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臥室里有一張靠墻的大床，上面的被子堆在一起。大床的正對面是電視柜和電視機。

    “這么說，趙大壯不睡這里？”我問。

    肖大隊說：“據(jù)趙大壯自己說，因為他打呼，所以平時都睡次臥室。當然，從我們對床鋪的勘查來看，只有兩個枕頭，一個大人的枕頭，一個孩子的枕頭。和這個大枕頭匹配的另一個枕頭，確實在次臥室里?！?/br>
    “這個房間就這樣嗎？”我問。

    肖大隊點點頭，說：“重點是，死者的睡衣、內褲都脫在主臥室的被子里，是脫下來的，不是撕下來的，因為沒有任何損傷的痕跡。后來我們找趙雅辨認了，當天晚上，她mama就是穿著這一身帶著她睡覺的?！?/br>
    “歐陽翠屏裸體從主臥室走到樓下工具間？”林濤問，“是被脅迫的嗎？”

    “尸體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毙ご箨犝f，“疑點就是在這里，沒有人會到一個破破爛爛都躺不下去的地方去實施強jian吧。”

    我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說：“現(xiàn)場就這樣了嗎？”

    “嗯，次臥室里沒什么異常，沒有翻動什么東西?！毙ご箨爭е覀冏叩酱闻P室門口，指著床說，“我們到現(xiàn)場的時候，小床的被子是疊好的?！?/br>
    “被子是疊好的？”眼尖的林濤瞬間注意到床沿的異常，走進房間看了看床沿，說，“那也就是說，這里的床單形態(tài)就是原始形態(tài)？”

    肖大隊說：“嗯，這個房間我們提取走了一個紙簍，其他都沒有動?！?/br>
    “可是，你們看不出來這是一個完整的臀印嗎？”林濤指著床沿皺縮的墊被說。

    “??？”肖大隊有點兒慌，“是嗎？臀??？這沒意義吧！別人坐在床沿就可以留下這樣的痕跡吧？強jian不可能在這里發(fā)生，不然墊被的褶皺就沒這么輕了，而且床頭疊好的被子也不會這么完整吧?！?/br>
    “只是坐在床上，不會導致墊被往床內側皺縮?！绷譂f，“這應該是一個人坐在床沿，有力量把她往床內側方向推，才會形成。”

    “也就是說，確實有可能存在性行為的動作？”我問。

    “不可能?！毙ご箨犝f，“你看看，這個床沿這么低，如果是女性坐在床沿，身體就過于低下了！這……這……這沒辦法實施啊。而且，現(xiàn)場的紙簍我們提取了，dna都做了，只有歐陽翠屏的dna?！?/br>
    “紙簍里有衛(wèi)生紙？”我問。

    肖大隊搖搖頭，說：“不是。紙簍里啥也沒有，但有一些，哦，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可能是嘔吐物？反正我們進行dna檢驗了，只有她自己的?！?/br>
    “嘔吐物？”林濤說，“這樣就可以解釋了！你們不是說坐在這么矮的床邊，沒有辦法完成性侵的動作嗎？其實非正常體位性行為不就可以嗎？你們看，這樣，女的坐在床上，高度是不是正好？”

    “你們這么肆無忌憚，有考慮過小羽毛的感受嗎？”韓亮站在門口嬉笑道。

    我回頭一看，想起現(xiàn)在我們勘查組里已經(jīng)多了一個女同志，剛才我們不斷地“模擬”某些動作，確實不太雅觀。

    此時的陳詩羽早已臉紅到了耳根，被韓亮一說，更是無地自容，她捶了韓亮一下：“你討厭！就你多嘴！我又不知道他們在說啥??！¨

    林濤此時的臉也紅到了耳根，抓耳撓腮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猜測。”為了避免尷尬，我故意背過身不看林濤和陳詩

    羽，岔開話題，說，“一切都還需要證據(jù)來支持，現(xiàn)在問題來了，死者的口腔擦拭物，做出男性dna了嗎？”

    “現(xiàn)在你知道他們在說啥了吧？”

    我聽見背后韓亮壞壞的聲音，繼而傳來了一聲悶響和韓亮的呻吟。

    肖大隊看了看韓亮和陳詩羽，笑著搖搖頭，說：“死者的yindao擦拭物、肛門擦拭物和口腔擦拭物均沒有發(fā)現(xiàn)男性dna基因型。”

    “那確實沒有強jian殺人的依據(jù)了?！蔽艺f，“可是，你們是怎么懷疑趙大壯的？”

