占到便宜,姑且算個平局。 她薅了良婷婉一大把頭發(fā),良婷婉扯開她衣襟,她抓破良婷婉脖子,良婷婉抓了她胳膊。 可是她不需要良驍?shù)摹皩Σ黄稹薄?/br> 因她從未打算原諒他,以及江陵良氏,但她的勇氣與耐心也不會因此而有絲毫的怯懦,反倒要更努力融入這個沒有陽光的陰暗角落,只待江陵馬場朝她敞開那一日。 那才是江陵良氏的命脈。 唯有最有用的“自己人”方能一窺那攬進天下權(quán)勢與財富的神秘領(lǐng)地。 她是良驍?shù)呐?,更是魯公府的“自己人”,那扇門總有一日會為無可取代的她而敞開。 良驍俯臉雙唇用力的抵住她微涼的粉腮,深色的眼瞳微晃:“珍珍,要不……我們和離吧,我送你回上谷好不好,我最疼你了,你等我?guī)啄?,不,就兩年,兩年好不好??/br> 和離?莊良珍眼底有怒意滑過,抬眸看向他。 他不閃不避,吞咽了下:“我把江茗還有衛(wèi)虎都給你,你就在那里平平安安的好嗎?我知道你想進江陵馬場,到時候我一定來接你,親自送你去,他們撐不過三年的,肯定需要《馬經(jīng)》第三卷,誰也取代不了你。” 莊良珍偏頭看著他。 他的建議聽起來很完美,充滿了誘惑,可是充滿誘惑的東西往往給人不勞而獲的感覺。 她不信毫無付出便能安享其成,憑什么?為什么? 因為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產(chǎn)生的那點興致? 除非她是一個貪婪的瘋子才會答應(yīng)他。 她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被他糟蹋了多少回才走進魯公府,就憑他一句話,她便美滋滋的撤退打回原形,然后不知何年何月的等著能否有一日踏入江陵馬場? 江陵馬場確實終有一日會用到她,可誰會毫無保留的放心的用一個外人? 唯一的辦法的就是成為他們的“家人”,展現(xiàn)渴慕權(quán)利和財富的欲/望,然后跟大家站在一條船上,這過程有點像獻祭,心有多“誠摯”,靈魂便有多“真誠”。 其實說完那番話良驍便清醒過來,珍珍肯定不會答應(yīng),這不是個輕易就能打倒的女孩,否則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良驍重新解開那扣好的靛色繩結(jié),啞聲道:“不和離也罷,但不和離就得與哥哥睡覺……” 他扯上帷幔,攜著滿目繾綣與她共赴沉淪。 一個餓了半個多月的男人令莊良珍吃足了苦頭,翌日她順理成章的病了。這一回都不用她派林mama去回話,月華堂的倪嬤嬤便帶著幾個仆婦親自送了藥材和幾匹雪綢。 倪嬤嬤用心表達了老太君最誠摯的問候。 其實這問候是問給良驍聽的。 但這回良驍可是連笑意都沒有,只是平靜的看著倪嬤嬤。倪嬤嬤是下人,自然是不敢抬眸看向主子,但余光還是感覺到了期間的威脅。 倪嬤嬤回到月華堂將良驍?shù)膽B(tài)度說了一遍,老太君氣的重重哼了一聲:“此前他便要將手里最后一成江陵馬場的股轉(zhuǎn)給莊良珍,老太爺雖未答應(yīng)但也沒明確反對,如今可算是讓這不孝逆孫逮著機會了?!?/br> 倪嬤嬤大驚:“二爺何至寵那妖婦至廝!”那妖婦實在是……想到莊良珍身上的胎記,倪嬤嬤不由微顫,死死咬緊牙關(guān)。 唯一能做的的便是求菩薩和漫天神佛保佑莊良珍千萬別懷孕,只要煞星不生小煞星,應(yīng)該不會殃及其他人。 老太君涼涼一笑:“他那是防著我呢。反正他的翅膀硬了,如今那小妖婦被他教的陰陽怪氣,合起伙來唱雙簧,不過騙得了我一時卻騙不了我一世。” 說完又嘆了口氣,心知肚明二房也不是個不省心,盧氏那妖婦若能消停點兒,家里的事也不至于這么多。 她確實偏心二房,但也不能老讓長房吃虧啊。 若非她心底膈應(yīng)藍嫣芝,也不至于如此排斥良驍,這孩子除了原則性問題,其他方面都好進了人心坎,想不喜歡都難,可若真的喜歡了又莫名的毛骨悚然。 在莊良珍“病倒”的第三日,良婷安帶了涇州幾味土方藥材前來探視她。 再有不到一個月,香巧的胎像就能坐穩(wěn),也代表著她將啟程回涇州,下一次回京都,又將是遙遙無期。 可京都到底是有一些惦念的人,是心底割不掉的痛。 