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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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有誰呢,跟前的不是沒出嫁的姑娘,就是上了年紀的嬤嬤。奶媽子進了府,和家里也斷了聯(lián)系,更不會懷孕了。看來看去只有婉婉,眾人把視線一致停在她身上,她白了臉,“怎么會有這種事兒!” 傳太醫(yī)請脈,結果真的有了,她坐在榻上,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這孩子來得這么不是時候,難道老天爺看她遭的罪不夠多,還要接著雪上加霜嗎?她和良時,已經(jīng)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這孩子究竟是為了挽留誰?因為之前的種種,恐怕再也不能重修舊好了。一只花瓶碎了就是碎了,就算鋦起來,補丁密密麻麻那么礙眼,還好得了嗎? 她說:“先別聲張,再瞧瞧吧?!?/br> 算了算時間,應當剛滿三個月。她是那種扁身子,就算懷了孕,不到五個月也不顯眼。接下來的路要怎么走,她得好好想想。 小酉說:“咱們先前不過扯謊,沒想到真有了,這也忒巧了?!?/br> 婉婉搖頭,“怎么偏偏這時候!” 銅環(huán)卻鼓勁兒:“這是您的福報到了,給您個孩子,讓您振作起來,往后的路還長著呢?!?/br> 她呆滯地望向樹頂那一叢繁花,心在腔子里突突地蹦,引得耳中血潮翻涌如浪。手腳無力,這樣的癥候已經(jīng)持續(xù)好久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孕的緣故。她躺下來,閉上了眼睛,記掛前方戰(zhàn)事,睡也睡不好,這孩子恐怕難以作養(yǎng)。 良時走了有二十來天了,府外的禁衛(wèi)相較之前稍稍寬松了點。余棲遐想了個法子,買通每日進來送菜的挑夫,請他幫著打探外面時局。那個挑夫還算盡職,雞毛蒜皮傳點消息進來。但因本身是農(nóng)戶出身,分不清主次,余棲遐便教他往茶館和鳥市上去。那里是各種時事匯聚的地方,閑人多了,閑話便也多了,可以探聽到一些有價值的新聞。 婉婉盼著聽見鄴軍得勝的消息,哪怕是一場,也能鼓舞士氣??捎鄺谶M來,喪氣地搖頭,“失利,束城一戰(zhàn)損兵折將?!?/br> 隔了兩日又進來,遲疑道:“奇怪……平舒至文安一線無人把守,被祁人輕取了。如今大軍在瓦橋扎營,下一步應當是歸義?!?/br> 婉婉自小做學問,對看過的東西有過目不忘的本事,經(jīng)她手拓下來的地圖,她基本能夠照原樣重新臨摹一份。聽余棲遐這么說,忙去翻看,手指順著紅色的箭頭滑下來,發(fā)現(xiàn)平舒和文安都不在進攻的范圍內(nèi),一時有些呆住了。 不好的預感在盤桓,余棲遐怕她慌,安撫道:“戰(zhàn)場風云瞬息萬變,將領會臨時調(diào)整路線。這才剛開始,殿下稍安勿躁,且看后頭吧?!?/br> 她定了定神點頭,“是啊,再等等,興許是因為南苑大軍見別處有布防,才改走的這一線。你好好盯著,有什么新進展,立即進來回我?!?/br> 關心局勢的同時,還得不忘溫養(yǎng)身子。孩子畢竟是無辜的,不管他阿瑪多作孽,也是自己的骨rou。前一胎不幸夭折了,這胎要好好生下來,子女緣淺,何至于呢。 