    “最初的想法，就是案件現(xiàn)場是強jian殺人，但沒有發(fā)現(xiàn)別的男性的dna?！毙ご箨犝f，“其次，你們也看到了，衛(wèi)生間的防盜窗就被掰開了一點點，正常男人，恐怕是沒法從那么小的空隙里鉆進來吧？第三，死者死在工具間里實在無法用正常思維來解釋，但是她確實又是在工具間里死亡的，因為她身上有創(chuàng)口。屋子里除了工具間，其他地方都沒有血跡，說明殺人現(xiàn)場就是在工具間。而且，死者的尸體上還被蹭上了大便。我們分析，最大的可能就是趙大壯為了隱匿相關證據(jù)，用大便來混淆視聽，但總不能把大便拉在房間里啊，所以選擇了工具間作為殺人現(xiàn)場。第四，死者在大房間被窩里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衣服脫光了，這除了熟人，還會有其他可能嗎？當然，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也印證了這一點?！?/br>
    “有些牽強?！蔽野欀碱^說，“先不說以這些依據(jù)抓人符合不符合邏輯，就算是熟人，那有沒有可能是那個有過暖昧關系的趙平做的？”

    “是，上面的這些依據(jù)，都不是我們抓人的依據(jù)?！毙ご箨犝f，“只能作為參考。但是我們對趙平已經(jīng)進行了調查。經(jīng)調查，他當天根本就不在森原，所以完全沒有作案的時間。其實，讓我們下定決心抓人的，還是死者的死因。”

    “那么，死因是什么呢？”我問。

    “在我們進行現(xiàn)場勘查的時候，偵查組訪問得來了消息，說是周圍有鄰居，還不止一戶。哦，準確地說，應該是有三個人，三個人都是居住在附近遠近不一的鎮(zhèn)民，都這樣說。說是聽見15日深夜1點左右，有槍聲?！毙ご箨犝f，“尸體檢驗的時候，雖然死者頸部有被扼壓的情況，尸體也存在少量窒息征象，但是我們認為死者胸口的一處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chuàng)，她的死因不應該是機械性窒息死亡，而應該是槍彈創(chuàng)導致肺臟破裂、大出血死亡。畢竟現(xiàn)場有不少血，死者胸腔內也有很多血。偵查組依據(jù)涉槍這一線索進行了摸排，我們這個縣城，治安管理還是很不錯的，以前很少有涉槍的案件出現(xiàn)。所以，查來查去，就那么幾個人曾經(jīng)或者有可能涉槍，但這些人全部都排除了，除了趙大壯?！?/br>
    “趙大壯有槍？”我問。

    “在以前收繳自制槍支的時候，趙大壯就因為藏匿自制槍而被行政拘留過?！毙ご箨犝f，“雖然沒有依據(jù)證明他現(xiàn)在還藏有槍支，但趙大壯有自己制作槍支的技能?！?/br>
    “這樣的話，他確實嫌疑很大了。”林濤說，“畢竟我們國家對槍支的管理還是很嚴格的，我們工作這么多年，都很少看到涉槍案件的發(fā)生。同樣，涉槍案件也很好破，畢竟能夠涉槍、有能力涉槍的，也就那么幾個人?！?/br>
    “等等，我剛才聽你說的是，損傷很有可能是槍彈創(chuàng)?！蔽艺f，“難道你們不能確定那是不是槍彈創(chuàng)？”

    “這個，”肖大隊說，“我也不知道怎么說。我也做法醫(yī)好多年了，槍彈創(chuàng)倒是沒看過幾個。但是歐陽翠屏身上的這處損傷，是一個標準的圓形，而且創(chuàng)口周圍有明顯的隆起，這應該就是槍彈創(chuàng)的痕跡吧。”

    說完，肖大隊拿出相機，把那張損傷的照片翻找出來給我看。

    創(chuàng)口在死者右側rutou內側，看起來確實很圓，而且創(chuàng)緣往外隆起。

    “更重要的是，雖然皮膚上只有這么一處創(chuàng)口，但是肺臟上，卻有像扇形分布一樣展開的十幾個創(chuàng)道?！毙ご箨犝f。

    “嗯，符合霰彈槍極近距離射擊的創(chuàng)口和創(chuàng)道形態(tài)?！绷譂f。

    “所以，我們認為，很有可能是槍彈創(chuàng)?！毙ご箨犝f。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yōu)槭裁礇]有確定就是槍彈創(chuàng)，而是用了‘很有可能’這個詞？”我追問道。

    “問題就在這里，也是我們請你們來幫忙的主要原因。”肖大隊說，“經(jīng)過尸檢，我們發(fā)現(xiàn)損傷只有射人口，沒有射出口，也就是說，損傷并沒有貫通后胸壁。死者肺臟上的十幾處創(chuàng)道都是盲管創(chuàng)，都沒有穿透整個人體?！?/br>
    “很正常，自制霰彈槍一般都沒有那么大的力量去貫穿人體?！绷譂f。

