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小學(xué)徒連忙點頭“我知道了?!?/br> 兩個人搬了布往客房去,女客也不讓她們進門了,只叫她們把布放在門口。小學(xué)徒忍不住說“娘子,這布都是好東西,放地上不就臟了嗎?”越是精細的布料,越是不怎么經(jīng)洗,弄臟了洗一擺,顏色就差一些。她幫著三枝也有照管后宅的事,知道得多,厲天行的衣裳也都只洗兩擺,洗過兩次顏色就不如開始鮮亮,就不穿了。 里頭一聽到生氣“幾塊布料有甚么了不起的?我讓你放地上,你放就是?!?/br> 小學(xué)徒縮縮頭,三枝示意她不要再說話,照女客說的把布料都放地上。反正人情是厲天行賣的,是臟還是不臟都是送她了。 “你們走吧?!?/br> 三枝說:“娘子怕不知道獸舍怎么走。一會兒要怎么過去呢?” 女客惱道:“你們走就是了!” 小學(xué)徒氣呼呼小聲嘀咕“她當(dāng)我們是什么奴才不成?這樣大呼小叫?!彼腿Χ疾皇窍氯?。又沒有賣身做奴仆。邊說著邊翻白眼。三枝戳了她一下,她才不情不愿地站好。 三枝不卑不亢回道:“店子里前頭后頭的門窗都釘死了打不開。既然娘子不在多寶齋呆也得過去知會小先生,架了梯子出去?!?/br> 話音才落,便有個茶壺從客戶飛出來,堪堪砸在她腳前。清脆地‘砰’一聲,碎瓷四濺。三枝動也沒動,瞧了一眼碎渣,還是等在院子里頭。 里頭安靜了好一會兒。知道她怎么也不會走。最后還是妥協(xié)了。門開了一條縫,伸出手來把布料拉了進去。 隨后里頭傳出一陣撕布料的聲音。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又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拉開了。那女客端端正正站在門口對她說“獸舍豈是人住的地方?我不去。你們給我準(zhǔn)備了吃的喝的來?!本退ι狭碎T。 三枝便不再理她,回去告訴給厲天行知道,厲天行點了頭,三枝便拿了些吃的送去。不過厲天行也只讓她送了一天的份量。 五個人把獸舍收拾出來已經(jīng)天黑。吃的喝的都搬完之后,就拿錘子釘子把獸舍的門也封了。進出還是用梯子和繩子。 隨如意怕是沒做過這樣的重活,一屁股坐到地上說“這應(yīng)該沒事了吧?!?/br> 厲天行卻沒那么樂觀“誰知道呢?,F(xiàn)在也難說。盡人事聽天命吧?!?/br> 沒頭沒尾的話其它人聽不懂。 雖然獸舍里頭有五六房屋舍,但晚上睡覺,五個人也沒有分開。找了最里頭的一間,打了五個地鋪。雖然是睡地上,好在被褥多。晚上五個人輪番值夜。 三枝窩在被子里頭,看著外值夜少年落在窗欞上的倒影發(fā)呆。 這一天下來,厲天行一張符也沒用,禁制也沒開,法寶拿都沒拿出來,說明他很肯定這些東西是沒用的。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一時又想到劉小花。三枝沒想到自己和她最后一次說話,竟然是勸她這些那些,如今自己突然有些明白她了,可卻不曉得還有沒有機會讓她知道。 就這樣想著想著,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第二天迷迷糊糊被吵醒來,好像是大院子外頭傳來的聲音。她跑到外院,架起梯子爬上去向外看。 外頭街上到處都是人,多寶齋對面的酒樓門都被拆了,門口一個人撲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許多人合力從酒樓里搬吃的東西,半片豬rou抬著就走,還有旁的人撲上去就咬,一口血淋淋的生rou,嚼得津津有味。 