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再分開]

    “世子就吃這些嗎？”眉畔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難怪元子青這樣瘦，就是個正常人，日日吃這樣飯菜，時間長了怕也要生病的吧？

    元子青笑著解釋道，“并不是。只是這病發(fā)作起來時，見不得葷腥的東西。舫兒，你還是送三姑娘回去，去首善堂或澄慶園用膳都好。我這里真不必?fù)?dān)心?！?/br>
    后面這番話，顯然是覺得眉畔是無論如何適應(yīng)不了自己這里的飯菜，所以才說的。

    眉畔連忙道，“不必不必。我就在這里吃?！?/br>
    元子舫嘻嘻笑道，“哥哥今日可別想趕我走。正好這幾日都有人吃請，積了滿肚子的油水，吃點兒素齋也好。三姑娘就更不妨事了，早晚要習(xí)慣的。”

    元子青聞言就瞪了他一眼。他可不知道自家弟弟在眉畔面前連更過分的話都說過了，只怕她因這打趣的話多心。

    元子青身邊伺候的人都是宮里和王府層層挑選，不說千伶百俐，至少看人眼色上比旁人強出許多。這么一會兒工夫，青云已經(jīng)摸清楚了，自家爺可是十分看重那位三姑娘的，有她在，今兒的飯必能吃下去。

    因此他特意將元子青平日里不喜歡吃的菜全都端了上來，就算只吃一口也是好的。

    果然，開始吃飯之后，元子青只吃了一口，臉上便露出了十分勉強的神色，放下了筷子。

    “爺再吃兩口?！鼻嘣苿竦?。

    眉畔抬頭見了，也問，“吃不下么？”

    不過也是，這青菜白粥，就是廟里也沒有這樣清凈的。甚至菜里就連鹽味都很寡淡，別說元子青吃不下，就是眉畔和元子舫，吃了兩口也沒了胃口。

    “不妨的，我待會兒再吃。”元子青咳嗽了兩聲，道。

    眉畔看看他，再看看元子舫，“就沒有其他的菜么？沒有油，怎么連鹽都沒有？”她是不知道元子青病得有多重，但她很明白，如果吃不下飯，再小的病也會拖成大病的。

    要是元子青一直吃這些東西，身體想好起來也難。

    青云為難道，“回姑娘的話，別的菜倒也備下了，只是我們爺更加吃不下。稍微有點兒油鹽糖醋的滋味，便說膩得很。如今便只吃這些?！?/br>
    元子舫雖然是兄弟，但隱竹園的這種小事，他還真不知道。當(dāng)下道，“去把菜單拿來，我倒要看看都有些什么?！?/br>
    青云去了，一時捧回來一本小冊子，元子舫放在桌上翻看，眉畔從旁看去，卻見上頭從人參血燕到各種野物再到家常的蔬果，應(yīng)有盡有。然而就像是青云說的，元子青的口味變得非常淡，但凡有一點味道就覺得膩，倒是白粥能多喝兩口，配菜也只敢用水煮過。他們伺候的人為此也愁白了頭呢。

    看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半晌元子青才道，“這是怎么了？一個個都不說話。”

    “大哥……”元子舫平日里性情跳脫，但并不是真的不懂事。他自己身體健康活蹦亂跳，更加在意哥哥的身體問題。結(jié)果這些事之前卻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可見元子青一定囑咐過，要人瞞著。

    他院子里合共一共四個人，都是對他忠心耿耿的，竟將這件事一直瞞到了現(xiàn)在！若非今日眉畔提起，恐怕還能一直瞞下去。若是福王和王妃見了這個情形，恐怕又要難受了。

