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二夫人淚如雨下，只見錦繡珠簾挑起，一個豐神如玉的少年人笑吟吟邁入，劍眉星目，映得冬日的冷香梅雪都要黯然無光。

    “母親。”良駿邁步上前，連蒲團(tuán)也不要，直接跪地叩首。

    我的兒呀！良二夫人用帕子不停沾眼角。

    良氏二房一家歡天喜地的團(tuán)聚，盡享人間天倫。入夜，各房燈燭熄了大半，一個苗條的黑影七拐八拐繞過聽泉樓、紫玉閣，最后來到了甚少有人涉足的柏樹林，此處景致雖然單調(diào)，但微風(fēng)拂過時(shí)柏木特有的芬芳倒也有種別樣的雅致。

    這里還有個挺秀的身影似乎等候多時(shí)。

    苗條的黑影垂眸道出二房今日的一舉一動。

    最后又道：“夫人大約是要趁機(jī)拿捏莊姑娘，逼她為妾。”

    良驍緊了緊深色的披風(fēng)，沉吟片刻：“我知道了，這件事我會派人另外盯著，你先回去吧，不要被人察覺?！?/br>
    “是?！?/br>
    苗條的黑影福身告退，轉(zhuǎn)身月光恰好落在她側(cè)臉，竟是良二夫人身邊最為伶俐討喜的梧桐。

    良驍卻負(fù)手佇立許久，面朝冷冰冰的月湖，他在想她身上的溫暖。

    ……

    而那個被良驍思念的女孩子這幾日逛了不少藥鋪，每家買一兩麻沸散，加起來就是一斤。

    用一斤麻沸散按照蒸餾香露的方法，蒸餾出一小瓶透明的汁液。

    春露眼睛閃一閃就猜出莊良珍想干什么，雖然害怕，但心底也鼓起一陣勇氣。

    慕桃的反應(yīng)沒有春露快，但隱約猜出此舉和魯公府有關(guān)。

    即使性命無虞，也要有備無患。莊良珍打算在魯公府出一出風(fēng)頭，最好引起魯國公的注意，但少不得要帶些防身的東西，誰讓那里還有個不讓人省心的良二夫人。

    臘月初十，良驍?shù)男P西寶和北康親自上門送來兩個打雜的仆婦并一些過冬襖裙，皆是上等衣料和最近流行的款式。還有一大筐新鮮蔬菜，這可是稀罕物，自入冬以后，貨?；緮嘭?，即使有那也貴的嚇人，更不會賣給老百姓，一般都是勛貴世家定好的。

    西寶和莊良珍最熟，一口一個姑娘，叫的十分親熱，但絕口不提良驍，只問她身體可好，睡覺可香，又說入冬以后貨棧也沒什么瓜果蔬菜，請她先將就著吃這些，過幾日還會有人送來。

    良驍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她，也cao心慣了，冷落她是一回事，但她過的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

    慕桃抓了把點(diǎn)心給這兩個猴兒似的半大小子，春露又各賞他們一只荷包。

    兩個小子連連道謝，那態(tài)度顯然是將莊良珍當(dāng)成大/奶奶了。

    ☆、第029章 二更合一

    莊姑娘自從住進(jìn)雙槐巷，衣食住行都有人cao心，那人還是個簪纓世家的貴公子，縱然是再鐵石心腸的女孩子，也不該一點(diǎn)兒也不心動呀，何況那還是個好看的男子……

    春露看看滿箱是個女人就不可能不激動的衣裳，又看看默默收拾的慕桃，再偷眼瞄了瞄無動于衷的莊姑娘，夫妻間最重要的不就是恩愛嗎，為何莊姑娘和良世孫之間總是有種形容不出的古怪，說兩人親密無間吧，可一互動總讓人覺得少了點(diǎn)什么……一點(diǎn)屬于年輕男女的色授魂與，甚至可以說這兩人壓根就不存眉目傳情的黏膩，尤其是莊姑娘，你覺得她在笑，但笑的清清冷冷，一點(diǎn)也不覺得熱乎。

