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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金羅剎女在線閱讀 - 第48節(jié)

第48節(jié)

    他說完,只是怔怔地望著桌上的米分彩茶壺,桃花一樣的顏色,像是少女鮮嫩的面頰,也像是鮮艷欲滴的雙唇。心里一動,恍惚間眼前閃現(xiàn)出沈寰的臉。

    關(guān)于沈寰和他的事,他一個字都不想從外人嘴里聽到。將來如何,是他決定的,是沈寰決定的,與旁人皆無關(guān)。

    “唉?!睂γ娴娜擞朴凄祰@,“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人,無欲無求。你知道么,別人都愿意問我何時升官發(fā)財,幾時抱上長孫,還有問家里的發(fā)妻什么時候才會死掉……你倒好,凈問些不痛不癢的,這可真讓我沒轍了?!?/br>
    顧承略帶歉意,微微笑著,“對不住,沒讓你顯出本事,咱們還是說回方才的話罷?!?/br>
    他抬起頭看向她,目光相接的一瞬,她的雙眸忽閃閃的亮了一下,婉轉(zhuǎn)的笑開來。然后,她的臉開始變換了一副樣子。

    那是被他深深鐫刻在腦海里的容顏,是她臨走時癡絕痛楚的神情,是沈寰!是她回來了,此刻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咫尺之遙,觸手可及!

    他平靜的雙眼里漸漸有不平靜的水波搖漾,伸出手去,顫巍巍的,撫摸她的臉,還是從前一樣的感覺。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時站起來的,她也一樣,走到他面前,雙臂合攏,緊緊地環(huán)住他的腰。

    貼合得那么近,他聞到她身上少女的芬芳,“你回來了,真的,真的是你回來了?”

    她把臉靠在他胸膛上,“恩,是我回來了。你,想不想我?”

    他聲音顫得厲害,“我,我想……每天,每晚,都想……對不起,對不起……”他慌不擇言的道歉,“我后悔了,不該讓你一個人離開,對不起,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

    她只是輕輕的點頭,他聽不到聲音,滿心焦急地捧起她的臉,“你瘦了,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她眼中有盈盈淚水,“沒關(guān)系,都過去了。我心里惦記你,無論如何都要回來找你,咱們說好,再也不分開?!?/br>
    不分開!今生今世,永生永世都不分開!他現(xiàn)在只想把她拘在懷里,一刻也不放手。懷里的人瑩潤乖巧,微微在發(fā)抖,像是一只躍躍欲動的小貓。

    “沈寰,我,我想要你。”他脫口而出,聲音低徊溫柔,充滿了渴求,“我會很輕的,絕不弄疼你,我們,可以么……”

    她無限嬌羞,飛紅了面頰,可眼里的笑又是那么生動,“好?!彼偷偷膽?yīng)和,踮起腳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我都答應(yīng)你,顧郎……”

    一剎那間,仿佛三千世界的佛音齊齊鳴唱。他在這一瞬靈臺徹底澄明,再低下頭,懷中人的笑臉呈現(xiàn)妖嬈嫵媚。

    一把推開她,他連連向后退去,退到他覺得安全的距離。目光灼灼,聲音如常,“你會幻術(shù),是用眼神迷惑的我?”

    她反應(yīng)過來,一臉怏怏,“是啊,你猜對了,誰教你剛才盯著我的眼睛看了。”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原來還得怪他自己不小心?

    “抱歉,失禮之處,你多包涵。不過,我應(yīng)該也不是第一個對你做這樣事的人?!?/br>
    轉(zhuǎn)身坐了下來,她吃吃笑著,“你的定力算好的!沒見那些人呢,簡直什么模樣都有。切,男人吶,怪道說天下烏鴉一般黑……”

    他不理會這些抱怨,直指要害,“所謂問診,靠的就是以眼神惑人,然后套出對方心里話,是不是?”

    “恩,”她點頭,“沒錯,這是我平生最擅長的本事?!?/br>
    “那些丸藥呢?”他再問,然而問過便已想到結(jié)果,“是阿芙蓉!無論什么病,都可借用它暫時緩解痛苦,對不對?”

    她撫掌,“你真聰明,一猜就中。”贊過又悻悻地,“可惜,就這么被你識破了?!?/br>
    他哂笑,冷冷道,“你這是害人,那東西長期服用是會上癮的,你還有沒同伙?”