等候外面?zhèn)餍艃哼M來,這期間很忐忑,經(jīng)不得一點風吹草動。銅環(huán)勸她,“我看您還是別再過問了,現(xiàn)如今是雙身子,cao心得過來么?好好養(yǎng)著阿哥吧,我和余承奉說一聲兒,讓他別再往您跟前報了。就是知道勝負又怎么樣?鞭長莫及,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br> 話是這么說,可她怎么能不關心。她嫌她啰噪,讓她別管,自己捧著甜碗子在書桌前坐著,一邊吃,一邊研究那幅布兵圖。 既然扎在瓦橋,距離歸義最近,下一步攻打那里是理所當然的。然而事實總是令人沮喪,余棲遐又有戰(zhàn)報,南苑大軍未去歸義,直攻灞縣。那一干守城將士沒有防備,被打得棄城而逃,灞縣如今全數(shù)落入南軍手中了。 婉婉已經(jīng)驚得說不出話來,指尖那一條朱紅的戰(zhàn)線灼灼燃燒,要燒爛她的皮rou似的。明明畫的是歸義,怎么會拐個大彎去了灞縣?難道駐扎在瓦橋是為了聲東擊西嗎?這么說來如果不是良時改了行軍路線,就是那天的布兵圖出了問題…… 她背上冷汗淋漓,心頭一時熱一時冷,簡直要支撐不住了。會是假的嗎?有意讓她拓去,是為了擾亂朝廷的視線?她只覺一口血憋在喉頭,憋得她變了臉色,好半天才慘然笑起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啊,我哪里是他的對手!” 并非她悲觀,后來的幾場戰(zhàn)役都如她預料的一樣,該取新城取了遒縣,該攻淶水攻了玄州。到最后她已經(jīng)徹底絕望了,臥在床上起不來身。銅環(huán)大罵余棲遐,“你是想氣死殿下嗎?” 確實是要氣死了,她被愚弄得那么徹底,這就是枕邊人,是說過要一生一世愛她的丈夫!想怨,怎么怨?本來就是各懷鬼胎,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她仰天躺著,眼淚流干了,再也哭不出來了。帳頂?shù)睦C花變幻成了漫天的星辰,她的視力越來越差,有時候看不清,黑而模糊的一片,間或夾雜著斑駁的白,頭就暈得愈發(fā)厲害。 余棲遐不再向她通報戰(zhàn)果,想必消息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沒了追問的欲/望,這時候下意識地開始逃避,怕聽見外頭的動靜。但愿就這樣躺下去,躺到死,再也不問世事了。 她的眼疾也傳太醫(yī)來看,斷下來的結果無非是氣結于胸,傷情過甚。明目的藥吃了好幾劑,連枕頭都填進了干菊花和蕎麥殼,除了睡夢里依舊一片驚濤駭浪,沒有別的效果。 她的心早沉進地心里去了,悲傷到了極點,什么都無關痛癢。她說:“我好像老了……你來瞧瞧,我有沒有長白頭發(fā)?” 銅環(huán)眼看著她枯萎,束手無策。人經(jīng)歷了那么多,哪里還好得起來。南苑王的將計就計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通過她的拓本誤導皇帝,只怕現(xiàn)在朝廷上下正罵聲一片,對于她的評價,也未必能比院墻外百姓的叫罵好多少。 她不敢說那些,只是讓她看著肚子里的孩子。她笑了笑,“我們娘兩個一樣,命都太薄了。” 她說很喪氣的話,說得銅環(huán)和小酉膽戰(zhàn)心驚。 “這么下去可了不得?!毙∮现蹦ㄑ蹨I,“想個轍吧,救救咱們主子?!?/br> 銅環(huán)慘然看著她,“想什么轍?解鈴還須系鈴人,你能叫南苑王就此罷兵嗎?