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想到自已有可能會受到牽連,劉小花立刻又走回了藥材堆前,將手伸在太陽光下,仔細(xì)地觀察那顆幼藤,想看看有沒有把它弄出來的辦法。 一看之下,卻發(fā)現(xiàn),原本還流著血的傷口已經(jīng)不見了。幼藤像是扎根在了她手上,邊緣與皮膚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捎滋俨⒉幌袼惹八J(rèn)為的那樣是植物,因為它的外皮正在慢慢變得光滑,藤身也漸漸地圓潤飽滿了起來。于其說是植物,到不如說它更像蛇。只不過摸上去沒有冰冷的感覺,而是人體的溫度。 劉小花猶豫了一會兒,試著輕輕把它向外拔,可只要她一用力,這截藤子就更用力地向里鉆。 她連忙停下來。 對方也就不再掙扎。 這時候,留在外面的只剩半個小指頭那么長了。劉小花想感覺一下鉆進身體中的那一段,看它是到了哪里??墒撬眢w并沒有任何導(dǎo)常的感覺。 也不排除,是因為這種奇怪的東西有麻痹人體感覺的功能。 而同時,劉小花感覺到自已似乎并沒有過份的害怕,反而漸漸有一種‘無所謂’‘不是什么大事’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震驚。 被奇怪的東西鉆到了身體里面,自已還拿它沒有什么辦法,只要是個正常人,害怕早就嚇得尖叫起來,可她呢,除了一開始嚇了一跳,之后卻并沒有什么激烈的反應(yīng)。遇到這種事自已怎么可能這樣平靜呢?要是更過激的人,甚至可能會立刻把整只手臂都砍下來。 想來想去,她的平靜只有一個可能。這種東西只要扎進了人的身體之中,就會改變?nèi)说南敕ńo人虛假的安全感,來避免人類傷感它,保護它自已。 這東西到底是什么? 肯定不可能是植物。 那么,是某種幼蟲? 手札上也有記載一些看上去像植物的動物。其實不止是這個世界,在原行的世界也有類似的情況。比如冬蟲夏草。 劉小花想得太入神,有人在叫她,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 直到那個人提高了聲音“那小娘子??!” 劉小花立刻將手縮回袖子里,轉(zhuǎn)身看去。原來是個男人。她立刻仿若無事問“什么事?” “我們是七皇子府的,來找大先生?!?/br> 劉小花這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有些眼熟。他不就是那天她跟著四娘去東院的時候,那個老大聲音在花廳里喊“七皇子突然認(rèn)得人了”的人嗎。 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人。那個人戴著帷帽掩住了面容。瘦高的身材。衣裳上還繡了花樣。 一般人家是不會在衣裳上面繡花樣的。因為這個世界的衣裳都不怎么經(jīng)穿。繡花樣又太費神了。家境不好的受不起這樣的折騰。頂多在袖口或者在裙角繡個什么。 劉小花只在姬六、劉紫令或者族中掌權(quán)的那些人身上才看到花樣。 那人站在庫房外面,用腳踢開地上那些藥材,一只手掩住口鼻,十分嫌棄的樣子。并不肯走近,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門邊??赡苁窍訔夁@里太臟。 劉小花低頭看看,自已身上也沾了泥灰,取下了口罩問“大先生可知曉你們要來?” “是知道的?!鼻懊娴哪腥苏f“我以為大先生在庫房這邊。怎么卻不在?” 戴著帷帽的人原本要走出去的腳步,在看到劉小花拿下系在臉上的帕子之后又停了下來,甚至還打量了她一下。 雖然那雙眼睛掩藏在帷帽后面,但是劉小花卻敏銳地感覺到自已的判斷沒有錯,那個人確實是在看她。 “大先生現(xiàn)在書房那邊?!眲⑿』ㄅ呐纳砩系幕摇拔?guī)銈內(nèi)グ???/br> 可那個男人一聽轉(zhuǎn)身走了,還示意問話的人跟上,理也沒有理她。 劉小花等他們一走,連忙去看手心。