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從前就看好三皇子，現(xiàn)在見他突然開了竅，不再局限于一隅之地，自然十分欣慰。

    眉畔忍不住看了周映月兩眼。她忽然想起來，在她生小九之前，周映月從海州回來，跟他談起對三皇子的印象，曾說：三皇子有容人之量。之前因為接二連三的事，而且新帝的表現(xiàn)也實在是不像能容人的，她也就給忘了。這會兒忽然想起來，不由暗嘆周映月眼光好。

    一個人如果原本就有心胸，那么即便是一時走岔了，也能很快就自己給扭回來。

    帝王是一國之尊，他不糊涂，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好事。

    轉(zhuǎn)頭眉畔跟元子青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又古怪起來，半天才說，“弟妹果然銳眼?！?/br>
    眉畔皺眉，“我怎么覺得，你這番話說得言不由衷？”

    “不是?！痹忧嗝嗣亲?，實在不知道這事應(yīng)該怎么說，“只是覺得子舫福氣好罷了。”轉(zhuǎn)頭看到眉畔，連忙補充，“當(dāng)然，我的福氣更好?！?/br>
    眉畔“撲哧”一笑，“我沒有那么小心眼。映月本來就十分出眾，許多方面比我厲害得多，也沒什么不承認(rèn)的。”

    “我娘子也不差?！痹忧嗾J(rèn)真道，“你有的好處，她也沒有?！?/br>
    眉畔好奇追問，“我有什么好處？”

    元子青卻只搖頭不語。

    后來被眉畔纏得煩了，終于開了口，“你比弟妹好哄多了?！?/br>
    這句話在眉畔耳中轉(zhuǎn)了兩三圈，她才漸漸明白過來，這是——說她蠢的意思嗎？

    眉畔不由大怒，柳眉倒豎瞪著元子青，“你再說一遍？”

    “娘子饒命，為夫知錯了?！痹忧嗝佳蹘Φ牡?，然而語氣里的調(diào)侃，卻是濃得傻子都能聽得出來。

    眉畔憤憤的追著他打了幾下，被元子青撈進懷里抱著，這才消停下來。

    然后她才意識到，元子青其實好久……都未曾這樣輕松過了。似乎自從自己生小九出事了之后開始，他一直在盤算著那些事情，自然高興不起來。

    現(xiàn)在皇帝有了變化，恐怕他也能松一口氣了吧？

    眉畔心中忽然變得十分柔軟。因為他知道，元子青是聰明，論起心機手段權(quán)謀來不會輸給世上任何一個人，但是他自己卻并不喜歡這些東西。若非無可推卸，他又怎么會承擔(dān)起這種責(zé)任呢？

    “辛苦你了，青郎。”眉畔忍不住低聲道。

    元子青捏著她的手，笑道，“其實倒也還好?！?/br>
    眉畔只以為他這是在安慰自己，殊不知元子青當(dāng)真覺得還好。他只不過是累，畢竟即便將所有人都玩弄在鼓掌之間，也沒有什么值得高興的地方，反而會讓人更容易疲倦。偏偏這種累，還絲毫不能表現(xiàn)出來。累積到現(xiàn)在，也實在是令他疲憊不堪。

    元子青其實都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備用方案了，只等皇帝忍不下去了一動手，就立刻啟動。在這之前，倒也不必過分緊張。所以他才會突發(fā)奇想，借助皇帝的故意重視參與朝事，卻沒想到，竟然會收到這樣的奇效。

    好在總算是過去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元子青這么敏銳，能察覺到皇帝心思的變化。朝中大部分人還是覺得皇帝對元子青這種毫無理由的偏頗，簡直像是捧殺，于是更加肆無忌憚的彈劾于他。

    不過，也有少部分人發(fā)現(xiàn)帝王的心思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實事上來?！@世上總是不缺少聰明人的。況且能夠從萬千學(xué)子之中脫穎而出，躋身朝堂者，皆不會是泛泛之輩。

    于是稅改的事情也開始慢慢推進，雖然朝堂上仍舊吵得不可開交，但明眼人都能發(fā)現(xiàn)，這些人根本不能影響什么，也就是叫囂得厲害罷了。真正做事情的，不會去理會他們。