能讓這山河恢復平靜嗎?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不往前只能死,他自顧不暇,還管殿下的死活?” 果真霸業(yè)面前無夫妻,你算計我,我必然以更高的手段算計你。那位王爺深藏不露,到走都沒有露出任何馬腳。虧得長公主以為成功了,虧得金石那樣折磨自己,原來都成了人家的消遣。驕傲的公主沒有受過如此的愚弄,丟失的顏面找不回來,一心保全的社稷在加速凋零,她痛不欲生,一頭扎進死胡同出不來了,還有什么法子為她續(xù)命? 銅環(huán)隔著墻頭向外眺望,“只有指著金石了,他說會帶人殺出重圍,救咱們出去的……” 可是金石回來了,沒能帶回錦衣衛(wèi)。他在婉婉面前長跪不起,垂著頭,無顏見她。 婉婉支起身子問他:“你見著皇上了嗎?” 豈止見著了,還險些被抓進詔獄。那張他誓死送達的布兵圖是假的,他知道長公主不可能和南苑王沆瀣一氣,她一定是著了南苑王的道兒。但滿朝文武不是這么看,上至皇帝,下至百官,個個指長公主背恩無行,媚夫竊國。如此境況,再想召集人營救是絕無可能了,幸好他得兄弟暗中報信兒,否則這會兒應當已經(jīng)被羈押了。 怎么和長公主開口?她聲氣孱弱,聽得人心顫,他只有咬著牙向上回稟:“朝廷能用的人都趕赴軍營了,實在抽調(diào)不出人手……殿下別擔心,只要臣等還活著,一定帶殿下離開這里?!?/br> 她倒回了枕上,離不離開,其實她一點都不在乎。她唯一從他話里品咂出來的,是朝廷對她的舍棄。萬沒想到啊,費盡心機,最后竟是這樣的下場。她現(xiàn)在里外不是人,一腔的委屈和憤懣,同誰去說? 她擺了擺手,姿態(tài)依舊嫻雅,“千戶路上辛苦了,傷都好了罷?回去歇著吧。” 金石猶豫了下,見銅環(huán)向他遞眼色,起身退了出去。 “事到如今,咱們只有奮力一搏了?!庇鄺谒退鲩T,站在階下說,“請金大人將能用的人都召集起來,我以前私藏了火藥,必要的時候拼個魚死網(wǎng)破……” 話沒說完,聽見小酉一聲高呼,兩人俱大驚,忙奔入室內(nèi)查看。床上的人影淡得如一縷煙,濃烈的血色卻從嘴角蜿蜒而出,漸漸染紅了潔白的領褖,和枕上的素紗。 ☆、第85章 長煙落日 屋里的人亂作一團,女孩子們畢竟沒經(jīng)歷過,看見這光景,又驚又懼,哭得聲聲悲愴。 昔日枝頭玉蘭一樣高潔的人,玲瓏聰慧,百樣俱全,沒想到如今會被踐踏至此。如果說丈夫的處心積慮是最深重的傷害,那么一心輔佐的哥哥誤解她、整個大鄴背棄了她,還有什么能支撐她活下去? 余棲遐的喝令驚天動地:“快去叫太醫(yī)!快去!” 已經(jīng)顧不得什么外臣內(nèi)臣了,金石上前看她的情況,探了頸間脈動,揭開被子點她的中脘、內(nèi)關、胃俞、郄門幾處xue道。他是練武的,不會醫(yī)理藥理,只知道這是止血的好法子。他努力控制著抖得難以自持的雙手,再去掐她的虎口和人中,喃喃說:“你不能出事、不能出事……” 見慣了生死的人,忽然發(fā)現(xiàn)死是那么讓人懼怕的事。如果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不過一咬牙一跺腳,上天入地都由他??赡鞘菋傻蔚蔚墓靼?,手上扎了一根刺都等同遇襲,更別說突然大口吐血了。一個讓你念念不忘的人,看著她從盛放到歷經(jīng)風霜,然后枯萎凋零成泥,那是多么刻骨的一種無望。他跨越千山萬水趕回她身邊,是想讓她好好活下去,不是為了送她最后一程的。 大概施救及時,她終于有了反應,只是輕聲呻/吟說痛。