那個東西滑不溜手,她剛才縮回袖子里時根本沒能抓住,現(xiàn)在只剩一個尾巴尖在外面,不認(rèn)真看,到像是手心里長了個綠色的痦子似的。 她心中頓時涼了一截。 庫房的人吃完飯回來,跟她打招呼她也魂不守舍的。旁敲側(cè)擊一下,這些見慣了藥材的老工們中都沒有一個人聽說過寄生在人身上的東西。于是她也沒了心思,立刻就向工房那邊跑去,她要馬上去找三枝。 跑了一半,與正從東院出來的三枝撞了個滿懷。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到是三枝一見她,先喜笑顏開。說“你可有福氣了?。∧悴聞偛糯笙壬形胰柺裁??他問你家里還有些什么人,又問了你的一些事情。還問你阿娘現(xiàn)在何處。我當(dāng)時還害怕得很呢,都緊著好話說。出來了便向四娘打聽,萬萬沒想到,大先生竟然是要給他孫子說親!要叫你給厲天行做妾呢?!?/br> 四娘跟在她身后,笑道“可不是嗎!這可是天大的喜事?!?/br> 劉小花愣住不可置信道“我給他做妾?!” 四娘暗忖著,以劉小花的出生,能給個像厲天行這樣家境的做妾,已經(jīng)是燒高香積八輩子德的運勢,若厲天行不是這樣扶不上墻,大先生又怎么會看得上她呢。到底是她自已心高。畢竟是年紀(jì)輕,還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呢。又有一點本事,難免自視甚高。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四娘笑著正要說話。厲天行就不知道從哪里竄出來,一把推開三枝對著劉小花冷笑“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蹄子,也不知道是給我阿爺灌了什么*湯,想給我做妾?做你的春秋大夢!我是不會同意的!你這個毒婦,禍害我一時就夠了,還想禍害我一世?。 ?/br> 三枝連忙說“這結(jié)親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將來是要在一起過日子的,你怎么能這么說她呢?!毕胍獎窈?。 在她看來,劉小花能給厲家做妾真是走了八輩子的運氣了,以后只管吃香的喝辣的,再好不過。 厲天行氣得臉都紅了,指著劉小花的鼻子說“我光聽你的名字都嫌著惡心。阿花阿花,這是人叫的名字嗎?我家狗都不會叫這種名字。我就道,我當(dāng)時只拉了你一把,你也不至于站不穩(wěn),怎么就趴到我身上了!原來是要勾引我!!yin婦!” 這下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連路過的粗工,都停下步子,看向這邊。 那個戴帷帽的人竟然也站在不遠(yuǎn)的地方,似乎在看著這邊的熱鬧似的。 劉小花一把打開厲天行的手,冷笑道“我即沒瞎又沒傻,還不至于看得上你。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別說做妾了,就是你娶我做正房,我也不愿意,哪怕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我都不會多看你一眼?!?/br> 厲天行愣住。死死瞪著她半天。擠出一句“你憑什么看不上我!” 劉小花拉著他袖子就向東院去“正好。你不情愿,我也不情愿。不如今日就把這件事找大先生說個清楚?!?/br> 厲天行掙扎了一下,沒能掙開。 兩個人一轉(zhuǎn)身,劉小花就看到那個戴帷帽的人站到了走廊的另一頭。 劉小花理也不理他,扯著厲天行越過他,進東院去。 大先生正在跟那個比七皇子府來的人說話,見到幾個人大步?jīng)_進來,皺眉問“這是怎么的?” 劉小花松開厲天行,高聲說“卻不知道孫少爺在哪里聽信了謠言,說我給先生灌了*湯,非要給他做妾。