    她搖頭,“本來是有一個的,他是為我提供阿芙蓉的人,要不我自己上哪兒去弄這么多來??上?,后來鬧掰了,所以我的貨也不多了,就算你今天不來找我,我也不會在這兒待太久的?!?/br>
    他姑且信她,然而還是審視的盯著她看,一個會用目光迷惑人心的人,此刻倒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

    “哎,你不會,不會想告發(fā)我,把我送去見官罷?”

    他不答,臉上的神色頗為凝重,半晌她已有些發(fā)慌,他才開口,“你這迷惑人心的能耐,是怎么練就的?你會武藝,身上有內(nèi)功?”

    她眼睛又亮了亮,“當(dāng)然,這是頂高深的功夫,需要借助很強的內(nèi)功才能完成。不過要是遇上內(nèi)力比我好的人,可就不靈了,說不準還容易被人家迷惑住?!闭f著不禁得意的笑笑,“不過我還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人呢?!?/br>
    “那是你走運?!彼吡艘宦暋3了计?,心中已有了主意。他直覺這是個有用的人,至少這門功夫也許在將來會派上用場。

    “你今后什么打算,還準備四處行騙,靠迷人心智過活?”

    她唉聲嘆氣,“我一點也不想,可有什么法子,我只會這一樣吃飯的本領(lǐng),偏生來錢還這么快。你瞧我這屋子,都是那些人……”

    不消她說,他也明白,都是那些信徒們供給她的,只不過也并不是樣樣都拿得出手。

    “你露了餡,這個身份不能再用了。如果你肯踏踏實實的做人,我倒是可以給你一次機會?!?/br>
    “什么意思?”她瞪著眼,笑容諂媚,“你肯收留我?”

    他點點頭,“去我鋪子里幫忙,包吃住,按月給你工錢,還可以學(xué)些柜上的活兒。只要不生事,我保你周全?!?/br>
    果真有這樣好的事,簡直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她舉頭望天,念念有詞感謝上蒼垂憐。低下頭,沖他粲然一笑,“顧爺,您可真是好人!我從來沒見過你這么聰明,又這么善良的人。那就這么說定了,你可不許反悔啊?!?/br>
    馬屁拍得倒快,顧承笑笑,“好,咱們說定。我等會兒從這出去,會對藥行的人說,你承諾明天一早離開,從此不再踏足京城。今晚子時,我派人來巷口接你,你換身裝扮,務(wù)必不要讓人認出來。上了車,自然會帶你去該去的地方。至于這兒的東西,你揀緊要的拿就是,其余帶不走的也就別想了?!?/br>
    “啊?”她一臉失落,“這么多家私,都不能帶上了,怪可惜的?!?/br>
    他垂眸一笑,抿著嘴沒再說話。她環(huán)顧四下許久,終于點頭,“好,都聽你的??傊院笪揖透慊炝?。”

    安排完了,顧承可以放心離開,才邁了兩步,忽聽她說,“等等,我還有個問題?!?/br>
    “你是怎么察覺出來的?我是說剛才,我究竟是哪里露出了馬腳?”

    他挑挑眉,怎么解釋呢,好像也不足無為外人道,想了想,含混應(yīng)她,“是你叫我的那一聲,那個人,從來不會那么喚我?!?/br>
    沈寰一直很喜歡他的表字,對那兩個字總是念念不忘,所以她永遠只會叫他,純鈞。

    她似有所悟,不甘心的再問,“那在此之前,你其實并沒看出來我是人,不是什么神仙,對么?”

    雖然有點打擊人,他還是老實不客氣的回答,“看出來了,早在你讓我問問題之前。”

    她大惑不解,“這又是哪里不對了?”

    眼風(fēng)掃過桌上的茶具,他摸了摸鼻梁,“其實你家境一般,不算是嬌養(yǎng)出來的女孩,所以大概不知道,所謂上好的龍井,這個時節(jié)還沒有。市面上最好的也不過就是舊年的,你這個,我嘗了一口,委實不算好,不大符合一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神仙身份?!?/br>
    “還有,”他索性全說出來,臉上不免帶了點歉意,“你屋子里的香太濃,該是那些信徒給你的罷?他們是不是誆你,送給你的是沉水?”

    她頷首,歪著頭看他,“難道竟不是?”

    可見信眾的誠心也不是那么實在!