頭一個便是良驍,那日她撿了一個空擋,與他單獨說上兩句。 良婷安想了想,輕聲道:“良珍似乎并不清楚當年的事……” “這個等以后再說吧?!绷简敵雎暣驍?。 良婷安眉頭微蹙:“你是不是很害怕?” 害怕? 良驍愣了下。 也許吧。他垂眸沉思良久:“家里的事一個字也不能告訴她,也不要覺得她可憐,我一個人可憐她便足矣,你若可憐了她,與她講了我和太子的事,她就真能讓我死,反正只要能毀了魯公府,她什么都敢做?!?/br> 良驍這么說著,臉上卻不見悲喜,目光更是平靜的望著前方:“也別勸我與她坦白莊宜舟的事,我說不出口。” 他該如何講? 說她的父親是禽獸更是卑鄙小人? 她會相信嗎? 若是信了,她又該何去何從,若是不信,他在她心底只會變得更骯臟。 良婷安默默的立在他身邊,抬眸望著他肩膀,又轉(zhuǎn)眸看向那片盛開的雪青色杜鵑花:“那你為什么要喜歡她呢?” 良驍卻笑了:“大概是日久生情。她小時候很可愛的,我說什么她都信。” “不是因為她長得像阿娘或者是南貞嗎?” 良驍卻道:“這只能證明我很容易喜歡這個類型的女孩子,可若只有這樣的外貌,我也不會喜歡太長久。我跟她真沒那么復(fù)雜,她是莊良珍,與任何人無關(guān)。” 那便好,此前她是有點兒怕他忘不掉南貞,不過話既然說的這么利索,可見是早就放下了。良婷安叮囑了他幾句,便回屋與莊良珍敘話。 其實莊良珍沒病,但好好的人經(jīng)過那一夜折騰也不可能有太多精神,她神情懨懨地靠著引枕,打起精神面對良婷安。 良婷安卻以為她真的病了,不由關(guān)切道:“我小時候也是這樣,總是沒有緣由的生病,但只要阿娘給我求了靜譚方丈的符水,一般半年都平平安安的,明日我便去大昭寺,為你求一些來?!?/br> “我沒事的,歇一日便好?!鼻f良珍很認真的問,“jiejie,你為何這般癡迷神佛,世上真的有神佛嗎?若是有為何還有那么多不平?” “那是因為前世業(yè)障?!?/br> “那我前世一定做了許多許多壞事?!?/br> 譬如殺了良驍全家。 良婷安笑道:“但你是個有福氣的,你的福氣在后頭呢。這樣吧,我等你身子好了,咱們再一起去一趟大昭寺,這回請靜譚方丈為你算一算。他一年只算一卦,上回我去問了,還空著呢,若是有緣,這一卦可能就是你的?!?/br> 莊良珍美而不妖,長眉入鬢,真正是一副貴不可言的好相貌。不過她是個半吊子,算不齊全。 ☆、第065章 良婷安這幾日時常前來陪伴莊良珍。 這是個極擅長照顧別人的女子,悉心又溫柔,就連莊良珍這個表面淡定內(nèi)心充滿戾氣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很喜歡她,她真的是江陵良氏唯一的好人,就像一朵毫不起眼的小白花,姿貌不驚人,舉止不驚人,卻在人毫無防備之時散發(fā)著攝人心魄的幽香,浸染了人神魂。 大約,這才是真正的美人,攝人于無形,且男女通殺。 身為一個土生土長的京都兒女,離別在即,有依依不舍的留戀再尋常不過,可不知為什么,莊良珍隱隱覺得她留戀更多的似乎是人,是良驍還是那個瘋癲的父親?也或者兩者皆有。 不過良婷安很少提及自身的事,而良驍似乎也不太喜歡說小長房的事,這也沒什么好奇怪的,江陵良氏有段時間狗咬狗,小長房深受其害。 具體細節(jié)她不甚清楚,但大概的過程還是知道一些。 所謂家丑不外揚,良驍除非瘋了才會與她說這些,更別提這其中還牽扯了莊家的恩怨,是唯恐兩人不打起來嗎? 事實上以良驍?shù)男愿?,他也斷不會承認自己此前被家族遺棄是因為老太君懷疑他是野種。 當年若非魯國公一力壓了下來,良驍這輩子就完了,更別說入京為官,不管這種事是不是真的,身為一個家族繼承人卻被人質(zhì)疑血統(tǒng),都將是一輩子洗不清的污點。 那時良二夫人削尖了腦袋企圖將此事抖出來,想來也是瞄準了世孫的爵位,可惜未能如愿。 因為這個家真正做主的人并不是老太君,而是那個不茍言笑的魯國公。 那才是只老狐貍呢,一貫是裝聾作啞閑做阿翁,可一旦遇上真正的事兒,又是令人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的雷厲風(fēng)行。 