    然而最讓人難受的是，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

    他的身體就是這樣，受不得刺激，也不是沒有變著法兒做那些好菜端上來過，只是元子青統(tǒng)統(tǒng)吃不下。如此，就算想要調(diào)理，也無從下手。

    元子青淡淡一笑，“這也不是什么大事，沒得讓你和爹娘跟著cao心?！?/br>
    他說著盯著面前的粥，想要喝一口，身體里就能感覺到一陣一陣的反胃。不是他不想吃，實在是吃不下。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不過熬日子罷了。說與不說都沒什么相干，于是何苦說出來惹人難過？

    他慢慢的移開眼，低聲道，“青云，將飯菜撤了吧。二公子和三姑娘沒吃什么，回頭囑咐大廚房做些點心送過去。”

    話音才落，便聽見了低低的啜泣聲。是眉畔正低著頭抹淚，元子青微微一怔，便覺得本該麻木的心口，又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綿綿密密的疼了起來。

    他從前從不相信什么感同身受的傻話。疼在自己身上，其他人再在意又如何呢？他們永遠(yuǎn)都體會不到自己身體的感覺。所以小時候他還會喊疼，后來慢慢的學(xué)會了忍耐，學(xué)會了用淡淡的表情掩蓋一切。

    可是此刻，看著那個哭得比自己還難過的姑娘，元子青都要以為忍受這一切的人是她了。而在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的念頭竟是：愿以身代之。

    他不愿意她承受任何風(fēng)雨苦楚，是否她心中也是一般？

    思緒里亂紛紛的想著這些，等元子青回神時，房間里又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元子舫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青云也不在。眉畔仍在低頭抹淚，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元子青看著她，半晌才道，“你……你現(xiàn)下知道了，我并非良人。過幾日你就要家去，往后……別來了。”

    這幾句話他說得輕且急促，一股腦兒的說出來之后，便閉上眼睛靠在床頭，當(dāng)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而在眉畔聽來，這一番話卻仿佛炸雷一般，將她震醒。

    自己在做什么？不是已經(jīng)決定了嗎，要跟他在一起。她這一次回來，就是為了要來找他的，既然如此，不管有多少艱難險阻，不管這件事在別人看來多么奇怪，自己都不會更改，不是嗎？

    她做決定的時候就知道他的身體不好，或許上天不佑，但那又如何呢？

    這一次，不管是什么都不能再將他們分開了。

    想到這里，眉畔立刻擦干眼淚站了起來。她眼眶還紅紅的，瞪著元子青著實沒有多少威懾力，語氣卻鏗鏘有力，“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

    第14章 一見鐘情]

    不知是否被眉畔的語氣所震懾，接下來元子青的神情都有些恍惚。眉畔見他面露疲色，便主動告辭離開。

    臨走時元子青看著她欲言又止，不知道是不是還想說點什么。

    從隱竹園出來，本以為早就已經(jīng)離開的元子舫竟等在了這里。

    這會兒的他臉上褪去了平時的嬉笑，顯得十分嚴(yán)肅，倒有幾分福王府公子的氣勢了。見眉畔出來，也沒有再玩笑，神態(tài)自若的道，“關(guān)三姑娘，可有空一敘？”

    “當(dāng)然?！泵寂媳日l都知道這人平日里的模樣不過是一道偽裝，所以看到他露出真容，也絲毫不覺得驚奇。

    兩人往前行了一段距離，挑了個偏僻的亭子坐下。在這個過程中，彼此都沒有說話。落座時元子舫看眉畔的眼神，已經(jīng)與之前不同了。

    他雖然年輕，但因為出身的關(guān)系，身上天然帶著貴氣威儀，普通女子在他面前，是絕無眉畔這樣坦蕩自然的。更別提他一路上還有意用氣勢壓制眉畔，但她卻仍舊神態(tài)自如。

    如果不是因為太過遲鈍，那就是她本人跟外表展露出來的簡單純真并不相同。

    真是個有趣的發(fā)現(xiàn)。元子舫微微笑了笑，“還沒問過，三姑娘在府里住得可好？”