    這件事情真正實行下去，元子青反而重新清閑下來了。

    ——不清閑也沒辦法，皇帝再怎么想折騰他，也得遵守祖宗成法。所以元子青身上仍舊是什么職位都沒有，什么具體的事情都不能負(fù)責(zé)，也就是出個點子，做個計劃罷了。這并沒有觸犯到大臣們的心理底線，所以雖然略有些出格，但除了幾個御史之外，沒有任何人表示異議。

    所以元子青琢磨著再找一點事情來做?；实垭[隱有讓他開路的意思，如此他便只能做個純臣，將威脅降到了最小。元子青對此并不在意，反倒打算借機多做些事。

    于是近來他跟眉畔去拜訪周映月的次數(shù)，猛然增加了。

    不管皇帝是不是半途改主意了，但封給元子舫的那個爵位不可能收回，小兩口自然也就必須要搬出去，于是現(xiàn)在來往，不如之前方便了。

    好在宗室都是聚居在城東這一片，皇帝賜下來的侯爵府，自然也在這里，來往所花費的時間依舊不多。

    周映月腦子里存著的，能做的事情簡直太多了，但是千頭萬緒，究竟要從什么地方抓起，卻是一個比較令人頭疼的問題。畢竟不能完全不考慮現(xiàn)實，就拿出一個點子想變成現(xiàn)實。

    在這一點上，其他三人可以提出意見，大家也算是互補。最后經(jīng)過商量，結(jié)果是“以民為本”，事情還是要從這個根本上坐起來。

    古人說過：倉廩實而知禮節(jié)。西方也有類似的觀點：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

    所以只要讓百姓們吃飽飯，沒有生存的憂患，那么他們自然就會開動腦筋，去發(fā)展其他精神上的東西，然后不斷促進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這是一種自發(fā)性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別人做什么，他們會自己摸索出來。如果嫌時間太長，那么可以稍微引導(dǎo)一下這個過程?？傊呛茌p松的。

    所以首先是讓百姓吃飽飯，稅改已經(jīng)是一個方面了，除此之外，改良農(nóng)具，興修水利，這些也都是必要的。不過這些花費的錢也不會少，須得循序漸進。再有，周映月提出培育出產(chǎn)量更高的農(nóng)作物。產(chǎn)出多了，吃不完自然就可以拿去賣，糧食多了自然可以養(yǎng)活更多人口。并且這會促進一部分不愿意重地的人，轉(zhuǎn)向商業(yè)和工業(yè)。

    于是整個社會便都被盤活了。

    這些事情說來簡單，不過真要做起來，恐怕十幾年幾十年都未必能夠做成，任重道遠(yuǎn)。

    所以雖然還有許多其他的想法，但誰也沒有繼續(xù)去討論。有生之年，能夠做成這件事，已經(jīng)很好了。

    幸好，開了海，過兩年朝廷收回?fù)碛袡?quán)之后，大筆的銀子便會入賬，跟海外的聯(lián)系，會帶來新的思潮和新的物品，極大的促進市場和社會繁榮，還能提高百姓們的見識等等。

    有了這些基礎(chǔ)在，自然就不必?fù)?dān)心他們的這個計劃無以為繼了。因為海貿(mào)的利潤，只會越來越多，不會越來越少。

    [

    第99章 映月生產(chǎn)]