    “可是，我們在死者體內，只找到一些黑色的顆粒，而沒有找到彈丸！”肖大隊說，“這挺恐怖的，本應該打在死者體內的子彈，消失了！"

    3

    我被這個情況嚇了一跳，低頭沉思。

    肖大隊則仍是喋喋不休，聲音隔著口罩，傳到正在沉思的我的耳朵里，仿佛有些模糊：“雖然子彈消失了，但是我覺得不能影響我們的總體判斷。綜合所有的現(xiàn)場信息，我們分析認為，趙大壯當天可能提出要和歐陽翠屏發(fā)生關系，所以歐陽翠屏在被窩里脫了衣服，但在這個過程中，嗯，至少他們的夫妻生活還沒有完，就發(fā)生了某種矛盾?！?/br>
    “矛盾迅速升級，兩個人可能有廝打，最后廝打到了樓下的工具間。最后趙大壯一氣之下，一邊掐著歐陽翠屏的脖子，一邊用自制手槍擊中了歐陽翠屏。殺死歐陽翠屏后，趙大壯為了干擾警方視線，掰彎了衛(wèi)生間的防盜窗，并把大便抹在死者的尸體上，然后偽造了不在場的證據(jù)?！?/br>
    “殺人現(xiàn)場在工具間這一點肯定沒問題，畢竟只有那里有血跡?！绷譂f，“肖大隊說得也對，強jian殺人，沒有必要去工具間實施，只有可能是槍支藏匿在工具間，兇手便于取用，而正好受害人又跟到了那里?！?/br>
    “現(xiàn)在焦點就在槍上?！蔽艺f，“不過，沒有子彈的盲管創(chuàng)，不能輕易下槍彈傷的結論啊?！?/br>
    “我記得我最近看了一部電影?！毙ご箨犝f，“民國時期的事情，說是用骨頭來制作彈頭，子彈打進體內，變成了骨屑，所以檢驗不出來。我猜想，會不會趙大壯制作的，也是這種軟質的霰彈彈頭，一旦打進體內，就變成了黑色的碎末。咱們不能說沒有彈頭，因為創(chuàng)道內有很多黑色的碎末。

    “這個太玄乎了?！蔽艺f，“電影畢竟是電影，咱不能拿到現(xiàn)實案件中來運用。不管怎樣，還是等我們檢驗完尸體再說吧?！?/br>
    “時間不早了，先吃飯?！毙ご箨犝f。

    我點點頭，說：“就在附近隨便吃點兒，然后林濤留下來繼續(xù)勘查現(xiàn)場，我和大寶還有陳詩羽去檢驗尸體。

    “現(xiàn)場好像還有不少需要進一步勘驗的?！绷譂f。

    我點點頭，說：“工具間要慢慢整理，把所有的東西都清理出來，看有沒有線索。當然，我覺得最重要的，還是那個被掰彎的防盜窗，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跡?！?/br>
    “讓袁鋒留下來幫我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林濤指了指森原市公安局的技術員。

    “我也留下來，最近我參加了痕檢班的學習，雖然還沒有勘查現(xiàn)場的資格，但是打打下手還是沒問題的?！表n亮說。

    “你們吃吧，我吃不下了。”陳詩羽皺著眉頭說。

    尸體躺在解剖臺上，可以看得出生前確實是一個美女。

    尸體上的污漬大部分已經(jīng)清洗干凈，尸體胸膛和腹部正中的切口已經(jīng)在初次尸檢后被法醫(yī)縫合了。由于森原市公安局的尸體解剖室條件有限，水壓較小，所以尸體清洗得也不是特別干凈，比如腋窩等地方，還能看到有一些污漬。

    尸體表面黏附的氣味還是很重，那種排泄物的臭味和血腥氣味夾雜在一起，令人作嘔。陳詩羽退了兩步，一手拿著相機，一手捏住了鼻子。

    “巨人觀都能撐得住，這點兒味道都撐不住了？”我笑著問。

    “感覺比巨人觀還臭。”陳詩羽甕聲甕氣地說。

    尸體胸口的圓形創(chuàng)口此時已經(jīng)變形了，可能是因為皮膚水分流失。這時候的創(chuàng)口已經(jīng)不是那么圓了，而是呈現(xiàn)出扁平的橢圓形，創(chuàng)緣也沒有明顯的隆起。我用兩根手指把創(chuàng)緣兩側的皮膚往一起對了對，看起來并沒有明顯的皮膚缺損。

    除此之外.尸體上就沒有開放性創(chuàng)口了。閉合性損傷，也只有頸部還可以看到一些皮膚淤青。死者被人掐扼頸部，這一行為是可以確證的。尸體上確實沒有任何威逼傷、抵抗傷和約束傷。

