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用爪子搭搭她，示意她走了。兩個人往行館去。

    行館有去四面八方的貨郎行商。三只狗聽了一會兒，便找到往陳鎮(zhèn)方向去的人。那老頭有些年紀(jì)，姓寧，走四方有四五十年了。跟別的行商一樣，一條扁擔(dān)，兩個人高的貨筐。

    這種貨筐劉小花在家的時候就見過，看上去只有一人高，可就算是別人要買大柜子，也能從里頭拿得出來。

    有些行商一出去就是一兩年不得回轉(zhuǎn)。賺的是辛苦錢。但因為長期走南闖北，九死一生遇著的事情多了，比普通人到警醒老道得多。一條線走得久了，先頭幾年能活下來，后頭只要不是太倒霉，都不會有大事。所以跟著行商應(yīng)該還是比較安全的。

    寧老頭備好的貨，拿著煙袋坐在扁擔(dān)上頭抽煙。

    見到三只狗在腳邊上，從懷里掏出點rou粒來丟給它們吃。那rou餅包了四五層，還有體溫，想必對他來說也是挺珍貴的東西，劉小花見周青不吃，便把丟給它的也吃了。寧老頭笑咪咪望著，俯身摸摸她的頭，不嫌她臟。好大一股煙味。里頭還合著藥香。

    劉小花帶著黑皮在他腳邊上躺了一會兒，頭枕著他的腳。見他又撕rou條，就不再吃了，把rou條叼了，放到他腳上望著他甩尾巴。黑皮不知道，還要來搶了吃，被她一眥牙趕走了，眼巴巴在一邊蹲著十分委屈。

    寧老頭對她說“吃吧吃吧讓它吃，好孩子，爺爺不吃。”

    她這才讓開，讓黑皮吃了。吃完劉小花怕老頭還要把不多的口糧給它們，帶著黑皮跑到遠(yuǎn)遠(yuǎn)的，站在對面街沿下頭。

    周青遠(yuǎn)遠(yuǎn)跟著，心不在焉。

    黑皮在她腦海里嘀咕“好吃。要吃?！?/br>
    “他年紀(jì)大了，路又遠(yuǎn)。不能吃他的東西?！眲⑿』ń逃?xùn)它。

    黑皮哼了一聲。怏怏坐到她旁邊。一會兒發(fā)現(xiàn)路邊上有蚯蚓，就歡天喜地刨蚯蚓吃去了。

    寧老頭在外頭坐了一會兒，就有個年輕后生背著大包出來，嗓門洪亮說“師父走了?！迸苋グ阉膿?dān)子背起來。想必是他帶的徒弟。

    行商有時候一輩子成不到親戚，沒有孩子。跑商跑到六十多，就要開始帶徒弟。等徒弟能接手了，給他頤養(yǎng)天年。一輩一輩行商都是這么過來的。

    劉小花見他們上路了，才遠(yuǎn)遠(yuǎn)地跟上去。

    不過左看右看，都覺得小徒弟有些眼熟。寧老頭叫了一聲□□子，劉小花才醒悟過來。這個不就是村子里一起出來的麻子嗎？

    她顛顛地跑到年輕后生前頭看，真的是他。

    不過他長得更黑了，人也更壯了。五官看上去，沒有像以前那般兇悍，到是柔和了不少。不過臉上有幾道大傷疤，有一道應(yīng)該是當(dāng)年在族廟里留的，其它卻不知道是怎么來的。

    看來他一直留在田城，只是不知道怎么跟行商做了學(xué)徒的。

    劉小花走得離他近一點，他也不會再像以前追雞逗狗那樣踢她。不過跟寧老頭說“師父這狗怎么老跟著我們?！?/br>
    寧老頭笑呵呵“做個伴嘛?！?/br>
    麻子咧嘴說“這到也好。等走頭無路還可以殺來吃。”

    黑皮一聽，就沖它眥牙。

    寧老頭哈哈笑，說：“你不要嚇唬他們。”