至于痛在哪里,沒有下文。 太醫(yī)終于來了,他被阻隔在人墻之外,那些醫(yī)官們會診開藥方,里間商量,外間已經(jīng)架起的爐子。太醫(yī)說殿下是傷情過度累及心肺,以至驚厥昏迷,氣血逆行。要想痊愈,除非從此以后戒除七情六欲。換個說法,也就是此病難愈,除非她遁入空門嗎? 他心里急切,卻難再近她的身,只有托付銅環(huán):“一定替我守住殿下。” 銅環(huán)頷首,寸步不離地看著她。見那細長的眉峰緊緊蹙著,她一定很難受,只是說不出來罷了。 小酉在一旁抽泣不止,還是銅環(huán)先冷靜下來,壓聲道:“殿下沒有大礙,別哭了。快去預備干凈的衣裳和枕褥,再絞熱手巾來。那么多的事要辦,哪有你哭的時候!” 小酉被她一通訓斥才回過神來,忙帶著一干婢女下去準備了。銅環(huán)卷著袖子給她擦嘴角,時候長了,血有些凝結了,她擦著擦著自己也忍不住哽咽起來。眼前的人哪里還有初見時的明朗火熾,短短的六年罷了,怎么成了這樣! 一個人的命運,果然都是前世注定的嗎?今天風光大好,明天就急轉直下,這起伏太令人心驚了?,F(xiàn)在她生無可戀,必須得想個辦法讓她提起勁兒來。 她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語:“殿下,咱們養(yǎng)好身子,離開大鄴,帶著小阿哥去找肖掌印好嗎?他沒死,聽說在南邊的屬國賣酒為生。咱們?nèi)ツ莾?,在他家隔壁開個綢緞莊吧,生意肯定錯不了……您要好起來,別人不給您活路,您偏要活著。讓他們爭得頭破血流去吧,咱們眼不見為凈,再不管他們了。” 她果真有了點動力,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她,斷斷續(xù)續(xù)問:“他……果真……還在?” 銅環(huán)哭著點頭:“在,他和皇后都沒死,他們都活著。奴婢帶您去找他們,您不是最喜歡音樓和肖鐸嗎?以后就和摯友在一起,他們永遠不會傷害您。” 她重新閉上眼睛,眼淚順著眼角滑下去。他們要遠走高飛,怕走漏消息,連她也瞞著??伤还炙麄?,只要他們活著就好。也許自己真的可以去找他們,橫豎已經(jīng)為大鄴cao夠了心,也到了卸肩的時候了。 有了求生的意愿,她心里漸漸平靜下來。吃了藥,睡了兩天,胸口的痛減輕了,只要不去想戰(zhàn)事,就不會再感覺不適。事后回憶經(jīng)過,她還帶著笑意,“就是忽然一陣惡心,以為孕吐,想掙起來的,結果使不上勁兒了。吐血和吐東西不一樣,我孕吐的時候嗓子里疼得厲害,吐血卻尋常,還有些甜絲絲的……那會兒就死了也沒什么,我看見爹爹和娘了,他們挑著燈籠來接我。后來是千戶,硬把我拽了回來,要不大概就跟著去了?!?/br> 她的描述那么瘆人,小酉蹲在她腿邊說:“您年輕輕的,怎么能跟著去呢。再親的人,死了都變得無情了,他們應該把您往回轟,怎么能挑燈來接您!” 她卻笑了,“這么做是為我好,我活著多煎熬,你們雖然也為我憂心,可你們誰也替代不了我……”漸漸頓下來,調(diào)轉視線看金石,“千戶,我要托你一件事?!?/br> 金石臉上的線條自那天起,就再也硬朗不起來了。他彎下腰,以一種遷就順從的姿態(tài)應承:“殿下吩咐,臣無不從命。” 她抬起手,指了指近處的銅環(huán)小酉,又指了指遠處的余棲遐,“如果哪天我死了,他們……還有兩位嬤嬤,都拜托你了。替我把他們帶走,走出南苑地界,何去何從,聽他們自己的?!?/br> 銅環(huán)和小酉愕然,金石卻說好,“殿下放心,臣一定不負殿下所托??