    這時時間已經(jīng)進入臘月，先皇的喪期終于過去，京城里漸漸有了過年的氛圍。

    不過對于朝堂來說，這意味著，很快便是新年。元旦朝會上，喜歡會宣布改元，從那時起，才是他真正擺脫先皇的影響，獨立承擔(dān)帝王責(zé)任的開始。

    之前已經(jīng)通過了的稅改，目前還只是在做準(zhǔn)備工作，要從元旦開始才會施行。

    這種種原因加起來，使得本來應(yīng)該清閑的臘月，反倒比之前還要忙了。各個衙門的人都是忙得腳不沾地，希望盡量將所有的事情都在開年之前安排妥當(dāng)。

    今年的冬天似乎也來得很晚，到這時候京城都未曾下雪。只是天氣越來越冷，天色也始終是陰沉沉的，像是在醞釀什么大事。

    談完了正事，元子青跟元子舫去做具體的計劃，至于眉畔，自然是陪著周映月這個孕婦出去散步。雖然她出了不少主意，但大家都不像讓她過分的耗神勞力，還是多以休息為要。

    因為天氣冷，所以兩人從正院出來，一路慢慢走到園子里，便進了早就準(zhǔn)備好的亭子休息。

    說是亭子，但現(xiàn)在四周都用羊毛氈子圍攏，只留下一個出口，里頭點著四個火盆，一進去就暖融融的，熱得人快要出汗。眉畔和周映月不得不除掉外頭的大氅。

    就為這事，丫鬟婆子們又好生勸了周映月半天，怕她脫了這個會冷。

    “其實哪有那么脆弱。”周映月有些無奈的對眉畔道，“不讓我忙也就罷了，雖然心頭空落落的十分不得勁，但到底是為了肚子里這個祖宗?？蛇@也要管，那也擔(dān)憂，從白天念到夜里，令人煩不勝煩。”

    她是個閑不住的人，從少女時代起，就不是能夠安穩(wěn)留在家里的性子，早就習(xí)慣了東奔西跑。反倒是結(jié)婚這大半年來，始終在家里待著。開始是因為不方便走動，現(xiàn)在有了孩子，元子舫自然不會答應(yīng)她隨便出門。

    非但不能出門，即便是在家里，也是處處都被拘束著，這也不許那也不行。周映月能忍到現(xiàn)在，都是為了孩子。

    哪怕知道這是為自己好，也還是會覺得不耐。

    眉畔只好道，“你這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我當(dāng)時有了孕，世子和爹娘連外頭的消息都不讓我聽。事事都是娘來安排，不聽都不成?！敝苡吃虏桓牌抛。惺裁词轮灰苷f服了元子舫，自然就沒人管了。

    周映月撇撇嘴，朝不遠(yuǎn)處守在亭子外的兩位嬤嬤努了努嘴，“瞧見了沒有？宮里賜下來的。也不知道皇上究竟什么意思。有這兩位在，即便是子舫答應(yīng)了，我也還是不得自由?！?/br>
    眉畔倒是聽說過宮里賜下來過人，不過這還是頭一回見。她看了一會兒，道，“這也罷了，我看她們還算規(guī)矩，也并沒有事事都管著?！北热绱丝?，知道她跟周映月有話要說，就沒有跟進來伺候，而是在外頭守著。不愧是宮里出來的，這份眼力見兒十分難得。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周映月嘆了一口氣，便不再說這個了，“罷了，等孩子生完了，總不能再拘著我。到那時候想必有更多事情可做?，F(xiàn)在等等也沒什么?！?/br>
    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經(jīng)五個月了，再熬四五個月，也就罷了。

    眉畔失笑，又問，“五個月應(yīng)該有胎動了吧？”

    周映月?lián)u頭，“還沒有。但太醫(yī)來看過，說是胎相都是正常的。想必是孩子喜歡安靜，或是長得慢……哎喲！”

    正說著呢，肚子就被提了一下。周映月完全沒有任何準(zhǔn)備，徹底給踢懵了。幸虧眉畔就在一邊，伸手把人扶住，笑著道，“想必是聽見你說他的壞話，所以抗議了呢。”

    周映月這才傻乎乎的抬手摸了摸肚子，愣愣的問，“他會動了？”

    眉畔從來見到她，都是沉穩(wěn)淡定的樣子，這還是頭一回發(fā)現(xiàn)她竟也有這樣的時候，一邊偷笑一邊道，“也該動了，你這做娘的這么著急，孩子自然也急的?！?/br>
    說話間孩子又動了一下，周映月一驚一乍的道，“他他他……又動了！”

    眉畔看到她這樣子，想到自己第一次有孕時，想必也沒有比她好多少。虧得那時候是元子青陪著，沒讓旁人看見。

    結(jié)果周映月的這個孩子大概好動得厲害，一開始還是動動手腳，像是在打招呼，后來漸漸的就像是在打架了。這動靜太大了，周映月自然受不住，疼得捧著肚子，一臉慘白的看著眉畔，“嫂子……懷孕都是這樣么？”

    眉畔十分同情她，“大概是你肚子里這個格外鬧騰，我那時候雖然也疼，但沒有你這樣厲害。讓人去告訴子舫一聲，請個太醫(yī)來看看吧，總這么疼著也不是辦法?！?/br>
    不過這種事，請了太醫(yī)來，又有什么用呢？