不止酒樓被搬空,他們連地上的死人都抬走了。 三枝見過死人的。但看到這樣的情形也不由反胃。好在多寶齋的門重,又釘了許多木板,雖然有人試圖撞門,都沒能得手。試幾次不行就轉(zhuǎn)向周圍其它的鋪子了。這伙子人,從穿著上看,有富貴的,又窮困的,可卻能走到一起,齊心合里到處搶東西,有活人便抓走,有反抗的打死了還是拖走的份。 小學(xué)徒不知道什么時候爬上來,看得直打顫?!八麄儼讶俗セ厝ジ墒裁??” 三枝沒有說話。雙手緊緊抓著墻頭。外頭哪里還是人間…… “仙家!仙家!”小學(xué)徒突然指著遠處激動地叫三枝看。 三枝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認出一個常到多寶齋買丹藥的修道之人。他是在劉氏族學(xué)教授術(shù)法的。聽說原是哪個大宗派的弟子,很是了得,當(dāng)時劉家為了請他來,沒少加工錢。 只要有仙家來,就有救了! 三枝微微松了口氣。正要去報給厲天行知道,就看到那人被人一擁而上踹倒在地上,他掙扎著手在天空亂劃,不知道是做什么,手里還拿了個葫蘆一樣的東西??墒裁葱g(shù)法靈寶都沒能得用。不一會兒就被打得不得動彈。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氣,被人抬起就走。 小學(xué)徒愣愣望著那處,半天也沒過神。 仙家都不當(dāng)用了……現(xiàn)在該怎么辦? 三枝拉著她爬下去,立刻讓把梯子收起來。調(diào)頭就住獸舍跑。 她回去時厲天行跟隨如意正湊在一起說話。他們臉色都不太好,隨如意一向吊兒郎當(dāng),現(xiàn)在也有些嚴肅的表情了。 厲天行說:“阿花料得不錯。他們和仙家不同。使不得得法術(shù),也飛不起來。墻還是有用的?!笨涩F(xiàn)在暫時是這樣,以后就不知道了。 隨如意琢磨著“他們還得吃東西。這不就跟人一樣嗎?怎么會這樣呢?說來,都是靈體入身,為什么許多修士就不用吃飯?!?/br> 厲天行說:“修道之人,是使靈浸透四肢百骸,驅(qū)靈御身而動,消耗了靈力,而非五谷雜糧。那些耗費了的靈,再吸納補上就是??伤鼈儸F(xiàn)在陡然寄生,許多都是普通人,靈臺狹隘不能從靈境吸收同族過來。若是一直消耗自身來維系rou身,總有耗盡的時候,豈不是無以為繼自尋死路?阿花說的沒有錯。雖然我們用不得術(shù)法,驅(qū)不動靈力,它們被困于rou身,也是同樣?!?/br> 隨如意‘嘶’了一聲,突然嫌棄地看厲天行:“你怎么老是阿花說得對。阿花說得對!” 厲天行不以為然:“她本來就說得對。” 隨如意嗤笑罵他“軟蛋。” 三枝聽清楚說的是劉小花,連忙問:“阿花在哪兒呢?” 厲天行含糊地說“她有些事情沒辦完。”他當(dāng)天和程正治與方白和陳意兒一起從仙冢出來之后在日河附近的城鎮(zhèn)與方白分道揚鑣。之后就遇上了剛離開日河進城的劉小花。她滿身是血,魂不守舍行色匆匆。 這會兒在哪兒呢?不知道是去了倉田,還是去了陳家。 “辦完事情就回來嗎?”三枝問。外頭這么亂,她去辦什么事? 厲天行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當(dāng)時他見到劉小花,是開心的。他在程正治那里聽說劉小花也在仙冢,就一直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死了。突然想起自己剛見到她時。 那時候,她身體很瘦,頭很大,頭發(fā)一點也不黑,又細又軟,眼睛賊亮賊亮。她的臉,軟軟的,嘴唇也軟軟的,身上不知道是什么香味。