    而良世孫就更不用說了，簡直像照顧孩子似的對莊姑娘噓寒問暖，可是說變臉就變臉，而且根本就不考慮姑娘的名節(jié)，幾乎可以說是迫不及待就要了姑娘。

    昨夜雖不是她當(dāng)值，但一個男人跑進(jìn)姑娘屋里，她不可能不緊張，又聽見慕桃傳了三次水……三次！

    一晚上要三次！

    那是鐵打的腰嗎？

    春露面紅耳赤，這個良世孫也太……太著急了，不過她到底在長公主府那種地方生活過很長時(shí)間，對公門侯府的某些秘辛略有耳聞，越是這些講究的人家，深墻之內(nèi)越是藏著一些聳人聽聞的事，貴人們的愛好也千奇百怪，而良世孫連莊姑娘的身世都不介意，可見真是打心眼里的喜歡，那么猴急一點(diǎn)……大約也能理解。

    莊良珍并不知自己被春露腦補(bǔ)成一個飛上枝頭的幸運(yùn)女子，不過在正常人眼里良驍?shù)乃魉鶠榇_實(shí)也算是體貼入微了，更何況他們之間還存在那樣巨大的門第差距，橫看豎看都是她占了便宜還賣乖，想必明年她還會成為整個京都貴女又羨又妒且還百思不得其解的存在。

    殊不知這世上哪有這么便宜的愛情傳奇，門不當(dāng)戶不對在一起的從來都不是愛情傳奇，只是人們看不見隱藏背后的心酸。

    于魯公府的人而言，她是一個討厭卻又不能除掉的存在，只要榨干了她的利用價(jià)值，相信那時(shí)的京都又會傳出一條令人扼腕的八卦：那個飛上枝頭的女子好可惜，聽說昨夜暴斃了，果然是紅顏薄命，令人感動的姻緣都不長久啊。

    而她呢，也像魯公府討厭她一樣的厭惡著魯公府，這里葬送了太多人的命，有她曾祖也有她父親，就連她引以自傲的童年也不過是一只掛在鉤上的餌，等著咬鉤的父親。

    他們毀了她的家，毀了她的親人，還欺騙她的感情，壞她的清白，莊家上下四代，到她這里，真的要絕了。

    這是一個從頭到腳被人騙的干干凈凈的女孩子。

    她也不是沒考慮過親爹的建議：找個地方隱姓埋名藏起來，好死不如賴活著。清白沒了也不打緊，鄉(xiāng)下人還是很淳樸了，也有年紀(jì)大些但想好好過日子的男人，你這么聰明，一定會找到老實(shí)男人。

    可她不想將已經(jīng)不快樂的一生托付在尋找“老實(shí)”男人這件事上。

    雖然她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但無力改變這個世道的某些觀念：比如未嫁先失了身。即便那個老實(shí)男人娶了她，誰又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恩愛的時(shí)候什么都好說，一旦年老色衰難保不拿此事來羞辱她。

    就像鄔清月和余塵行，一個笑她是破鞋，一個說她不是好女孩。

    莊良珍并不在乎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人，但她此生已經(jīng)這樣了，隱姓埋名也無法忘記家破人亡的痛苦，唯有嫁進(jìn)毀了她一切的魯公府，拉著他們一起下地獄。

    所以，這滿箱金銀華服和珍貴的蔬菜飲食真沒什么好感動的，甚至可能都是良驍身邊的人出謀劃策，用來哄哄普通女孩子也就算了，卻騙不了她。

    良驍和那些陰毒的人不一樣，他是一個徐徐圖之的高手。

    只要她再次淪陷在他的“深情”里，必然萬劫不復(fù)，灰飛煙滅。

    莊良珍翹了翹嘴角，可是得要有怎樣寬的心才能原諒他弄斷阿爹的腿以及那一劍？

    所以成親以后，她定然也要好好“孝順”那個還在道觀清修的公公，不然又該以什么來回報(bào)良驍?shù)摹扒樯睢保?/br>
    好在一夜紓解了三次的良驍在她的打擊下真的不再出現(xiàn)了，他這個人需求不算旺盛，一般一夜兩三次，一夜管兩三個月，所以下次找麻煩的時(shí)間應(yīng)該是在兩三個月后。不然她真怕控制不住提前弄死他。

    慕桃對莊良珍笑盈盈道：“姑娘，你看這件寶石綠的小襖，只有您這樣的膚色才能穿出味道。”