    麻子奇怪盯著黑皮看“你聽得懂??？”

    寧老頭說：“天下萬物都是有靈的。怎么能聽不懂。”見黑皮還眥牙，安撫它“好孩子別怕，他逗你呢。”

    兩個人三只狗一路到也和諧。不過一路上每露過一個村子，行商都要停一停。有些村子比較遠(yuǎn)，在山里頭的，也要繞路進(jìn)去。

    麻子有時候不耐煩，說“這里也賺不了多少錢。深山里頭的村子太窮了?！?/br>
    寧老頭也不教訓(xùn)他只看錢，只說“這深山里頭說不定就有寶貝。村子里有人不識貨，會拿出來換東西。那可賺得多。以后我跑不動了你出來跑，也千萬不要漏了哪個地方跑了財神。”

    麻子就來了精神。步子都有勁了。

    寧老頭就看著他的背影笑。還對劉小花擠眼睛。蔫壞蔫壞。

    不過他們也只在白天才走，到了晚上，不論月光多好，都會找個地方扎營。這扎營的地方也有講究，第一不能離大路太遠(yuǎn)，也不能太近。第二，不能扎在樹下頭，也不能扎在赤土上頭。第三，營地四個方向要壘隨身攜帶的黑色石頭。第四，晚上聽到聲音不能多事。

    這樣慢慢地不到幾個月，竟然也平平安安走到離陳鎮(zhèn)不遠(yuǎn)的地方了。一路上并沒有遇到什么異事，只是有一次扎營的時候，劉小花隱約聽到帳篷外頭有人說話。還有人的倒影落在帳篷上。似乎是兩個走夜路的女子迷了路，正猶豫不決要不要問問住在帳篷里的旅人。

    寧老頭充耳不聞。睡得直打呼嚕。

    麻子輾轉(zhuǎn)反側(cè)，好幾次都欲言又止。想問問外頭要不要幫忙。其實帳篷還是帶了兩個的，既然有多的，借給別人也沒什么?？珊谄ひ恢睂χ忸^眥牙，劉小花和周青也半點不懶散一直瞪著外面，他便打消了主意。到有點害怕那兩個人突然掀開帳篷門自己走進(jìn)來。

    可一直到第二天天夜露白，那兩個人也沒有進(jìn)來。反而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走了。

    寧老頭醒來，見到麻子一夜沒睡面有倦容，但并沒有不聽話，還是十分欣慰“那個東西土話叫皮影子。大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它會誘人跟它說話，你一跟它說話，它就想辦法讓你出去，你一出去它就將你包個嚴(yán)實?；罨類炈懒四?，就能穿著你這副身子做一回人了。等等你爛了，再找下一個。要找不著，它就得枯死?！?/br>
    麻子打個激靈。又松口氣，慶幸還好自己沒出去。

    不過寧老頭到不因為他一夜沒睡就照顧他。仍讓他挑東西。

    麻子也沒有怨言。

    寧老頭和麻子只走到陳鎮(zhèn)，就要回頭。再從另一條路慢慢往田城去。現(xiàn)在路走了一半，身上的擔(dān)子到是輕了不少。眼看陳鎮(zhèn)就在面前，轉(zhuǎn)了一個大彎劉小花沖到前頭，便發(fā)現(xiàn)去路被河攔住了。

    河上不見來路，下不見終點。連橋啊，擺渡的船啊都沒有。

    麻子詫異“這里怎么有條河了？上次都沒有呀?！睂幚项^也感到意外。叼著煙斗看了半天，劉小花跟著他跑來跑去，沒看出什么名堂來?；仡^看，周青啥也沒干，站在山包上頭，仰首四望，它要不是狗，別人還以為它要指點江山呢。

    最后，寧老頭像是有了主意，感嘆說：“沒想著能遇到這個。”像是高興，又像是擔(dān)憂。把煙斗磕了說“扎營吧。得有幾天呢?！?/br>
    麻子好奇，邊拿帳篷邊問“什么呀？”