面次看到她,他心里可慌死了。但她人很壞,講話一點也不客氣,有時候她給你低頭,可你就是知道她心里并不把你當(dāng)一回事,但是你也拿不到她的錯處。 后來,她離開了田城,再后來,先圣帝崩,厲老爺子被攪了進去。再再后來,他當(dāng)了家,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潑皮,成了厲家的頂梁柱,許多人都靠著他,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樣說話行事。時時都考慮后果。 他想娶劉小花,因為厲老爺子說娶她好。他一生沒做過幾次讓厲老爺子高興的事,便想著,起碼做成這一件。 可這一件也沒做成。 一想到她也許已經(jīng)死了,他就會想,如果自己做成了,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又想到跟著迎親的隊伍上小蓬萊的那天。自己騎著馬往小蓬萊去,一開始也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勺叩叫∨钊R山腳下,看見了山巔的飛檐,心就噗通噗通地跳起來。想著,以后她劉小花就是我厲天行的媳婦兒了。以后好好過日子,可能要生幾個孩子。不知道孩子是喜歡自己多一點,還是喜歡她多一點,長得好不好看,聽不聽話,會不會像她一樣長顆七巧玲瓏心。其實不聽話也沒關(guān)系,她總是有辦法的。 在他心里頭,劉小花就是這樣的人,什么也不怕,啥事都會想到法子。 可眼看要到的時候,新的旨意就下來了。 就只差那么幾步而已。 他說不清自己抬頭望著不遠處的山門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最后還是下馬接了旨,那時他便知道自己只能走到這里了。 這到也沒有什么好難過。下山的路上,他就開始想,這有什么?老頭子在天之靈也不會怪他,又不是自己的錯,以前他只以為,世上的事只要自己有心,就能如愿。可現(xiàn)在他知道,人生在世總是許多事由不得自己。以后自己照樣還會娶妻生子,只是孩子長得不像她……不像她也沒什么。兩個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一開始,他是紈绔子弟。她不過是個出來找工的野丫頭。后來,她是仙門弟子,他不過是凡夫俗人。 直到他從程正治那里聽說,劉小花進了仙冢就沒出來——他像被人強迫憋了一口氣,那口氣堵在胸膛里頭,堵得他難受。看到劉小花活著時,那口氣他才終于吐出來了,像是積年沉珂一朝痊愈。活著就行了。 他整個人都松快了。佯裝無事,沉沉穩(wěn)穩(wěn)地拿出頂梁柱的氣度來,跟她寒暄。叫她瞧瞧,自己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樣子了。心里可真得意。 可她只問“厲家為什么不修仙?” 這天下,有二家不入道門。 第一家是陳家,第二家是厲家。 厲家從來沒有修道的。世代以丹藥為生。名揚天下。 家里為什么沒有修道的他沒問過,以前他哪有心問這些,每天想著怎么玩還想不過來呢。如今到是有心了,可家里人沒了,抄家的時候好多東西都丟了,找不著,所以也答不上來。 劉小花把仙冢的事一股腦講完了,也不管他們信不信,只管著囑咐這個囑咐那個,最后說“能救就多救幾個,不能救……也不必強求了。自己保命要緊?!比缓笠魂囷L(fēng)似地就走,程正治想追也追不來。跟在后頭喊“你干嘛去!”她頭也沒回。 劉小花并沒有說什么分別的話,可他總覺得,這一分別就再也見不著了。 三枝還在追問:“你見著她時,她好不好?” 