    “皮下肌rou有一些出血，但是并不是很嚴重?！毙ご箨犝f，“舌骨和甲狀、環(huán)狀軟骨都沒有骨折，說明掐扼頸部的力量倒不是很大?！?/br>
    “死者這么孱弱，不需要多大的力量就會窒息的。”我拿起死者的雙手，看到十指的指甲都是烏青的。

    “我們也不否認死者有機械性窒息的征象?！毙ご箨犝f，“但是死者尸體上的破裂口出血較多，說明是生前損傷，那樣的失血更容易引起死亡?！?/br>
    “可以下失血和窒息合并致死的結論?！蔽艺f，“這樣更科學一些?！?/br>
    肖大隊點點頭。

    當然，具體死因鑒定該如何出具，在本案中并不影響案件偵查和審判。

    我和大寶合力掰開死者的雙腿，檢查尸體的會陰部。她的會陰部確實沒有任何損傷，而且很干燥，不像是遭受過性侵害的樣子。但是，她的肛門口卻黏附了很多黃黑色的污漬。

    “死者可能有大便失禁啊?！蔽艺f，“你看，現(xiàn)在還能看到痕跡?！?/br>
    “你是說，現(xiàn)場的大便，是死者的？”肖大隊說。

    “很有可能！”我說，“在工具間里解大便，這個確實不好用正常人的思維來解釋。而目前看，現(xiàn)場的排泄物，應該是死者所留。畢竟人在機械性窒息的時候，很有可能導致大小便失禁。啊，對了，現(xiàn)場還有很多干了的污漬，那應該就是小便失禁?！?/br>
    “那么，就無法證明趙大壯是用大便來干擾警方視線了？”陳詩羽說。

    “這個推理本來就不能夠成立，太不合常理了?！蔽艺f。

    我用剪刀挑開原本已經(jīng)縫好的縫線，切口處立即翻出深紅色的肌rou和黃色的皮下脂肪。

    尸體的胸腔是已經(jīng)解剖的樣子，胸骨已經(jīng)被取下，現(xiàn)在重新被放在胸口。

    我取下血淋淋的胸骨，暴露出了死者的胸腔。胸腔里，粉紅色帶著一些黑色紋理的肺臟呈現(xiàn)在視野里，右側的肺臟明顯比左側的要小。

    右側肺臟沿著中間的支氣管被切開，可見在首次解剖的時候，右肺已經(jīng)被法醫(yī)取了下來，進行觀察、固定證據(jù)。

    “你們是直接取下肺臟進行觀察的？”我問，“為何沒有‘掏舌頭’，把整個心肺以及氣管、喉頭取下來？”

    “沒有這個必要啊?！毙ご箨犝f，“我們在原位觀察了，頸部的外力只導致了淺層肌rou的出血，深層肌rou都是好好的，也沒有喉部的骨折，所以沒必要取下來。”

    “‘掏舌頭’并不只是用作觀察喉部損傷或其他特征，還可以提取一些痕跡物證?！蔽艺f，“我記得你們是15日下午進行尸檢的，那時候死者剛好死亡十幾個小時，是尸僵最堅硬的時候，尤其是下頜關節(jié)，幾乎是人力所不能掰開的。我看尸體的牙齒、口唇都是完好的，死后損傷都沒有，說明你們也沒有撬開死者的口腔。那么，你們的口腔擦拭物是怎么提取的？”

    我想到現(xiàn)場次臥室的情況，那皺縮的墊被，還有紙簍里的少量疑似嘔吐物。

    “哦……”肖大隊回憶了一下，說，“他們好像是用棉簽，沿著死者緊咬的牙齒，提取了頰黏膜的擦拭物?！?/br>
    “口腔擦拭物重點是舌根、上頜和會厭部?！蔽艺f，“擦頰黏膜，很有可能提取不到應該存在的東西?！?/br>
    “可是以前對于女性尸體，我們通常都是這樣取材的。”肖大隊說，“畢竟是常規(guī)取材，所以也不會太苛求。”

    “別的尸體這樣提取是做一個常規(guī)排除。”我說，“但是這個尸體，很有可能被強迫實施非正常體位的性行為。所以，口腔擦拭物就顯得尤為重要了?！?/br>
    我沿著死者的下頜緣，切開了肌rou，然后割斷了舌后的軟組織，把舌頭從尸體的下頜下掏了出來。

    “你看，會厭部褶皺里有明顯的黏液！”我說。

    “可是正常人，這里也會有黏液啊。”肖大隊面色有些尷尬。

    “正常黏液應該是清亮透明的?！蔽乙贿呎f，一邊用幾根棉簽把會厭部的黏液提取下來，“而這個是乳白色的。高度懷疑是jingye，趕緊送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