    倒是元子舫這個做爹的知道了這消息之后，一時又喜又憂。孩子會動了很好，但是動得這么厲害，來的那位太醫(yī)是婦科圣手，看過的孕婦

    不知凡幾，也說沒有見過這樣鬧騰的。只是也沒有別的法子，只將安胎藥繼續(xù)吃著，過幾日再看看，若還是這樣，再想別的辦法。

    好在這情況并不是一直持續(xù)，過來約莫半個時辰，孩子便又安靜下來了。所有人都擦了一把汗，總算是消停了。

    誰也不敢提若是一直這樣，要怎么辦，都希望只是開頭的時候如此，往后慢慢就好了。否則這五個月，周映月豈不是要受罪死了？

    回了福王府，眉畔去太妃那里看她老人家和孩子時，便說起了這件事，心有余悸的道，“現(xiàn)在才五個月，還不知道等月份大了要遭什么罪。”虧得小九在娘胎里時還算乖，沒讓她吃太多苦。

    太妃倒是若有所思，“我記得剛進宮時，宮里有位妃子，懷孕時的情形倒是跟映月差不多?！?/br>
    “那后來呢？”眉畔連忙追問。

    太妃的臉色不大好看，“后來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沒了。”頓了頓才道，“生下的卻是雙胎，因娘胎里沒有養(yǎng)好，先天不足，生產(chǎn)時又受了難，最后也沒有活下來?！?/br>
    “雙胎！”眉畔皺起眉頭，“說不準(zhǔn)映月也是這樣的情形。能生雙胎是好事，只是許多人都熬不過去。這件事還是先跟他們說一聲，別管是不是，先提前準(zhǔn)備起來，到時候才不容易出事。”

    太妃點頭道，“是這個道理。若是他們那邊沒人會照顧孕婦，先回這邊來住一陣子，想來陛下也不會說什么?！?/br>
    “陛下從宮里賜了兩位專門照顧這個的嬤嬤呢?！泵寂线B忙道。周映月在那邊已經(jīng)覺得很拘束了，再搬過來豈不是會更加憋悶？況且她并不是不分輕重的，知道孩子要緊，并不會亂來。還是讓她自己住吧。

    太妃也沒有強求。

    第二日眉畔便親自過去看周映月，并將這個消息說了，“說不準(zhǔn)就是雙胎，兩個小孩子在你肚子里打架，動靜才這么大呢?！?/br>
    元子舫聽到這消息，幾乎傻住了，“兩個孩子？”

    周映月也有些意外，忍不住摸了摸肚子，“若是雙胎，難受些也是有的?！边@會兒的感覺就跟昨天不一樣了。昨天是覺得孩子或是出了什么問題，或是過分頑皮，才會這樣鬧騰。知道是兩個，感覺便截然不同。想著兩個小小孩子在肚子里打架，就令人覺得可樂。

    “祖母說，若是兩個孩子，就得多補些東西，免得孩子長不好，你這當(dāng)娘的也受罪?！泵寂系溃暗膊荒艹缘锰嗔?，萬一孩子太大，到時候也麻煩。”

    “這也不行那也不對，那究竟應(yīng)該怎樣？”元子舫已經(jīng)徹底懵了。

    映月索性將他趕了出去，讓他去找點兒別的事情做，別在這里添亂。然后才對眉畔道，“若是雙胎，我多受點罪也就罷了?！?/br>
    想想兩個一模一樣的小孩兒排排站在自己面前，那感覺一定很有趣。周映月本來就是不拘一格的性子，之前還覺得懷孕有些煩，現(xiàn)在知道肚子里可能是兩個，反而高興起來了。

    眉畔忍不住問，“你就不擔(dān)心？”

    這話她本來不該說，畢竟不吉利。但看周映月這一點都不擔(dān)心的樣子，也實在是讓人放不下心??！

    周映月道，“怕什么，無非是多吃點兒好東西補補罷了。我給你的人參和靈芝你也瞧見了，回頭我自己多吃些。要多少都能補足了?！?/br>
    眉畔無奈，也只好由得她去了。

    不過自從知道這個消息之后，福王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映月的肚子上。聽說消息傳到宮里，皇上還特意派人將太醫(yī)召去詢問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