    劉小花邊幫忙叼黑石頭去擺，邊喝斥黑皮不要搗亂，邊豎著耳朵聽。寧老頭說“是大買賣?！?/br>
    臨到傍晚，寧老頭就開始清點東西。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總還有一百來樣。胭脂花粉時興的布料什么的也多得很。再就是一些野獸皮子，吃的零嘴什么的。行商從來克已，貨物是用來換錢的，自己絕對不會用不會吃。不然自己穿好吃好喝好，就賺不了錢了。

    黑皮也懂事了些，不再要吃的。還幫忙在旁邊把掉在地上的東西叼上來。到了天快黑卻還沒有黑的時候，寧老就讓大家到帳篷里去。囑咐麻子不要出聲。

    劉小花也緊張起來。讓黑皮乖乖的，不要調(diào)皮。

    兩人三狗嚴(yán)陣已待。周青到是很不以為然，在一邊打瞌睡。

    天一黑，劉小花就看到外頭有光亮。把帳篷都應(yīng)得明晃晃的。這光一會強(qiáng)一會兒弱。等等它穩(wěn)定下來，不再起伏，寧老頭才從帳篷縫里向外頭看看，劉小花將狗頭湊過去，便看到河旁邊有個兩層樓的小店，還有個渡口。

    河面上全是船，大的小的，從上游到下游去。稀奇古怪的樣子。也偶爾會有船靠岸，從上面下來人進(jìn)店去。

    寧老頭這才開了帳篷，讓麻子把貨背上，囑咐他“進(jìn)去不要說話?！庇痔貏e對三只狗說“不要亂跑。不要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并不怕它們聽不懂。劉小花也對黑皮再三嚴(yán)令。她最怕黑皮會亂來。

    都囑咐好了，寧老頭才拿著煙袋一晃一晃帶著大家伙向小樓去。

    他剛走到門口，就有從船上下來的人問他：“老伯這里哪處？”

    寧老頭說“這不就是河邊上？”也不等別人再問，就進(jìn)樓去。劉小花落在后頭，回頭看了好幾眼。那些人的打扮得很樸素，船十分簡陋，身上穿的布料也很粗糙。口音很重，但她見識有限聽不出來是哪里的。

    樓里已經(jīng)有了很多客人，小二忙個不休。

    老板是個大胖子，笑咪咪攏袖跟寧老頭說話“老人家不是從河來的?！?/br>
    寧老頭又是弓腰又是作揖“老頭子我是做行商的。什么規(guī)矩都懂。”

    大胖子真顯出有興趣的樣子“那可好?！眴査澳愣加惺裁?？”

    寧老頭報了一長串，特別說明“這都是最時興的東西。賣得可俏了?！?/br>
    大胖子拍手說“好。我們都要了。就照你的價。”十分大方。說完就對后面叫“大頭大頭。給他點點貨把錢付了?！?/br>
    不一會兒，就出來一個頭好大的瘦子。一臉兇相，瞧瞧寧老頭，讓他跟自己到后頭去。

    麻子老實抬東西跟著，劉小花三人也亦步亦趨。大胖子瞧著劉小花，又瞧瞧周青，瞧黑皮的時候到多瞧了幾眼。問“這幾位客人要吃點什么？”

    寧老頭連忙說“我們是一道的。這都是我的徒弟。我年紀(jì)大了，多收幾個徒弟晚年好享享清福。到叫您見笑了?！?/br>
    大胖子笑笑“哦?！币簿筒辉倮頃麄?。只問后頭進(jìn)店來的人“客官要點什么？”

    有人問“一碗素面多少錢?！?/br>
    大胖子笑笑指身后那一墻的菜牌。

    那個驚道“十金？你瘋了呀！”又說“醬rou怎么才一百個大錢？”

    大胖說：“客官嫌便宜，也可以貴點賣。”