仿佛我花盡了心思要勾引他一樣,我再清白不過的人,卻背上yin賤的惡名,今日我便在這里起個誓,若我劉小花有半點想給厲天行做妾的心思,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br> 大先生氣得指著厲天行“你!你!你這個畜牲!怎么能這么說別人呢!” 厲天行已經(jīng)萎了,硬撐著大吼說“我又沒說什么。我就是嚇嚇?biāo)?!不嚇住她,難道抬她進了門,讓她騎在我背子上拉屎拉尿嗎!” 劉小花不理他,眼眶一紅對大先生道:“我女孩子家最在意不過名聲。孫少爺說了這樣的話,我斷不敢再在藥鋪子里頭呆了。我還有什么臉在這里呆,別人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說我呢。到時候我還活得成嗎!?先生要是不答應(yīng),我今日便一頭撞死在這里,以全了自已的清白!” 大先生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做丹藥是有一套辦法,可處事俗事卻并沒有多少天分。氣狠狠地瞪了厲天行一樣,安慰道:“你不要這么說,這件事是我……” “先生別再說了。再說羞也要羞死我。以后還請大先生自已保重?!闭f完劉小花轉(zhuǎn)身就走。 三枝也是愣了。全然不知道事情怎么會成了這個樣子。 到是站在一邊的四娘子反應(yīng)快,立刻一把抓住劉小花,說“你也不要意氣用事,現(xiàn)在你出了藥鋪又能去哪里呢?” 劉小花只是掩面抽泣,哽咽著說“我,我就是在外面餓死也不能在這里呆。你們再拉我,我便撞死在這里!” 三枝急道“你身無分文,要怎么過活呢?” 大先生又羞又怒,揪著厲天行耳朵就是幾下。厲天行這才覺得自已是說了不得了的話,縮著腦子,偷偷看了劉小花好幾眼,不敢吱聲。 劉小花凄慘一笑,轉(zhuǎn)身,對著大先生拜道“我這一走,并不與同鄉(xiāng)相關(guān)。還請大先生施恩照應(yīng)同鄉(xiāng)一二,她是個老實人,做事沒有不盡心的。以后但凡藥鋪里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也只管叫她來問我。哪怕我以后不在田城,與她的書信也是不會斷的。大先生收留我的大恩,我不敢忘記。凡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定當(dāng)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大先生聽了連忙過來扶她,惱道:“這件事愿是那個小畜牲不對。我怎么會遷怒旁人?!?/br> “多謝大先生。”劉小花也不等他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就走。 大先生一個男人,也不好拉她,站在她身后,眼睜睜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臉上還是一派茫然。 這件事發(fā)生得太快了。 若給他一點時間緩和,結(jié)果定然是不同的。 他呆站了一會下,想到這件事全是自已孫子造出來的,氣得轉(zhuǎn)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厲天行背上。 劉小花跑出了藥鋪,三枝也追了上來。拉住她急道“你去哪兒??!現(xiàn)在可怎么好!” 劉小花卻一抹淚,不哭也不氣了。 三枝看得愣住“你……你…………” “我現(xiàn)在有了一樁急事,須得盡快去三清殿見我?guī)煾??!眲⑿』ㄗ砸严雭硐肴?,身上被扎了個這么奇怪的東西,一個不好可能就是危在旦夕。這世上如果說有一個人她能相信的,有一個人是肯全心救她的,想來想去也只可能是劉有容了,如果連劉有容都不幫她,其它人更不用指望。 照說她應(yīng)該觀察一下這個東西對自已的身體有沒有負(fù)作用再做打算。可是這里離濱洲那么遠(yuǎn),她不曉得等到身體出現(xiàn)征兆的時候,自已還能不能趕得及。