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是一個會猶豫不決的人，可現(xiàn)在卻漸漸發(fā)現(xiàn)，在很多事情上，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有明確的立場。

    他表情略為迷茫地坐了一會兒。

    姬安小心地問：“公子不快，是因為劉娘子沒有答應(yīng)？”

    姬六回過神說：“一口一個劉娘子，她什么時候就姓劉了？”聲音有幾分冷意。

    姬安一時也不知道要怎么稱呼了。只得默不做聲。

    姬六沉默了好一會兒又說：“她答應(yīng)了。不過是嘴上答應(yīng)罷了?！?/br>
    姬安不解：“這是一舉兩得的好事，公子以為，她會別有用心？”

    姬六卻突然笑了笑，說：“等著吧。最后她還是會答應(yīng)的?！钡接袔追值靡?。

    便是以前得了再大的勝仗，姬六這種從不喜怒露于色的人，也沒有這副表情。

    姬安心里驚一驚，卻不敢表現(xiàn)出什么來。

    姬六又問他：“制符的高手有哪一些？”

    街市上，他們走得沒影了，劉小花呆呆站了一下，才轉(zhuǎn)身向茶寮跑去，空同見她這樣著急不解地問：“這是怎么的？”

    “快回山去。”劉小花付了茶錢轉(zhuǎn)身就跑。她想起來一件更要緊的事。

    空同連忙跟上她，問：“到底怎么了？”

    “姬六來了?！眲⑿』ㄕf著正要出門，一下就被人攔住了去路。

    那個賣樹的婦人很不好意思攔在她面前，對她說：“我去問過，他們說您說得沒有錯。不過他們出的價要比仙家您出得多一點。我……”

    目光有些躲閃。

    人家鋪子根本沒有要買的意思，是她從那個鋪子里的人那里聽說，這種東西很少見。劉小花既然想要，也只能從她這里買，所以才突然起了這個念頭，想讓劉小花多給一些。

    哪知道劉小花此時心急如焚，只對她說：“買賣買賣自然是價高者得。我不會介懷”說完急匆匆便跑?，F(xiàn)在她實在顧不上這個。人都不知道還在不在，還要這個干嘛！

    婦人完全傻眼了，站在原地，過是好半天才要哭的樣子嚷：“你這不是害我嗎！明明說好了是要的！”

    空同跟在劉小花身后一路狂奔，一臉莫明，姬六來了又如何？值得這樣著急的？只恨出來的時候沒有帶符，不能使縮地之術(shù)。

    劉小花也是夠嗆。還好有黑皮。召喚出來背著她跑得比馬還快。

    空同看得直瞪眼，跟在后面大呼小叫：“召喚靈獸出來太過耗費靈氣，你可曉得要攢多久才能再召一次的！還不快快讓它回去！再沒有像你這樣浪費的，要你是下階弟子，還不得被你師長活活打死了！哪時有這樣不珍惜靈的！師父知道也要罵你！”

    可劉小花哪里理他，一會兒就跑得沒影了。

    空同追得直喘氣，臉都紫了。

    見劉小花這么趕時間，又怕是真的有什么大事，最后沒有辦法，只能把自己的靈獸召出來。

    等他趕到，發(fā)現(xiàn)劉小花一臉頹廢站在山門外面的高臺上，望著沒有一片云彩的天空，不知道在發(fā)什么呆。

    她那個奇怪的靈獸，蹲在一邊玩螞蟻，看到空同的靈獸似乎覺得稀奇，一直盯著它看。

    空同下了靈獸急急忙忙問守門的弟子：“山上有什么事故？”

    弟子連忙回道：“山上好好的，并沒有什么事故?！?/br>
    空同便不解：“你們小師叔祖這是怎么了？”

    弟子說：“小師叔祖知道七殿下下山了，就這樣了?！?/br>
    空同愣了一下，問：“七皇子去哪里？”

    弟子說：“師叔祖下山?jīng)]一會兒，就來了宮里的人，說要請七殿下回都城。”