厲天行不知道要怎么答。真話假話他都說不出口。 程正治臉陰沉沉,擺手打斷三枝的話“怕外面那些東西學(xué)會爬墻,要用的全不能留在獸舍外頭了。今天就全搬進來。” 少年把護院用的刀啊槍啊什么的,都搬到獸舍里來。連小學(xué)徒都挑了稱手的武器。那把大刀,她拿著手都在抖。“我們要……殺人?”那可是人,活生生的人。 三枝也選了刀,別在腰上,面色沉穩(wěn)并不慌亂“他們把人抓去,是當(dāng)口糧的。你想做口糧嗎?” 一直沉默的少年這時候突然說“鬧饑荒也是這樣。我父母兄弟就是被人吃掉的。”那些人曾經(jīng)是親戚是鄰居,可最后已經(jīng)不能叫人了。就像這些發(fā)瘋的一樣,不再是人。 小學(xué)徒默默學(xué)她的樣子把劍別在腰上。小聲說:“我們吃的東西也不多?!蹦芏愣嗑?? 正說著,便聽到有人叫“小厲先生,小厲先生!” 三枝大家立刻安靜下來,都側(cè)耳去聽。是有人在敲獸舍的門“小厲先生你在不在這兒?” “是那位女客?!比B忙說。 厲天行也聽得出來。隨如意說“陳意兒???”一溜煙就爬到梯子上頭。 三枝不知道陳意兒是誰。 也跟著爬上去,外頭果然是那女客。 瞧著臉色跟剛來時并沒有什么差別,不過現(xiàn)在她站得高了,陡然看到女客的頭頂嚇一跳。稀稀拉拉的頭發(fā),跟完全禿了似的。頭皮又青又紫。她偏還笑得溫溫柔柔。發(fā)現(xiàn)人在上頭,抬了頭問“我有些事想問問小厲先生?!?/br> 三枝還想著要不要吊著她上來。 隨如意卻不賣帳“滾滾滾。” 陳意兒委屈惱道“來者是客!再說我是來尋小厲先生。” “他也沒什么想跟你說的。滾!”隨如意不跟她廢話“趁我好好說話。趕緊的!” 厲天行到是開口了“現(xiàn)在這樣讓她走到哪去。讓她進來說話?!?/br> 隨如意一百個不情愿。也不去拉人,跑到旁邊翹二郎腿。乜眼看著三枝他們把人給吊上來。 三枝扶著陳意兒翻墻頭,才一伸手便心里發(fā)顫。她身上味道很重,像是烈日下頭曬久的臭魚。手腕也瘦得嚇人,完全沒有摸到rou。不小心碰到她的腰,發(fā)現(xiàn)她肚子到是鼓的,可撞了一下感覺說不出的奇怪。人也輕得過份。 陳意兒進了院子,見到了厲天行卻不肯開口,直看著其它人。 獸舍地方小,沒有可以單獨說話的地方。 隨如意冷笑“就你,也想讓小爺給你讓地方?被當(dāng)靈鼎養(yǎng)下來的東西,也配使喚小爺我!你有話說話,沒話早點滾蛋?!?/br> 陳意兒咬唇“我小小女子,何錯之有呢?” “合著就你無辜。你沒錯,別人有錯?你不該受罪,合該別人去替你生死不如對吧?!” 陳意兒不服:“我母親待她再沒有不好的。我母親遇難時,她不也見死不救!?你這樣替她說話,豈不知道她也不是什么好人!若真是好人,怎么會如此對待養(yǎng)了自己的一場的娘!” 隨如意吊兒郎當(dāng)?shù)胤磫枴澳悄氵@意思,你母親捅她一刀,她不死就還得哭著喊著替你們?nèi)ニ览玻坎凰瓦@個死,就是對不住你們?。俊?/br> 陳意兒氣道:“若是我,我就不會這樣無情無義。至少我曉得沒有阿娘撿了我去,我一條命早就沒了,便是要送死要受罪,那也是我合該還的!”一臉正氣。在場誰都看得出來她并不是嘴硬。她真心覺得做人就該這樣。 隨如意指著她,竟然無言以對。最后只憋出一句“我管你要怎樣!你怎樣是你。她怎樣是她。”說著氣得不能自已,指著陳意兒罵:“你再說一句,信不信我打死你!” 陳意兒張張嘴沒再說一個字。她這一路跟著厲天行和隨如意過來,知道隨如意是個潑皮,不講道理就算了,什么事都做得出來。這便是劉小花認得的人,這樣入不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