    她都開始幫她挑去魯公府那日的衣裙了。莊良珍回過神看向她，莞爾一笑。

    是得穿的像樣一點(diǎn)，既是禮儀也是挑釁，更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子急不可耐的表現(xiàn)。

    ……

    為了能好好作踐一下別人家的女孩，出出心口那股惡氣，良二夫人對冷香園的陳設(shè)布置沒少花心思，又格外叮囑了庶出的三姑娘良念柔：一定要好好招待未來的嫂嫂莊良珍。

    安排一個庶女招待客人，這本生就是打人臉的舉動，這舉動也將被江陵良氏大長房和大二房所有的姑娘看在眼里。

    在這么多未來的小姑面前沒臉，實(shí)在是尷尬，窘迫啊。良二夫人不由笑出聲。一旁服侍的董mama也跟著笑：“夫人，那小浪蹄子若是聽得您愿意收了她這個媳婦，不知得要怎樣高興呢，卻也不想想就憑她也配妄想五爺，”說到這里，她掩口輕笑，“她呀，也就配這個新來的‘六爺’?？峙伦鰤粢蚕氩坏椒蛉藶樗郎?zhǔn)備了一個六爺?！?/br>
    梧桐也跟著笑。

    “什么五爺六爺?shù)?？”良駿人未到聲先起。

    門口的小丫頭立刻打起簾子，小丫頭個子矮，還得踮著腳打，而五爺也不是那種計(jì)較的人，甚至還體貼的微微彎身走了進(jìn)來。

    “母親?！彼χ埌残卸Y。

    良駿調(diào)任的公牒還需要一兩日才能辦妥，因此在家與幾位兄弟喝了兩杯，微微熏醉，但依然準(zhǔn)時(shí)晨昏定省，世上再沒有比這孩子更知禮又孝順的。

    只要看著他，良二夫人就說不出的驕傲與滿足，滿眼的慈愛也才是真慈愛。

    良念柔一見五哥走進(jìn)來，早就乖乖起身施禮，五哥對她還不錯，點(diǎn)點(diǎn)頭，寒暄幾句，但她不敢說太多，因?yàn)槟赣H已經(jīng)不耐煩了，她的存在打擾了良二夫人與愛子共享天倫。

    良念柔顫了顫，唯唯諾諾的找了一個借口，然后不敢影響任何人的告退。

    良駿看了眼從小就像只受驚兔子般的三meimei，轉(zhuǎn)首繼續(xù)與母親攀談，氣氛很好，不是那么正式的時(shí)候他也稱良二夫人為娘，這是嫡出的殊榮。

    “對了，盧蟠怎么會在家里，我路過聽泉樓時(shí)看見家里的小丫頭哭，問她怎么回事，竟是盧蟠對她動手動腳?！绷简E眉峰微皺，顯然是看不上盧蟠。

    良二夫人也沒打算瞞他，但還是隱去了細(xì)節(jié)，畢竟這是內(nèi)宅的污穢，沒得臟了五兒的耳朵。

    這件事良駿早有耳聞，在聽良二夫人詳述之時(shí)神情漸漸凝重。

    他也不想娶謝蘭蓉，一來她的家世不配，二來那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娶妻娶賢，納妾納色，為妻者太過妍麗容易恃寵而驕，而驕橫的妻子則易動搖丈夫心智。男人可以貪戀美色，但不可為美色左右。

    是以太過漂亮的謝蘭蓉，他反倒看不上。聽聞兩家聯(lián)姻的對象是良驍時(shí)，他還略略同情了一下，可如今這事可能落在自己頭上，哪里還有心情憐憫，便一臉肅穆道：“娘，這件事您看著安排吧，希望那位莊姑娘好自為之?！?/br>
    莊姑娘三個字早就如雷貫耳，在上谷之時(shí)雖無緣得見，但有良二夫人這樣一個母親，想不知道都難，是以，他更同情良驍了，老太君為了《馬經(jīng)》已經(jīng)犧牲了長房，居然還要犧牲嫡孫。

    好好的女孩子，被無親無故的年輕男子養(yǎng)了那么久，鬼才信她是清白的，而這個女子偏偏又貪慕虛榮，抓住魯公府的痛腳竟異想天開要嫁進(jìn)來，他覺得有些好笑，便安撫的拍拍良二夫人胳膊：“這位姑娘大概是年紀(jì)小還不懂事理，您不要為她生氣了，她若知道好歹，將來自會明白您這么做也算幫了她?！?/br>
    做良驍?shù)逆烧嫠銕退?，不然以老太君的心性，即便?yīng)允，她也很難在世孫夫人的位置坐至壽終正寢。