    “沉水香氣濃郁,沾上一點數(shù)月都可以不散,但絕沒有這么霸道?!?/br>
    說完還是鼓勵的沖她笑笑,“這些你以后可以慢慢學(xué),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弄明白?!?/br>
    她委頓在椅子里,一臉失落。

    顧承倒是想起一件好奇的事,“你既說自己是洞中仙,冒的究竟是哪位的名兒?是上八洞,中八洞,還是下八洞?”

    她撇撇嘴,不可思議的看著他,半天兒過去,察覺他臉上神氣是認真的,才無奈嘆道,“你說的都太大了,我可不敢亂冒!其實洞中仙還有種說法,不過就是,就是黃鼠狼罷了。”

    他一窒,旋即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熏這么濃的香?!闭f罷不等她反應(yīng)過來,已是大笑著推門而去。

    那以后這位洞中仙就換了一副樣貌,十分低調(diào)的在瑞安堂做起了小伙計。她這年不過十八,本人有個十分溫婉的名字,叫柳玉清。

    柳玉清一夜之間消失,成就了顧承的聲名鵲起,讓他忽然間從籍籍無名的年輕人,變成了京城藥行里舉足輕重的一員。

    緊隨而來的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他可以躋身那群老江湖的行列,見識所謂皇商是如何和內(nèi)務(wù)府、司禮監(jiān)打交道,還可以知道更多從前聽不到的——那些處于權(quán)力核心中的人,又有了那些突發(fā)奇想的需求。

    他終于慢慢了解到,原來宮里的太醫(yī)院堪稱是個擺設(shè)。倒也不是因為那些供奉們醫(yī)術(shù)不夠好,只是身份所限反而時時會被束縛住手腳,不敢多說也不敢多做,以至于連皇上日常服用的丹藥都要從外邊采買。

    近日又恰逢司禮監(jiān)常掌印四十大壽,許是因為年紀大了,他人愈發(fā)的注重養(yǎng)生,想著要尋些延年益壽的丸藥來調(diào)理,京里幾大藥行都卯足了勁要爭這份殊榮。顧承聽他們說起,轉(zhuǎn)頭便跟吳掌柜合計了一番。后者熬了幾個晚上,終于制出了一個方子,做成之后給相熟的幾位官員嘗試了幾回,確是攢下些口碑。皇天不負有心人,待到司禮監(jiān)著人采辦時,果然有人登門找上了他們。

    給常千歲送藥,茲事體大,司禮監(jiān)點明要店主本人相陪。吳掌柜怕出什么岔子,本想冒名擔(dān)了,不想顧承二話沒說的站出來,攜著一方丸藥,跟著那幾名少監(jiān)頭也不回的去了。

    吳掌柜追出幾步,望著他的背影,連連嘆息。心中默念,蒼天有眼,希望此番能讓顧三爺?shù)脙斔浮?/br>
    ☆、第72章

    <聽琴圖>

    司禮監(jiān)掌印的宅邸有多大,一眼望不到頭。不用細思量,也能想象得出在規(guī)制上早已逾矩。

    頭前領(lǐng)路的少監(jiān)帶著顧承七兜八繞,走了半日,還是沒能邁過那道垂花門。

    進的是一間普通的值房,幾個少監(jiān)、僉書圍坐。見了顧承,沒人起身,不過瞟了他幾眼,然后公事公辦開始詢問藥方成分,每一味都有什么功效。

    顧承不指望自己第一次進來就能見到那尊大佛——權(quán)傾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常千歲。所以安之若素,解答的態(tài)度十分和順。

    他是來做買賣的,和氣方能生財。俗話說得好,閻王易見小鬼難纏,底下人輕易不能得罪,不然使個絆子,當(dāng)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到了所謂試藥的時候,不過將丸藥一分兩半,顧承和一個小僉書各服半丸。等了一刻鐘,又叫了個醫(yī)官上前為二人把脈。這么著折騰一番,卻也沒說任何關(guān)于后續(xù)的話。

    大概是吳掌柜的藥起了效用,一會兒功夫,顧承只覺得身心舒暢,耳聰目明。門簾子輕輕一掀,他察覺出一道清風(fēng)自身后拂過,才要回頭,那一屋子的人先都站了起來。

    來人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內(nèi)臣,眾人恭恭敬敬,稱他言秉筆。顧承知道,那是司禮監(jiān)二把手的頭銜。

    如此年輕,爬到這樣高位,可見其人必定有些過人之處。

    眾人綜著那言秉筆,擁他上座,奉上新茶,一面問著,“您今兒怎么有空,是來給老爺子請安?”