也不知道,手上扎進的這個東西到什么程度才會對她產(chǎn)生影響,萬一等她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豈不是更糟糕。 所以一刻也不敢多停留??煲环?,也許就多一分生機。 “什么急事?”三枝見她不像是開玩笑的,也擔(dān)憂起來。 劉小花搖頭,沒有跟她多解釋,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跟你一起?”三枝愣了“去三清殿?” “恩。一起去?!眲⑿』▓远ǖ卣f。 三枝嚅嚅說:“可是,我去干什么呢?” “我?guī)煾甘且粋€很好的人。也許他會愿意收你做弟子呢?就算不收你做弟子,也會讓你留下。離仙上們近了,自有別的機緣也說不定。” “可……可是……”三枝猶豫道“可在田城其實也不錯啊。再說,修道之路那么難,你忘記了族廟那些人嗎?” “可人生在世,便沒有一件事是容易的,是不用擔(dān)風(fēng)險的?!北闶亲诩依?,還有被車撞死的呢。 “可,可你不會害怕嗎?” “會吧?!眲⑿』ㄓ浀茫砸研r候沒有寫完作業(yè),便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那時候是害怕的。稍大了,因為考試不及格,連死的心都有過,不敢讓家長知道成績時也是害怕的。再大一點,因為被人傷了心,覺得活著毫無意義,更是害怕未來自已無法生活下去。 這些痛苦與害怕,人成長之后再回頭去看,也許覺得即蠢且呆,一笑了之。 可在當(dāng)時。 作業(yè)沒寫完的驚恐與害怕,卻并不比成熟之后遇到所謂大事時的驚恐與害怕少半分。所遭受的心理上的煎熬,也并不比之后的輕半點。人只要活著,不論是活在哪里,有什么樣的身份,便逃不脫生老病死喜怒哀樂。 “幼時有著幼時的恐懼與艱難,成年有成年的恐懼與艱難。做普通人有做普通人的恐懼與艱難。做修道之人也自有做修道之人的恐懼與艱難。這些恐懼與艱難,并不因為身份不同,而輕半分,少半分。就算不做人,野獸靈物又何嘗沒有自已的恐懼與艱難?更何況,人往高處走,水才往低處流。若是因為,想避開那些害怕與危險,所以畏縮不前,豈不可笑?那我們先時還出山來做什么?便在山村里做個小村姑,嫁個有力氣的漢子,了此一生,豈不是省事?” 這一通話,劉小花說得心舒氣暢。一并連她心中存著的些許遲疑都煙消云散了,她鄭重地說:“就算是呆在田城,過普通人的一生,也沒有人敢說這樣便能安全順心一世,不用經(jīng)受任何艱難的。畢竟人有旦夕禍福,不論做什么都是同樣,我想看看,沒有看過的風(fēng)景?!?/br> 可三枝只是站在那里,沒有說話。 她聽不太懂。 劉小花知道,自已是無法說服她的。沉默了一會兒,擠出一個笑容來,說道:“好了。你既然不去,那,我阿娘就托付給你了?!?/br> 三枝松了口氣應(yīng)聲說:“好”想了想又急道:“可你沒有錢?。?!你要去三清殿,又不是一二天的事情。你在路上怎么過!” “總會有辦法的。”劉小花小意識地摸摸手心那個東西,現(xiàn)在她哪里能顧慮到這么多。只能先上路再說了“你放心在藥鋪里做事,大先生理虧,又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肯定不想與我交惡。我一路會想法子給你來信,鋪子里有什么問你,你要不知道的只管叫阿娘寫了問我?!?/br> 三枝見她這樣焦急,也知道必然真的是有了不得的事情。便不再多說,連忙從懷里掏出幾個錢來塞給她。 劉小花這次沒有推辭,拿著錢,立刻便向城門去。 三枝看著她的身影在風(fēng)雪里越來越小,心中一片悵惘。就這樣分別了嗎?到底為什么阿花一定要去三清殿呢?!在這里不好嗎?!她的想法,三枝一點也不能懂。只是眼睛發(fā)熱,鼻尖也酸酸的,揮著手大聲叫“你要保重??!我會好好照應(yīng)著伯娘的!” 那個小小的身影停下來,回頭也奮力對她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