    但良駿并不知，不管莊良珍做什么，他的母親和老太君都不打算放過這個女孩。

    良二夫人嘆息一聲：“我哪里敢奢望她感激我，不提她了，沒得壞了咱們母子的心情。是了，后日會有好些姑娘去冷香園，雖說都是自家的meimei，但也有兩個表妹，謝蘭蓉可能也混在其中，你便不要走那條路，免得被那些丫頭沖撞?！?/br>
    良駿點(diǎn)頭，一一記下，因此賞梅品酒那日一直躲在聽泉樓暫且不提。

    而莊良珍那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趕赴“鴻門宴”。

    因?yàn)榍f姑娘看上去沒心沒肺的，看不出一點(diǎn)憂慮和煩擾，反倒讓慕桃和春露不好意思再緊張了。

    而慕桃對良驍?shù)氖侄斡侄嘤辛私?，如果莊姑娘在魯公府出了事，那便也不是良驍了。

    說起來也奇怪，她是一面痛恨這個人欺負(fù)莊姑娘，卻又無比信任這是世上最擔(dān)憂莊姑娘的人。

    總而言之雙槐巷的小丫頭們過的還算順心，但余塵行就沒那么順心了，他抓了衛(wèi)將軍，將人關(guān)在大理寺，秘密拷問多日也沒問出結(jié)果，但又不想去求莊良珍。不能求她，那樣就不是她欠他，而是他欠了她。

    他絕不會讓莊良珍如愿的，可是一連等了三日，也不見莊良珍上門求他。

    她不是想要春露么？一直得不到他的回應(yīng)難道不該很著急很著急，然后想方設(shè)法來見他，那時(shí)他再拿拿架子，呵呵，算了，跟小丫頭計(jì)較也沒意思，況且火氣已經(jīng)消的差不多，只要她上門求見，一定能見到。

    然而，莊良珍還是沒來。

    余塵行坐不住了。

    翌日便大搖大擺來到雙槐巷，說是大搖大擺，其實(shí)還是顧及了她的名聲，他從后院的角門大搖大擺的進(jìn)來，估摸也忘了良驍?shù)木妗?/br>
    守門婆子不敢放行，最后鬧到莊良珍跟前。

    為了春露的事，兩人遲早要見面，擇日不如撞日，莊良珍便在前廳招待了他。

    那個叫慕桃的丫鬟全程一臉警惕，好像他是什么不軌之徒，而有了新主忘了舊主的春露頗有自知之明，躲在屋內(nèi)未曾現(xiàn)身。

    余塵行吊兒郎當(dāng)?shù)耐巫永镆豢?，眼睛朝上看，沒好氣道：“我呢，目前辦案辦的風(fēng)生水起，應(yīng)該也不會再用到你了，咱倆以后也沒有必要再見面，”啊呸，這句能不能去掉，但是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他輕咳一聲，硬著頭皮道，“既然你也有了新丫鬟，那是不是該把我的人還給我呀……”

    說完，他洋洋得意看向她，等著她哀求。

    莊良珍垂著眼皮，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抬眸看他：“說吧，你要什么條件或者要多少錢？”

    只要開得價(jià)錢不過分，她不介意當(dāng)一回冤大頭，權(quán)當(dāng)讓他出出氣，畢竟像他這樣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的人，突然有天發(fā)現(xiàn)得不到想要的玩具，難免會失心瘋。

    而且她已經(jīng)開口要人便不能再改口，否則春露就完了。既然那丫頭向她表明忠心就代表將一切交給她，她得對得起這份信任。

    哈哈，余塵行夸張的笑了兩聲：“錢？你哪來的錢？是我給你的五百兩還是陪良驍快活掙了五百兩？”

    一杯半溫的茶瞬間潑在了他臉上，慕桃大驚失色。

    余塵行也愣住了。

    而潑他的女孩子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發(fā)生，一直半垂著臉，沉靜而坐。

    靜默片刻，莊良珍才淡聲道：“慕桃，還不去傳人拿塊熱帕子服侍余公子擦擦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