墒堑钕轮灰钪蝗?,臣就守殿下一日。臣和殿下認識有多久了?” 婉婉低下頭,開始掰指頭,“我是十七歲回到北京長公主府的,一年、兩年……后兒正滿五年。” 金石顯得很惆悵,“五年了,臣沒有為殿下做過什么,心里有愧?!?/br> 她說不,“千戶忠勇,對我來說,你和廠臣一樣,是值得托賴的人?!?/br> 她這么評價,給了他莫大的安慰,“臣何德何能,敢與廠公相提并論。但是臣的心和廠公一樣,只要殿下路走得平順,臣即便匍匐在您腳下,也要保您暢行無阻。” 她浮起一個微笑來,“千戶的心我知道,一片赤膽忠肝,甚是難得?!?/br> 其實她并不完全知道,或者說看見的只是表面。沒關系,只要能默默守著她,不給她造成負擔,他便已經(jīng)滿足了。 他們開始籌劃如何離開,余棲遐說先前有私藏的火藥,這是個好消息。在雙方人數(shù)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那些火藥能夠毀滅一切,也可以帶來希望。甚至實在走投無路之際,犧牲個把人,除掉大半的戈什哈,也是相當合算的。 錦衣衛(wèi)把公主府周邊的布防都摸清了,匯總成一張圖,誰負責哪個方向,都有細致的分工。準備得差不多時,銅環(huán)進來知會她:“余承奉和金大人秘密商討了很久,把突圍的路線都定下了。過兩天就是中秋,那些祁人重節(jié)氣,過節(jié)精神必然松散,咱們就瞧準了時機沖出去?!?/br> 她怔怔抬起頭來,“有成算嗎?我還是希望他們不要冒險,別為了我一個人,弄得大家七勞八傷的。再說我能上哪兒去呢……” 銅環(huán)說:“找肖掌印去呀,您上回不是答應的嗎,都忘了?” 她哦了聲,記性變得很不好,今天說明天就忘,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 她又揉了揉眼睛,“我近來瞧人不那么費力了,書上的字也看得清了。” 銅環(huán)說那很好,和她交談像哄孩子似的,她有時候會前言不搭后語。 行為也殊異,常坐在廊下的陰影里,微微瞇著眼,靜而憂郁地看向天邊,天幕上空無一物,她卻望得出神。還有孩子,照理說五個月應當顯懷了,可這回卻完全沒了動靜。叫太醫(yī)把脈,說是還在,但又支支吾吾表述不清,似乎是傷了根基,無外乎兩種可能,一種是孩子個頭小,長得慢些。另一種較為悲觀,殿下經(jīng)此浩劫心血已干,再等半個月,如果依然不見腹部隆起,那恐怕不大妙,必須用藥把孩子打下來,否則死胎滯留體內(nèi),對殿下身子不利。 銅環(huán)憂心忡忡,沒敢把太醫(yī)的話告訴她,只和余棲遐商量。原本打算將計劃推遲的,但機會很難得,余棲遐沉吟半晌拍板:“帶個太醫(yī)一起上路,就近隨侍,好為殿下保胎?!?/br> 八月十五轉眼即到,一切都預備齊全了,因為怕有暗哨在高處監(jiān)視,所有人照舊分散在各處,靜靜等待天黑。錦衣衛(wèi)們的罩甲下都別了細竹筒,竹筒里裝滿火藥,每個人隨身攜帶十來個,到了萬不得已的當口就點燃,誓死也要保護長公主逃出去。 然而事情總是那么湊巧,掌燈時分傳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小太監(jiān)氣喘吁吁進門來,捏著公鴨嗓說:“各位大人,殿下見紅啦,今兒怕走不了了。” 孩子確實又沒了,那時婉婉穿戴齊全,只等外頭人來傳話。誰知坐著坐著,小腹開始墜痛,又等了兩刻鐘,仿佛泄洪似的,身下的墊子竟?jié)窳?。