就連一向?qū)︳敼牧兼冒?,每回進府,也都是畢恭畢敬的前去月華堂向他請安。 話題扯得有點遠,讓我們把故事再轉(zhuǎn)回莊良珍與良婷安這兩個小女子身上。 莊良珍很喜歡良婷安,但相處之時又若有若無的保持了一定距離。 這是個好jiejie,但卻是她的親jiejie,對她好是因為把她當?shù)芟笨创?,可若知曉了她的“狼子野心”,那定然也是生死仇家了,如此,這一刻姐妹情有多深,下一刻可能就有多恨,反倒不美。 良婷安似是很享受這種君子之交淡淡如水的感覺,安然的與莊良珍在宴息室品茶,聊著京都的風(fēng)土人情,京都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小老百姓,都愛聽評書,是以,話題不免要扯到一些經(jīng)典的話本上。 “我聽良驍說你很喜歡看話本,我這里正好有個故事,便說與你聽聽吧,說的不好,你可不要笑?!绷兼冒残Φ?。 莊良珍洗耳恭聽。 “從前有位小郡主,她的父親是唯一的外姓王,身份顯赫,實則族中人丁凋零,這榮寵無上的爵位也不過才維持了一代。身為親王殿下的掌上明珠,她喜歡什么親王都不會拒絕,譬如她愛馬,十二歲便拜入當時一位有名的先生門下,十四歲認識了師兄,十七歲嫁入簪纓世家為婦,十八歲誕下龍鳳胎,按理說此后應(yīng)當在家相夫教子,可是二十歲又在家族的壓力下重回師門,但師門有個師兄,長此以往,總是于她的清譽無益?!?/br> 莊良珍偏頭問她:“倘她與這位師兄沒有私情又有什么好怕的,小郡主身邊有丫鬟又有仆婦,大家起居飲食又不在一塊!” 良婷安笑了笑,抬眸看著莊良珍,神情之間并無她預(yù)料的心虛,反倒坦坦蕩蕩:“私情?何為私情呢?是指年少時青梅竹馬的懵懂嗎?那我覺得應(yīng)該是有的。但是小郡主嫁人了,她與師兄之間只剩以禮相待。但恩師的孫兒卻做不到這一點,對她百般糾纏。小郡主的婆家真真是世上最狠毒無恥的世家,欺負她父母英年早逝,逼她入虎狼之地。小郡主既不想對不起恩師和師兄,亦不敢違背婆母之意,夾在其中,艱難求生,兩面不是人。好在師兄溫柔知意,對她多有照拂,助她度過重重難關(guān),年少時的竹馬,成人后的生死與共,但終究是此生無緣?!?/br> 良婷安講到這里忽然有些哽咽,目光卻輕然的飄落于窗外光影中飛掠的花蝶。 她看了一會兒,方才轉(zhuǎn)眸看向目無表情的莊良珍:“這個故事聽起來真?zhèn)?,結(jié)局更傷感,小郡主的恩師因她而死,那之后她亦未能幸免,受到了很深的傷害,更可怕的是回到丈夫身邊沒多久便有了身孕,按理來說這個來路不明的野種是該拿出去溺斃的,可是,這是個男孩兒,而小郡主的長子前一天才失足跌落池塘,她剛剛失去一個兒子,無論如何不能再殺這一個。最終這個身世存疑的孩子幸運的保住了,但小郡主得死。不過小郡主的婆母為了得到她恩師的一樣?xùn)|西,卻騙了她師兄,只要師兄將手里那一份先拿出來,便饒小郡主一命??墒菐熜职褨|西交上去之后,只得到了小郡主早已冰涼的尸身?!?/br> 良婷安臉上漸漸恢復(fù)了平靜,呢喃道:“你看,我怎么說了這樣一個故事給你聽,故事里的人大部分都沒甚好結(jié)局,后來師兄把小郡主帶走了,應(yīng)該走的很遠,潮江一年四季怒波洶涌,足夠?qū)⑺麄儙У秸l也追尋不到的地方?!?/br> 這個故事一定是編的,但編的太像了。以莊良珍的聰慧不可能一無所覺,卻也正因為覺察到了才止不住發(fā)抖。 她想要說什么,卻只能瞪大眼望著一直平靜視她的良婷安。 如此的安寧,又仿佛是悲憫,無形之中令莊良珍如墜深淵,驚慌失措。 她一個字都不信! 片刻之后,莊良珍才醒過神,一字一頓的問:“那么小郡主恩師的孫兒呢?” 良婷安沉默半晌,才道:“聽說斷了一條腿,后來也死了,他是咎由自取,不過他有個惹人憐愛的女兒,這個孩子與小郡主的兒女一樣,都是無辜的?!?/br> 茶案的風(fēng)爐火勢燃燃,水已咕嘟咕嘟的冒泡。 莊良珍廢了好大的力氣才抬起手,可怎么也拎不起那只僅有巴掌大小的銀壺。 但大顆大顆的淚珠卻已從她美麗的眼眶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