    “一切都好，有勞二公子掛念。”眉畔道。

    “三姑娘是明白人，那我也就有話直說了?！痹郁晨戳怂谎?，開門見山的道，“我哥哥的情況，三姑娘今日已經(jīng)看見了。你若是有疑慮，也可以再作考慮。我們福王府不會以勢壓人。”

    “二公子多慮的，我沒什么需要考慮的?！泵寂狭⒖痰?。

    元子舫聞言驚異的看了她一眼，道，“我能否問問，姑娘這是為何？”

    關(guān)眉畔的處境，他自然是知道的。父母雙亡，寄居在叔父家，將來的姻緣十分難測，端看嬸娘肯用多少心思罷了。但不管怎么說，肯定不會太好。正所謂“喪母長女不娶”，真正世勛大族之家，不會娶這樣的女子為妻的。

    所以他曾一度將眉畔看作是趁機攀附福王府富貴的女子。雖然這也無可厚非，但想到哥哥身邊將來陪伴的竟是這樣的女子，心里自然不會多喜歡。后來見元子青自己也看中眉畔，又覺得她可能有些不同。這才升起了去見一見的念頭。

    結(jié)果這一面有些長，元子舫還特意將人帶到隱竹園測試了一番。結(jié)果他很滿意，但是心頭的疑慮卻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多了。

    眉畔的處境再查，嬸娘為了面上好看，她的親事也絕不至于糟糕到不能入眼。至少對方一定家世清白，人品端正，身體健康，如此才可不落人口實。

    事實上最好的選擇，大抵是那些過兩年如今趕考的舉子，一旦考中，與仕宦之族聯(lián)姻對他們也是非常重要的進(jìn)身之階，彼此都有意的話，很容易就能達(dá)成意向。而考中進(jìn)士之后，多半都是外放做官。過得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自然沒人會記得她，更沒人會關(guān)心她過得究竟好不好。對關(guān)家來說，也是比較好的結(jié)果。

    現(xiàn)在元子舫確認(rèn)，關(guān)眉畔應(yīng)該也知道自己將來的人生很有可能就是這么一條路。

    但不論如何，一個身體健康的丈夫，總比福王府沉疴難愈的世子來得好吧？沒有榮華富貴，至少還有無限的希望。關(guān)眉畔既然不趨炎附勢，自然可以有更好的選擇。

    但她偏偏連猶豫都沒有，便拒絕了他“再考慮考慮”的建議，究竟是對元子青情深意重，還是……別有所圖？

    倒也不是元子舫自大，畢竟福王府深得寵眷，但也因此成了許多人的眼中釘rou中刺，如果說有人想借此機會做點什么的話，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他觀對方跟兄長相處時的模樣，瞧著倒也情真意切。

    莫非這世上當(dāng)真有所謂一見鐘情么？

    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笑臉，元子舫微微一怔，繼而不由失笑，一見鐘情?。?/br>
    眉畔對于元子舫的問題也有些吃驚，但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斟酌了一下措辭，才道，“也許……是因為我同世子投緣吧。”

    這話雖然說得含蓄，但跟元子舫的總結(jié)倒是差不多。他大概是信了，只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還望三姑娘多多用心，讓我哥哥放寬心養(yǎng)著，心寬了，自然就好得快了?！?/br>
    等元子舫走后，眉畔回想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對話，仍舊不知道對方到底想要問的是什么。

    不過她之前倒真沒想過為什么非要是元子青不可。

    大抵……是因為他是她那風(fēng)雨飄搖的上輩子，所唯一觸碰到的溫暖慰藉所在吧？這一點點溫暖在其他時候難以察覺，但她偏偏一直生活在凜冽寒冬之中，只憑著這一點溫度取暖御寒。

    在眉畔回來之前的那一年，她其實是見過元子青一次的。他不知何故來了西京，就住在終南山上的別宮之中。眉畔曾目睹過他的依仗行經(jīng)門前。馬車上的他正巧挑開了簾子，兩個人的視線在人海中碰撞，一如多年前。