她不知什么緣故,下意識拿手抹,舉到燈下看,掌心里一片殷紅。濃重的血腥氣蔓延開,她喃喃說完了,到底沒保住,產(chǎn)下了個死胎。 孩子可憐,比上回的還小,因此婉婉倒沒吃太大的苦頭。不過心碎了,再也拾掇不起來了。她們卷著綾子出去,她把頭偏向了另一邊,滿腦子胡思亂想。大鄴朝廷沒有一個衙門頂用,唯獨欽天監(jiān)最對得起頭上那頂烏紗帽。算得多準啊,六親緣淺……她慢慢耷拉下眼皮,扭曲地牽了牽唇角。也好,干凈了,一身輕松。上回痛不可遏,這回居然感覺慶幸。橫豎她的人生無望,留下孩子將來走她的老路,一生吃不完的苦,何必呢。 八月十五沒走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那些禁衛(wèi)不愧是南苑王親軍,他們雖也過節(jié),人卻更多了,換做兩班替換,房前屋后不停巡視,根本沒有可乘之機。 婉婉叫金石和余棲遐來,謝謝他們的赤誠,最后說:“我想了挺多,如果大鄴滅亡是天數(shù),那也只有認命。南苑王總會回來見我的,到時候你們就散了,別再為誰拼命,好好活下去。那三百名廠衛(wèi)的陰靈我已然無法面對,再搭上你們,我更加不得活了?!?/br> 她不同意走,似乎也沒了反抗的決心,既然她想通了,他們?nèi)犓?,“臣等只有一句話,殿下?zhàn)則臣戰(zhàn),殿下和則臣和?!?/br> 她遲鈍地笑,“是‘殿下降則臣降’?!鞭D頭問余棲遐,“南苑王攻到哪里了?” 余棲遐躑躅了下方道:“已經(jīng)過了良鄉(xiāng),正往房山進發(fā)?!?/br> 她的笑容里參雜了苦澀,像外面寒冷陰沉的天氣,“這么快……一路過關斬將,了得、了得!” 不知是褒還是貶,誰也參不透她話里的玄機。過了很久才見她舒了口氣,翻著黃歷說:“要過年了,好在公主府雖被圈起來,飲食上尚不虧待。好好籌備,大伙兒過個安穩(wěn)年吧。外頭越是天翻地覆,咱們這兒越是太平……別辜負了老天爺?shù)拿酪狻!?/br> 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她開始剪窗花,喜鵲登枝、瓜瓞綿綿……都是繁復又喜興的樣式。闔府有三十多扇窗戶,她每天剪一個,到年尾正好全用上。 冬日的長公主府,看上去灰蒙蒙的,連檐下的彩畫都黯淡了。不過貼上窗花,似乎又煥發(fā)了生機。就像一張死白的臉上點了朱唇,對比鮮明,甚是好看。 她的眼睛,只能適應昏暗的光線,待到春天來了,便厭見春日的陽光,所以檐下早早掛了簾子用以遮擋。過了一個平淡無奇的年,年后很長一段時間冷得出奇。她裹著褥子坐在炕上,偶爾拿出地圖翻看,估猜著什么時候會傳來城破的消息——房山至九門,不過一步之遙了吧? 打擊一個接著一個,其實她從來沒有習慣。她一直在等著,似乎就缺一個契機,萬事便皆可休了?;叵胱约夯钪倪@些年,自小沒了父母,后來大哥哥死了,肖鐸走了,她嫁了個狼子野心的男人,到最后大約也不得善終。明明貴不可言的命格,為什么被她活出了黃連味兒?也許是自己的性格使然,如果軟弱些,隨遇而安些,她應該會比現(xiàn)在幸福得多。 柳絮漫天的時節(jié),隔著步步錦支窗向外看,會生出一種艷陽高照下大雪紛飛的奇異感覺。她在屋子里悶久了,偶爾也愿意出門看看。不走遠,就在院里站著,見不得日光的眼睛迎風自發(fā)流淚,臉上卻是笑著的。不必伸手抓,就這樣平攤著手掌,也會有柳絮落下來,歇在她的指縫里。 這么輕,這么小的東西,總是身不由己。自己也和它一樣,縱有改天換地的心,卻無改天換地的命。