    另一個弟子湊話說：“就是我進(jìn)去通報的。七殿下本來不肯去，說什么也不走。跟著宦官來的一個修士與一個下人進(jìn)去，跟七殿下說了一會兒話，七殿下就跟著走了。”他也覺得納悶，一會兒功夫，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蓪Ψ矫髅饕矝]有使什么邪法呀，要真使了護(hù)山的真靈肯定會發(fā)出警告的。

    空同皺眉：“那個下人是什么打扮？”

    弟子愣了一下，說：“就是尋常不過的下人?！?/br>
    空同想到什么，問：“是不是一身土布衣裳，膚白，瘦弱的樣子？”

    弟子連忙點頭說：“正是這樣。”一臉驚奇，不曉得空同是怎么知道的。

    空同卻是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化形。我就說怎么明明看到了他，只要一轉(zhuǎn)眼又不記得他的樣子?！?/br>
    想想又不由得嘆了口氣。他哪里不明白，這都是權(quán)勢之爭。擺擺手，讓兩個弟子回去做事，自己轉(zhuǎn)身向劉小花過去。

    黑皮不知道空同是什么人，警覺地盯著他看，四腳著地，隨時會撲上來的樣子，空同拿不準(zhǔn)這黑不拉嘰的‘靈獸’的底細(xì)，也不敢站得太近。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勸慰道：“你們感情雖然不錯，可到底各有各的宿命。他身為皇子到小蓬萊只是避禍，自然早晚都會離開，跟我們本就不是一路人?！?/br>
    又說：“你也不要傷懷，他雖然不在這里了，可你們也未必就會因此而疏遠(yuǎn)。總有相見的時候?！?/br>
    劉小花頹然道：“我只怕再相見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是他了。”

    原本她買那木頭是想給程正治做個傀儡，把他從七皇子身上引導(dǎo)出來，暫時附身在人偶上。再慢慢地想別的辦法，為他找個身軀。

    可沒有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如今七皇子已經(jīng)跟著姬六走了，很難說程正治在那個身軀中還能不能處在主導(dǎo)的地位。

    只是劉小花想不明白，七皇子身上除了程正治之外的另個一個人格到底是什么人？

    那個人格似乎跟姬六是相熟的，并且早有接觸。

    劉小花一直覺得，程正治能成為主要人格，是因為他比較強大一點?？涩F(xiàn)在她卻不是那么肯定了。

    如果程正治是主要人格，那么他就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行為，不會說走就走了，連一句話都不給劉小花留，再見都沒有一句。

    正是這種反常，就說明，讓程正治看上去是主要人格，只是另一個人格有意為之。如果另一個人格想出來，程正治根本無法阻止對方。而那個人格平常只是在無聲地潛伏著，等待自己能破繭的時刻到來，程正治只是他的偽裝。

    現(xiàn)在，這個潛伏的人所等的時刻已經(jīng)到來了。

    劉小花想到這里，不禁一陣心寒。

    那么，程正治現(xiàn)在處在什么樣的狀態(tài)？他會不會已經(jīng)……

    不，不對，一個靈魂的消亡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不可能說沒有，就沒有了。應(yīng)該是更像太陽下的雪人，會慢慢地消融。