    那一瞬間鋪天蓋地的后悔幾乎將眉畔淹沒，讓她窒息而亡。那個人瘦了，蒼白了，憔悴了。然而他的眼神，仍然跟多年前一模一樣，純澈，深幽，卻在看見她的瞬間迸發(fā)出璀璨星光。

    那一瞬間眉畔才發(fā)現(xiàn)，他是愛她的，而她也愛他。然而命運捉弄，年少時的擦肩而過，已經(jīng)將兩個人遠(yuǎn)遠(yuǎn)隔開，再無任何可能。

    那些曾經(jīng)說服自己離開他的理由瞬間土崩瓦解，眉畔在自己的屋子里哭得肝腸寸斷。

    不久之后就傳來了他的死訊。

    因為錯過了，因為沒有得到過，于是越來越懷念，也越來越懊悔。

    到最后，這個人成了她的一份執(zhí)念，難以拔除。

    她忍不住的去想，如果當(dāng)初自己少一點懦弱猶豫，多一點堅定決絕，是不是，最后他們的結(jié)局會截然不同？

    所以當(dāng)發(fā)現(xiàn)自己睜開眼，重新回到了十三歲這一年時，眉畔心中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抓住他！

    這一次，絕對絕對，不要放棄了。

    [

    第15章 事出其因]

    和談話結(jié)束后就回到了自己房間的眉畔不同，元子舫雖然是福王府的主人之一，但實際上住在這里的時間卻非常少，大部分時候，就連他的父母福王夫婦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這倒不是說他們不關(guān)心他，但在元子青身體不好的情況下，就算福王府的人也知道，將來支撐王府門楣的人多半就是他，所以元子舫需要學(xué)習(xí)的東西很多，而出門跟同齡的朋友，世交家的孩子們交際更是必不可少的安排，這些事情都只能由他的來完成，于是自然會很忙碌。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他雖然看上去活潑跳脫，但實際上卻是個非常有分寸的人，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全都心里有數(shù)，于是福王和王妃在精力不濟的情況下，當(dāng)然便不會去管他的事了。

    出了門，騎著馬一路狂奔著出了西城門，元子舫立刻看到了長亭之中的人。他策馬緩緩走過去，便有人招呼道，“子舫兄今日怎么來得這么晚？我們還以為你不來了?！?/br>
    “這等盛會，怎么會不來？”元子舫微微一笑，從馬上跳下來，將韁繩遞給跟在后面的小廝，便進(jìn)了亭子里。

    亭子里坐著七八個年輕人，方才開口招呼元子舫的，正是舒國公府的世子方亭玉。她與元子舫是摯友，說話自然隨意許多。

    除他之外，亭中之人還有壽康侯世子張嘉瑞，甘陽侯世子傅文瑞，宰相公子向永嘉，戶部尚書家的工資趙岳鳴，此外還有兩個元子舫不認(rèn)得的，另有一個紅衣束發(fā)，身材嬌小的公子站在一旁。

    他眼一掃，心下便有數(shù)了，朝那站著的紅衣公子笑道，“映月，你怎么也來了？”

    卻原來這就是翰林學(xué)士周蔡的嫡女周映月，女扮男裝，跟著一群人出來玩耍了。

    元子舫點破她的身份，周映月面上一惱，揚眉問，“怎么？你來得，我就來不得？”她人生得極美，一顰一笑皆是風(fēng)華，若是尋常人見了，怕不立刻五迷三道，她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但元子舫縱橫京城未有敵手，聞言只是笑道，“自然是來不得。我們好男兒聚會，你一個姑娘家摻和什么？”

    “什么好男兒？我看是臭男人才對！”周映月說，“你當(dāng)我想來？我哥哥被爹關(guān)在家里溫書，讓我代他過來，否則誰要理會你們這些臭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