    那客人自然不肯吃他的，拉寧老頭“老頭，你有沒有什么吃的，我們?nèi)??！?/br>
    大胖子還是笑笑不說話。寧老頭連忙擺手“可不敢，我東西全被老板買了。再沒有能賣給你們的。”

    那人還要理論，寧老頭連忙催麻子“快走，交了貨好走了?！?/br>
    劉小花跟著進(jìn)了后廚。迎面一股臭味，沖得她腦袋發(fā)蒙，一踩進(jìn)去腳下打滑，直接摔了出去。周青連忙跑進(jìn)來銜著她脖子后頭的皮，讓她站起來。

    她站穩(wěn)了才發(fā)現(xiàn)，地上全是血。

    臺子上頭好多rou。被砍成一塊塊，也不知道是什么動物的。

    砍rou聲還不絕于耳，一個瘦得像麻桿一樣的廚子砍著砍著，停下來，不知道撕了一塊什么往嘴里丟，劉小花迎光看見他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三兩下rou就沒了。

    她退了幾步，站到門口分神打量外頭。

    外頭不斷有客人進(jìn)來，跑堂的都帶到樓上去了。也不知道樓上是有多大的空間。樓下坐的客雖然一開始并不相識，什么打扮的都有，可坐一會兒就開始吃著東西相互攀談。

    劉小花原以為這些人恐怕是中了什么魔障，可并沒有。他們就是正常的船客，討論著各個宗門又有了什么新鮮事。只是時不時會爭執(zhí)起來。一個說這個不算得新鮮，一個說，你說的根本是沒影的事胡說八道。有人要找人憑理，可又各有說法。最后不歡而散。還有一些人，跟本不關(guān)心，進(jìn)來就是吃吃喝喝，別人跟他說話，他也不理。

    門里的大頭邊把從麻子手里接過來的東西往臺子上丟，邊記帳，問寧老頭“有沒有面？面粉也使得。我們這里用得快。都要見底了?！?/br>
    寧老頭唯唯諾諾“可不巧，這些東西不怎么多。已經(jīng)只剩一袋了?！?/br>
    大頭很不高興，哼了一聲。接過那一袋，到也沒說什么。

    等等清點完，大頭給了寧老頭五十七金八十多個大錢。麻子算算，覺得按價算的話是算少了。見寧老頭不計較也就沒有開口。畢竟貨郎報出去的價起碼是真正賣價的十倍。人家沒有還價，就已經(jīng)賺了不少。反正是賺，少兩個也就算了。

    大頭見寧老頭識相。露出個扭曲的笑容，讓他們快走。

    寧老頭收了錢，連忙帶著人往外去。

    大胖子目送他們出去，還問“明日可還有貨？我們這里少些面粉。”

    寧老頭笑說：“有的有的。明日帶些面粉來。我不會忘了。”

    劉小花落在最后面，走出去了還回頭望。只看到燈影之下，似乎有個熟悉的人?？勺叩锰h(yuǎn)，一晃就看不著了。覺得不過是看錯了人罷了。

    回去了寧老頭立刻帶著他們進(jìn)了帳篷。

    拍著胸口一副老命差點嚇掉的樣子。麻子立刻讓他把金子拿出來，一個一個咬看是不是真的。問他：“這店家叔怎么這么大方？”

    寧老頭只覺得他愣頭青，問他“你知道那是什么嗎？”

    麻子不解：“什么？”

    劉小花也想知道，豎起耳朵。寧老頭搖頭好笑“傻孩子?！眹诟浪琰c睡，歪頭就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剛剛亮。寧老頭就起身了。跑去看看，見河水還在，調(diào)頭就往最近的村子去。

    這些村子里頭好東西沒有，吃的面皮面粉麥子果子什么的是多。他有多少要多少全收了，備著。等等到晚上，仍然帶著麻了與三只狗往樓里去。

    大胖子很高興，還給他漲了價。

    劉小花陪著進(jìn)去，到發(fā)現(xiàn)這店里真有些不對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