    程正治應(yīng)該還在。

    劉小花猛地松了口氣。

    他還在就好了。還有機會。

    不過她的時間不多了。

    只是她不明白，另一個人格會是什么人？就算他的身份不能公布于眾，他都已經(jīng)化身成另一個人，為什么還會需要程正治來做掩護(hù)？

    難道是害怕什么人會把自己認(rèn)出來？打亂了計劃？

    可從皇子府到這里，誰能認(rèn)得出他呢？

    劉小花覺得，自己離這個答案很近了。只要一伸手，就能抓得到?？蛇@個答案，卻讓她害怕。

    空同見劉小花僵站在石臺的邊沿，生怕她一個走神就摔下去。有史以來第一個失足摔死的弟子？這也太丟人了！

    可在黑皮的虎視眈眈之下，他又不敢貿(mào)然上前。

    他覺得，師妹的這只靈獸，跟別的靈獸似乎有些不同。靈獸雖然說是靈，可畢竟還是獸，哪怕是修為再高的修士所擁有的靈獸在智慧上是遠(yuǎn)不及人類的。

    可這一只，看上去完全是具有思想的樣子。它的眼神，舉動，每個細(xì)微的動作，雖然野性難馴，可都給人一種詭異的錯覺——它擁有獨立的思想和高深的智慧，懂得思考。

    它看到空同站立，甚至還將體形慢慢變大，學(xué)著他站了起來。

    它既然能控制自己的體形，說明它能自主地運用主人靈臺里儲蓄的靈。這是一般靈獸做不到的。

    黑皮站起來之后，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注視著空同。

    當(dāng)它看著空同的時候，與研究螞蟻的表情一樣。就好像在它眼中，空同跟螞蟻沒有任何差別。

    這種冷酷，讓空同這樣的人都略感不自在。

    空同干咳了一聲，后退了一步，還想再安慰劉小花幾句，卻沒有料到劉小花突然回過頭，對他說：“這么簡單，我卻一直沒有想明白。”

    她臉上的表情十分古怪。像是譏諷，又像是震驚。

    空同茫然：“想明白什么？”

    “為什么劉二要在那個時候，從山里出來進(jìn)劉氏族學(xué)？為什么姬六那個時候會在七皇子府？陳氏拋下我離開之后去了哪里？她女兒這么多年受誰的照顧？”

    空同完全聽不明白“你說什么？”

    劉小花卻笑起來。

    這一切真的太好笑了。

    她為劉二流的那些眼淚，簡直是世間最大的笑話。竟然還有那么一瞬間，她相信劉二說的是真的，他躺在她懷里，血不停地從他胸口涌出來，那么虛弱，氣若游絲，問她：“阿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求她說：“阿姐，你不要生我的氣，我錯了，不要恨我?！?/br>
    前太子凌付之。后來的劉二劉南生。

    要是生在現(xiàn)代，他非得拿影帝不可吧！

    劉小花這才醒悟，自己一開始是想錯了的。

    她以前認(rèn)為，如果劉二想活命，就該好好呆在鄉(xiāng)下，不必跑出去在族學(xué)里出這種風(fēng)頭，活像趕著去送死的。

    但現(xiàn)在想來，當(dāng)時恐怕正是因為知道太子不除掉這個人就不會罷休，劉二才不得不另想辦法。

    而他死在劉氏族學(xué)之后，七皇子這個傻子就醒了，天下卻正好會有這么恰巧的事？這兩個地方還都少不了姬六。六公子果然就有這么閑？

    何況凌付之和七皇子是親兄弟，都是雼妃生的，如果用作移魂之體簡直是天作之美。用來金蟬脫殼是再好不過了。她既然能想到詐死脫身，凌付之就想不到嗎？

    之前她覺得眼熟的，那個跟在姬六轎邊的修士不就是當(dāng)年劉二所拜的師父嗎?。‘?dāng)凌付之死的時候有他，現(xiàn)在要接七皇子回去又有他，這難道也完全是巧合！

    更要緊的是，從七皇子府邸，到小蓬萊。這兩個地方他能怕誰把自己認(rèn)出來才不得不潛伏？

    七皇子本來就跟凌付之長得像，她又跟凌付之一起生活了那么久，他當(dāng)然害怕會被認(rèn)出來。

    而姬六從頭到尾，一步扣著一步，早把一切都算好了。

    姬六跟凌付之是什么時候結(jié)的盟劉小花不知道，但他們一定是早就互通的。劉氏族學(xué)不過是為了保住凌付之的一場好戲。

    也正是因為他們同盟，所以才會有后來的種種事端。連帶陳氏后來的作為，都有這兩個人的影子。重月宮恐怕遲早要到陳氏或她女兒手里，但最終這個地方都是會受制于姬六成為他的助力。

    姬六留下凌付之這個前太子，想來也不過是為了捏住他的把柄，讓他今天做自己的傀儡。

    也正因為程正治體內(nèi)就是凌付之，所以程正治才會有片刻混淆，說什么“我死前見過你。”

    那時候，他剛付身完成，魂魄不穩(wěn)是其一，又因為兩魂一體，會糊涂也是常理?？上М?dāng)時劉小花自己會錯了意，完全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劉小花打了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