    言秉筆轉(zhuǎn)著手中一串蜜蠟,淡淡笑答,“打今兒起萬歲爺進西苑閉關(guān),怕是沒個十天半月不會出來。我也就忙里偷個閑兒,來千歲爺駕前伺候一陣兒。我才來的時候,看見老爺子的轎子停在廳上,這會兒他老人家在里頭歇著呢?”

    眾人忙說是,言秉筆點了點頭,像是不經(jīng)意,目光在顧承臉上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又閑話了兩句,站起身來,下一句卻是對著顧承說道,“你是那個選進來,給千歲爺置辦成藥的?”

    顧承道了一聲是,他頷首,接著說,“這頭兒暫時沒事了,你且回去等消息。我正好出去,送你一程?!?/br>
    話里透著客氣,眾人聽著不由面面相覷。原本沒拿正眼瞧過顧承的人,此刻倒不得不上下打量起他來。

    真是撞上大運了,一個買賣人,居然得了秉筆大人的青眼。聽聽這用詞,是送出去,莫非他們二人有什么淵源?

    顧承錯后半步跟在言秉筆身側(cè),出了門,才發(fā)覺人家根本沒有把他往外送的意思。倒是背著手,像是閑庭信步,一路往花園子里去了。

    挑了一處小亭子站定,言秉筆吩咐了身邊小內(nèi)侍幾句,內(nèi)侍答應(yīng)一聲退了出去,朝著內(nèi)院方向跑遠。

    他這才回身,看著顧承,微微笑了笑,“顧先生,請坐?!?/br>
    顧承有些摸不清對方意思,拱手道謝,依言坐下。心里只在尋思,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見過這位言秉筆。

    “顧先生一向可好?說起來咱家與顧先生也算是舊相識了,只是看您的樣子,大約是不記得我了。”

    顧承微微怔忡,看著對方,誠摯抱憾,“顧某眼拙,還請大人提點示下?!?/br>
    “您太客氣了?!毖员P笑得很是灑脫,“故人重逢,是我唐突了。畢竟這么多年過去,您不記得也屬正常。不如我提個醒兒,顧先生只往七年前的殿試上頭去想?!?/br>
    七年前,顧承不過虛歲十七。

    金殿應(yīng)試,說不緊張自是不可能。正是筆走龍蛇之時,旁邊伺候筆墨的小內(nèi)侍卻比他還緊張,一不留神袖子浸入硯臺,帶出幾滴墨汁,濺在已寫就一多半文章的玉版宣上頭。

    這是御試,歷來卷面整潔字跡工整是第一要務(wù),否則就是有不敬主君之嫌。小內(nèi)侍嚇得渾身發(fā)抖,面色凄惶,模樣比顧承這個事主本人還要慘淡三分。

    好在左右應(yīng)試舉子沒人留意,顧承看著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小內(nèi)侍,心里一陣不落忍。對方絕非故意,何況誰敢在這種場合下拿自己的性命前途玩笑兒戲?想了想,還是抬眼沖著對方友善的笑笑,輕輕搖頭示意他不必擔(dān)心,然后假裝看不見那一點污跡,繼續(xù)埋頭寫完他的文章。

    至于那污穢的卷面有沒有對他的名次起實質(zhì)影響,顧承不得而知。反正他對仕途從來沒有抱太大希冀,時過境遷,這件事也就漸漸淡出了他的記憶。

    現(xiàn)如今回憶起來,倒是歷歷在目。他抬眼,正視言秉筆,對方的眉目依稀還有當(dāng)年青澀的痕跡。

    相對一笑,言秉筆道,“看來顧先生記起來了,當(dāng)日咱家不小心犯下的錯,對顧先生還是造成了影響。這也是事過之后,咱家在御前服侍時,無意間聽萬歲爺和禮部幾位大人說起才知道的。原來先生的文章切中時弊,議論馳騁,茹古涵今——這是當(dāng)日萬歲爺原話。只可惜,為了卷面那一點瑕疵,終究還是被判定為有失恭敬嚴謹之心。先生后來屈居人下,也正是因我失職怯懦的緣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